哼,叫那帮家伙一向不怎么瞧得起他,还常常算计他,这次捏着这几个大把柄,他总算也有相应的底气了!

尽管昨儿个被爷爷点醒,越千秋就知道,自己和小胖子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骗不了聪明人,可他暗示了一句,小胖子如此理所当然地打蛇随棍上,他还是有些小小的郁闷。这还真是严诩当年“捉放曹”惹出来的孽缘啊!

当越千秋和李易铭一前一后从宝褔殿出来的时候,外间人就只见刚刚神气活现的越九公子这会儿阴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八百贯似的,而原本气急败坏的英王殿下则是眉飞色舞,分明是在里头的交锋中占据了上风。

对于熟悉两人关系的人来说,这样的情形甚是少见,以至于当小胖子声称自己要和越千秋去丽水园的时候,都没有人提醒这位皇子,应该去对皇帝先禀报一声,直到那年纪相仿的两个人扬长而去之后许久,方才有人如梦初醒,慌忙紧赶着去垂拱殿禀报下了早朝的皇帝。

而皇帝的吩咐简单明确,一面是又调了几个护卫去跟着小胖子,一面是让陈五两去酒库领御酒十坛,送到丽水园作为颁赐。随着陈五两的亲自出面,这个消息不可避免地传了出去,自然在众多官衙中又激起了好大的波澜。然而,比如兵部尚书叶广汉,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没白许出去那些条件,越千秋那小子,办事动作倒是快!”

而英王李易铭的到来,确实给丽水园中那些受邀的教授和少年学生们带来了不小的骚动。尤其是当小胖子表示,自己是来慰问大家,同时处理那些混进来的奸细,又表示了对萧敬先和其他人的绝对信任,他这位皇子的形象顿时空前高大了起来。

而高调唱过之后,小胖子看到越千秋已经被那些少年拉过去问东问西了,他暗道越千秋知情识趣,少不得立时凑到了萧敬先身边。这是他自从那一晚留宿晋王府之后,好不容易再一次找到可能和萧敬先单独相处的机会,三言两语后就趁机说道:“晋王殿下,我有事求你。”

萧敬先就算再健忘,也不至于忘了小胖子那我想要个舅舅的哭诉之后,对着自己叫舅舅的那段往事。见此时小胖子可怜巴巴,圆滚滚的脸上,那两只眼睛仿佛像是生怕被遗弃的小狗,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即看向了不远处的越千秋,恰好发现那小子也对自己看来。

看到越千秋食指和拇指相接,做了一个圆型手势,仿佛是说小胖子交给你了,外头则交给我了,萧敬先暗骂一声专给自己找麻烦的小子,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温煦的笑容。

“好吧,英王请随我来。”

尽管戏台上下如尚云儿这样的,也很希望能和李易铭搭上话,可谁也不敢随随便便凑上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胖子和萧敬先一路说说笑笑,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然而,饶是萧敬先早知道李易铭求自己的事情绝不是容易的,他还是在李易铭一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直接呆了一呆。而李易铭看到萧敬先那错愕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

“舅舅,我就是想出宫在你这儿住两天……如果晋王府不行,这丽水园行吗?这本来就是皇家园林,我在这儿和大家同乐,这总没有问题吧?”

这一刻,小胖子甚至连之前对越千秋说的,什么相看一下那些官员给自己挑中的未来王妃人选都忘了。横竖就是一个王妃而已,实在不行,他就像父皇当年一样,把那个女人当空气不就行了?相比之下,反倒是萧敬先是否真的不想娶妻,那还更加重要一些!

萧敬先被小胖子这一声舅舅叫得五味杂陈。越千秋现在是根本不肯叫他舅舅了,那忘恩负义的小子油滑得抓都抓不住,和主动送上门来示好的小胖子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他却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微微踌躇了片刻,他就笑了一声。

“英王有什么事最好直说,我初来乍到金陵,可不想好心办坏事。”

小胖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推心置腹,干脆就把越千秋对他说得那些话完全复述了一遍。见萧敬先时而错愕,时而沉思,时而失笑,他就气恼地说:“舅舅,这对我来说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能当笑话看!要我说,他们有时间盯着我不放,还不如关心一下你的终身大事呢!毕竟,你可比我年纪大多了!”

行险一搏的小胖子决定赌一赌,试探一下萧敬先的真实态度,却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竟是一阵哈哈大笑。正当小胖子对萧敬先这不当一回事的态度有些恼火之际,却只见萧敬先对他招了招手,他微微一愣,最终走上前去,却不防萧敬先竟是在他胖嘟嘟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人小鬼大,一面叫我舅舅,一面竟然管起我的事情来了?我在北燕都孤家寡人惯了,跑到南边就急不可耐要找女人,我不当妖王,改名叫色王得了!不就是你想带上越千秋去偷看一眼人家想塞给你的媳妇人选,让我帮你打掩护吗?我可以答应你。”

见小胖子顿时露出十分喜色,萧敬先就似笑非笑地说:“但是,你如果满意,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可你要是不满意,甚至于讨厌那个女人,那么,你就要帮我一个小忙。作为回报,我自然会帮你把看不上的女人从未来英王妃乃至于太子妃的人选中剔除出去。”

小胖子原本还以为萧敬先会提出什么难以完成的要求,一听到萧敬先竟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登时忘了刚刚萧敬先那亲昵的一掐。他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我答应,我当然答应!这不是什么交易,只是舅舅你帮我的忙,我也帮你的忙而已!”、

对于小胖子坚持谈感情,而不是谈交易,萧敬先不禁哑然失笑,然而,他却也能理解小胖子的心情,当即温和地点头道:“那好,就是互相帮忙。一会儿我就亲书一封信让人上呈皇上,留你在丽水园住几天,然后让你在武英馆观摩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小胖子只觉得和那些或古板,或难缠,或私心重,爱训人……总而言之缺点多多的大臣们相比,萧敬先实在是太善解人意,太好说话了!想到自己打听得知,越千秋常常喜欢对越老太爷撒娇,他心中一动,也故作忘情地朝萧敬先扑了过去。

然而,迎接他的却不是萧敬先的怀抱,而是一只有力的手。而那只手强硬地把他托着扶起来之后,心中有些委屈的小胖子就听到了萧敬先那沉着冷静的声音。

“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最有资格入主东宫的人,不宜对我这个北燕流亡过来的人有太深的倚赖,因为这样对你我都不好。对于我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像千秋那样存着几分提防才是常理,你别看你父皇对我似乎很倚重,但毕竟是姿态更胜过实质。”

小胖子被萧敬先这语重心长的提醒说得眼圈微红,低下头去不再吭声。而下一刻,垂着脑袋的他还是注意到萧敬先转身往门前去了,紧跟着就似乎是对外头一个下人的吩咐。

“你去把越千秋叫来见我。要是他推三阻四,就说他惹出来的事情,我给他收场已经够意思了。再不老实一点,小心我找人告他的黑状!”

