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孙子连挤了几下眼睛,又躬身行了个礼,越老太爷还来不及说话,就发现人跑了,顿时气乐了。转过身的他看到越千秋已经一溜烟跑到了垂拱殿门口,不知说了两句什么,须臾就已经进了大殿去,他这才再次扭过了脖子。

发现底下三个宰相竟都已经转身面对着自己,眼神各不相同,他就笑着打了个哈哈:“皇上那儿,这小子就差比我来得更勤了,成天就野在外头,赶明儿我就轰了他去武英馆好好收心!对了,叶相,你之前答应的事儿别忘了。”

叶广汉顿时脸色一黑。他和赵青崖联袂去见越老太爷,是为了小胖子的未来王妃人选,自然也是知道程家有问题,如今事情看似是解决了……可发生的这桩大事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都快愁死了!现在倒好,这老家伙竟然还在逼着他兑现好处!

他不用装便对越老太爷怒目以示,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用不着你提醒!可现在这事可还没结。”

尽管还有两个外人,又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垂拱殿前,越老太爷还是嘿然笑道:“放心,越家人做事,从来不会只做一半!”

第551章 皇帝和千秋

今天几个宰相从早朝之后一直逗留到日落,连午饭都是在垂拱殿侧殿用的,商量的是近来几件颇为重要的政令应该如何推行,几件让人头疼的天灾人祸如何处置。当然,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却是北燕叛乱平定,北燕皇帝班师回到上京,同时下罪己诏。

对于素来更重视军权的北燕,以及这位从登基开始,就一直都用非同一般的强势横扫一切反对者的北燕皇帝来说,这非常反常,足以让大吴君臣担心北面在叛乱刚刚平息之后仍不死心,仍然想着南下中原。所以,光是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方案,就足足商议了七八种。

所以,皇帝刚刚目送一群宰相们离开,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却听到越千秋求见,他不禁愣了一愣。要知道,越千秋身上现如今并没有固定的职司——从前那个勉强算是实缺的也让给白莲宗周小姑娘了——而且,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越千秋跑来说什么?

为了玄武泽劫杀?为了晋王府所谓的下毒谋害?那早就该来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皇帝却也懒得多想,径直点点头吩咐传见,不消一会儿,他就只见越千秋兴冲冲地到了面前,二话不说先躬身唱了个大喏。

“皇上安好。”

“看到你就一点都不好!说吧,又是哪里出事了,要让朕有个预备?”

“呃……”越千秋直起腰来,满脸委屈地说,“皇上,我也不是次次进宫都是为了坏事啊,从前不也是有好事又或者好的建议对您说的?”

“嗯,偶尔是有,但你那好的建议,每一次都是能吓死人的。”皇帝压根没把越千秋这装可怜当一回事,咚咚用手指敲了两下桌案就直截了当地说,“趁着朕做好了心理准备,你说吧,什么事?能答应的朕就答应,不能答应的你也别死缠乱打!”

尽管皇帝的口气显得很不客气,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可一旁的陈五两知道,这位天子在外头官员面前一贯是温和能容人的君主,也就是对周围亲近的人,才会是这样一种随和到不拘礼数的态度。他打手势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内侍和随从,随即却把一盘点心放在了皇帝手边。

算了算这会儿的时辰,本来应该吃晚饭了……越千秋那小子就是个小吃货,让他看得着摸不着也吃不着,应该会长话短说,不耽误皇帝吃饭的时辰吧?

陈五两这忠心耿耿天子家奴的一点小心思,皇帝心知肚明,越千秋……也同样心知肚明。毕竟,他和这位大总管也实在是很熟了。看到那盘点心,今天在各家铺子盘点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随便草草用了一点的他立时感觉腹中咕咕叫了一声,随即就耷拉下了脸。

可他至少知道这会儿真开口要吃的,皇帝虽说未必不给,可那也未免太随便,只能忍饥挨饿地说:“皇上,晋王殿下送了我点东西,托我加紧时间帮他找外甥。”

这个开场白成功勾起了皇帝的兴趣,他立时放下了刚刚伸去拈点心的手,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事之前朕交给你师父了,没想到萧敬先还是盯着你。那你准备怎么帮他找?”

发现皇帝显然并没有在意送东西这件事,越千秋就干笑了一声:“怎么找我根本毫无头绪,毕竟连线索都没。可皇上知道晋王殿下送我的是什么?总共是八家金陵赫赫有名的老铺,我今天马不停蹄粗粗盘点了一下,大概价值四五十万两,也就是四五十万贯,四五亿钱。”

越千秋分别用不同的单位换算了一下,而最后这个数字,成功地让陈五两倒吸一口凉气。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固然不假,每年供天子内用花销也绝对不止这个数字不假,如果萧敬先在北燕人有这点家底反而不算什么,可人在大吴暗地积攒下了这么一份家底,那就截然不同了。

这就意味着,萧敬先早就在南吴悄悄经营,这位早就想从北燕到大吴来!

皇帝也没了刚刚那点戏谑之色,手指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扶手,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道:“萧敬先这个人,还真是喜欢事事出人意料。只不过,千秋你过来把这件事禀报给朕,就不怕萧敬先知道了,回头和你翻脸?他这个人发疯起来,北燕皇帝都要让他三分,你又何必去撩拨他?他送给你,你安安心心收下,难不成朕还会惦记这点钱?”

