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潮大起大落的小胖子直到这一刻,方才真正倒吸一口凉气,再一次刷新了对越千秋的认识,但心中更是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兴奋。

就算他真的是北燕皇后的儿子又怎么样?就算他不知道是父皇的儿子,还是北燕那个奇怪疯子皇帝的儿子,那又怎么样?他这次为什么跋涉数千里来到霸州,难道真是为了劳军,真是为了小小的霸州榷场?他并不是现在才知道,大吴的皇帝很难当,而他这个太子很不稳!

小胖子陡然之间恢复了在外人面前的魄力和威势,笑容可掬地说:“知我者,千秋也!”

越千秋很想怼小胖子,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是知道,可你还真不知道我!刚刚你明明都被人家这诈唬给吓得魂飞魄散了,这会儿好歹还知道顺着我的口气往下说,真会装!

然而,小胖子的配合到底是一件好事,因此他面上不露分毫异色,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看着康乐。尤其是发现周霁月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康乐背后,有需要就可以前后夹击,他悄悄对她扬起大拇指露出了夸赞的笑容。僵持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最终等到了康乐的再次开口。

“吴太子真的不想追寻你的身世了?”

直到这一刻,小胖子才觉得自己当初那封给越千秋的私信有多傻。根本不用他去找寻,那些所谓知道他身世的人就会如同苍蝇一样叮上来,就和越千秋那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身世版本一样!知道托越千秋的福,自己已经占据了主动,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父皇说我是什么身世,我就是什么身世。”

小胖子说这话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到当初自己对皇帝说,父皇希望我娶谁,我就娶谁,那时候只是觉得只有父皇才是自己最大的倚靠,而现在,他真真正正明白了这一点。因此,刚刚在康乐的攻势面前步步败退的他,这会儿竟是还有心情开玩笑。

“北燕皇帝有的是儿子,父皇却只有我一个。北燕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却不知道珍惜,杀的杀,贬的贬,现在被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却还要和我父皇抢儿子,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700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小胖子牙尖嘴利起来,越千秋有时候都吃不消。所以听到这话,他不禁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继而得意洋洋地看着康乐问道:“太子殿下的这个回答,康尚宫满意了吗?”

“我如果说不满意,只怕你就要和我背后这丫头联手了吧?放心,我今天不想动手。”

康乐讽刺了一句,见越千秋但笑不语,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沉声说道:“上都城里主事的是萧卿卿,我信不过她,当然,她也信不过我,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宫变之前,皇上仿佛有所预感,把大燕六玺交托给我带了出来。六玺我会拿出来,但我只希望太子殿下能答应一个条件。”

因为没料到今天周霁月带来的这个北燕尚宫康乐竟是如此难缠,小胖子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做大起大落。此时此刻,他面上显得非常镇定,心里实则却有些发毛。因为他很清楚,康乐答应交出北燕天子六玺那是何等要命的事,这所谓的条件怎么都不可能简单。

因此,他只能用尽量若无其事的口气反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康乐凝视着小胖子的眼睛,微微笑道,“只要当南吴这边四处流传说,吴太子乃是北燕已故文武皇后之子的时候,你能够淡然处之。”

我……真是活见鬼了!

小胖子只觉得额头青筋就快爆出来了!哪怕他非常想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弄明白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可并不代表着他就能忍受自己的事从背后被人偷偷议论,到被人明目张胆地大肆议论!可康乐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就算没有那样的流言,别人也定然要想,吴太子凭什么从我这里得到大燕天子六玺?”

越千秋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倒霉的,身世版本左一个右一个,还常常被人抓住这一点发难,嘀嘀咕咕个没完,可如今轮到小胖子享受他这待遇,而且那处境还更加险恶,他不免对小胖子生出了那么一丁点惺惺相惜……嗯,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同病相怜。

然而,这是应该小胖子做决定的事情,他在旁边自然默不做声。只不过,死死盯着康乐,恨不得把人吞下去的小胖子没注意,他却注意到,周霁月的眼神很复杂。也许旁人不能分辨得那么清楚,可他对她却实在是太熟悉了,轻而易举就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忍和愧疚。

想到门上也是说,康乐固然单独到门前求见,可周霁月就仿佛守候在那儿似的,人一表明身份就立刻带其来见小胖子,说两人不是约好的都没人信,他不禁有些纳闷。

周霁月也是第一次来霸州,和康乐素味平生,康乐甚至都未必知道小胖子身边有她这么一个人,两人怎么会遇上,周霁月又甘心情愿地把人带来见小胖子?还是说在周霁月从金陵出发之前,就已经有人嘱咐她这么干了?又或者是在霸州城内遇到了她拒绝不了的人?

当康乐步步紧逼,而越千秋再次三缄其口的时候,小胖子就知道,又轮到自己做决定了。他从来没有觉得做决定这种事如此艰难,如此折磨。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痛得仿佛能刺出血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缓过气来。

“你既然都已经设计好了,还来问孤干什么?”

小胖子硬梆梆地冷笑道:“孤就算不同意,你下头的那些人会收手吗?不过,孤也有一句话想要告诫康尚宫,北燕秋狩司如今在大吴人人喊打,而我大吴三司更是有无数双雪亮的眼睛正盯着一切异动。你放出风声容易,却要做好让那些人全都折损进去的准备!”