小胖子耳朵竖得高高的,心中却对萧敬先捏着越千秋什么把柄非常感兴趣。然而,让他非常无可奈何的是,萧敬先再次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让他去见见那几个先前说是要送去皇宫,其实根本还押在丽水园的眼线。

想到自己此来的盘算,小胖子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怏怏离去。

而他前脚刚走没多久,越千秋就因为萧敬先让人捎带的话,不得不匆匆过来。相对小胖子那殷勤讨好的态度,他就直截了当多了,甫一见面就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为了那死小胖子的事,他自己想到你头上的,又不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你找我干什么?”

“谁让你告诉他,别人算计他婚事的消息?”萧敬先哂然一笑,随即走到越千秋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说来也巧,你告诉小胖子的那个人选,我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传闻。比方说,这位程小姐,似乎对权谋达变很感兴趣。”

见越千秋顿时面色一凛,他就似笑非笑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位程小姐的事情?我的人早些年就已经到了大吴,对于各种有趣的人物,难免会多打听一些。而看到关于这位程小姐学过的东西我,我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不是先头那位太后早就过世了,我简直要怀疑,那是她给不着调的孙子选中的能干孙媳妇,就像你爷爷当初给你那便宜老爹挑中的媳妇一样。当然,这天底下虽说大多数人都不得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总是有例外的。”

听到萧敬先竟是突然提到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越小四,越千秋的心几乎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等到发现萧敬先表情平淡,仿佛只是拿此事打个比方,他才松了一口大气,但心里却存了一个大疙瘩。

萧敬先到底有没有怀疑过越小四的小号——那个曾经的亲密盟友萧长珙?

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萧敬先接下来却再次岔开了话题:“你可别忘了你在皇上面前答应的事,背后你叫我什么我不管,但这舅舅两个字,你要是老忘了叫,小心我给某些人小鞋穿。你个刁滑的小子我对付不了,可在金陵这一亩三分地上,你的人可远比我的人多。”

第522章 皇帝点将

对于越千秋来说,因为小胖子的“要挟”和萧敬先的“提醒”,接下来丽水园的两日狂欢,他始终心不在焉,总忍不住去想,那位令赵青崖和叶广汉忧心忡忡,道是裴旭等人私底下支持的英王妃热门人选,到底是家学渊源呢?还是有其他非同小可的来历呢?

毕竟,因为先头那位太后的影响,朝野之中的某些人对皇帝的唯一继承人小胖子又心怀不满,于是一帮人联合起来,悄悄栽培了一个“贤内助”甚至做好了那位贤内助将来牝鸡司晨的准备,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或者再大胆设想一下,说不定萧卿卿在南吴的这些年,暗中收个徒弟,这也很正常嘛。

又或者,人根本就是萧皇后的女儿?什么儿子之类的全都是障眼法?

谁让事情太离奇,他的脑洞已经快要突破天际了!

朝中那些官员们,却不止越九公子这点小小的纠结了。这几天接连爆发的事让所有人应接不暇,而且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在赵青崖请丁忧,越老太爷的姻亲被人指斥私通敌国皇子之后,情况居然突变,那些书生们不但闹了内讧,还推翻了钟亮的轿子,骂裴旭是主使!

再加上丽水园中闹了一把眼线风波,萧敬先抓了一堆人,如今一个个都被他扣在手里,据说英王李易铭亲自去交涉,也没能把人提出来,这下子,那两个被萧敬先直截了当骂想当首相想疯了的人简直羞愤交加。

于是裴旭愤而上书请求彻查,想要自证清白;钟亮受了一场惊吓,第二天据说就病了,可在病榻上还挣扎写了一封奏疏,把那些书生和混进丽水园中的眼线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乌合之众,居心叵测等等字眼一股脑儿犹如不要钱似的往人头上砸了过去,同样请求彻查。

本来这是裴旭和钟亮在皇帝面前接下的任务,如今一个有嫌疑,一个生病,皇帝在朝会上少不得要再选个合适的人去查。然而,他才刚一问,越老太爷就笑眯眯地站了出来。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之前是裴相和钟大人接了这件事,如今再推给别人,不像是皇上和大伙儿真的怀疑他们两个?臣以为,让英王殿下分别去探望一下二位,然后让英王殿下揽个总,带着那两位好好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就行了。”

听到越老太爷竟然把唯一的皇子给拱出来了,满朝文武也不知道多少人大叫狡猾。然而,这是一个谁都没办法反对的提议英王李易铭的年纪,早就到了可以调解这种纠纷的时节了!而且除了他,谁还能有这样天然的权力和立场?

而皇帝见越老太爷提议一出,满朝沉默,却没有立时答应,而是突然开口问道:“千秋自从北燕回来,似乎也一直在四处晃悠,没有去武英馆读书吧?朕记得昨天他还进宫,非常难得地和大郎吵架吵输了。”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皇帝突然提到赫赫有名的越家养孙,而且连姓氏都省了,甚至还毫不避讳地提到越千秋和自家儿子吵架吵输了,那种亲昵犹如对待自家子侄的态度,也不知道多少人心生嫉妒。

尤其是那天晚上还和越千秋针锋相对了一场,跑到丽水园还在萧敬先面前碰了个软钉子,根本没能带走人的沈铮,此时更是气苦。

他就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偏偏对越千秋如此纵容,那小子到底会什么妖法?

