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看也不看那些书生,离开这个院子,越千秋方才轻描淡写地说:“还得麻烦韩叔叔你一件事。谁出手打过秦二舅,麻烦你查清楚。虽说是北燕奸细煽动,可总还得分个主犯和胁从,如此一来,回头朝廷才好轻重处分,不是吗?”

韩昱一听就知道越千秋是想要公报私仇,可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当下爽快地答应道:“九公子放心,此事我定当查得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待!”

等到韩昱送到一处小院,指着当中一座屋子说是裴南虚的养伤之处,随即拿着那份奏疏匆匆离去之后,小猴子方才忍不住问道:“越九哥,你不怕这些书生回头逃过一劫,以后不死心地继续报复你?”

“有种就来,我都接着!”越千秋毫不在乎地呵呵一声,随即却语重心长地说,“小猴子,打虎不打死自然会遭害,但如果只是兔子呢?这次的事情之后,这些家伙免不了都会成为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的重点监控者,他们能干什么?而且,被北燕奸细煽动过一次,那么就可能有第二次,你觉得他们就算不丢功名,还能有多大前途?”

“人生在世,有些事错了一次,那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小猴子眼见越千秋大步朝屋子走去,只觉得心里直冒寒气。官场太复杂,比江湖险恶更可怕,就他这脑子,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斥候算了!

当越千秋见到裴南虚时,就只见这位曾经的世家公子,此时此刻却是面色枯槁,才不过几天功夫,人竟是瘦了一大圈。如果他见过三皇子当时去上朝的那样子,一定会认为这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见对方那茫然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转瞬间就迸发出了愤怒的精光,他却耸了耸肩,恍若未觉一般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倒是想给这位重伤员削个苹果做做样子,奈何这年头的苹果是摆着好看的,而就裴南虚眼下这待罪之身,一日三餐和汤药固然不缺,水果蜜饯那当然是不可能供应的,所以他只能一摊手道:“武德司北监这地方,什么都缺,不像裴氏什么都有,裴公子你多包涵!”

“越!千!秋!”

“嗯,是我,不过你不用这么咬牙切齿,”越千秋笑得眉眼弯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裴南虚是挺好的朋友,“我这次是奉旨来查问你们这些人的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算拿你伯父怎么样,这事情已经归到北燕奸细头上去了。至于三皇子么……啧啧,当然是北燕内部有人不想让他回去,所以借着挑唆南吴一些不明就里的书生,故意对他泼脏水!”

裴南虚顿时又惊又怒,支撑着想要直起身,可偏偏却根本做不到,只能声音沙哑地低喝道:“你这是血口喷人!”

“咦,裴公子你觉得不满意?可是很多人都签名认可是受了北燕奸细蒙蔽,还给我那奏疏加了好几张夹片,添了不少细节。那这样好了,你既然不愿意,那你就算是受你伯父裴相爷指使,所以混在其中挑事闹事的怎么样?”

裴南虚气得几乎吐血,哆哆嗦嗦想要伸手指向越千秋,却偏偏连这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想到自己如今一身重伤,说不定再也下不了床,他不禁悲从心来,使劲揪着床单骂道:“你……你这个妖孽!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说说你是怎么想出去抓秦家和三皇子那把柄的。如果你能够编得天衣无缝,那么,我可以考虑给你开脱开脱。你看,我连这么多人都一块开脱了,也不在乎你一个,对不对?你都得到教训了,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是不是?你难道就不恨那个冒充你伯父,害你落得现在这地步的人?”循循善诱的越千秋已经眯起了眼睛,满脸的温和无害。

“裴公子,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千万别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要真是你伯父,你当然应该为亲者讳,为尊者讳,可现在,分明是有人冒充,难道你不想把你伯父摘出来,把你自己摘出来?冲动是魔鬼,你可得好好想想!”

第527章 恐吓,侧室

什么冲动是魔鬼,你才是魔鬼!

裴南虚心中狂叫,然而,面对这位笑得仿佛邻家少年的越九公子,他却不敢再随随便便口出恶言,只能愤恨地盯着对方。如果不是越千秋背后有越老太爷撑腰,东阳长公主护着,就连皇帝也每每偏向,他身为当朝宰相裴旭的侄儿,赫赫有名的裴家子弟,怎会落到这地步?

形势比人强,他挣扎再三,不得不颓然说道:“我说……是伯父身边的一个亲信裴安宁来找的我,暗示我说首相赵相爷即将丁忧出缺,如果伯父不能趁此机会再上一步,就会被越老头死死压住,天知道越老头能活多少年……”

当着越千秋的面,心中有气的裴南虚还是一口一个越老头。越千秋听出了这一点,却是根本不以为意,当面也好,背后也罢,骂爷爷的人多着呢,再说,本来就是老头儿,被人叫两声老头有什么?

等到裴南虚说完裴氏家仆联系他的整个经过,最后强调了一下他没有找裴旭核实,而这裴安宁事后也人间蒸发了,他方才嘿然笑了一声。

“照你这么说,人证没了,物证没了,这次的案子,要么你这个闹事的发起者一个人独自扛,要么因为查不到裴安宁,也只能扯到你伯父裴相爷身上?”

裴南虚顿时面色大变:“越千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什么都说了,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把这次的案子归结到北燕奸细身上吗?”

“我是这么说了,可谁要你一点能够拿得出手的凭据也没有?”越千秋轻轻耸了耸肩,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姑且按照你的证词去查一查,只希望你和裴相爷的运气好一点,裴安宁这个人还活在世上,否则,那就难办了。”

见越千秋说完就起身往外走,裴南虚顿时急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霍然支撑起身,伸手朝越千秋拉了过去。然而,他是重伤虚弱之躯,越千秋却是练武之人,他急切之下一手抓了个空,竟是直接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脑袋重重磕在了床板上。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可紧跟着就只觉得一根手指轻佻地搭在他的下颌上,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可他却不知不觉随之抬起了头。见面前赫然是越千秋蹲在那儿,倍感屈辱的他下意识就想一口唾沫吐上去,可最终嘴边蹦出来的却只是一句虚弱到形同于求饶的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来,先给小爷笑一个?”越千秋轻轻点了点下巴,见裴南虚完全懵了,他就放开了刚刚搭着人家下颌的那根食指,伸手轻轻在裴南虚脸上拍了拍。

“打了我舅舅,堵了他家门口,还想污蔑我们越秦两家,你觉得我睚眦必报越小九会这么大度?那些盲从的我没兴趣追究,你家那位伯父,也还不到收拾他的时候,可你这个始作俑者,当然得肩负起一切责任来。”

“比方说,错信北燕奸细的挑唆,这个罪责,总该有个领头的去背。”

裴南虚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他眼睁睁看着越千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嘴里竟是只有咕噜咕噜什么东西涌动的声音,却是一丝一毫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明明出身世家,前途正好,为什么就因为这种小事落到这般地步!