“与其让耳报神禀报皇上,不如我先来说一声,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越千秋毫不在乎地把武德司都知沈铮打成了耳报神,随即才笑嘻嘻地说:“我是爷爷的孙子,越家第三代的九公子,辈分小,越家还没分家呢,我拿什么借口去蓄私财?现在我就这么招人恨了,要是这件事万一散布开来,越家也好,朝中内外也好,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的人岂不是更要羡慕嫉妒恨?而且,不是一家铺子,而是八家,这样的馈赠,我受之有愧。”

侍立在皇帝背后的陈五两暗自点头,心想也难怪皇帝很放心越千秋和英王李易铭混在一起。有这样一个聪明剔透,却又懂得分寸的同伴,那位皇子这些年真的懂事多了。

皇帝亦是赞许地说道:“如果天底下的人都能像你这般不贪,那便会少很多纷争。”

“多谢皇上夸奖。只不过,人家送出的东西,我直接不要,拂却了人家一片好意不说,以晋王的性子,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可是,他到金陵之后除却官爵和王府之外,就那么一点俸禄,还养了这么多人,这些东西给了我,岂不是坐吃山空?所以,这就需要皇上了。”

皇帝被越千秋说得忍俊不禁:“哦,朕倒是想不到,此事朕还能帮忙?”

“很简单,晋王借我的手,将这些年在大吴经营起来的产业献给皇上,从而表示对于大吴的忠诚。而皇上深感晋王诚意,转手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赐还晋王,让他那一大家子人能够休养生息。这样一来,原本见不得光的这些产业,就过了明路了。”

皇帝眼神奇特地盯着越千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才笑了起来:“让朕说你什么是好?萧敬先既然舍得把东西给你,说不定是为了留条后路,说不定是有其他盘算,你明明答应了下来收了,却又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去还给他,还可能冒着得罪他的危险,值得吗?”

我也不想啊,可谁让这孽缘越掰扯越不断,现在竟然还越来越深!

越千秋根本不用假装就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我在上京那会儿,那是没办法才和北燕皇帝还有他缠夹不清,现在他既然到了大吴来,我只希望他老实一点儿,别出幺蛾子。我这么一折腾,谁都知道皇上是明君,他是忠臣,对他对皇上都好。至于我自己,也就是损失一笔本来就未必是好事的钱而已!”

陈五两见皇帝嘴角上勾,显然心情很不错,便干脆凑趣道:“所以这竟是一石三鸟?”

“就是这个道理。”越千秋说着就咧了咧嘴,随即笑眯眯地说,“而且,我今天故意招摇过市地盘点了那些产业,就是希望有人帮我把消息散布出去,最好赶紧来找我和晋王的茬。话说我能不能在皇上您这儿直接草拟一道奏疏,以便到时候砸在某些人脸上?”

如此儿戏的要求,换一个人根本提都不敢提,皇帝却笑着拍了拍扶手,对陈五两吩咐道:“去,给千秋伺候笔墨,等他写好了你去归档,这小子的直奏之权,从来就不放在正经地方,不过能用在这时候,却也总算没辜负朕这么多年来偏袒他。”

“多谢皇上偏袒!”越千秋再次唱了个大喏,趁着陈五两一走开,他一个滑步到了皇帝身侧,却是做了个鬼脸,随即眼疾手快抓了一块松仁酥,直接塞进了嘴里,三两口下肚之后,那股饿到冒虚汗的感觉总算是压下去了。

还不等他再来一块垫饥,就只见那一盘点心突然之间被人直接递到了自己面前。抬头看见是皇帝,讪笑的他也顾不得客气,接了过来后又塞下去两块核桃饼,这才偷觑了一眼那边还在忙着摆弄纸笔的陈五两,悄悄谢了一声。

“你啊,怎么老是饿死鬼投胎?”

“一急就顾不上……再说了,我好像有点低血糖……”含含糊糊的低血糖三个字一出,嘴里食物还没咽尽的越千秋就立时干咳了两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这人饿不起,偏偏还老是一急起来就不管不顾忘了准备吃的。”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笑着说道:“今天中午朕留了四位宰相偏殿用膳,那三个都是规行矩步,略沾了沾口就放下筷子,只有你爷爷,旁若无人大吃大嚼。结果接下来熬了一下午,他们三个比你爷爷年轻的都露出了疲态,倒是他这个年纪大的精神奕奕。”

越千秋笑吟吟地说:“因为皇上您是心胸宽大,不计较小事的仁君,所以爷爷才会不怕皇上怪罪失仪,我才敢这么放肆。”

“朕可以让你们毫无顾忌地吃就是仁君?那这仁君还真是好做!”皇帝乐得下颌两缕平日里倍显威严的胡须都颤抖了起来,指着面前这没大没小的少年喝道,“快去写你的奏疏,写完誊抄,抄不完不给你吃饭,朕今天就不仁一次!”

“是是是……”越千秋一本正经答应了,却是一手端着点心直接过去了。

而那边书桌旁等候的陈五两见皇帝摇头归摇头,脸上却笑着,分明并不计较这惫懒的行径,他就更加不会提醒又或者责备,铺好大笺纸后,就将饱蘸浓墨的笔递给了越千秋。

尽管越千秋这个六品官几乎不上朝,上书的次数也只有寥寥数次,但陈五两身为天子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还是每一份上书都没有落下,包括那份武英馆办学可行性报告。此时此刻,在旁边充当人形镇纸的他刚刚好能看清楚越千秋写的每一个字,不知不觉就看住了。

从前只看奏疏时,他觉得越千秋年纪轻轻,那一笔字就相当可看,现在见其提笔运笔,就只见大有章法,想到严诩从前就因为是长公主之子没什么实际职司,实际上早在十四岁时就在长公主操作之下寄名民家在科场小试牛刀,陈五两不禁暗叹有其师必有其徒。

可不管文武艺如何,越千秋和严诩出身又有怎样的不同,可同样是很难出将入相的。这样一个自小聪慧机灵的孩子,真是有点可惜了。

对于熟稔奏疏格式的越千秋来说,文不加点写完这道总共四五百字奏疏的草稿,却也费了不少功夫。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等到一字不错地誊抄完,时间已经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而一直在旁边陪着的陈五两也是到这时候方才察觉到天色,看见皇帝一直在那儿若有所思地坐着等,他不禁慌忙赶了过去。还不等他请罪,皇帝就笑道:“饿死鬼投胎的千秋都能熬这么久,更何况是朕?吩咐传膳吧,给千秋多预备一份,让他偏殿里去大快朵颐。朕担心一会看到他在那风卷残云,朕自己不知不觉就吃多了。晚饭吃那么多,朕可没法消化!”