康乐没想到小胖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态度竟突然空前强硬了起来。她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但在面对上首小胖子和越千秋两双看上去极其相似的黑亮幽深眼睛时,她最终收起了那满身是刺的态度,低声说道:“多谢吴太子提醒,此事我自然有分寸!”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当下略一屈膝行礼道:“明日一早,我会亲自把大燕天子六玺送过来。”

见周霁月让开一步,似乎要送人,越千秋就立时开口说道:“我和康尚宫也好久不见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是我来送康尚宫到门口吧。”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从小胖子身侧走了下来,到康乐身边时就笑吟吟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见人冷冰冰地转过身往门外走,他对周霁月使了个眼色,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那模样与其说是欢送,还不如说是押送更加恰当。

眼看越千秋抢了自己的差事,周霁月就知道,那个聪明的家伙已经看出了某些端倪,所以代她去送康乐是假,让她借机把话对小胖子说清楚是真。尽管她并不愿意告诉小胖子那背后的真相,然而,当看到那个和越千秋同龄的微胖少年耷拉着脑袋时,她还是最终犹豫了。

现在固然可以瞒着他一时,不让他知道背后也许有皇帝的测试,可以后呢?而萧敬先对她说得那些话,真的适合一直隐瞒下去吗?此次肩负着看不见的担子出来,如果对那些关键性的消息毫不知情,却一直都要被逼着做决定,这位新鲜出炉的储君迟早会被逼到绝路上!

迟疑再三,她最终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不该随便把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来见您。其实,我今日出门之后便去了将军府,等刘将军出门之后就一直都蹑在他身后。”

小胖子顿时大为错愕,刚刚那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情,这会儿更是乱得如同一锅粥。平心而论,因为康乐是周霁月带来的,所以他心里自然便有一丝不满和愤怒是冲着周霁月去的,怪的是她辜负了自己的信赖,把这样一个又讨厌又难应付的女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最终声音闷闷地问道:“为什么周姐姐你要跟踪刘将军?”

周霁月言简意赅地将当初萧敬先对她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见小胖子先是愕然,随即就变得神情低落,最终空前烦躁了起来,她虽说知道今天他已经受了太大的刺激,她还是将自己看到萧敬先和越千秋对峙,萧敬先扬声召唤刘静玄无果后离开,此后刘静玄现身离开宅院,不久,徐浩突然出现,敲门见了康乐,而后越影现身来见自己的事一一说了。

尽管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周霁月说不清某些具体的对话,可就这么错综复杂的一个个人,一次次见面,小胖子已经听得头非常大了。尤其是听到越影传话,分明是父皇传令让人带康乐见自己,周霁月不过是恰逢其会被派了这件任务,他就知道怪错了人。

可越是知道怪错了人,他心中就越是憋着一团邪火,只觉得自己就仿佛提线木偶,谁都能来拨动一下那一根根提着的线头。他突然愤怒地一拳捶向了桌面,随即整个人都趴在了宽大的书桌上。

“为什么……为什么全都非要逼我?”

“因为你的心不够坚定。”

随着这个说话声,刚刚去送人的越千秋去而复返。他没听到前头周霁月对小胖子说的那些话,可即便如此,小胖子那仿佛是泄愤似的低吼,他却严丝合缝地回答上了。没有掩上门的他对周霁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就笑了。

很显然,她对小胖子说了前因后果,小胖子的反应却很糟糕。

“霁月,你先到外头帮我们望风去。可怜的庆师兄都快被吓死了,你正好陪他说说话,也让他解脱一下。这儿有我,不管怎么说,这儿也就是我和英小胖算难兄难弟。”

听到越千秋这么说,踌躇了片刻,周霁月便肃然举手一揖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你不想听那些安慰话,我只想说,事到如今,犹豫不决,自怨自艾都是下下策,只有昂首挺胸往前走,试试看能不能闯出一条路。要知道,你是东宫储君,天下人翘首期盼的人。”

见周霁月说完这话就转身出了门,随即亲手把两扇大门给带上了,越千秋就走到还趴在桌子上的小胖子身边,突然低下头来凑过去看了一眼,竟是笑嘻嘻地屈指在那微肥的脸颊上弹了弹。眼见小胖子犹如弹簧似的瞬间跳了起来,他就笑呵呵地反身一跃坐上了书桌。

“我说你不够坚定,气坏了吧?可我说错了吗?你瞧瞧我,不知道爹是谁,娘是谁,可还不是照旧过日子?我从前只有爷爷,后来多了个师父,又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娘,这样算起来,是比你要幸运,所以不愿找亲爹亲娘自然在情理之中。可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父皇在某些事情上是挺狠心的,可他真的有过对不起你吗?”

越千秋说着就掰动手指:“萧卿卿对他说,当年和你父皇春风一度的人是北燕那位皇后;嘉王长史林芝宁说,你我两个人的身世乱七八糟有问题;冯贵妃一面宠你,一面利用冯家抹黑你;嘉王世子李崇明拼了命想要把你比下去;从金陵城到整个天下,无数人在说你的坏话。”

他顿了一顿,闲适地晃动着双腿,就这么镇定自若地直面着小胖子那愤怒的眼神。

“但是,”他着重强调了这两个字,“你自己仔细想想,无论在什么时候,皇上有放弃过你吗?”

小胖子的眼睛刚刚尽管燃烧着怒火,却显得沉郁而黯淡,此时却如同瞬间注入了一股光亮,连带脸色竟然也灿烂了起来。他渐渐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迷离地呢喃道:“没有。”

“就是,无论从前冯贵妃宠坏你,无论后头两个嫔妃怀有身孕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忽略过你,甚至还亲口对我提,让我和你约为兄弟,当个朋友什么的……咳咳,虽说挺儿戏的,但作为君父而言,他对你真的是的很好了。”

“我没说过父皇对我不好……我只是希望有个配得上我的娘,父皇有个配得上他的妻子,这有错吗?”小胖子不服气地反驳越千秋,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说了,萧卿卿对我父皇说我是北燕皇后的儿子,这事儿你可没告诉过我!”

之前情势那么微妙,皇帝又知道除却东阳长公主只有我是知情者,我敢告诉你吗?