越老太爷听到皇帝亲口问越千秋在干什么,他这个做爷爷的只能苦笑道:“那小子回来之后就游手好闲,不过在丽水园混了几日,应该就要回武英馆了。”

听到这话,皇帝顿时哈哈大笑道:“这小子一向都是这样点一点拨一拨动一动,算盘珠子似的懒散性子。既然他没事,那就算上他一个,让他和大郎一块去查,裴卿和钟卿两个既然都说要避嫌,就不要继续掺和了。谁也别说朕这样处置孩子气,想当初,冯家逼良为奴的案子,他们两个才七岁就断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他们两个现在都十四,都可以娶妻成婚了!”

能说的话全都被皇帝说去了,其他人官员顿时面面相觑,谁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就连越老太爷也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千秋和英王殿下一同审那桩奇案的时候,千秋那是歪招迭出,如今他虽说大了几岁,玩心却比当年还大,万一到时候他捅出什么篓子来……”

“那自然是朕识人不明。”

皇帝直截了当打断了越老太爷的话,这下子,这位次相大人顿时闭嘴不言,而其他官员就更加无话可说了。只有叶广汉用几乎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这还真是过家家……”

这件事情一锤定音,可其他事情却并不是因此省略。在一片寂静中,就有御史台一个御史提到了英王李易铭一连两天盘桓在丽水园,今日又一直呆在晋王府的事。

正当他慷慨激昂地指出堂堂皇子不可如此毫无威仪地和人厮混在一起,至于含沙射影的到底是晋王萧敬先,还是那些武英馆的少年,就听到皇帝突然咳嗽了一声。

咳嗽过后,皇帝就泰然自若地说:“大郎年纪不小了,多见一些人,多知道一些民间疾苦,不是坏事。至于晋王萧敬先,他从北燕过来,自然比南边的人更知道北燕人文地理,官场民间百态。大郎多见见他,能够开拓视野。至于各位担心他被人糊弄,那却大可不必。”

笑呵呵的皇帝此时此刻看上去仿佛一个寻常人家望子成龙的父亲:“现在吃亏,总好过将来吃亏,毕竟有朕和各位能够给他提醒和把关。再说,朕的儿子,也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毫无主见的提线木偶。”

纵使那些摩拳擦掌打算再谏的臣子,听到提线木偶四个字,一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要知道,想当初太后还在的那些年,皇帝可不就是那位太后的提线木偶?即便是太后死了,百官之中又有多少人延续当年的态度继续对皇帝指手画脚?

直到这几年,他们方才骇然发觉,那些以为皇帝软弱可欺的人,已经不剩半个了!

当朝会上发生的那一幕传到晋王府,自己赖在这,还硬是拉着越千秋一块赖在这的小胖子顿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一挥拳头就嚷嚷道:“父皇万岁!”

越千秋简直想捂脸这会儿萧敬先和那个他一见就大生敌意的随从就正在面前呢,小胖子实在是太丢大吴皇族的脸面了!

就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萧敬先已经用手势屏退了过来禀报的聂儿珠,见人非常不情愿地退了下去,他直到人出门之后,这才笑容可掬地说:“这下正好,有皇上送的这个借口,我们可以非常自然地趁机干私活。”

谁和你我们!我是被你们硬拉过来的好不好!还有,别把趁机干私活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越千秋正在暗自腹诽,就只见小胖子使劲点头道:“晋王说得对!趁着别人都以为我们要彻查那些闹事的书生,还有那些奸细,我们正好声东击西。”

“声什么东击什么西?那位程小姐人还不在金陵呢,英小胖你不觉得应该先干正事吗?”

小胖子如今早就不在乎越千秋给自己起的绰号了,可听到这话,他还是不由有些懊恼。可是,当着萧敬先的面,他还是死硬地说:“我不管,谁让你给我带的消息,打听那个女人行踪的事本来就归你管,所以你得负责到底,不然我就只能拖延时间,否则我怎么可能一直在宫外不回去?”

越千秋简直郁闷了:“开什么玩笑,人家不来,难道我还能拖着人到金陵来和你相亲?”

这年头也有相看,但都是双方长辈或亲友去相看另外一方,男女主人公还没成之前就相见,那绝对是要被人批死的。所以,小胖子当然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毫无道理,可他就是想看看越千秋那气急败坏的样子。

当下,他故意冷哼道:“反正我的事解决不了,你别想去做正事!到时候大不了父皇面前,我和你一块挨骂!”

萧敬先实在听不下去这越来越没水平的斗嘴了,他不得不干咳了一声,随即无奈地说:“你们两个别把皇上吩咐的事当耳旁风,该做什么做什么,那个谁的事,我来办,保管她十日之内出现在金陵城,如何?”

“舅……就知道还是晋王殿下最厉害!”小胖子差点脱口叫出舅舅两个字。幸好他改口极快,没有在越千秋面前露出破绽。眼见越千秋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才笑嘻嘻地说,“那我和千秋就去收拾那些家伙了,有劳晋王殿下费心!”

越千秋见小胖子不由分说地过来拉拽自己,他没好气地躲过那只爪子,这才瞪了萧敬先一眼:“你可千万别给我耍花样,我会让人盯着你的!”

“知道你越九公子手底下人才济济,我可玩不起花样。”萧敬先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眼见越千秋满脸悻悻和小胖子一块离去,他面上的戏谑之色方才无影无踪。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出声吩咐,叫了一个人进来。不是聂儿珠,而是一个满脸憨厚的大汉。

“萧卿卿还住在原来那地方?”

“是,她虽说神出鬼没,但那家客栈确实是她的临时落脚点。”

“很好,安排一下,我要去见她。”见那憨厚汉子欲言又止,萧敬先就淡淡地说,“我知道,她那边耳目多,我这里也不少,越千秋那小子说到做到,肯定会让人盯着我,可我要做的事,还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要在我和萧卿卿见面时偷听,换他师父亲自来还有几分可能!”

第523章 故人终相见

西城天宁客栈对于整个金陵城来说,都不算什么繁华地段,百年老店的名号,掌柜伙计都知道不过是东家为了招揽客人的手段,平素也没什么名人留宿在此。因而,当一位带着两个侍女和四个随从的神秘女客拿出一锭金子作为定金,道是至少包下整座客栈三天,从上到下都喜出望外。

然而,如今三天过了,这位时时刻刻戴着面纱的女客却说要继续住下,房钱照付,几个侍女和随从也深居简出,并不给人添麻烦,可上至东家,下至掌柜和伙计,却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自从这位住下之后,小客栈的四周围就多了无数眼线,甚至有官面上的人悄悄质询他们那女客的来历,言谈中不无警告。这下子,本来的财神姑奶奶变成了灾星,他们无不盼望人赶紧走。

可看到过这位女客轻描淡写一掌轻轻一按,一张原本完好无损的桌子就瞬间化成碎片,掌柜纵使满腹忧惧,甚至还产生过恶意,可接下来却也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惹怒了这位绝对是女魔头级别的恶客,到时候脑袋也和桌子一样被咔嚓了。

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位惹不起的姑奶奶,其他客人纵使想要投宿又或者吃饭也只能拒之门外,三四天下来,掌柜和伙计无不唉声叹气。钱是赚着了,可如果得罪了官府,那就是白银万两也赔不起未来的损失!