越千秋揉着手腕正好站起身,闻听此言立时眉飞色舞:“知我者皇上也。多谢皇上体恤!”

早年间御膳房的伙食多数就是那些老花样,皇帝想吃什么不由自主,这些年来皇帝不曾贸然动别处,却设了小伙房专供自己饮食,陈五两亲自指了个徒孙负责采买,所以这会儿上来的四菜一汤两道点心攒珠似的摆在越千秋面前,却也是色香俱全。

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越千秋二话不说动了筷子,可吃过之后,他那乍一见菜色时的馋涎欲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那些看上去精美犹如艺术品的御膳,吃口实在是相当一般,甚至比越府厨房水平还次那么一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

换言之,就和不少所谓的分子料理还有米其林差不多,也就是吃个好看和氛围了。

毕竟,在皇宫里吃御膳,这逼格比后世在故宫吃御膳更高一个档次。

就在他暗自腹诽一国之君也比不上美食家的时候,外间明明也在享用晚膳的皇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点意外的声音。

“皇上,外间报说,晋王府和长公主府……好像都进了贼。”

听到最后一个字,越千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某些人不是找死,而是……蠢死!

就在他这么想时,他突然只听外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千秋!”

基本上混了个饱的越千秋连忙起身出去,就只见皇帝已经拿着手指点了过来。

“你惹出来的事,自己去长公主府料理干净!要不是你,今天长公主府怎么会挤了一堆女人?”

越千秋顿时为之愕然。一堆女人?他不认识什么女人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552章 还我娘来!

从始至终,越千秋这趟进宫,只字不提玄武泽劫杀和晋王府毒害这两件悬案,而皇帝也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当陈五两送他出垂拱殿的时候,先笑说了一句,道是皇上这么多年少有这么晚还逗留在垂拱殿之后,这才低声问道:“九公子,英王殿下可还好?”

越千秋之前一直在等皇帝问这个问题,没想到如今问的竟然是陈五两,他不禁暗叹皇帝真是够沉得住气的。他立时挤了挤眼睛,嘿然笑道:“英王殿下活蹦乱跳的,什么事都没有,被人下毒暗害的不是他,是我这个倒霉鬼,因为被晋王杖毙的那家伙和我正好有仇。”

见陈五两明显舒了一口气,他又干咳道:“但如果要说真的一点事也没有,那也未必,英王殿下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有的怜香惜玉毛病,虽说还不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可实在是有些让人担心。我觉得,皇上要么赶紧给他把未来大事定下来,要么赶紧给他压压担子。”

当陈五两强笑送走越千秋,旋即匆匆回到垂拱殿时,他几乎不敢有任何耽搁,一五一十将越千秋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见皇帝攒眉沉思,却看不出什么喜怒,就连失望或伤心之类的细微情绪也没有,他不禁忧心忡忡地说:“要不要把英王殿下从晋王府接回来?”

“不用,萧敬先如果要害他,那么就不会等到现在,而且,朕也给他准备了影子。尽管比不上越家那位影子,但两个人加在一起,至少也能比得上那位的八成本领,足够护得住大郎。他的心胸已经比从前强多了,手段也强多了,但缺少的是清醒的认识和取舍,这次去相看那位程小姐却碰到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正好可以让他知道何谓世情。”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顿了一顿;“省得他老是觉得,朕这个当父亲的对他不好。”

这话陈五两却是再不敢接口的。看着皇帝那怅然若失的脸色,他何尝不知道,皇帝是想起了年轻时候求之不得,此后再未见过的那位姑娘。

身为天子,两次立后并非自主,每次选妃也全都是他人摆布,从这一点来说,纵使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在某些方面何尝比得上民间富家子?

当越千秋一路来到宫门时,之前来时那一拨禁军将卒都已经换班了,毕竟,他这一趟从进宫到出宫,说话、写奏疏、吃晚饭,整整呆了一个半时辰。哪怕现在这些人都没有亲眼目睹他进宫,可记录的簿册上却清清楚楚,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就显得尤其微妙。

能被皇帝留到这种时辰,人看上去还精神不错,显而易见,那是在宫里吃过晚饭了!

就连带队的一位将军都满脸堆笑地上来搭讪探问了两句,确定皇帝真的留了饭,直到送走越千秋,他刚刚那带着殷勤的谀笑方才变得有几分阴沉。作为裴家的侄女婿,他若是真的乐意看到越千秋圣眷昌隆,那才是怪事!

别人是不是真的巴结自己,越千秋现如今并不在意。他现在仇人满地,但亲朋更多,所以对于巴结也好,冷眼也好,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出了宫门还没走太远,他这才发现,自己一路从垂拱殿走出来也就算了,现如今还靠着两条腿算怎么回事?

白雪公主早起没带出来,后来蹭的是金陵那位号称金百万的女儿金灿灿让人匀出来给他的马,可到皇宫门口时,他谢过金家那个骑奴,让人把马给他牵回去了,毕竟他不确定自己何时出宫,总不能老借着金家的马!

那时候他还想着向皇帝借匹坐骑,结果事到临头就忘了。难不成眼下要他直接走去长公主府?这个时辰哪里还有车马行开着!