当越千秋重新见到韩昱,从对方手中拿到长长一份联名陈情书,再加上十几份情真意切的夹片时,他不禁嗤笑一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向觉得这话偏颇。不说别的,竺大将军那儿就有好几个没有功名的谋士,各地也有读书科举上来的循吏能员,更不要说赵老相爷这样的厉害人了。可是,某些心术不正的害群之马,却好比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会儿没有外人,韩昱便不像在外人面前那样一板一眼,当下便笑道:“我还以为九公子一直和那些读书人不对付。”

“是人家瞧不起我甚至对付我,我哪来的空没事和这些家伙结仇玩儿?你要是能治理一地富庶安宁公平公正,你瞧不起我,我大不了眼不见心不烦,能做好事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可你无才无德却还自命不凡天天找我茬,我不怼你怼谁?再说,我家大伯父是读书人,我家大哥是读书人,侄儿长安也是读书人,我要是瞧不起他们,爷爷不得一巴掌拍死我?”

一时口快对韩昱抱怨了两句,越千秋就耸了耸肩说:“好了,我这边的事情大致办完,我琢磨着这些家伙应该不至于继续绝食,剩下的交给韩叔叔你。”

知道越千秋这意思是让自己尽快查清楚是谁对秦二舅动的手,回头上奏的时候提一笔,韩昱便心领神会地笑道:“些许小事而已,九公子尽管放心。”

“那就多谢了。”越千秋笑着拱了拱手,可往外走了两步,他就停下了步子,随即扭头轻声说道,“沈铮这家伙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真要拿掉他是很容易的。但武德司这几年看似权力不小,但不是一个好地方,干的都是得罪人的脏活累活,韩叔叔要是觉得一直当这个知事很委屈,想挪动一下,那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韩昱曾经认为,武德司都知便是自己奋斗的顶点,可这些年看得多,知道得也多,心气就不如刚刚当上知事时那般急切,甚至也隐隐有一种感觉,倘若要老来安宁,阖家喜乐,那么最好能换个衙门,换个职司。

而此时此刻越千秋这么提出来,他不禁心中一跳,可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一下,最终方才婉转地说:“九公子好意我心领了,长公主对我有提携之恩,我自然需得呆在长公主用得着我的地方。”

“这话实在是说得好,韩叔叔放心,我会对长公主转述的。”越千秋对韩昱做了个鬼脸,随即笑吟吟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当然不会和长公主对着干,毕竟我和师父可是一家人。对了,回头你如果打听到师父行踪,可别只告诉长公主,记得也告诉我一声。”

想到严诩那个对徒弟比对儿子还好的二十四孝师父,韩昱也不禁哑然失笑。等越千秋离开,他想到刚刚躲事离开的沈铮,当年对这位老上司的那点敬畏,如今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叹息。

皇帝和长公主都是那般态度,沈铮却没事老和越千秋过不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小猴子不耐烦干等越千秋出来。知道韩昱一定会在越千秋见裴南虚时安排人手警戒,防备人偷听,他就艺高人胆大地在整个南监里逛了一圈,听壁角的事没少干。当和出来的越千秋汇合时,他少不得一股脑儿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虽然大多数都是在背后说越千秋坏话的细枝末节,可越千秋也从中捕捉到一点让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消息。

因为之前小胖子和十二公主曾经在任贵仪的景福殿见面,因此据说在外界某些官员看来,小胖子和十二公主挺配的——哪怕小胖子一定会气咻咻地说配你一脸——毕竟,十二公主既然是私奔来南边,那么不能给大吴唯一的皇子做正室,可如果是做侧室,那无疑给人长脸了。

“越九哥,你可得留心,要是照那些读书人的说法,你又成了碍事的……”

见小猴子满脸担心,已经哭笑不得的越千秋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家伙真是吃饱了撑着。你当耳旁风就算了,千万别说出来。十二公主是一块爆炭,英小胖也不是省油灯。这些闲得发霉的家伙自以为是到脑子生锈了,回头再好好收拾他们!”

虽然越千秋不想对已经焦头烂额的小胖子再泼一盆凉水,但当他来到晋王府,见到阴着脸的小胖子时,却是事与愿违。一脸你欠我八百万表情的小胖子甫一打照面就气咻咻地说:“越千秋,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要的人别推给我!”

越千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刚嘱咐小猴子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我从来不当人是物件,可以送来送去,让来让去的。再说,十二公主要是听人摆布,就不会随随便便跑南边来了。”

“什么十二公主?”小胖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说的是德天社那个镜官!那家伙竟然来求我,说他没脸呆在德天社了,希望能投靠我。只要我给他一笔钱,他一定能弄出一个比德天社更有名的戏班,以后一定尽心尽力替我打听消息。是不是你自己看不上这种人,却推荐他来找我?等等,十二公主是怎么回事?”

越千秋这辈子也就是在爷爷面前犯过不打自招的错误,可此时此刻竟然在小胖子面前也来了一遭,他只觉得自己越混越回去了,一时啼笑皆非。小小一个擅长钻营的戏子,他当然不放在心上,毕竟小胖子自己也觉得受到了侮辱,倒是十二公主仍然属于大麻烦。

既然露出了口风,他就没好气地把小猴子听到的流言蜚语说了。下一刻,小胖子果然暴跳如雷:“开什么玩笑,那种恶婆娘,白送给我我也不要,那些家伙把我当什么了!我本来还打算给裴旭和钟亮开脱开脱,把事情推到北燕身上去,可他们成功惹到我了!”