这一天,当看到又是一个通身富贵气息的青年公子带着几个随从跨过门槛进来时,柜台后头的老掌柜见两个伙计趴在门口旁边的桌子上打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喝道:“阿二,阿牛,早就告诉你们两个,把客满的招牌挂出去,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还不等两个伙计答话,他就只见那个为首的青年公子笑了笑:“我不是投宿的,是来会客的。你们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老掌柜顿时一愣。这些天来打听那神秘女客来历的人不少,可去见她的一个都没有,全都只知道在私底下威逼他们这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人,就连东家都吓得躲回家不来了。然而,想到那女客的手段,那四个阴阳怪气的随从,那两个不苟言笑的侍女,他却不由得苦着脸说:“客人若要见那位,还请自己进去,小的可不敢惊扰。”

哑然失笑的萧敬先也不勉强,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几人言语了一声,无非是看好四周之类的话,却没费心嘱咐他们不许让外人闯入,随即就大步入内。当穿过大堂侧门,进入后院时,他才刚刚走出去两步,就只见四面人影一闪,须臾之间,四个形同鬼魅的人就将他围在当中。

尽管四把剑齐齐对着自己,他却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气定神闲地说:“阿姐,我虽说不是什么值得你重视的贵客,可也不算是恶客吧?你的属下用得着如临大敌?”

“如果你连这剑阵都闯不过来,那么见我和不见我也没什么区别。十几年了,你妖王的名声如雷贯耳,今天何不让我瞧瞧,你这十几年来纵横南北的凭借?”

“阿姐说笑了,我也就是随心所欲胡闹罢了,怎么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说笑了”三个字出口的时候,萧敬先犹如闲庭信步一般,闪过了几乎不分先后刺过来的四把剑,哪怕其中一把剑削断了他一缕被风吹起的长发,他的脸色依旧纹丝不动。而当自称是胡闹时,他却已经出手反击,一双肉掌幻化出万千幻影,瞬息之间便是十几下重重击打在两柄剑上。

趁着剑身荡开,两人几乎握持不住剑柄踉跄后退之际,他便趁机往另外两人攻去。只不过倏忽之间,他已经闪电一般连出八掌,将其中一人撂倒在地。接下来短短几息功夫,当法眼二字话音刚落时,他以一对三,不但让萧卿卿那三个身手不弱的轿夫陷入了苦战,而且额头不露汗渍,就仿佛在玩儿一般。

就当四个轿夫苦战之下难以支撑,齐齐大吼一声,就要拿出最后手段的时候,就只听内中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好了,你们不是对手,不用在赫赫有名的妖王面前露丑了。小四儿,真是没想到,一晃十多年,你竟然练出了不亚于你姐姐当年的身手。”

“我怎么能和姐姐相比。”

萧敬先在萧卿卿出口喝止那四个轿夫的时候,便已经垂下了双手静静伫立,哪怕这四个如同鬼魅的黑衣人全都露出了忿怒的表情,他仍是一脸无所谓,仿佛根本不担心他们会趁机偷袭。等到这四人缓慢而又僵硬地让出了去路,他却没有立时上前,而是若有所思打量了他们两眼。

“阿姐你带着的这四位,刚刚使出的剑阵似乎带着两仪四象之意,莫非你是把当年找到的古书上那失传已久的四象二十八宿剑阵又复原了出来?还是说,他们四个天生灵犀互通,所以才能完成你当年的设想?”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问题太多。”萧卿卿的语气里又多了几分寒意,“若是你再不进来,那就请回吧。”

“阿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萧敬先呵呵一笑,却是再不多问,不过三两步,就越过了那四个听了他刚刚那番话后面色大变的轿夫,推开门进了居中的正房。当他看到那个坐在正中的白衣女子,面对那和当年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容颜,饶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却也不禁遽然色变。

萧卿卿何等样人,萧敬先这一点一滴的表情变化,她全都看在眼中。她丝毫没有解说自己这十几年来经历的意思,哂然一笑道:“怎么,你在北燕还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如今看到我货真价实坐在这里,却不敢认了?”

“只是看到阿姐韶华依旧,我却鬓生华发,一时看呆了而已。”萧敬先若无其事地胡言乱语,见萧卿卿丝毫不见羞怒,他知道这位当年姐姐的故交还和从前一样,很难激怒,也很难揣摩,当即自顾自地在客位上坐下,这才开口问,“阿姐让人带话给我,说你知道当年事?”

对于萧敬先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当年旧事,萧卿卿有些意外。但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就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竟又摇了摇头。

“我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但并不知道全部。”

萧敬先原本只以为萧卿卿也不过是以此为借口诳他见面,如今听到萧卿卿竟然真的承认说知道一些,饶是他平素再冷静,此时也不禁提高了声音:“那你可知道姐姐的下落?”

“如果你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能回答你,我也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更不曾见过她的尸骨。但如果你只要问她下落,我可以回答你,她确实带着丁安来过南吴。”

萧敬先终于再也难以保持沉着冷静,脱口而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死讯传出之后,我在南吴见过她。那时候她是一个憔悴虚弱,躺在马车中气息奄奄的病人,但我追问她离开北燕的真相,她却始终不肯吐露,只告诉了我一件事。”

萧卿卿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她说,皇帝并没有对不起她,而她也并没有对不起皇帝,夫妻这么多年,他给了她尽情挥洒的舞台,她也把他推上了至高无上的御座,所以,他们两不相欠。所以,就让世人都觉得,北燕那位皇后已经过世好了。我医术尚可,那时候就看出来,她应该活不了太久,而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

哪怕萧敬先在越千秋面前,也非常肯定地说姐姐早已不在人世,可如今真的得到了确证,他却只觉得胸中燃烧着一团邪火,不由得声音干涩地质问道:“你和姐姐当年何等情谊,你问不出来,就没有想办法去跟踪打探吗?”