越千秋本能地就想转身去找守门的禁军将卒去借匹马来,然而,他只是脚下一停,突然就若有所思地往四面看了一看,心里竟莫名地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立刻打消了这主意。

晋王府和长公主府都进“贼”了,他眼下单身在外的走夜路,谁能担保会不会遇到鬼?因此,只在心里略一盘算,他瞅了一眼旁边的民宅屋顶,立时毫无预兆地一个冲刺跃了上去。

尚属明亮的宫门口,那些禁卫将卒议论纷纷,等到再往大路上看时,就有人发现,只不过一眨眼间,就发现原本好端端步行走在路上的越九公子突然就不见了!

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那位裴家侄女婿出身的将军还喝令其他人守在原位,自己立时疾步上前探看了一番,待发现路上确实不见人影,心里发毛的他顿时犯了难。

总不能报上去说,越九公子疑似在宫门前头的大街上突然失踪?如果回头只是证明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越千秋走了,那岂不是大惊小怪?被上头怪罪下来,这不稳重三个字的考评可是要命了!可如果不报,长公主府和晋王府都能进贼人,万一的这位九公子被贼人算计……

思前想后,阴沉着脸的将军转身回来,面对自己的那些部属,他声音沉静地说:“不用大惊小怪。越九公子毕竟是从小练武的人,我看到屋顶上有个人影,大约是他上屋顶抄近路。”

如此一来,回头要出问题,那也是越千秋自己不走大路惹的祸!

闻听此言,那些禁军将卒方才如释重负,可心里难免犯嘀咕。金陵街头除非紧急军情,不许奔驰太过,以免伤及行人,可好像没有禁令说,不许无故在屋顶上行走。可是在宫门前不远处就这么放肆,这还真的是没见过!

某将军自然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却是无巧不巧道中了真相。

此时此刻,在屋顶上穿行的越千秋犹如识途老马一般抄着近路,还不时分心观察四面情况。奔行之间,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虽说依旧如影随形,可随着后背渐渐热得出汗,他竟觉得心情轻松不少。

从早起到白天再到刚刚,他一直在和人斗心眼,相形之下,此时痛痛快快跑起来,身体固然疲累,但人却觉得极其畅快。他甚至不知不觉想到了当年跟着严诩初学武艺之前,师父也是背着他上上下下四处翻墙,遍览金陵各种风景名胜,名园宅邸,有些甚至可以归为私闯民宅,可严诩从不在乎,他也非常快活。

不过,严诩一直都对他说,平生最向往的除却看遍天下大好河山,还有另一种情景——陌刀往前一挥,敌人和障碍灰飞烟灭,那才是真正的以力破巧。哪怕严诩在话撂下之后立时摇头叹息,说是自己在白日做梦,可他却隐隐觉察到,身为皇亲国戚的师父,其实一直在向往沙场。

那么他呢?身为越家养孙,准储君的“死对头”,玄刀堂掌门弟子,武英馆的缔造者……他就不想着跳出金陵这个波诡云谲,斗智不斗力的地方,去腥风血雨中滚一圈?

想到兴起,越千秋浑然忘了之前在玄武泽边耍过的陌刀,现在还扔在晋王府没带出来,竟是猛地力贯双臂,随即用力挥了出去。

然而,手中没有那沉重的兵器,用力过度再加上神不守舍的结果就是他整个人在下意识挥出那一记虚拟的刀风之后,一下子重心不稳,若不是最终双手撑地稳住了身形,他竟险些一个倒栽葱从屋顶掉下去!

就在他狼狈爬起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偷笑。尽管那声音倏忽间就消失了,但他绝不相信自己会看错,立时环视左右,寻找那个在暗处窥视自己的人。尽管他没有在声音中听出什么敌意,甚至刚刚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但谨慎还是占据了上风。

很快,他拍了拍脑袋,仿佛自知听错了似的,收回目光往前掠行,耳朵却依旧留心周围的动静。终于,在夜晚呼呼的寒风声中,他捕捉到了两个有些不一样的杂声。

一个是脚踩枯叶的声音,另一个却是细微绵长,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单单从方向来分辨,并不是一组人,而仿佛是两个目的截然不同的人。

然而,那个呼吸声并没有刻意掩饰压制,仿佛是有意让他听到的,这也让他对人的身份有了几分大胆的猜测。然而,那个脚踩枯叶的声音却不然,只是踩了一下就再也没有第二次,就仿佛那些第一次踩到枯叶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地上那些障碍物。

因此,越千秋顷刻之间就做出了决定。看似脚下不停的他突然如同大鸟一般从屋顶上滑翔而下,随即一个转折,直扑自己刚刚走的这边屋檐底下。果然,他人还未到,耳畔就传来了一声惊呼,紧跟着,一条娇小的黑影就立时窜了出来,毫不恋战地往前方逃去。

他连忙一个起落追上前去,随即出声喝道:“快拦住他!”

几乎在话音刚落之际,那娇小黑影的前方,一个颀长的身影就闪了出来,那时机掌握得刚刚好,就仿佛对方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直接撞进了人的怀里。

只有落后十几步的越千秋看见,两人顷刻之间交换了十几招,全都是贴身短打,颇为惊险,可最终,那个颀长的身影还是将对手反剪之后牢牢钳制住了。

匆匆赶上前的越千秋见那身材娇小的黑衣人还在拼命挣扎,便笑着说道:“幸亏我猜出是霁月你在下头跟着我,否则就让这个盯梢我的家伙给跑了!”

周霁月此时此刻头戴青色儒巾,穿着深色儒衫,看上去便仿佛俊俏潇洒的郎君。轻轻松松一手抓着对手双手的她笑看越千秋,似嗔实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那悠长的呼吸声没太多掩饰,分明告诉有人在随行保护我。影叔的话根本一点声息都不会露出来,别人要不就是和我没那么深的交情,要不就是没你这样俊的功夫,除了你还有谁?”越千秋笑眯眯地给小伙伴戴了一顶高帽子,随即就冲着停止挣扎的娇小黑衣蒙面人努努嘴。

“来,让我瞧瞧跟踪我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霁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制服的对手,语带双关地说:“千秋你看了之后,别觉得自己桃花债太多才好。”

越千秋闻言一愣,还来不及制止,就只见周霁月一把拉下那人蒙头黑布和黑巾。刹那之间,一张气鼓鼓的包子脸就呈现在他的面前,恰是一个年纪和他相仿,他却从来没见过的俏丽小丫头。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抬头看着周霁月,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

“我不认识她!”