第528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胖子很生气,事情很严重。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听完他最后一句话,越千秋竟是大笑了起来。虽说本能觉着对方不是在嘲笑自己,他却还是不由得怒气冲冲质问道:“你笑什么?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追着你从北边过来的女人,你就这么没心没肺,眼看人家拿她和我配对?”

“我不是笑这个……”越千秋擦了擦刚刚笑出来的眼泪,随即盯着小胖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自己看得发毛,方才耸耸肩道,“英雄所见略同,我和你一样,也把那些书生闹事推到北燕头上去了。谁让两国是敌国,而且秋狩司又这么惹人讨厌呢?”

小胖子这才为之释然。可他还是有些发怵越千秋真的顺水推舟把十二公主那个麻烦精推给自己,少不得板着脸道:“你别岔开话题,我刚刚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我刚才从小猴子那儿听说这消息之后,已经回答过了。”越千秋轻描淡写地复述着自己刚刚对小猴子的话,“我说‘十二公主是一块爆炭,英小胖也不是省油灯。这些闲得发霉的家伙自以为是到脑子生锈了,回头再好好收拾他们’!”

李易铭如今根本不在乎越千秋叫自己英小胖,对不是省油灯这个评价虽说不是太满意,可对于越千秋形容那些家伙的几个词倒是表示赞同,尤其是他举双手赞成去收拾那些家伙。

他正想继续追问一下越千秋关于十二公主的问题,就被对方直截了当打断了。

“十二公主的事情很简单,我去见皇上,赶紧把她和三皇子打包一块送回北燕就行了,正好解决了麻烦。”

小胖子还不大死心:“可这样一来,算计我的人岂不是不能追究了?”

“你知道是谁在这么配对吗?”见小胖子顿时语塞,越千秋就一摊手道,“既然不知道,而且估摸着也就是一些闲人瞎传一气,乱点鸳鸯谱,你怎么确定一定是裴旭和钟亮,能找谁去算账?断绝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就是把绯闻人物之一送走,然后再查是谁捣的鬼,你明白吗?”

话说自从那晚上十二公主对他释放宣言之后,他想要立马把人送回去的愿望就空前迫切!

小胖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精打采。然而,当越千秋问到那几个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收服了的眼线,他就神气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地说了一番自己的精彩表现——然而,在越千秋听来,那无非是往那儿一站,身为皇子的王霸之气大放,于是别人纳头便拜……

这是属于皇族的专利,别人无疑是学不来的!

“既然咱们已经不谋而合了,那就去见皇上吧。快刀斩乱麻,省得夜长梦多!”

小胖子之前是很满意自己对整件事的措置,可因为越千秋带来的“坏消息”,再加上越千秋竟然也用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策略,他不禁很有些不痛快。因此,说起要去见皇帝,他顿时有些不大甘心地说:“真要这样轻轻松松放过他们?”

“现在是记账阶段,将来总有算账的机会,你难道没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只知道现世报,来得快!”小胖子恶狠狠地说,“又或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再说了,你睚眦必报越小九对我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不是太假了点?”

越千秋虽说也自称睚眦必报越小九,可如今小胖子这么揭他短,他顿时为之语塞。就在这时候,偏偏外头还传来了一个非常不知趣的声音:“什么太假了点,你们两个难不成在鉴定古董?”

一看到神采飞扬的萧敬先打起帘子入内,小胖子顿时扑上前去。虽说不能当着越千秋的面叫舅舅,但他还是热络地将种种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随即才不无幽怨地说:“越小九在我面前说要大度呢,晋王殿下你觉得我就真得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萧敬先见越千秋抱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胖子找他问计,他便呵呵笑了一声。

“那是南边某些人一厢情愿。北边又不比南边,女人一旦没了名声,又或者失掉了清白,就得委委屈屈跟着谁一辈子。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就算小十二被人算计,真的和你春宵一度,她也绝对不会照着那些腐儒的设计行事。她不提着剑追杀相应人等就很好了,便是北燕皇帝,也说不定会拿着这借口一怒兴兵南下。所以,英王若是要发泄这满肚子怨气……”

见萧敬先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小胖子顿时眼睛大亮:“只要我在朝堂之上把这些流言一口气说破,然后借机臭骂一下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就可以出这一口怨气!”

“还没影子,就仅仅是流言的事,你跑到朝上去说,你觉得这可以让皇上觉得你站得高看得远,有战略眼光?”越千秋随口揶揄了一句,这才看着萧敬先说,“照我的意思,我趁机提出送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回国,一劳永逸,晋王殿下不会觉得我这提议有什么问题吧?”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该叫舅舅的时候别偷懒!”萧敬先突然这样提醒了一句,见越千秋顿时有些羞怒,他就若无其事地说,“自然可以,但你提出这事的时候,也最好做一下相应的心理准备。那兄妹两个要想平安回去,而且挣点面子,他们总得在南吴这儿找回一点场子。某些自以为是的官儿就是最好的出气筒。”

小胖子虽说提出的主意被驳回很不满意,所以很高兴越千秋在萧敬先面前吃瘪,可萧敬先那种揪着越千秋让人叫舅舅的态度,却让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好在他很快想起萧敬先之前答应的事,连忙问道:“晋王殿下,你之前说,让那位程小姐十天之内来金陵……”

越千秋也登时想起了这件正事,更想起了小猴子转述,萧敬先去见萧卿卿时,故意说出来给他听的那两句话。

在越千秋和小胖子那双双犀利的目光直视下,萧敬先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我萧敬先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用不着十天,五天之内,人就会来了。否则,让英王你这个堂堂皇子一直呆在我这儿,朝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痛心疾首!”

“晋王果然是信人!”小胖子一时眉飞色舞,雀跃不已,“我真是没托付错人!”

他一面说一面还恶狠狠地瞪了越千秋一眼:“不像某人,欲擒故纵,耍心眼耍手段!”

越千秋才不在乎小胖子这点讽刺,拔腿就往外走:“那你找晋王陪你一块去对皇上禀报好了,我就不奉陪了,先进宫去也!”