“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萧卿卿冷笑一声,讥诮之色溢于言表,“哪怕她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知道她不会用那样下作的招数,但既然是我被她身边的人算计过一次,你以为我们还能像最初那样亲密无间?她没有说,我当然也试图追踪她的下落,至少要弄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很可惜,她连人带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

萧敬先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丁安呢?”

“在我终于打探到她下落时,是听说她抱着一个孩子进了金陵,可等我赶到金陵之前,金陵某地出了一桩非常奇怪的失火案,再接着,一个孩子被当时还是户部尚书的越老大人带回家去了。从那个时候,越老大人就多了一个孙子,越千秋。”

对于这样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敬先眉头紧皱,心里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他嗤笑一声,单刀直入地问道:“这么说,你觉得越千秋是姐姐的骨肉?”

“不,恰恰相反。”萧卿卿眉头一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真的是丁安,她怎么说都是跟着姐姐多年的人,不说她有的是办法避人耳目,而且在南吴,也不可能有人追杀他们,就说她偏偏就演了这一出,那种斧凿痕迹实在太明显了。故意而为的障眼法,这种可能性更大。”

第524章 继承者

哪怕萧敬先今日来见萧卿卿,并不是为了打听姐姐下落而来的,可随着萧卿卿一步一步揭开当年旧事,他就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牵住了鼻子带着走。哪怕一次次试图把节奏重新带回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却依旧因为对方抛出来的消息而心绪大乱。

此时此刻,他终于不愿意继续纠缠在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上,自失地一笑道:“如果丁安泉下有知,因为她这一死,方才让姐姐那不为人知的布置出现了那么多疑点,也许会后悔自己轻易送掉这条命。但归根结底,纵使是你,也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你都不知道,也怪不得姐姐神神秘秘,每年只让人捎一封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信给我。”

见萧敬先刚刚的急躁也好,冲动也罢,一下子完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当年不曾领教过,这些年却曾经听人说过的妖王做派,萧卿卿不知不觉收起了仅有的最后一丝轻视,再一次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姐姐背后,只会嬉皮笑脸没正经的小家伙了。

然而,萧卿卿的沉默不语却并没有让气氛冷场。萧敬先是什么人?无缝的鸡蛋他都能敲出一条缝,更何况今天本来就是蓄意而来?他微微笑着,轻轻用指节敲着扶手,仿佛纯粹的好奇,又仿佛大有深意地问道:“我听小猴子说,阿姐你有个女儿,好像小名还叫京儿?”

萧卿卿眼神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那小子居然连这样的小事都说了出来,看来那时候,我真是放他走得太轻易了。”

“阿姐你自然一直都很厉害,可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却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萧敬先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随即方才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说起来,我这外甥女的名字实在是起得有意思,就不知道阿姐念念不忘的,是北燕的上京,还是南吴的金陵?”

两人如今都是离家去国的人,对于北燕和南吴都谈不上归属感,在此时这北燕南吴的称呼之中不免就非常微妙地带了出来。而萧卿卿更是知道,萧敬先的这个问题,并不是旨在探问她女儿的身世,而是在婉转地刺探,她如今到底站的是什么立场!

她嘴角微微一挑,却没什么笑意:“天底下念这个读音的字多了,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代表京城的京字?”

“因为以阿姐的胸襟和视野,绝对不会用其他的字。我倒希望是晋,可阿姐生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再说了,阿姐总不会早在十几年前就知道我会封晋王,不是吗?”萧敬先虽说语气轻松,可只看萧卿卿脸色,他就知道自己这点胡扯的理由根本糊弄不了人。

“我在上京虽是活人,却和死人无异。而且,我已经没有什么亲族之类值得牵挂的人了,还惦记上京干什么?至于金陵,我到南吴之后虽说也游过无数次,可对我来说仍是异国他乡。”尽管面露薄怒,声音亦是变得冷峻,但萧卿卿却没有发火,只是语气越发冷淡。

萧敬先却仿佛没觉得再接着问下去便会触及到对方的逆鳞,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那阿姐为什么要给宝贝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

“她叫萧京京。”提起自己那个淘气的女儿,萧卿卿终于展颜一笑,不但原本美艳的五官刹那之间柔和了下来,更显妩媚天生,而且那种属于慈母的光辉,更是让她显得艳光摄人,“只不过我更喜欢叫她京儿,倒让那小子听见了。京京二字,你不会说不知道出自何典吧?”

萧敬先这才露出了肃然之色:“诗经小雅正月中是有这么一句,念我独兮,忧心京京,那是一首抒发郁郁不得志者愤懑的诗……没想到阿姐已经淡出别人视野这么久了,却还是心忧天下。可是,记得不久之前阿姐还在千秋面前讽刺,诗词歌赋这种东西,全然无用。”

“是没用,所以我用这两个字给女儿起名,只为了告诫她,也告诫自己。现在不殚精竭虑,将来便只能忧心京京!”萧卿卿轻笑一声,流露出了深深的讥诮,“就好比现在南吴那些争权夺势的官员,他们又哪里知道,纵使现在争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将来兴许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之前越千秋那些猜测,萧敬先心里越发觉得眼前的萧卿卿嫌疑最大,然而,他今日来并不是为了姐姐的下落,甚至也不是为了让裴旭和钟亮焦头烂额的那场书生闹事,而是为了小胖子那个未婚妻。

因此,他干脆继续接着这话头刺探了下去,直到听萧卿卿一一评判了一番南吴官员,发现她亦是对那位狡猾的越老太爷评价颇高,他这才抛出了今天最重要的问题。

“阿姐曾经收留了神弓门的令祝儿,在宫里似乎也埋了几颗钉子,不动声色间就把神弓门经营得有声有色。你有京京这样一个女儿,那么是打算让她将来继承红月宫的基业?不是我泼凉水,霍山郡主之女在北燕少不得一个富贵荣华,可红月宫的继任者却说不定要面对官府和武林的双重压力,阿姐真的要舍易取难?还是说……你本来就准备了其他的继承者?”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饶是萧卿卿自觉早就已经非常重视萧敬先这个故人了,仍是不自觉地双手紧紧交握。那一刻,她想起了昔日好友在自己面前那异常自豪的夸耀。

“我这弟弟只不过是因为平素倚赖我,这才得过且过。只有我知道,只要他肯展现光芒,必定会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萧萧,你算是说对了,可你这个太聪明的弟弟兴许日后会变成我的敌人!