“你当然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俏丽小丫头大叫一声,随即恶狠狠地说,“还我娘来!”

此话一出,别说越千秋懵了,就连满脸戏谑地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周霁月都愣住了。越千秋莫名其妙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俏丽小丫头一会儿,这才疑惑地问道:“你娘是谁?”

“我娘是……”小丫头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气咻咻地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我就是完全不知道,这才问你!”越千秋简直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仇人给弄得云里雾里,摩挲着下巴再次仔仔细细端详了人好一会儿,仍旧想不通自己相熟的成年妇人之中,有哪个会有这么大的女儿。突然,他脑际灵光一闪,立时瞪大眼睛问道,“你娘是萧卿卿?”

“没错!”萧京京顿时再次死命挣扎了起来,“我娘就是红月宫主萧卿卿,我是她女儿萧京京!娘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连点消息都没有。我听说是你到处宣扬皇上征召她的,现在她人不见了,肯定是你耍了花招抓了我娘,你快还我娘来!”

想到萧卿卿那样一个城府深沉,媚功天生的美人,却有这样一个单纯冲动的女儿,越千秋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心想这简直违反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基本原则。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你娘是在金陵不假,可谁都没抓她,她好端端地在西城天宁客栈呆着。”

见萧京京满脸不信,他就没好气地说:“要不,我让白莲宗周宗主带你过去?”

萧京京一脸我不相信你的表情,心里却快速盘算着越千秋这话的真实性。想到自己留下一封去找娘的信就偷偷跑出来,如今母亲却一点事没有,万一真的见到她,一怒之下追究起来,那她就不只是一顿骂而已,回去绝对会被再关着面壁!

她眼珠子一转,发现身后的周霁月已经松开了手,她立时侧头看向了这位近日以来名动江湖的女宗主。

“周宗主,我信不过他,但信得过你,我要去武英馆上学,你可以收下我吗?”

越千秋只觉得瞠目结舌。这话前后跳跃性太大了……而且,这前言后语有一毛钱关系吗?

第553章 不是贼,是刺客

今天受越影之托,悄悄过来皇宫门前附近等着越千秋出来,周霁月原本根本没打算和他打照面,只想着目送人到安全的地方就离去,总而言之不过是起到个以防万一的作用,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然而,好容易等到人从皇宫出来,却发现越千秋竟是兴高采烈如同孩子一般在屋顶上上下下跳跃穿梭,她已经够目瞪口呆了,结果居然还发现有其他人盯梢!

因为越千秋提早猜到来的人是她,两个人算是配合默契地拿下了人,可现在她恨不得没有截下这个名叫萧京京的小丫头!

眼见东阳长公主府已经到了,越千秋非常没有义气地来了一句都交给你了,随即还像模像样拱手作揖,随即径直翻墙而入,哭笑不得的她便看向了如释重负的萧京京,无奈地解释道:“你求我也没用,武英馆招人是归朝廷管的,我也就是大管家,没能力决定收谁不收谁。”

“不就因为我是红月宫的吗?”萧京京依旧不死心,继续死缠烂打道,“红月宫又不算武品录上那些江湖门派,娘只是给一些漂泊无依的可怜人一个依靠而已,她甚至都没收过徒弟!周宗主,你收下我吧,要不,我拜你为师也可以啊?”

周霁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确实早就是当师父的人了,可收徒弟又不是收大白菜,这丫头既然是北燕霍山郡主萧卿卿的女儿,萧卿卿在南吴这边还弄出来一个神神秘秘的红月宫,她哪里敢随便把人收进白莲宗,这不是惹祸吗?

她正想着怎么拒绝,可突然冷不丁想到了当年越千秋把自己拐进越府的情景。那时候越千秋明明已经知道她是从吴府里跑出来的飞贼,明明知道她是从车厢底下溜出来的,却还是硬以负责任为由把她拐回了家里去,如果那时候就被人发现,吴仁愿抓住把柄,那才是惹祸!

因此,面对眼睛亮闪闪看着自己的萧京京,周宗主突然微微一笑。

那笑容实在是太过灿烂,以至于萧京京看得竟是呆了一呆。

“和武英馆一样,白莲宗也不可以随便收弟子,就算我是宗主也一样。更何况,拜师求艺这种事,怎么能这么轻率地说出来?好了,既然把千秋送到,我带你去天宁客栈。”

眼见周霁月不容置疑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萧京京只觉得悲惨的未来正在等待自己,慌忙苦苦哀求道:“我娘教我武艺向来很不耐烦,每逢我听不懂,学不会,她就不肯教了,所以我虽说被人叫做少宫主,只有轻功好一点。我不算带艺投师的,周宗主你相信我!”

“我又没说你是带艺投师,但就算你要学艺,那也要征求你娘的意见。”

萧京京不由自主地被周霁月拽着前行,急得都快哭了。知道母亲一点事都没有,她只想着别因为偷跑直接被送到母亲手上,别事后被关面壁一年半载,别说她本来就挺崇拜这位倏忽间摇身一变现出女儿身的周宗主,就是她从前根本没听说过白莲宗,也要抓住救命稻草。

使了个千斤坠却依旧无法抗拒被拖着走,她简直都快绝望了:“周宗主……周姐姐……师父!算我求求你啦,哪怕是就今天晚上在我娘面前帮我做个样子也好,就说你收了我进武英馆,又或者白莲宗,只要帮我躲过我娘那一顿责罚,让我做什么都行!”