见越千秋真的扭头就走,小胖子顿时气坏了:“站住!这是咱们两个人一块查的事,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回话?我说一句你也受不起啊,我都挨你多少回冷嘲热讽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没度量?你给我回来!要去一起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懂不懂?”

还不等越千秋答话,萧敬先就已经调侃道:“还是说,千秋你只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不会打比方就别胡说八道,没人把你当哑巴!”越千秋终于成功地被萧敬先气得七窍生烟。他回过头来瞪着同样瞠目结舌的小胖子,冷着脸说,“要来就来,腿长在你身上,我难道还能管得着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我这舅舅学,只能学一肚子坏水!”

听出舅舅那两个字中清晰无误的戏谑,萧敬先一点点都不动怒,照旧笑眯眯的。反倒是小胖子抱不平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么个舅舅!”

“那就送你。”越千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直到出门后不久,小胖子气呼呼地追了上来,他这才不咸不淡地说,“我知道,从前你还把冯家当成母家的时候就看不上他们,后来就更不会把冯家当回事了。可就算你想找个舅舅,找萧敬先这样的人也实在是风险太大……”

“你懂什么!”小胖子不知道越千秋只是恰好猜中了真相,还以为萧敬先连自己叫他舅舅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了越千秋,一时不由得脸上涨得通红,“你有爷爷,有师父,有亲戚,有朋友,可我有什么?我只有父皇,只有一个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奇怪的父皇!越千秋,你如果换成是我在这种无亲无故只有敌人的环境里,你会不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吗?”

但那很可能是有毒的稻草……

越千秋很想说出这句话,也很想说,满朝文武那么多,你怎么就偏偏选中这么一个妖王,难不成真的是舅甥之间天然亲?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到底还是没有多嘴,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然而,他身边却是一个不想保持安静的家伙,小胖子竟是一路走一路控诉他越千秋有多幸运,而自己则是多可怜。听到最后,越千秋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盯着小胖子一字一句地说:

“英小胖,我看你是忘了一件事,历朝历代,不论是身为成功皇帝的,还是身为成功太子的,全都是孤家寡人。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经历的这些,不是皇上给你的考验?”

第529章 真情流露的皇帝

夕阳既然已经西下,皇帝自然不在白天常常见人办事的垂拱殿,而是回到了寝宫宁福殿。在听说越千秋和自己的儿子联袂求见时,他想都不想就吩咐把人直接领到这儿来。

两个小家伙还没到,他就令人准备好了点心,等到几样精致的小点攒珠似的摆满了一个小小的茶几,看见那两个年岁相仿,个头也差不多,只不过一个胖嘟嘟,一个却体态匀称的少年一前一后进门时,他还没开口,就听到响亮的咕的一声。

越千秋本能地往旁边一闪,想离小胖子这个肚子咕咕叫的丢脸家伙远一点。可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自己只不过刚刚迈开腿,紧跟着就同样传来咕噜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竟然也在提抗议,他不禁后悔在晋王府的时候走得太快,没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以至于此时在皇帝面前出丑。

果然,发现有难兄难弟垫背,小胖子就松快多了。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肚子才刚叫过,同时似乎也把越千秋之前说过的孤家寡人那番话丢在了脑后,乖巧地行过礼后就蹬蹬蹬朝皇帝身边跑了过去,叫了一声父皇后,就眼巴巴地盯着皇帝。

“我和千秋忙活一整天,肚子都饿得咕咕叫,父皇你太贴心了,居然还提前准备了点心!”

“什么叫居然?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皇帝笑骂了一句,随即就指着越千秋说,“你素来就是个不知道客气的,那都是新鲜出炉的,想吃什么自己拿,填饱肚子后过来好好回话,现在,让大郎先说。”

小胖子见越千秋立时喜上眉梢,谢了皇帝一声之后就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随后自去大快朵颐了,同样饥肠辘辘的他不禁为之气结。好在他到底在宫里这么多年,深知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正经,委委屈屈地偷看了皇帝一眼,这才开始禀报。

到底是受过多年英才教育的人,资质又并不差,小胖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负责的那一茬给说清楚了。何人出自何府,这是第一;自称是受谁之命去刺探消息,这是其二;怎么求饶又或者推卸责任的,这是其三;至于之前设想把事情一股脑儿推到北燕奸细身上……

那自然是对外说法,对于自己的父皇,他是完全不会给某些官员说好话的。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险些要被人硬塞一妻一妾,小胖子已经气都气饱了,恨不得告状告到死。

对外要给那些大佬留面子,私底下他完全不必照管他们的脸面!

而皇帝听完儿子的禀报,犹如小时候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才指了指旁边的一盘点心。见大胖儿子立时二话不说坐下开吃,而越千秋发现这边完了,则是掸掸刚刚不慎沾上点心残渣的衣襟,快步赶了过来。

和小胖子刚刚的禀报不同,越千秋却是直截了当从身上那宽袍大袖子里,拿出了奏疏和陈情表外加一沓夹片。然而,取出东西的他却没有直接呈递给皇帝,而是把这些往旁边的小几一撂,这才嬉皮笑脸说:“一路上这些东西沉得我袖子都甩不动了,眼下总算喘了一口气。”

“就你会卖乖,这些东西能有多大分量,至于你这个小高手这么一副透不过气的样子?”越千秋不直接呈上,皇帝到底也没有去伸手翻看这些东西,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熟悉得犹如自家儿子一般的少年,然后,成功地被越千秋开口说出来的话给呛着了。

“皇上,因为臣给那些书生看了奏疏,说是北燕秋狩司的奸细策划了这场闹事,他们纷纷幡然醒悟,痛心疾首地写了很多补充材料,喏,就是那些陈情书和夹片,臣都带了过来。”

先解释了一下东西的由来,越千秋方才慷慨激昂地说:“北燕秋狩司亡我大吴之心不死,而北燕三皇子又因为这些书生闹事而铤而走险,出了自残的闹剧。要我说,他和楼英长根本就不是别人以为的早就闹翻,而是里应外合,早就商量好的!综上所述,臣恳请皇上把北燕三皇子和十二公主直接驱逐出境,然后号召天下百姓,检举揭发北燕秋狩司的奸细!”