除了此去北燕这大半年,越千秋和小胖子一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冤家对头,简直比自家兄弟还要更熟稔一些。所以,这次他们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是久违的合作,可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和平时一样。两个人斗嘴归斗嘴,真的准备开工的时候,配合却也非常默契。

萧敬先扣住的那几个奸细,小胖子早两天就打过交道,心里早就打算趁机抓住大佬们的把柄,而越千秋亲眼目睹过萧敬先那场猴子戏,对这些人完全没兴趣,于是一个想接手,一个愿意放手,小胖子就轻轻松松接过了这一边的事。

至于那些个打了秦二舅,围堵了秦家,末了还闹内讧的书生,越千秋好不容易逮着光明正大去报仇的机会,小胖子都一股脑儿丢给他,他简直是再高兴也没有了。因此,当他来到收治那一群人的武德司北监大门时,一张脸虽说板得死死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然而,出来迎接他的人却并不是都知沈铮,而是韩昱。两个老相识一打照面,越千秋顿时抱怨道:“怎么是韩叔叔你?亏我一路上拼命做准备,打算扮黑脸和沈都知打一场漂亮的嘴仗,一张脸都快绷得酸了,结果他竟然不战而逃了?”

韩昱哪里不知道越千秋的性格。纵使对沈铮再有意见,他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当面说顶头上司的坏话,只当成没听见这话似的,干咳一声就岔开话题道:“九公子来得倒是快,那些书生正在闹绝食呢,沈都知早上就撂下这事说交给我,自己撒手不管了。”

“他倒会丢包袱!”越千秋并没有太多意外,轻哼一声后,他便笑着拱拱手说,“不过皇上交待下来的事,再难也要办,我可不会像某人那样畏难而退。韩叔叔麻烦带一下路。”

哪怕没有越千秋这话,韩昱也自然会陪着进去。毕竟,沈铮丢下这批麻烦的家伙给他,他在一发现绝食的迹象之后就亲自赶了过去,结果立时察觉到有人在互相串联,准备拼死一搏继续闹事。所以,此时此刻他一面走,一面先低声对越千秋提前打了个招呼。

之前听到绝食的时候,越千秋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要挟两个字,此时听韩昱说,那帮子家伙还想要串联闹事,原本就恨得牙痒痒的他顿时更恼火了。

就在他刚进了北监大门时,突然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哗。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武德司北监!”

“快调弓弩手来!”

在乱哄哄的嚷嚷声中,越千秋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射箭别射箭,我不是来劫狱的,是来找人的……越九哥,你赶紧帮我说一声,我这不是想着抄近路吗!”

越千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顾不得对韩昱言语,转身一个箭步冲出门去。见小猴子上窜下跳,把七八个围拢过去想要抓人的武德司校尉耍得团团转,偏偏还在那扯开喉咙呼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吃了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用力一蹬地,整个人犹如石弹一般冲了出去,见小猴子瞥见自己,连忙大喜过望迎了过来,他却伸手一抓,两招越影亲传的小擒拿手后,把小猴子撂倒在地的他就出手拎住了这小子的领子,旁若无人地向晚一步出来的韩昱点了点头。

韩昱想都不想地对那几个面面相觑的校尉喝道:“那是九公子的得力帮手,铁骑会的袁侯袁公子,你们擦亮眼睛记着一点。他有要事过来禀报,所以才莽撞了一些,别小题大做!”

“韩叔叔,他们都是尽忠职守,是小猴子自己心急乱闯,你别错怪了他们。”越千秋却打断了韩昱训人,随即歉意地冲着几人颔首笑道,“我代袁师弟给各位赔个礼,还请各位大人大量,宽宥他这莽撞擅闯。”

小猴子虽说有些委屈,可越千秋都代他赔了礼,他眼珠子一转,最终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回头我请各位大哥喝酒,给你们赔不是……”

越千秋和小猴子都这般赔礼,几个校尉那点懊恼也就淡了。等到越千秋提着人转身进了大门,韩昱又过来问他们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七嘴八舌说起了犹如大鸟一般从屋顶滑过,打算直接进入北监的小猴子,都是啧啧称奇。

而进了院子的越千秋放下小猴子,就低声说道:“我和武德司的大头头有仇,你什么胆子敢这样乱闯?万一沈铮在,他下令把你格杀当场,那时候怎么办,我们两边当场火拼么?”

小猴子却顾不得解释,慌忙说道:“越九哥,晋王去见萧卿卿了!因为晋王的人和萧卿卿的人都守在四周,我没敢靠近,但我的耳朵好极了,所以隔着老远,勉强听到两句话!”

越千秋简直想捏一把小猴子的脸,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别人戴上面具假扮的。就算是顺风耳,在四周围被人守住的情况下,也绝对听不到那两个家伙说话吧?

第525章 风骨糊了一地

对于萧敬先果然去见萧卿卿,越千秋此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小猴子竟然能在别人重重围堵之下,依旧捕捉到萧敬先和萧卿卿的谈话,他却着实觉得匪夷所思,眼神中自然就流露出了几分怀疑。

小猴子虽不是绝顶聪明,可机灵却是一等一的,一见越千秋这神态,他就知道人家不相信自己,一时间异常委屈:“越九哥,我当然不可能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那两句很可能是晋王殿下故意提高声音说给我听的。他说……”

微微一顿之后,小猴子就惟妙惟肖地模仿萧敬先的口气说:“霍山郡主之女在北燕少不得一个富贵荣华,可红月宫的继任者却说不定要面对官府和武林的双重压力,阿姐真的要舍易取难?还是说……你本来就准备了其他的继承者?”

此话一出,越千秋一下子丢开了刚刚那乱七八糟的疑虑,一步上前下意识地抓住了小猴子的袖子,厉声问道:“那你听到萧卿卿的回答没有?”

小猴子苦笑摇头,随即心虚地说:“不但没听到,萧卿卿还发话让她那几个手下搜索胆敢窥视偷听的家伙,我见势不妙,赶紧溜了。我还被人追了好一阵子呢,差点不能来见你!”