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回瞪小胖子:“没告诉你,你都敢写那种要命的信给我,我要是告诉你,你说你会不会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越千秋从来就不在乎我亲爹亲娘是谁,所以走到哪都理直气壮,任何攻谮都如同清风拂面。都没养过我一天的亲爹娘,他们是谁关我什么事?而你也是一样,只生了你没养过你一天的亲娘,比你父皇更重要吗?”

他终于把最后这句一直都很想说却憋着不能说的话给吼了出来,而小胖子则仿佛被尖锐的针给刺破的气球似的,瞬间蔫了下来。哪怕后头有靠背,他仍是不可抑止地往下滑落,最终整个人竟是从椅子上溜到了书桌底下的地上,呆呆坐在那出神。

“我知道,没娘的孩子总归觉得没安全感,其实我也有点儿,潜意识中,我也希望有个温柔体贴的母亲在身边,否则,我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认下我娘。看得出来,你也挺喜欢她的不是吗?你父皇不是还下过册封公主的圣旨,却被她推拒了吗?既然很多人都把她当成就是你父皇的沧海遗珠,那你就也把她当成亲人呗?”

“她的性格,只要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我敢保证,就算你那不知道是谁的亲娘活着,也不会比她更好。与其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不如追求点实际的,你觉得呢?”

小胖子终于对越千秋服气了。而且,对方的话也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接受了一个养母。想到那张温柔可亲的脸,他不禁瓮声瓮气地说:“反正你的运气比我好……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豁出去了,大家爱怎么说怎么说!”

他说着一骨碌就想爬起来,结果才刚想坐直,就只听咚的一声,脑袋竟是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桌板上,这一下他疼得哎哟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越千秋立时下地钻了过来,三两下把他拽出去,他捂着那痛得要命的脑袋正想抱怨,却不想越千秋竟是笑了一声。

“对了,我突然想起鹤鸣轩还没印出去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首诗吟咏的是扎根在破岩中的竹子,咱们现在的处境也差不多,总之一句话,管他东西南北风,怎么吹你都不能倒!”

第701章 一言不合

北燕尚宫康乐求见太子的事,因为周霁月事先并没有阻止太守府门前的卫士去给刘静玄报信,而小胖子事后又没有下封口令,越千秋送康乐时也似乎毫不在意有人看到,刘静玄更是丝毫没有干预此事的意思,因此短短一晚上,从官场到军中甚至民间,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深更半夜方才回来的萧敬先。然而,这位北燕晋王得知康乐来此求见,却表现得仿佛毫不在乎,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自顾自地去睡觉了。

次日一大清早,换班的几个卫士才刚上岗,就再次迎来了骑马抵达的康乐。当她报出身份时,昨晚就从同伴口中得知这么一个人的卫士们顿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慌忙跑到里头去通报的同时,剩下几人少不得偷偷打量着这位来自北燕的女官。

见康乐并不在意他们的偷看,一个年轻的卫士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霸州这边并不曾接报有北燕人过境,敢问康尚宫是怎么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康乐那两道犀利的视线瞬间落在了脸上,等再发现同伴们全都在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自己,他顿时大为后悔。将军得知此事尚且只回答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知道了,明显是不打算深究,他问这种要命的问题干嘛?

“我是私自越过边境到霸州的,怎么,有问题吗?”

康乐都直言不讳了,同伴们一个个全都闭口不言,那卫士还有什么话说?他只能悻悻低下了头,暗自腹诽这位北燕女官踏上敌国土地还神气活现,实在太嚣张。可不多时,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同伴的声音:“快让开,太子左右卫率一块出来了!”

见是越千秋和周霁月一同迎了出来,众人慌忙让出了一条通路,眼睛却都忍不住往两人不住偷瞟。而越千秋目不斜视地大步出来,当走到康乐面前的时候,他方才笑吟吟地率先开口问道:“康尚宫来得果然准时。不知道你承诺带来的东西带来了吗?”

康乐扫了一眼大门口那几个明明低头却不住拿目光扫过来的卫士,冷冷一笑后,提高了手中的那个包袱,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大燕天子六玺在此,我说到做到。”

那几个卫士往常接触不到高层面的人,此番被选中来太守府保护东宫太子之前,方才紧急接受了一番“常识教育”,所以,他们并不太明白所谓尚宫是何等层级的女官,听到这大燕天子六玺四个字,也有人懵懵懂懂,但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在。

一个识字更看过几本书的年轻卫士便慌忙低下了头,一张脸已经是完全僵住,甚至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到发抖。直到越千秋笑着赞了一声康尚宫倒是信人,随即和周霁月一同带人入内,他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三人的背影,等再也瞧不见他们了方才如释重负。

而这时候,其他几个卫士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不消说,议论的重心就在于康乐口中的天子六玺四个字。显而易见,大多数人只能听明白前三个,至于第四个字,众人就有分歧了。还没等几个站得如同标杆一般笔直的卫士争论出一个所以然,他们就听到一个脏字。

循声望去,他们就看到那个年纪最小却识文断字,被周围人戏称为秀才的卫士一张脸抽搐了好一会儿,最终恶狠狠地说:“都给我闭嘴!不知道玺是什么玩意?刘将军的大印知道不知道?北燕天子六玺,就是北燕皇帝的六方大印!”

一瞬间,刚刚窃窃私语的声音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不过须臾,刚刚还至少知道这是太守府,太子殿下临时征用的地方,众人还压着点声音,这会儿却完全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一向呵斥他们要注意表现的一个老兵,那破锣一般的声音更是最为刺耳。

“干!老子还琢磨着是什么喜,原来这是北燕皇帝老子的大印!”