直到这时候,周霁月方才停下了脚步。她看了一眼在死死和自己抗争的萧京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娘就没教过你,在陌生人面前要矜持一点吗?万一我把你卖了……”

“不会不会!”萧京京只觉得周霁月语气松动是个最好的消息,慌忙叫嚷道,“周宗主你从前就是义薄云天的少年英雄,现在也是敢作敢当的女中豪杰,我娘肯定放心我跟着你的!你就行行好帮我个忙,否则我娘知道我留书偷跑……唔!”

此时此刻,看着那个捂着嘴恨不得自己变哑巴的萧京京,周霁月终于笑了起来。一身男装的她温文尔雅地摸了摸小丫头的头,一时想到了自己多年前葬身水中的妹妹,想到她若是活着,也应当有这么大了,最初那一点点利用之心终究无影无踪。

就好比当年的千秋,也许最初收留她是别有所图,可后来帮她护她,也不是一片真心吗?

“好吧,我会对你娘去说,让你到武英馆来。回春观的宋师妹,还有峨嵋的三位小师妹,都会是你很好的小伙伴。”

萧京京顿时松开了捂住嘴的手,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紧跟着,她就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周霁月的脖子,又笑又跳道:“周姐姐你真是以德报怨的好人!”

刚刚还叫师父呢,现在又叫周姐姐了……

刚刚被人一扑的时候,周霁月只觉得满身僵硬,几乎忍不住暴起出手把人甩脱下来。可察觉到萧京京只是在那只顾着高兴,她那一颗心不知不觉又柔软了下来。

可想到萧卿卿不知道是怎么养的,方才能将宝贝女儿养得这般天真烂漫,一会她竟然要和那样一个越千秋都忌惮的人打交道,还要配合萧京京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又觉得非常头疼。

都怪千秋,竟然把这么个包袱直接甩给她了!

已经进了长公主府的越千秋对于自己的耳力实在是太好颇为苦恼。如果他耳背,那就听不见外头那样无稽的请求了。可紧跟着,他就无暇顾及外头周霁月会怎么应付那个单纯到天真的红月宫少宫主,因为他非常熟悉的桑紫已经面色不善地快步迎了上来。

“九公子,你可真会祸水东引!”

“咳咳,昨天我不是想着,那位程姑娘没地方可去,放哪儿都没这儿合适吗?”越千秋自知做了件给人添麻烦的事,唯有赔笑道歉,可谁知道桑紫竟是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九公子你还装蒜?不是芊芊姑娘的事,是今天那堆女孩子的事!”

今天那堆女孩子?话说他刚刚在宫里就纳闷了,他叫了金灿灿同行,盘点了一大堆铺子,好像不至于把一堆女孩子招惹到东阳长公主府啊?

虽说他记得那位裴家名为招弟的千金说过,金家背后是东阳长公主撑腰……可他又没有对人怎么样,金大小姐也显得非常识趣懂事,大家配合挺好啊?

见越千秋满脸我很茫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桑紫不禁为之气结:“金家小姑娘叫了一大帮小姐登门,借着探望芊芊姑娘的名义,把你们今天做的事情宣扬了出去,现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刚收了一笔四五十万两银子的大财。那么多莺莺燕燕,那些嘴有多快?”

越千秋这才知道金灿灿的金大小姐竟然动作这么快,不禁哑然失笑,可心情却非常好。和聪明又没图谋的人打交道还真是轻松愉快,尤其那还是漂亮的女孩子,不是小胖子这种麻烦的男孩子!

见桑紫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他连忙岔开话题道:“不是听说长公主这儿进贼了吗?原来是进了一群美女贼?”

“你还敢说?家里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家世各不相同的小姐,长公主还不在,少夫人本来倒是不想让她们进来的,可那会芊芊姑娘正好在旁边,也不知道少夫人突然怎么想的,就心一软点头答应了。结果倒好,裴招弟身边人里竟然混进了一个刺客,要不是少夫人厉害,说不得会出多大的事!”

一听到混进来的不是寻常的贼,而是刺客,刚刚还有心情开玩笑的越千秋登时面色变了。他顾不得听桑紫再说,一溜烟往后院冲去。

这原本就是他当年拜师严诩之后,走得最多的一条路,各种围追堵截的戏码都已经玩到不想再玩了,此时夜间巡行的人认出是他,自然更不拦阻,顷刻之间就让他冲到了燕水阁。

才从高高的院墙跳下地,他就快步冲到门前,也不理会那个连忙给他打起门帘的丫头,大声叫道:“师娘,你没事吧?师娘?”

直接一头撞进去的他刚站稳,却发现苏十柒面前,那一对双胞胎儿子正并排跪着,看苏十柒那白里透红的良好气色,哪里有半点不好?如释重负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只听砰的一声,却原来是苏十柒直接一巴掌把扶手砸出了一道裂口,显然是手劲用得很不小。

“你小子总算来了,还不给我滚过来?”

见越千秋傻呆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苏十柒也顾不得自己这腹中孩子的月份已经不轻,起身之后就气冲冲地上来,一把使劲拧住越千秋的左颊。

“你这专门惹是生非的臭小子,萧敬先给你的东西你故意张扬出去也就算了,可你送来一个程芊芊还不够,竟然招惹了那么多姑娘上门,还闹出个刺客,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吓死?”

越千秋还来不及答话,大双和小双已经转过身来对着他拼命使眼色,大双更是嚷嚷道:“大师兄,娘才没吓死,她脱手就是一把剑射出去,那些姑娘直接吓昏了三个,尤其是裴家那个姐姐被溅了满身血,叫得和鬼似的,现在还没醒过来!”