“论潜踪匿迹,刺探消息的本事你敢说第二,天底下就没人能说第一。你已经很厉害了。”越千秋虽说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想想监视那两个人是多恐怖的任务,他自然不会觉得小猴子的落荒而逃有什么丢脸。他笑着夸奖了小猴子一句,同时松开了手。

听到这句夸奖,小猴子顿时忘了刚刚的委屈,重新兴高采烈了起来。而当越千秋问起庆丰年和令祝儿时,他就贼兮兮地笑了一声:“因为之前盯着裴南虚那些书生没什么收获,令师妹很懊恼,所以拉着庆师兄去盯梢裴旭了!”

越千秋早就知道那个擅长箭术的丫头挺二,此时不禁更是哭笑不得。他没好气地轻轻拍了一下小猴子的后脑勺:“什么令师妹,人家年纪比你大,没大没小的!是不是看到庆师兄如今有人陪伴,你也思春了?要是那样,我去请周宗主牵线搭桥,我看宋师妹还有那三个……”

“千万别!”小猴子这次才是真正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摇手道,“我可听说了,宋姑娘自从进入武英馆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仰慕她的人被耍得团团转,我可消受不起。峨眉那三位更是眼里只有周宗主……”

“什么叫只有周宗主,周宗主是女的!”越千秋再次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了小猴子一个暴栗,见他捂着头可怜巴巴,他就轻哼道,“你如果都看不上,回头我让师娘对你师父去说,帮你好好物色一个管得住你的!”

“越九哥,越九哥!你行行好,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吗?我以后保管不叫什么令师妹了,那是我师姐,师姐行了吧?”

当韩昱仔仔细细嘱咐外头那些人好好看守门户,出手前却务必先好好盘问,这才再次进入北监大门时,看到的就是小猴子正缠着越千秋苦苦哀求的样子。他早知道越千秋对真正看重的朋友非常好,显见这不过是故意打闹玩笑,他不禁莞尔,随即就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

“既然韩叔叔来了,今天就先放过你。”越千秋见小猴子如释重负,紧跟着却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我说到做到,你就预备着回头别人来相看你吧!”

完全懵了的小猴子看到越千秋撂下这话就朝韩昱快步迎了上去,他不禁捂着脑袋后悔不迭。一想到傻乎乎的庆丰年在令祝儿面前那嘴拙口笨,被指使得团团转的样子,他就对娶媳妇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再说了,铁骑会那么穷,他日后连聘礼都给不起,谁看得上他?

越千秋当然想不到,小猴子已经从娶媳妇的问题联想到铁骑会穷的问题。他和韩昱略言语了两句,就叫上了唉声叹气的小猴子,一行三人往安置那些书生的院子赶去。毕竟,这些人并没有正式下监,只是收治于北监以备质询,所以还有那么一丁点自由。

他们还没到地头,风中就已经传来了几个非常高亢的声音。

“我们是被裴家利用了!如今事情闹大,没有利用价值的我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革除功名,流放边疆,殃及亲友,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就打起精神来,绝食相抗,绝不对那些鹰犬折腰!让他们看看我们读书人的风骨!”

听到风骨两个字,越千秋顿时气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风似的朝声音来处疾掠而去,等听到那几个人还在大声鼓噪绝食闹事,甚至连废除武德司,惩治朝中佞幸的口号都打出来了,他便冷笑道:“好一个风骨,原来是不敢承担责任的风骨,只知道闹事的风骨!”

随着这声音,他一脚踢开院门,悍然闯了进去。见众多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却怡然不惧,手指几乎点到了面前一个人的鼻子上。

“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指斥别人里通外国,不分是非,不明情理,圣贤书已经读到狗身上去了,还敢说什么风骨?”

没等那个脸色涨成了猪肝红的书生反驳,他的手指就点向了另外一个人:“听到裴南虚放出点什么有人吃里爬外的消息,就信以为真大打出手,哪有半点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风骨?”

“骂了政事堂裴相爷,掀翻了兵部侍郎钟大人的轿子,都已经闯出这样的弥天大祸,还不想着好好反思,居然打算绝食把事情闹大……呵,这居然叫风骨?你们闹,尽管闹,本来朝廷是不打算革除你们的功名,更不要说流放边疆,祸及亲友了,你们闹了之后,倒是送了现成的罪状给我!”

被越千秋这突如其来一番话一骂,四周围顿时鸦雀无声。足足好一会儿,之前一度和裴南虚大打出手的陆公子方才恼羞成怒地叫道:“你是哪来的黄口小儿,胆敢如此大放厥词,看不起我们的风骨……”

话还没说完,那说话的陆公子就只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脸上便挨了重重一下。一下子被打懵了的他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跟着,他方才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这下方才回过神来,一时惊怒交加。

“你……你竟敢动手……”

“动手怎么了?打的就是你!”越千秋甩了甩巴掌,鄙夷不屑地说,“你不就是当初那个听说三皇子在皇宫里险些以死明志,随后就立刻把事情推到裴南虚头上的家伙吗?裴南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事先想着求名,事败想着推卸责任,懦夫!”

他转动了一下拳头,嘿然冷笑道:“你问我是谁?小爷我就是越千秋,有本事来咬我啊!”

面对这露骨的挑衅,那位本性趋利避害的陆公子顿时气疯了。他支撑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随即怒吼道:“你们都听见了吗?越家这个祸害竟然还敢骂我们!大家齐心合力,把他拿下痛揍一顿,出了这口恶气!”

见陆公子振臂一呼后,第一个朝自己扑了过来,越千秋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见对方气势汹汹,却是空门大露,他轻轻松松躲开两记老拳,随即就暴起一脚踹在了这个书生的膝盖上。耳听得人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随即抱着膝盖动弹不得,他却是上前又是狠狠一脚直接把人踢晕了过去,这才不慌不忙放下了刚刚掖起的衣裳下摆。

他头也不回地对后头说道:“韩知事,给我做个见证,我奉皇上旨意,来查问这些人殴打秦二爷,围堵秦家横加污蔑,辱骂当朝三相裴相爷,掀翻兵部侍郎钟大人等数桩案子,没想到却有人胆敢骂我打我,逼不得已,我只能出手自卫!”