正狼吞虎咽的小胖子同样给噎着了。虽说越千秋说了要建议皇帝把十二公主尽快送走,可越千秋强行把闹事和这件事联系起来,而且用的是驱逐出境而不是送回国,他还是始料不及。再说了,号召天下百姓揭发奸细是什么鬼?

越千秋不怕告密盛行,人人自危吗?

皇帝被呛得咳嗽了两声,随即便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北燕那位越国公主要是知道你竟然出此下策,岂不是会恨你入骨?你就不怕北燕遭受如此奇耻大辱,闭门不纳这两位丢脸的皇族,又或者那位之前就已经吃大亏的北燕皇帝气急败坏,干脆率兵打过来?”

“臣只是出个主意而已。”越千秋状似天真地耸了耸肩,“反正这么多书生众口一词说是北燕奸细作祟,如果不同意臣这个主意,那就请各位老大人们拿出更好的主意来呗?只要他们不再脑子生锈地认为,让十二公主留下来给英王殿下做侧室这种主意很好就够了。”

小胖子终于发现,越千秋这直截了当到最后,竟是揭开这一茬,一时不禁懵了,随即便又羞又怒。他刚想大叫一声我才不要那种母老虎,然而,当他看到皇帝那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其冷峻,他便意识到自己真要那么做才是画蛇添足。

尽管和越千秋算是死对头,可默契却是不缺,小胖子当机立断地丢下点心冲到了皇帝面前,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这才单膝跪了下来,低声说:“父皇,就是一点儿流言蜚语,您别放在心上。反正我还小呢,哪里需要这么早娶媳妇?反正我绝对不会听那些外人摆布,父皇您让我娶谁我就去娶谁!我这辈子,只喜欢父皇给我挑的媳妇!”

皇帝那刚刚流露出的杀机,顿时被小胖子这“童言稚语”给冲得干干净净。

他当初少年气盛,在太后面前放狠话说绝不娶那个女人为皇后,最终却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接受了那样一个讨厌的女人成为皇后。而哪怕是太后过世,那个女人也死了之后,他的第二个皇后也同样是在群臣的压力下娶回来的,他对此深恶痛绝。

再加上早就在太后死后把嘉王远远放到了陕西,因此,他才抬出了冯贵妃,有了如今的李易铭。每每想起这些往事,纵使他在外人看从来都是仁君,可他却常常有一股杀人的冲动。

而现在,李易铭的年纪和自己当年相仿,也同样到了娶妻的时节,可他还根本没有公布选妃的意思,各种各样的算计就已经铺天盖地。更好笑的是,正室都没有,就已经有人算计侧室?那些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北燕不是边塞小国,而是有足够实力让大吴吃大苦头的强国?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瞅了越千秋一眼。见这个刚刚揭开锅盖的小子,此时正站在那和小胖子互瞪,他突然想到当初严诩打了人后,小胖子哭哭啼啼来自己这儿告状,自己第一次见到越千秋的情景。

那时候,那个明明只是越家养孙的童子,却没有躲在严诩身后,而是死死拽着严诩低声劝解,面对自己的黑脸也不慌不忙,那种镇定和无畏让他印象深刻。哪怕他本来就没有兴师动众的意思,“请家长”也只是吓唬一下这师徒俩,可还是觉得那个童子很有趣。

也许,他是从越千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年龄时没有的东西。他多么希望,自己当年面对生身母亲,也能够自信,从容,真诚却不卑怯,强硬却不失圆滑……而不是只有冲动和嚷嚷,在挫败之后更是只会一味隐忍。要知道,他也曾经渴望过恣意张扬,我行我素!

想着想着,皇帝对小胖子招了招手,见人立刻上前一步,他突然将其一把拉进了怀中,竟是平生少有地抱了抱这个越来越大的儿子。感觉到小胖子仿佛非常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瞬间浑身僵硬,他轻叹一口气松开了手,却发现越千秋恰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皇帝不禁开口打趣道:“千秋你这么瞪大眼睛,怎么,朕抱抱自己的儿子,很奇怪么?”

在皇帝刚刚回神看过来的时候,越千秋就意识到自己这目光太直勾勾了,听到皇帝如此调侃,他连忙打哈哈道:“不奇怪,当然不奇怪,父子之间就应该这样,我从来就不觉得君子应该抱孙不抱子!就算儿子是继承家业的希望,也没必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天天板着脸吧?皇上今天这举动真应该好好让人看看,这才是为人父的楷模!”

就连小胖子也被越千秋这一通马屁给说得笑容满面,平生第一次觉得越千秋有时候说话也挺动听的。然而,下一刻皇帝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朕记得,想当初你师父就常背着你高来高去,对你比自己儿子还亲,怪不得朕现在只不过抱了抱自己儿子,你就这么一通马屁。朕倒是很好奇,你小的时候,你爷爷也常常抱你?”

越千秋没想到皇帝竟是突然问这个,不由得有些尴尬。眼见那父子君臣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他这才不自然地说:“我不记得了……”

他能说自己记得吗?那段日子刚刚化身为婴儿,他都快烦躁得发疯了,越老太爷一抱他,他就揪老头儿胡子玩!要是让爷爷知道他那时候就都记得,肯定会认定他是故意的,那时候非得狠狠抽他这个捣蛋鬼不可!

第530章 娘快回来了

宁福殿中的这段小插曲,除却三方当事人,就连陈五两也并不知道,越千秋就更加不会大嘴巴地往外嚷嚷。他当然也不会大剌剌地留在宫里吃饭,很快就告退出宫。

等他回到越府,却听说爷爷还没回来。这并不是什么太值得意外的事,毕竟,政事堂现如今就只剩下了越老太爷这么一个光杆司令,忙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可是,明天那场虽说算不上一等一的硬仗,可不能和爷爷商量一下,他还是心里没底。

想来想去,他突然发觉诺诺还没回亲亲居,立时有了主意。

家里不是还有个如同爷爷第二似的定海神针吗?