刚刚还担心苏十柒大腹便便,会不会对付了刺客自己却动了胎气,那他就百死莫赎了,可听到大双说的这么一句,越千秋只觉得面前自动浮现出了那会客的水云天里血溅当场,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世家豪门千金被吓得昏厥过去的一幕,一时忍不住竟是笑了起来。

结果这一笑,恼羞成怒的苏十柒顿时捏得更狠了:“你还笑?都是你惹出来的祸,要老娘帮你收场,你小子有没有良心!”

“唔……师娘有话好好说!”越千秋这下才痛得声音都变形了。无奈师娘是双身子的人,他连往日常用的打打闹闹也不敢,更何况严诩都不在,因为他的缘故使得长公主府险些乱成一锅粥,他也确实挺抱歉,因此只能哭丧着脸说,“我认错,我服输!”

见他这光棍的态度,苏十柒脸色方才好看了一些,手上也不知不觉松开了。见越千秋左脸被自己揪得通红,捂着在那儿倒吸凉气,她少不得又感到自己动手似乎狠了点,当下就没好气地使劲把人拉到了她的座位边上,随即冲着两个又挪回来的双胞胎儿子喝了一声。

“愣着干嘛?还不去给你们大师兄拿药酒来?”

小双顿时震惊了。见哥哥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他盯着越千秋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随即不情愿地慢吞吞爬起来,嘴里嘟囔道:“大师兄就是脸上被娘你揪红了,哪里需要药酒……倒是我和大双膝盖都跪肿了……”

“还敢顶嘴?你要是再敢啰嗦,我让你们兄弟俩去外头院子里跪上一整夜!”气急败坏地苏十柒再次伸手往扶手拍去,可这次却只是拍到一半就被越千秋一把拦住了。

“师娘,扶手都被你拍裂了,小心木刺!”

苏十柒正瞪向越千秋,听到这话,再见他脸上还留着自己刚刚揪人时的手指印,这才有些讪讪的,但还是余怒未消地指着抱头鼠窜的小双说:“之前那么危险的时候,他们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竟然一个抱腿一个抱腰想要拦住刺客,要不是我下手快,天知道什么结果!”

这一次,就连越千秋都倒吸一口凉气。见大双拿着一罐药酒满脸小心翼翼地回来,小双也躲在一边不敢作声,他快步上前,劈手夺过那药酒往旁边高几上一放,随后右手一把挟起大双。小双见状大骇,拔腿就跑,可屋子里才多大的地方,他又不敢往母亲身边跑,没两下就被越千秋左手一把捞了个正着。

眼见越千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挟着这对双胞胎师弟就大步走到门前,撞开门帘就出去了,苏十柒张嘴想叫,最终还是打消了主意。

这两个小魔星她和严诩打都打不怕,之前在越家由大太太和诺诺看着,稍稍学好了些,今天险些又逞能出了大事,是该让越千秋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了!

第554章 失败的教育

燕水阁的屋脊上,越千秋一手抓着大双,一手抓着小双,抬头看了一看满天厚厚的乌云,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看这天色,明天也许要下雨了……”

大双小双全都双手死死吊在越千秋的胳膊上,生怕一个不好掉了下去。

尽管他们不恐高,平日里严诩心情好,也会抱着又或者背着他们到高处看风景,可今天晚上刚刚把母亲惹得雷霆大怒,又好像把大师兄给惹火了,如今从来没有那种感慨天气闲心的越千秋竟然说什么明天要下雨,这多反常?

因此,大双几乎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一连串求饶的话:“大师兄饶命啊!我那时候只是想救人,什么都没多想!都是小双,当初骗我去偷看爹书房里的书,正好让我看见那本写大师兄小时候勇斗北燕谍探的,结果我刚刚就头脑一热……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越千秋只觉得额头青筋都忍不住爆起来几根,而另一边小双则是哇哇大叫道:“不怪我,要怪就怪爹!他这次不在,我和小双翻出来好多图册,全都是爹画的……呜呜呜呜,我只是想像大师兄那样能干,谁知道杀人那么可怕,呜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两个被拎在空中的小家伙哭得涕泪齐流,而越千秋原本打算效仿严诩当初炮制小胖子那样来个捉放曹的打算,却被他们这一番控诉给带得完全没了心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暴喝一声:“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全都给我好好记住!”

见两个小家伙齐齐颤抖了一下,虽说还有些抽噎,但哭哭啼啼的声音总算是没了,越千秋这才用脚在屋顶上用力一蹬,竟是飞速地往不远处严诩的内书房方向奔去。

刚刚追进院子里的桑紫只来得及看到越千秋带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心底埋怨都是少爷带坏了人,可脚下却丝毫不停地进了燕水阁正室。

瞅见苏十柒正有些失神地坐在那儿,她就屈了屈膝道:“少夫人,虽说已经送了信去各家,以长公主的名义留了这些小姐下来,可好些人喝了宁神汤还是不太好,是不是一会儿请九公子帮个忙,到武英馆请回春观的宋姑娘来给她们看看?虽说是那个裴招弟带了刺客进来,长公主也不怕她们家里有什么怨言,可毕竟其他人是无辜的……”

“不用说了,我当然不会让一个人带累了一堆人。不过,我这个回春观弟子在这儿,还要再从外头请蒹葭过来干嘛?”苏十柒没好气地站起身,虽说身子已经有些沉了,她还是淡淡地说,“我亲自去见她们,这总行了吧?难不成她们还要娘一个个安抚,这才肯放心?”

桑紫唬了一跳,正要把东阳长公主搬出来劝阻,却见这位一贯很得长公主喜爱,脾气却相当执拗的少夫人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这些天娘忙得团团转,别人不知道,我心里有数。家里出了事,她已经够烦了,这点小事就不要让她劳神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那两个魔星又让千秋带走了,我清闲得很,正好也睡不着!”