“要不要去禀报刘将军一声?”一个最胆小的卫士不禁弱弱地问了一句,见其他人鸦雀无声,他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昨天傍晚这个康尚宫过来的时候,吴二不是去给刘将军……”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个素来板着脸的卫士就呵呵冷笑了一声:“吴二是去报信了,结果也被刘将军给调回去了。之前刘将军派来传话的那个人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们是霸州军的人,但既然拨给了太子殿下,就别老是没事想着去给刘将军报信,有道是一心不为二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同时闭嘴。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个悠悠的声音:“你们很不错,当然,刘将军更不错。”

那个刚刚说一心不为二主的冷脸卫士慌忙回头,见是越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他顿时大吃一惊,随即万般庆幸刚刚没说什么出格的话。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下一刻越千秋的手指头就直接点到他的鼻子上来了。

“你去将军府,把北燕康尚宫过来送北燕天子六玺的消息告诉刘将军。”越千秋顿了一顿,随即加重了语气说道,“不用保密,或者说,这种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应该宣扬得满城皆知,你明白了吗?”

冷脸卫士看外表似乎有些死板,但却是个超级明白人,此刻一惊之后立刻连连点头:“越大人放心,我明白了,这就立刻去!”

他竟是也不回门里去牵马,就这么直接一溜烟跑了出去。才刚出街口,他那大嗓门的嚷嚷声就已经传了过来,直叫其他反应慢而且没被点中的卫士们好生无语。当然,越千秋却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点点头后又笑看了一眼众人。

“太子殿下在这太守府恐怕还要再呆一阵子,你们在军中是精锐,但打仗是精兵,和当卫士是一把好手,却是两回事。以后要是在门口背后议论的时候被我抓住,那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安静肃穆,才是皇家威严,懂不懂?”

眼见众人凛然应是,越千秋这才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小猴子正在那儿探头探脑,他伸手一招,等人窜过来之后,他就没好气地问:“你不去陪着你的冯姑娘,有空到这乱钻?”

“我是东宫侍卫,又不是她的专职保镖。”小猴子不以为然地辩解了一句,见越千秋似笑非笑往他脸上戳了两眼,他越发莫名其妙,但好歹是大事更重要,他连忙拐回正题,小声说道,“越九哥,这么大事情如此就宣扬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越千秋笑眯眯地反问道:“哦,怎么个不好?”

“这个……”小猴子顿时有些哑然,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太张扬,太高调了……而且,北燕那边会不会狗急跳墙,突然发兵攻过来?毕竟,不论是谁当皇帝,没玉玺那总归是不行的。”

“嗯,不错,长进了!”越千秋笑呵呵地在小猴子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随即就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直到小猴子追了上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出了一番话。

“昨晚上霁月对我说,她是因为遇到我影叔,这才守株待兔,把康乐带去见太子的,还替影叔捎了几句话给我。也就是说,一切都已经被金陵城里皇上和我爷爷那批人安排好了。不管我们这边做出什么回应,十有八九都在人家意料之内。既然如此,要么不做,要做就往大里整,你懂了没有?”

不懂……

小猴子哭丧着脸,直接摇了摇头,果然接下来就挨了一个暴栗。虽说越千秋手很轻,和彭明对他那凶巴巴的截然不同,可他还是看出了越千秋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顿时弱弱地说:“反正越九哥你说干什么,我照做就是了……我和庆师兄都比较笨,不懂这些麻烦。”

有时候其实不懂也挺好的……

一想到皇帝和越老太爷都把这些麻烦的事情丢给他,把小胖子这个最大的麻烦也丢给他,他这个小胖子的专职心理辅导师从小当到大,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解脱的那一天也许就是小胖子翻脸无情要杀他的那一天——越千秋就觉得人生真是个茶几。

可想归这么想,事情还是要做的。因此,他只能一面走一面瞪了小猴子一眼:“少攀扯庆师兄,他比你可承受力强多了。”

昨天晚上,越千秋看庆丰年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点担心,可大清早就只见人照样神清气朗来当班,连个黑眼圈也没有,等问过之后,他才知道人竟然也是去萧敬先那儿接受了化妆,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此时就少不得拿庆丰年来打击小猴子。

一路走一路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当两人来到了内书房门口时,却和另一条路迎面走来的萧敬先不期而遇。六只眼睛彼此互瞪了一会儿,萧敬先就打了个呵欠道:“听说康乐来献玉玺了?”

萧敬先这声音很不小,不但越千秋和小猴子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两人相信,书房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只听到了一声含恨的怒叱。

“萧敬先,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见书房两扇大门倏然打开,紧跟着,一条人影便飞了出来,越千秋不假思索一把拽住小猴子立时往后窜,随即笑容可掬地看着康乐双手幻化出重重掌影,将萧敬先笼罩在其中,而后者不甘示弱,随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把短刀,竟是毫不退让地和康乐打了起来。

“我哪里胡说了?你都已经亲自把天子六玺送到太子殿下跟前了,还不许我说说?”

“混蛋!你这个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

“我卖国求荣?我顶多就是在金陵对一帮少年普及一下北燕的风土人情,官缺官制,哪里比得上你的大手笔,身为尚宫却直接把天子六玺给卷了跑!”

越千秋听两人一面打,一面嘴上还不消停,不禁乐开了花。难得这样作壁上观的大好机会,他抱手而立,闲适自如,不时还来一句喝彩助威,直叫和彭明一同陪侍着小胖子出来的周霁月哭笑不得。然而,相比旁观者,最愤怒的人却是康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奋不顾身抢攻了一轮,竟是硬生生逼退了萧敬先,随即便飘然后退,等立定之后,那充满怒意的眼睛却瞪向了越千秋。

如果不是这个身世不明的小子突然出使大燕,如果不是皇帝突然发疯,要和他父子相称,如果不是他拐了萧敬先叛国南投,如果不是他挑唆了南吴朝廷送了三皇子那个废物点心回国,如果不是皇帝竟然册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大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一团糟的样子!