只听越千秋这称呼的差别,韩昱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当下不假思索地点头道:“越大人放心,下官看得清清楚楚,是有人出口辱骂越大人,被越大人气急打了一掌之后,又试图煽动众人动手。越大人为了避免激起事变,这才当机立断拿下了此人!”

此话一出,刚刚犹豫之下没跟着陆公子上前的众人登时大叫侥幸。知道人是越千秋,再想到人是玄刀堂掌门弟子,他们就不太敢随随便便动手,生怕被人轻轻松松撂倒一地。而且,陆公子也不是什么很得人心的领导者,凭什么他们要为了这个被甩了一巴掌的同伴冒险?

幸亏如此,否则他们就不是惹上了一个越九公子,而是奉钦命来查问案子的朝廷命官!

看着地上晕过去的陆公子,还有那些个噤若寒蝉的书生,小猴子只觉得佩服极了。他只不过告诉越千秋,那个出口质问叫嚣的人就是之前和裴南虚针锋相对的陆公子而已,没想到越千秋骂得人狗血淋头不说,还赏了一个巴掌再加上两脚!

而收拾掉第一个刺头,越千秋轻轻拍了拍巴掌,气定神闲地说:“刚刚那几个鼓动闹事的家伙,都给我站出来!此次闹事,本来只是北燕秋狩司离间我大吴官员的诡计,参与之人不过是被蒙蔽,你们鼓动大伙儿继续闹事,是何居心?难不成你们是北燕奸细?”

第526章 快刀斩乱麻

北燕奸细……

听到这四个字,韩昱只觉得似曾相识。想当年越千秋还不过是七龄童的时候,不就曾经用过这扣大帽子的一招?然而,他想起旧事哑然失笑,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站在这些院子里的书生在最初的呆滞过后,顿时陷入了一片骚乱。有人大叫这不可能,有人怒斥这是污蔑,却也有人看到了一线生机,趁机嚷嚷自己是被人蒙蔽的……一时间,四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原本准备抱团的书生们登时成了一片散沙。

如果说陆公子这个被越千秋揪出来当靶子的,只是给了众人最初的震慑,那么,听到之前那些事件竟然出自北燕秋狩司指使,这无疑成了压垮大多数人的一块巨石。

越千秋抱手而立,高深莫测地看着一大群人吵吵嚷嚷,一点都没有控制秩序的意思。即便韩昱没有插嘴,小猴子则是好奇地在一旁看热闹,那纷乱的秩序终究在一点一点地好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而三个书生被公推了出来。

哪怕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比越千秋来得年长,最大的那个论年纪给越千秋当爹都绰绰有余,可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小看这位越九公子。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位最年长的,看样貌仿佛四十开外的方脸书生就沉声说道:“越大人刚刚说奉旨来,那这所谓北燕指使,是您的一面之词,还是朝廷已经认定了的?”

听到对方竟然敬称自己是越大人,还非常客气地用了一个您字,越千秋不禁暗笑不已,但脸上还是板得死死的,显得非常严肃。

“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前两日晋王殿下在丽水园宴请武英馆师生,还叫了堂会,没想到却抓到几个来历可疑的奸细,如今那一头是英王殿下在查。至于我么,当然查问的就是你们这桩案子。所以,是不是北燕奸细暗中煽动,蒙蔽了一群心向国家的读书人,这是我一言可决之的事。”

说到这里,越千秋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当然,各位如果想说是朝中哪位想当宰相想发疯了,于是挑唆各位闹事,那也未尝不可。”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还有人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蠢货了。是推到北燕的头上不容易得罪人,还是硬指这是朝廷大佬在背后指使不容易得罪人,这还用得着想吗?

顷刻之间,哪怕是一度打算绝食到底,此时也是面色冷硬在最后观望的死硬派,也不禁有几分松动。而就在这时候,越千秋又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疏。

“这是我写好上呈皇上的,解说这件事的奏疏,你们可以看一看,如果认可,就在上头签字画押,加上你们自己的名字。当然,不愿意留名的我绝不勉强,你们只管好好琢磨琢磨,该把这件事推给哪位老大人就行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声称,这险些逼死北燕一个皇子,泼了三相大人满身脏水,让兵部侍郎大人丢尽颜面的一堆闹剧,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吧?”

当韩昱从越千秋手中接过奏疏,面无表情地拿去给那为首的三个书生时,他心中已经是赞叹连连。谁都能看得出来越千秋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那又如何?

皇帝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平息事态;百官要的更不是真相,而是不牵扯自身;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比越千秋的办法更简单粗暴……不,是快刀斩乱麻似的高效?

小猴子却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越千秋的袖子,随即凑过去小声问道:“越九哥,你不是刚刚才接到皇上旨意查问这案子吗?哪来时间写这奏疏?”

“你想知道?”越千秋笑吟吟地挑了挑眉,见小猴子使劲点头,他就丝毫不讲仪态地箍着人的脖子把人拉近了一些,随即低声说道,“这就叫未雨绸缪,懂不懂?哪怕皇上不让我查,我也会上呈这么一份奏疏。你以为我为什么在皇上面前这么有面子,还不是因为我懂事,从小就能为皇上解决很多麻烦事?”

小猴子信以为真,敬佩不已,可同样耳朵很好的韩昱眼见那些书生传看越千秋那份奏疏,甚至还有人在小心翼翼查看是否做过手脚,是否有夹层,会不会是骗他们签名,骤然听到越千秋这话时却简直哭笑不得,腹诽的冲动空前强烈。

你小子是和你爷爷一样狡黠多智,所以每次冲突都能站在最有利于自己的立场,也顺便给皇上解决了麻烦……可你们爷孙惹出来的麻烦还少吗?

足足好一会儿,当越千秋拿回签有除了地上那个陆公子,其余所有签名的奏疏时,他粗略扫了一眼,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就随手再次交给了韩昱:“有劳韩知事去见一下其他人,晓以利害。当然,签不签全凭自愿。对了,听说裴相爷的那个侄儿还重伤在床?我想顺便去看他一眼。”

只是看一眼,而不是探望,这其中的分别自然非常大。韩昱却不想深究其中深意,毕竟,越千秋这次已经够顾全大局了,才打了个陆公子怎么能出气?他笑容可掬地收好了那份奏疏,随即客客气气地说:“既然如此,我领越大人先去见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