当越千秋来到衡水居时,却听到内外一阵喧闹。这对于越府上下最有规矩的地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因此惊诧的他立刻随便叫了一个距离最近的人。还不等他问怎么回事,那管事媳妇便兴高采烈地嚷嚷了起来。

“九公子,老爷捎信,说不日就回来了。他说在徐州遇到了四老爷和四太太,一不留神被四老爷溜了,只能把四太太带回来见老太爷!”

见越千秋满脸发懵,那管事媳妇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长房的支柱大老爷回来,对她们来说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下子不用担心人的安危了。可原本在越家根本就没人管束,只要讨好了越老太爷就万事大吉的越千秋,对于那位即将归来的“母亲”是什么态度,那就真的是可想而知了。

从小就没见过,如今一回来就得叫娘,这位我行我素到无法无天的九公子能受得了?再说了,天知道人会不会一气之下,迁怒于大老爷,或者干脆说那位被带回来的四太太是假货?要知道,之前已经闹过一次假货了,现如今那个阿姨变娘姨的女人还在亲亲居里呆着呢!

还有,当初小小姐被越千秋带回来的时候,可是逢人就可怜巴巴地说娘走了,现如今人却活着,小小姐还那么高兴,莫非当时她说走了的意思,不是那个走了?哎,这真是乱七八糟,实在让人头疼!

于是,发觉越千秋还在呆滞状态,这媳妇就干笑道:“九公子您是老太爷的心头肉,就算是真的四太太回来……”

她这安慰的话还没想好,就只见越千秋轻轻舒了一口气:“诺诺她娘一回来,诺诺终于不用白天开心笑闹,晚上思念母亲的时候就偷偷哭了,大伯父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只可惜没把另一个一块带回来。”

见越千秋说着就大步往正房那儿去,刚刚报信的管事媳妇不禁目瞪口呆。明明头上就快要多一尊名叫母亲的大神,这位九公子的反应竟然这么普通?这不正常!而且,听九公子的口气,似乎对于大老爷没能把四老爷一块带回来,他还觉得很遗憾?

“大伯母!”越千秋一进屋,就看到诺诺正拉着大太太的手又笑又跳,分明是骤然得到好消息喜不自胜。对于平安公主即将到来,早就从爷爷那儿得到消息的他并不抗拒,又或者说,早就被那位温柔公主收服的他,倒是很期待能有这样一个人呆在身边。

毕竟,如今和他关系亲近的那些女人,无论东阳长公主、大太太、苏十柒,还是周霁月和十二公主,就连安人青也不例外,一个顶一个的厉害,他实在是需要一个温柔的母亲中和一下那些女强人带来的强大压力。

“千秋哥哥!”诺诺欢天喜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越千秋的胳膊用力晃动了几下,“大伯父把娘带回来了,把娘带回来了!”

“嗯,我已经听说了,不过你再晃,只怕我等不到她回来,胳膊就要被你晃脱臼了。”越千秋无奈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随即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这都多早晚了,你还赖在大伯母这,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等我一会回去吃饭。”

“就在大伯母这儿吃嘛!”诺诺忍不住撒娇道,“我想知道大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大伯父是朝廷命官,每天走多远都是有数的。听话,老老实实回去,到时候我每天给你打听人到哪了。要是你不听话,那回头可别怪我关你小黑屋。”

面对这么个吓唬人的哥哥,诺诺气得忍不住对越千秋扮了个鬼脸,这才一溜烟冲了出去。而大太太意识到越千秋有话要说,少不得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等到人一走,她见越千秋快步过来,面色赫然是非同一般的凝重,她就立时问道:“怎么,你觉得你大伯父捎的信不对?”

“时间好像对不上。”面对大太太这么个除却越老太爷之外的知情者,越千秋掰着手指头,有些烦恼地说,“爷爷之前对我是说起过这事,可那才过了多少天?就算是影叔有翅膀,她也没翅膀啊,怎么能这么快飞回来?”

“原来你是为这个焦心,还找借口撵走了诺诺。”大太太顿时笑了起来,“你大伯父从边境过来到徐州,已经有二十来天了,而且接下来他也不是立刻回来,还有公务要办。也就是说,从他捎信到最终回金陵,至少还有一个来月。”

越千秋立刻秒懂,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足够平安公主和越大老爷汇合了。至于提早放出的风声,不过是生怕万一平安公主脱逃在北面留下什么痕迹,也不至于有人怀疑到早就入境的越大老爷身上来。相反,人们会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越大老爷之前留在北燕都干了什么上。

他揉了揉鼻子下头的茸毛,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大伯父和爷爷一样,真会耍花招。”

大太太没在意越千秋这不大适合用在长辈身上的形容词,笑了笑之后就问道:“倒是你,这时候跑来这儿,总不至于是这才刚到的消息那么快传到你那儿去了吧?”

“确实是有别的事。”越千秋大致把这几天的事对大太太提了提,随即才低声说道,“我这驱逐出境的主意,一来是为了从明面上和三皇子十二公主划清界限,二来是为了逼一逼某些家伙。可我就是吃不准,爷爷会不会觉得我这主意太激进太冒险。而且,我也吃不准十二公主会不会出幺蛾子,我最怕女人发狠发疯了。”

“你还好意思说,谁把她招惹回来的?”大太太取笑了越千秋一句,见他赶紧讨饶,她轻轻用食指摩挲着扶手,最后若有所思地说,“朝廷里的事,我一个女人,不能胡乱给你出主意。这样,我让人去政事堂给老太爷送饭,顺便问一声老太爷,可有什么事嘱咐你。”

大太太说着就莞尔一笑道:“以老太爷的消息灵通,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如果要指点你,总会带话回来。如果没有,那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至少我是觉得,如今已经是一趟浑水了,搅得再深也没关系!”