康乐正在使劲按捺怒意,却没想到越千秋竟是冲着萧敬先叫道:“晋王,好男不和女斗,就连斗口也不行,你刚刚这话也说得实在是太不客气了一点儿,应该向康尚宫赔礼才是!什么献玉玺,你应该说,康尚宫是押玉玺为凭,向太子殿下借兵,这才准确。”

“哦,原来是这样吗?”萧敬先凤目眯了眯,斜睨了康乐一眼,那表情显得要多轻佻有多轻佻,“天知道,她是自己卷了天子六玺过来的,还是北燕皇帝交托给她的?”

康乐终于完全被萧敬先这口气给激怒了,但更恨的却是挑拨离间的越千秋。正当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动手泄愤时,萧敬先下一番话却如一盆冰水一般兜头浇下,让她整个人透心凉。

“如果真的是北燕皇帝,也就是我那个姐夫交托给你的,那说明他算到了册立太子的那一天有变。如果真是如此,他却把这六玺交给你带出来,岂不是说,他早已心存死志?”

越千秋却是忍不住眉头紧皱。北燕皇帝那种人会发疯,会豪赌,但要说心存死志……那才是天大的笑话。见康乐竟是有些摇摇欲坠,分明真的被萧敬先讹住了,他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都不会被吓住,康乐没道理会听信这种鬼话啊!

下一刻,刚刚同样看了好一阵热闹的小胖子却重重咳嗽一声,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千秋,康尚宫送来之物非同小可,你让刘将军派人打探,玄龙司严将军和那些东宫侍卫都到哪了。以孤的名义行文沿途州县,若是再耽搁他们的行程,那么就以蓄意干扰军情论处!”

第702章 我就靠你了!

和萧敬先讥讽康乐时说的话一样,因为越千秋派出的那个冷脸卫士心领神会,北燕尚宫将北燕天子六玺献给了太子这一说法在霸州街头不胫而走。

随着霸州将军刘静玄以及霸州文武属官不少人被紧急召进了太守府,而后亲眼围观了那六枚代表北燕至高皇权的玺印,随着包括之前被小胖子征辟的几个霸州名士以及其他德高望重的当地老儒也被召入太守府验看,原本将信将疑的官民百姓再无怀疑。

于是,当另外一条小道消息在私底下大肆疯传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相信。原因很简单,那条消息事关太子殿下的身世,而且说的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别人,而是北燕那位已故的文武皇后!

小胖子本人没有下令禁绝此等流言蜚语,霸州将军刘静玄也对此保持沉默,这两位如今霸州名义上和实质上的最高掌权者都如此态度,就连原本对流言嗤之以鼻的极少数人也有些犯嘀咕。更何况,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细细想一想就能发现一个很说得通的理由。

如果太子殿下和北燕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北燕尚宫会把北燕天子六玺送来?

和民间的津津乐道相比,尽管小胖子默许了流言的疯传,可他本人却是虎着脸一点都不高兴。从前他有多喜欢和萧敬先凑到一起,现在就有多躲着萧敬先。那晋王舅舅四个字更是绝口不再提起,就仿佛是曾经黏着长辈的孩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该长大了一般。

在霸州城上下一片不知道是该振奋还是该嘀咕的诡异气氛之中,严诩打散分派的第一拨小分队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算算时间,整整比小胖子一行人晚了六天。对于这样的结果,之前赶路时一度叫苦连天的小胖子大为高兴,二话不说在太守府正堂召见了这七十余人。

虽说他真正熟悉的,也就是这其中那些来自武英馆的姑娘们,可他并没有表现得厚此薄彼,对那些侍卫马军和玄龙司校尉的幸运者们很是勉励了一番,于是收获了一大堆感激涕零发誓效死的部属。而等到好话说完,太子殿下方才发现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这可是七十多号人,太守府中倒是勉强够安置,毕竟张牵一送去金陵,那些家眷慌忙启程跟着去金陵打点还来不及,后院空出了很多空屋子,可接下来一拨一拨的人加在一块,还有七八百人,想也知道太守府中绝对安置不下!

有些头痛的小胖子还不能表露出来,反而笑容可掬地说:“你们既然是第一拨到的人,接下来就休整一下,暂且安置在……”

见小胖子不可避免地卡壳了,越千秋又好气又好笑,却是不慌不忙地开口接过了话茬。

“这太守府后院如今都空着,虽说有刘将军拨付的霸州军精锐入驻,但要说卫护太子殿下安全,自然还是侍卫马军和玄龙校尉更加精到。各位虽说身心俱疲,却未必乐意就这么休整,不若根据太守府地形制定出防戍计划来。除却内书房周围四个院子划归太子卫率府,其他的怎么分派,还请各位先斟酌。”

初来乍到的人们确实是身体疲劳,精神亢奋,可真的要就这么去休息,他们也确实不那么甘心。毕竟,难得的和当今储君这么近,谁不希望表现一下?于是,越千秋的这番话,立时戳中了他们心底最渴望的东西。随着轰然应喏声响起,听得出来,每个人都很高兴。

小胖子也同样很高兴,顺着越千秋的话往下说道:“你们既然第一批抵达,那么,你们有资格自己选取最合适的地方驻扎!这是对你们的奖励!”

有了太子殿下一句话,原本还有最后一点疑虑的侍卫马军和玄龙司的两个军官亦是喜上眉梢。想也知道,他们一定会选择距离小胖子最近的那些院落。两个人用比寻常小兵更娴熟而漂亮的礼仪谢过太子殿下的恩赏,随即就召集了自己的下属兴冲冲地出去了。

虽说路上精诚合作了一把,可眼下既然抵达了霸州,那么就要代表侍卫马军和玄龙司比一比了。毕竟,玄龙司和侍卫马军可不是一路人!再说,如若再不走,自家那些傻大个们就快被那些即便男装,却仍是一个比一个水灵的丫头们把魂勾走了!