当苏十柒强硬地让桑紫带路出了燕水阁时,越千秋也拎着大双和小双,闯进了严诩的内书房。这里他也来过很多次,但他在鹤鸣轩虽说随便乱翻书,在这里到底还守点规矩,上文课时,也就是在严诩的指导下读书写字看书,所以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书架,最终手一松,丢下了一对双胞胎。

“给你们一盏茶时间,把你们翻到的那些图册找出来!”

大双和小双无不知道大师兄那是爹真传的大徒弟,打是绝对打不过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多讨好,免得回头越千秋气上心头,不是简简单单揍他们一顿,而是用别的办法去整治他们,到时候爹娘是肯定不会说什么。

于是,双脚终于落地的兄弟俩对视一眼,随即立时朝书架冲了过去。

而从小到大在鹤鸣轩里东翻西找惯了,越千秋看到他们撅着屁股把底层厚厚的那些大部头搬出来,随即伸出小手掏啊掏,最终竟是拿出来一个大盒子,他想到儿时情景,不由莞尔,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当看到大双一把掀开盖子,他立刻不假思索凑上前去,伸手一捞就拿了一本在手。

只是翻了两页,他就愣住了。从小看过连环画和漫画的他,非常熟悉这种图文并茂的模式。他从来不知道,严诩的画功竟然颇有造诣,虽说三两划勾勒出的他儿时模样有点憨,但初识的那一幕不知不觉就勾起了他的回忆,一时他竟是就这么站着翻了起来。

当翻完第一本时,意犹未尽的他看到大双和小双正在那咬耳朵,他总算是想起了正事。他蹲下来在盒子里找了找,发现竟然有十几本,他大略估算了一下时间,往后头挑了一本,果然一翻就发现了描绘他在某酒楼智斗北燕谍探的情景。

虽说严诩没有亲眼目睹,都是听他事后说的,但大概参考了那个倒霉家伙的证词以及现场的痕迹,他这打斗竟然在某种程度上再现了越千秋当时阴招迭出算计人家的一幕。

想起自己那时候还没开始学武,只能靠这些小东西来应变,越千秋竟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等放下图册之后,他席地一坐,就拍拍两边说:“你们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眼看两个小家伙挪呀挪,非常小心翼翼地过来,一副一个不好第一时间开溜的样子,越千秋也不呵斥,盘腿之后双手支在大腿上,这才淡淡地说道:“想不想听大师兄说说当年第一次对付坏人,第一次和人真刀真枪打的故事?”

“想!”

听到两个嚷嚷,越千秋微微一笑,先是说了当年那个冒认舅舅结果被一群浣衣妇给拿下的家伙。当他说到自己叫嚷有强盗唤来了援兵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双和小双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知道这一对继承了严诩和苏十柒优点和缺点的双胞胎总算听进去了如何斗智不斗力,他这才开始说那次差点被北燕谍子掳走的经历。

当说到惊险之处时,他就只见两人目瞪口呆,刚刚生怕被他教训的担心全都没了,一左一右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往日那调皮捣蛋的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千秋直到最终说完,方才赏了兄弟俩一人一个暴栗。见他们捂着头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他才没好气地说:“你们以为我那时候很风光?回去之后,我就被爷爷狠狠训斥了一顿,要不是看着我身体虚,险些没挨一顿好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话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见大双和小双齐齐摇头,越千秋就语重心长地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要远离危险的地方。但最重要的是,在危险还没来之前觉察到危险,然后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计策。如果一时想不出计策,就赶紧拔腿跑。我那时候是因为没法跑,只有赌一赌,可你们俩那时候有那么大的危险吗?”

大双下意识地摇头,小双却立刻叫道:“可是芊芊姐姐有危险……”

“她是你娘?”越千秋直截了当问了一句,见双胞胎兄弟全都愣住了,他方才一边一个揪住了两个人的耳朵,就好像当年爷爷常常喜欢做的那样,“如果是师娘有危险,你们两个扑上去,那也勉强说得过去,可那只是昨天才到你们家的陌生人,你们仗义出手可以,可就你们俩的小身板,想过万一你们被人挟持,人家威胁师娘交出程芊芊,那时候怎么办?”

尽管年纪幼小,但身在长公主府这种地方,大双和小双对于某些必须要注意的常识还是懂的,尤其是挟持和威胁这种字眼。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随即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耷拉了脑袋,异口同声地说:“大师兄,我们知道错了。”

越千秋原本还以为要摆事实讲道理,可发现两个小家伙如此快认错,他就板着脸说:“说吧,错在哪儿?”

“我们不是大师兄,不会武艺,不应该随随便便冲上去。”

越千秋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大双抢着叫道:“我们应该像大师兄那样,在身上装各种各样防身的东西!”

小双亦是挥舞着拳头:“有了那些宝贝,下次我们发现之后就可以偷袭了!”

越千秋差点没被这回答给气死,忍不住一人又给了一次暴栗:“两个蠢家伙,就没想过师娘是高手,根本用不着你们出手?就没想过和诺诺一样,好好学武艺?居然学那些鸡鸣狗盗,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万一不留神伤着自己怎么办?”

“可大师兄你当初还不是……哇,我不敢了不敢了!”多说一句的小双再次挨了一下,顿时捂着脑袋连连呼痛,却还少不得抗议道,“大师兄你怎么和诺诺一样喜欢敲人脑袋!”

再次对着两个令人头疼的小师弟耳提面命,耐着性子告诉他们什么叫做量力而行,越千秋这才没好气地问道:“程芊芊昨天才刚来,你们两个怎么就那么顾着她了?”

这也太邪门了!难不成程芊芊真的是萧卿卿的继承者,所以也会天生魅惑的本事不成?

大双和小双仿佛没想到越千秋竟然问这个,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齐齐说道:“爹从小就教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同样一句大义凛然的话之后,紧跟着就是兄弟俩只差一个字,内中深意却截然不同的解释。

大双说:“她住在我们家,我们家要负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