有了大太太这句话,越千秋离开衡水居时,自然神采飞扬。在外人看来,那是大太太手段高明,成功地安抚了因为先前那个消息可能暴躁不安的九公子。

而在亲亲居的那些人看来,则是越千秋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坏主意。至少,起头冒充过四太太的安人青就丝毫不觉得,越千秋会对那个即将到来的“母亲”充满善意。

至于越千秋当初在收到一封信后是怎么把诺诺接回来的,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诺诺又为什么对越千秋一口一个千秋哥哥……大多数人都选择性忽略了。

闹脾气的诺诺花费了越千秋不小的精力和时间去安抚,而这时候,大太太派去给越老太爷送饭的人,竟是已经跑了一个来回,送回了越老太爷的信——更准确地说,仅仅是一个口信。当那个长班站在越千秋跟前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却是抱着越千秋胳膊的诺诺。

来不及去想越千秋是不是爱屋及乌,这才对四太太的即将归来不在意,那长班轻轻咳嗽一声,这才一本正经地说:“越老太爷捎话给九公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畏首畏尾的。宰相也骂过,尚书也顶过,还怕个逑?”

如此粗俗的话,越千秋听着只想笑,更觉得亲切。他点点头后,吩咐人赏了一串钱,随即就拉着诺诺回到屋子。见人还是不肯回去睡,他唯有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娘还没有那么快回来,要是你现在就天天盼日日想,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回头看到你瘦了或病了,你说你娘会不会伤心难过?”

“会……”诺诺这才有些松动,可是,盯着越千秋看了好一会儿,她把牙一咬,最终提条件道,“但我要千秋哥哥答应我一件事,我这几天才会好好吃饭睡觉,好好读书!”

对于这么个妹妹,越千秋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早就无计可施,此时唯有投降:“好好,你说你说。”

诺诺这才转嗔为喜,一字一句地说:“等娘回来了,你也要叫娘!娘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千秋哥哥你的!娘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就和对我一样!”

没想到诺诺竟是要求这个,越千秋愣了一愣后,顿时笑着把她一把高高抱了起来,颠了两下后方才把人放下,随即刮了下她那挺翘的鼻子。

“放心,你叫什么,我就叫什么!要说叫爹我得考虑考虑,叫娘的事,不用考虑!”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想道:越小四,回头我把你媳妇和女儿一块收服之后,看我怎么连同她们一块整你,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531章 黑锅

纵使昨天越老太爷建议,让英王李易铭领衔去查案子,皇帝又把越千秋一块塞了进去,却没让裴旭和钟亮继续掺和,可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料到,那两个少年能够在一天之内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所以,这一日的早朝,当众多官员瞧见一身鲜亮官服的越千秋时,全都不约而同地心里咯噔一下。等到后头一阵骚动,竟是腆胸凸肚的英王李易铭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人们就更加为之惊愕莫名了。

见前头的越老太爷老神在在,想到这老家伙一晚上都在政事堂没回去,兵部尚书叶广汉不由得眉头皱成了大疙瘩。横竖此时早朝还没开始,他不在乎那些闹事的书生怎么个处置,却很关心自己以签下不平等条约为代价请越千秋去做的事,因此干脆就直接朝越千秋走去。

越千秋眼尖,一看叶广汉的行进方向,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会是找别人,少不得主动迎了上去。拱拱手行过礼后,他就低声说道:“叶大人你这么大剌剌找我说话,就不怕人家说,你和我爷爷已经结党了吗?”

“放屁!谁不知道我和你爷爷是死对头!”叶广汉一下子想起上次越千秋调侃自己孙女的事,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少给我打马虎眼,托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越千秋看了老头儿一眼,突然转身瞅了一眼小胖子,见他正在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几个打招呼的官员,他冲着叶广汉微微一笑,突然直接后退倒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到了小胖子跟前,不由分说拽起人就走,须臾把发懵的李易铭拖到了叶广汉跟前。

“我把正主儿带来了,叶大人您要是不放心,就直接问英小胖,我就不奉陪了!”

叶广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越千秋扔了个目瞪口呆的小胖号炸弹在面前,饶是他这辈子官场沉浮善于应变,也有些措手不及。难不成他能够对面前这位皇子殿下直截了当地挑明,关于您未来王妃人选是我向越小九告密的,您到底准备好了没有,打算怎么办?

而小胖子发觉面前这位顶尖的大佬满脸纠结,刚刚还糊里糊涂的他终究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当然很希望和朝廷大佬多多建立关系,立时非常客气地叫了一声叶大人,随即没等叶广汉说话,他就诚恳地低声说:“大恩不言谢,叶大人你和赵相爷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小胖子的老师都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平时这位皇子也并不常常出来上朝,叶广汉也尽量避免给人留下攀附储君热门人选的印象,所以与其也就是点头之交,对人的印象也停留在很浅薄的表象上,甚至是很多流言。什么英王暴躁易怒,待人倨傲,鞭笞下人……

可此时此刻,叶广汉虽说在心里大骂越千秋竟敢出卖他和赵青崖,却不禁觉得,小胖子哪怕并不是那种资质逆天的皇子,却是个有点意思的少年。

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温和地说:“终身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皇上既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要是真的看中哪家姑娘,直接和皇上说,那也未尝不可。”

仿佛是意识到这话有挑唆小胖子自己去挑王妃的意思,而这样一来小胖子必定常常出宫,叶广汉连忙补救道:“总之,你万事先对皇上说,绝对不可自作主张。”

小胖子立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道:“多谢叶大人提醒,我一定凡事禀报父皇。”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禁寻思,越千秋之前在皇帝面前揭破了有人想要他纳十二公主为侧室的图谋,可为什么不直接说,有人打算让他迎娶那个程小姐?一块说了不好吗?

等等,父皇如今可不是那种消息最不灵通的人,他会不知道?如果知道,那昨天晚上的态度,还有那个相比从前更显亲近的拥抱……岂不是说,父皇一直都是心向着他的?抬举李崇明也好,一直都压着不立太子也好,只是为了让他受到足够的磨砺和考验?

小胖子一下子眼眶一热,心中更热,尤其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之际,也曾经暗骂过父皇的偏心,对他若即若离,他竟生出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如果他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昨天晚上父皇为什么会在听到他说,一定会娶父皇选中的女人后,真情流露拥抱他?