虽说玄龙司的人有些埋怨越千秋身为玄龙将军严诩的亲传弟子却向着外人,可想到人家身为太子左卫率,必得维持表面公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武英馆那几个姑娘们就自然而然地被剩下了。和那些灰头土脸的大男人们相比,即便路上条件艰苦,时间又急,可男装打扮的她们哪怕不可能光彩照人,却也拾掇得还精精神神,此时宋蒹葭便笑吟吟地第一个开头说道:“太子殿下就不奖励我们?”

说实话,越千秋真心没想到先到的竟然是姑娘们。虽说他把庆丰年和小猴子带了出来,刘方圆和戴展宁因为和严诩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沿途州县官员拖后腿,可神弓门的慕冉和白莲宗周霁月那两个徒弟以及武英馆其他少年们却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就被宋蒹葭她们一群女扮男装的丫头们给占了先?

他正在那寻思的时候,被问到的小胖子已经是笑了起来:“宋姑娘你们这么厉害,当然有奖励!我之前不是说,拿出我那武库里的好东西作为奖励吗?现在我就可以答应你们,任凭你们到那儿去选武器!如果你们擅长的武器我那没有,我就去找父皇,绝不会亏待你们!”

小胖子这一说,众人顿时大喜。令祝儿就第一个大大方方地开口提出了要求:“我要一把好弓!我这把够用了,倒是庆师兄最近力气见涨,原来的那把弓不太够用了,我要是得了就转赠给他。”

“我的剑已经不错了,我要两把手里剑……”

“红葭你个没出息的丫头,手里剑这种暗器也好意思冲太子殿下去要!”

“姐姐,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再说狮子大开口那也对不起太子殿下好意不是吗?咱们又没干什么,只不过拉着那些傻大个用了巧计而已,否则怎么可能第一批赶到霸州!”

听着这吵吵嚷嚷,越千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待想开口提醒她们好歹节制点,可发现小胖子正笑意盈盈地在那看热闹,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虽说理论上不可能,但万一小胖子和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日久生情,武门中迸出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那也说不准。

小胖子他是不指望了,从小到大怼了无数次,哪怕意思是好的,也难保人家不记仇。万一再得罪个未来皇后,他不是自讨苦吃吗?

就在几个人还在继续吵吵闹闹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越千秋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名字,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尽力去听她们那看似琐碎的谈话。

“程芊芊还挺厉害的,居然能料准那些地方官会死缠烂打不放,出主意让蒹葭扮成出嫁的新娘子,我们扮成她的送嫁兄弟,其他的人扮成送亲的队伍,一路上紧赶慢赶,过了最初那几座城池,后来就不用假装了,走得那叫一个顺利!”

“她就可怜了,跟着严将军走,绝对要落到最后一个到!”

不止越千秋,小胖子也听到了自己非常忌讳的那个名字。尤其是当他听到程芊芊竟然给姑娘们出了那样一个只有她们能够施行的主意,于是让她们这一帮人马能够快速抵达,他更是空前纠结了起来。

一面觉得自己从前果然同情错了人,那确实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一面却又觉得如果不是她那样聪明,也不可能在程家那种虎狼窝活得好好的。看看裴宝儿不就知道了吗?

不过,对比裴宝儿和程芊芊两个人那卑劣的父亲,他那父皇实在是对他很好很好……

越千秋没有他心通,因此当然不会知道,小胖子的联想之丰富,能够从程芊芊想到裴宝儿,能够从裴宝儿想到皇帝的父爱……他只是比较忌惮程芊芊那个女人,因此立刻岔开了话题:“宋师妹,霁月这个太子右卫率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有你们帮忙,她就能松口气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了几个女孩子齐刷刷一个白眼。素来是周宗主亲卫队第一号成员的宋蒹葭更是恶狠狠地嚷嚷道:“就你最会压榨周姐姐!肯定是你,把脏活累活全都推给周姐姐去做,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小胖子难得看到越千秋吃瘪,顿时为之大乐:“对对对,宋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千秋惯会把事情推给别人。你们既然来了,那就陪着周姐姐好好逛逛霸州城,她这几天太累了。至于做事的人,嗯,有千秋就够了!”

“太子殿下英明!”

眼见姑娘们齐刷刷一声称颂,小胖子乐不可支,越千秋不禁啼笑皆非。之前周霁月对小胖子还坦白了跟踪刘静玄的事,但越千秋正好漏过了那一截,而听到此事的庆丰年因为周霁月的请求,也没告诉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周霁月奔前走后的另外一个理由,只从周霁月口中得知徐浩和越影都来了。

徐浩被越影克得死死的,他是知道的,而越影他从小的克星,所以他并没有气恼被他留在家里的徐老师竟然被支到了霸州来。至于越影,奉越老太爷之命,那就更不是他能左右的了。所以,他苦中作乐,干脆也就不去想那一茬了。

如今他想的是,一群闺蜜来了,之前一直都有些心事重重的周霁月理应能够开朗释怀。因此,他并不在意担子突然压到自己身上来了,笑嘻嘻地说:“各位也都是东宫侍卫,好意思把太子右卫率给拉走,让我这个太子左卫率独自干活?”

“你少来了,我们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陪太子右卫率大人去散心!”红葭振振有词地反驳了回去,见越千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才拉了姊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告退了。而她们丝毫不提小胖子那身世的态度,更是让小胖子觉得很高兴。

他如今非常庆幸越千秋办了个武英馆,拉了一群迥异于国子监下头其他官学学生的小伙伴,因为和这些人相处下来,他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因此,当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小胖子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冲着越千秋问道:“霸州官场民间还在议论我的事情吗?刘将军那儿说什么,晋王呢?他好歹说是拿着北燕皇帝的圣旨要回去北燕收兵权,怎么那么优哉游哉的?”