越千秋此时此刻已经闪到了越老太爷身边,但眼睛却还盯着小胖子和叶广汉那边。见小胖子打躬作揖,仿佛是对叶广汉道谢了,可听了叶广汉几句话之后,却立时流露出了怔忡的表情,人也有些呆呆的,他不禁轻轻嘬了嘬牙,却没想耳朵突然被人一阵乱扯。

吃了一惊的他立刻回过神来,少不得抗议道:“爷爷,大庭广众之下……”

“大庭广众之下我也是你爷爷!”越老太爷哼了一声,但终究松开了手,等越千秋揉着耳朵不服气地拿眼睛瞟他,他方才轻声说道,“警醒点儿,今天你先看看风色。刚得到消息,十二公主和三皇子都要来,到时候你择机而动,没什么事就看你的好戏。”

越千秋一下子想到昨天对皇帝说,驱逐那对北燕金枝玉叶兄妹的话,登时有些面色不好。哪怕是做戏,可三皇子这种临时且不重要的盟友无所谓,可他原本就担心十二公主的反应,却至少还以为不会正面碰上,现在倒好,皇帝竟然直接给他弄出了面对面的场面!

幸好有爷爷报信,否则他慷慨激昂说话的时候人家突然粉墨登场,他简直会被呛死!

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发现裴旭和钟亮都没来,不由得悻悻问道:“这么纷纷乱乱一场大戏,那两个家伙告病缺席,便宜他们了!”

“他们逃不了。”越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冷笑,“早起十二公主和三皇子一同提出要觐见的时候,皇上就已经派陈五两去了裴家和钟家。他们惹出来老大的事情,如果今天还继续装病又或者忧愤不来,那也可以,那回头就卷铺盖回家养老算了!”

话音刚落,越千秋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后方突然传来的嗡嗡嗡议论声,紧跟着就是一个个清楚无误的称呼。

“裴相爷。”

“钟大人也来啦?”

越千秋扭头望去,见裴旭在左,钟亮在右,两个人齐头并进,却至少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仿佛以此来表现完全不搭界,对沿途那些和他们打招呼的官员也都是随便点点头敷衍,态度颇为生硬。看到这一幕,他立时撂下一句我去打个招呼,就丢了越老太爷赶了过去。

裴旭和钟亮分属不同阵营,却因为“争相”同时陷入这次的漩涡,今天还不得不来上朝,心里别提多窝火了,因此哪怕是对平素或笼络或敲打的那些官员,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心不在焉的。以至于当面前的路突然被人挡住了,两人竟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裴相爷,钟大人。”

尽管这称呼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当回过神来的两人认出面前的人时,两个人那张脸同时变成了锅底盔。裴旭一时气怒交加,厉声喝道:“越千秋,你缘何挡住本相的去路?”

“我没挡路啊,我只是向裴相您二人问个好。”越千秋无辜地往旁边让了让,随即耸了耸肩说,“我只听说钟大人病了,没想到裴相状况比钟大人还重,说话和吃了炮仗似的。又不是我骂你指使侄儿裴南虚挑唆书生闹事!”

“你……”裴旭恨不得把越千秋掐死,可当他发现钟亮竟是越过了他和越千秋,面无表情地找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站了,随即竟是闭目养神再不多言,他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关键时刻软蛋的懦夫,自己却不得不死撑怒瞪越千秋,“你别以为奉皇上钦命就可以指鹿为马!”

“裴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我……不对,你和我爷爷有私人恩怨是不假,但这不代表你就能随随便便污蔑我的风骨!”

越千秋把风骨二字叫得震天响,恰是义正词严,一面说,一面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厚厚的奏疏,以一种砸在裴旭脸上的大无畏勇气大声说道:“我怎么指鹿为马了?我都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这次那些书生闹事,都是北燕秋狩司奸细离间我大吴君臣的阴谋!”

武德司北监那儿,韩昱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因此直到此时此刻,众多官员方才知晓越千秋的奏疏,一时有的大吃一惊,有的暗自点头,但更多的人都措手不及。这其中,刚刚骂越千秋指鹿为马的裴旭,无疑是最最狼狈的一个。

而他转瞬之间就品尝到了苦果,因为越千秋挥舞着奏疏接下来说出的,恰是一句让他几乎无法招架的话:“你说我查出是北燕秋狩司蓄意离间我大吴君臣这是指鹿为马,那么,裴相你不妨当众说个明白,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裴旭只觉得自己被越千秋逼到了悬崖边上,几乎脱口而出想要指斥这全都是越老儿的阴谋。然而,话到嘴边的他却不得不死死憋住,毕竟,如今的他承受不起万一和越家全面开战却大败亏输的后果!

正当他天人交战,不知道是否应该缄口不言死硬到底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真相是什么?真相当然是你南吴官场倾轧互相陷害!凭什么一盆脏水全都泼在我大燕身上?秋狩司是做过很多鬼鬼祟祟的事,可难不成南吴这边只要有事就是秋狩司背黑锅?”

第532章 动手和咆哮

越千秋能够识大体顾大局,把事情全都一股脑儿推到北燕秋狩司的奸细身上,也不知道多少本来属于裴旭和钟亮一边的官员如释重负。毕竟,在他们看来越千秋的态度就是越老太爷的态度,甚至代表着皇帝的意思,只要这样,这桩闹剧也就能草草收场了。

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却仿佛在总算是表面平静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水。一瞬间,也不知道多少人下意识地往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却只见来的是一个盛妆华服的少女。在她背后,形容枯槁的三皇子正面无表情站在那儿。这下子,纵使没见过那少女的人也恍然大悟。

这便是传闻中追着越千秋从北燕来到大吴的那位越国公主?

然而,此时此刻的十二公主却一点都没有当初那痴缠越千秋时的样子。她昂首挺胸,眼神犀利,仿佛面前不是曾经倾心过的情郎,而是天底下最大的仇人。她恶狠狠地瞪视着越千秋,随即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你们南吴每次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就往我大燕秋狩司头上泼脏水,所谓的北燕奸细,替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官员背了多少黑锅?你们号称礼仪之邦,可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了多少男盗女娼,卑鄙无耻的事?还说我大燕是蛮夷,就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我大燕兵马南下之际,你们这些不堪一击的家伙也就只配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