“你是问我吗?”越千秋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见小胖子丢来一个我不问你问谁的气恼眼神,他就一摊手道,“你忘了,连日来在外奔走的是霁月,不是我,联络刘将军的事情也被她抢了过去,我现在的职责除了保护你,没别的事。而且因为我之前还吓唬了几个霸州缙绅,名声不大好,只怕在霸州街头一露面,人就都吓跑了!”

小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早知道今天就该收敛一点的!”

“谁都知道刘将军是我师伯,你觉得他唱黑脸我唱白脸别人能相信吗?那时候别人都一股脑儿跑我这里央我找你求情,那时候才叫焦头烂额!”越千秋见小胖子这才悻悻闭嘴,他就淡淡地说,“至于萧敬先,他在霸州城闲逛了几天,今天和康乐约架去了。”

小胖子顿时有些疑惑:“约架?什么是约架?”

“就是约战。”越千秋换了个古人最熟悉的说法,见小胖子瞬间面色惨变,那担心的表情根本就藏不住,他方才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很担心?他才刚走没多久,我们要是追去还来得及。顺便说一句,我早就让小猴子蹑上去了。”

小胖子挣扎了又挣扎,最终还是关心压倒了别扭,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叫上宋姑娘她们一声,我们去看看……虽说我不喜欢那个康乐,但到底是她把北燕天子六玺给送了过来。晋王……就更不用说了。对了,再从玄龙司和侍卫马军里挑几个人,省得别人说我只偏袒武英馆。千秋,动作快,我就靠你了!”

第703章 终究要长大

虽说并不是为了小胖子那一句“我就靠你了”方才鼓足干劲,但不得不说,这句话非常令人愉悦,于是越千秋雷厉风行,须臾就把临时太子卫队给组建了起来。被点到的姑娘们虽说抱怨灰头土脸没来得及梳洗不好见人,可到底谁也没提小胖子之前还答应放她们去逛街。

她们又不是出来踏青郊游的,再说,周霁月如今正好不在这座太守府,她们不得帮对方尽到太子右卫率的责任,这才对得起大家亲密无间的友情不是吗?

于是,不到一刻钟之后,被严严实实簇拥在当中的小胖子就随着大部队出发了。他并没有穿什么招摇的衣服,乍一眼看去和其他人差不多。如果硬要说差别,大概就是除却越千秋和他,以及原属霸州军却被暂时充作太子卫队的某些幸运儿外,其他人都有些灰扑扑的而已。

一路赶到霸州却还没来得及休整,更不要说沐浴更衣,形象问题当然只能这样了……

出发之前,谁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打算去哪。而出发之后,这支成分相当复杂的队伍方才发现,负责领队的越千秋仿佛对这霸州城了若指掌一般,穿街走巷犹如在自家后院。

刚刚抵达的姑娘们和侍卫马军以及玄龙司那些人不了解,可霸州军的那些卫士却清清楚楚,越千秋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守府里老实呆着,并不经常出门。如今人却像老马识途似的,莫非是越千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常常翻墙出去在霸州城内微服私访?

然而,小胖子却记得分明,越千秋这几天确实都陪着他不曾出过门。被七拐八绕已经彻底闹得失去了方向了他策马靠近越千秋,纳闷地问道:“千秋,你对霸州城真的熟吗?我都快被你绕昏头了,你可千万别把路带错了!”

越千秋没好气地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心想先别说他一路都是按照小猴子沿途标记走的,就是那约架这件事,也是萧敬先故意说给他听的,否则虽说他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死死看着萧敬先和康乐,也未必能保证时时刻刻盯住他们的行踪。

所以说,小胖子看似在见过康乐之后疏远了萧敬先,实际上仍旧是把萧敬先当舅舅。

想到这里,他很不正经地呵呵笑道:“太子殿下与其担心是否能赶上,还不如想想这些人是直接带到那两位跟前,还是布设在周围警戒,别让他们看到那两位大打出手,你却出面劝架的一幕。要知道,那两位今天没打起来,可还有明天后天,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总不成每次都要劳烦堂堂太子一次次去当和事佬吧?”

小胖子从前是不爱招摇多带人的,可出门在外,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霸州,他方才不得不主动提出要越千秋召集卫队,此时此刻越千秋反过来把回头如何安排卫队的问题丢给了他,他顿时有些头疼。

尤其是发现四周围距离最近,耳朵最好的姑娘们全都朝他看来,他就更觉得棘手了。

当最终越千秋举手示意停下,紧跟着小猴子就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满脸急切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立时勒马开口说道:“散开警戒,千秋,还有宋姑娘你们几个,一块陪我过去!”

关键时刻,小胖子顾不得一贯一碗水端平的宗旨,终究还是选择带上那些不那么容易刺激到萧敬先的姑娘们。而他也非常欣慰地看到,不论是原属霸州军的那些精锐,还是侍卫马军,又或者是玄龙司的人,对于他的吩咐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四下散开,训练有素。

而这时候,小猴子方才三两步窜上去牵了小胖子的马,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在半路上就被晋王殿下给发现了,他虽说没点破我,可到了这里之后却让我躲远点。我绕了个圈子想从那位康尚宫背后上去看看热闹,结果又被他喝破撵走,现在两个人应该打起来了。”

小猴子还有一句话没敢说——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分出胜负,或者说生死了!那会儿萧敬先喝破他行踪的时候,他赫然看到康乐手中那把弯刀用得刁钻凶狠,招招夺命,一副要杀了萧敬先而后快的表情。而他走的时候,萧敬先还被逼得捉襟见肘!

原本就心急如焚的小胖子如今听了小猴子这么一说,那简直是又惊又怒,同时还隐隐生出了一个不能对外人说的念头——会不会是他到霸州之后和萧敬先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亲近了,再加上康乐的到来而越发疏远,萧敬先方才会像现在这样破罐子破摔?

他把心一横,伸手去直接拉住了小猴子:“你快上马来带路!”

和太子殿下同乘一骑,这对于小猴子来说是个绝对新鲜而且未曾有过的体验。他没见过八年前那个残忍暴虐却又能屈能伸的英王,所以对金陵城那些市井流言并不怎么相信,而且和小胖子相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人还不错。可他到底不像越千秋,和人没大没小惯了。

所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小猴子方才顺着小胖子的拉扯飞身一跃到了小胖子身后。然而,今天这马鞍可不是特制的,留给他的就只有马鞍后头的光背,所以他不得不略显狼狈地一把抱住了小胖子的粗腰。等发现小胖子并不在意,他方才如释重负地用脚后跟踢了踢马身。

哪怕学会骑马才是去年出使北燕那一路上的事,但不得不说,小猴子没有辜负铁骑会主关门弟子的名头,哪怕不能控御马镫,身处的位置很不好,可他愣生生取代了小胖子,一面嚷嚷指路,一面用脚后跟驾驭马匹往前走。

只不过,一直搂着太子粗腰不是那么好过的,他不一会儿就已经憋出了一身薄汗。

而越千秋那眼睛也一直没离开过小猴子那双规规矩矩的手,尤其是几次看到小胖子那竭力装成若无其事,却分明吃不住痒而忍笑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快笑破了。

就这慢吞吞的速度,小胖子与其把小猴子给拽上马,还不如让人在下头牵马飞奔更快!这次之后,说不定小胖子就能领会到,什么叫做欲速而不达了。

就在他越来越放飞自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齐刷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小胖子的失声惊呼。定睛一看,他亦是同样吃惊不小。隔着大约数十步的距离,他就只见康乐正软软地半躺在一棵大树下,而在她面前的萧敬先正用剑抵着她的喉咙。

只要那只持剑的右手再送上前一寸,就足可让那个号称北燕皇帝心腹的女人血溅当场。

认出康乐的只有小胖子和越千秋等人,而姑娘们不认识她,却至少认识萧敬先,不用想都知道能让萧敬先欲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女人绝对不是等闲人物。可是,眼下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都不觉得他们出声或出手能拦人。

所以除了吸气没人出声,如此一来,小胖子那惊呼就显得尤其刺耳而突兀。然而,他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最初那点纠结此时全都化成了满满当当的惶恐。

如今到处都已经传言北燕尚宫给他送来了北燕天子六玺,还说他的生母就是北燕那位文武皇后,如果康乐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萧敬先手上,那么一切就都成了笑话。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康乐这个女人,甚至还很讨厌她,可她不能死在这里!

小猴子在小胖子惊呼出声时便已经从马背上滑落在地,随即非常机灵地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下一刻,这匹之前被他折腾得已经有点蔫了的马立刻撒欢似的迈开了蹄子,驮了小胖子冲着萧敬先和康乐的方向急驰而去。而他立刻撒丫子飞奔追在了后头。

而小胖子虽说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来,可到底还死死攥着缰绳,再加上马术比起当年来有了非常大的长进,所以他须臾就控制住了坐骑,随即一下子醒悟到自己正在靠近那二人,除却刚刚那失声惊呼之外,还能做点别的。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放声大叫道:“晋王舅舅,你快住手!”

如果说从前小胖子那一时口滑的晋王舅舅四个字,只有越千秋周霁月等亲近的人才会听见,那么此时此刻他这一时忘情的嚷嚷,就实在是让太多的人听见了。宋蒹葭等熟悉萧敬先的姑娘们还好,可四周围散开警戒的三路人马总有顺风耳的,差点没吓呆的人不在少数。

可小胖子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他甚至没注意身后越千秋已经骑着白雪公主飞速接近,也没注意另一边的庆丰年已经是拉弓搭箭,随时准备提供各种掩护,更没注意伤势谈不上痊愈便掩在霸州军中跟了出来的彭明亦是悄然接近……他只知道自己得把萧敬先拦下来。

让他非常庆幸的是,萧敬先的手稳稳停在了半空中,虽说没有收回的迹象,可也没有轻轻刺下那要命的一剑,直到他最终在距离萧敬先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滚鞍下马。

他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可紧跟着,他就只见萧敬先抬起剑来,那明晃晃的剑尖竟是径直指向了他。

“太子殿下是要为康尚宫作保?为一个四处宣扬你子虚乌有身世的人作保?”

萧敬先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落在小胖子耳中,他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曾经希望有一个像萧敬先这样厉害可靠的舅舅,可当那种奢望变成真真切切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却又变得越来越真实的时候,他却又恐慌退缩了。

然而,如今萧敬先分明在否定这样一个可能性,他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我为她作保又怎么了?她到底把北燕天子六玺送到了我手里!”

“哦,你确定那是真的吗?”萧敬先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见小胖子整个人瞬间僵直,而在他背后,已经下马的越千秋抱手而立,庆余年依旧引弓欲发,一群自己很熟悉的少女们全都下了马,呈扇形包围了过来,他右手挥剑划出了一道弧形轨迹,潇洒地收剑归鞘。

“太子殿下还是太轻信了一些,若不是早就有人验看过北燕天子六玺,于是默许了把康乐带到你面前,一旦天子六玺有假,太子殿下这名声恐怕会有损伤。”

萧敬先一面说,一面俯视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康乐,淡淡地说:“可就算如此,她献上天子六玺又不是没有条件的,如今霸州城的流言蜚语还少吗?太子殿下就没想过,一旦你身世存疑,天下哗然,相比你得到北燕天子六玺,付出的代价却大得多!”

小胖子眼圈一下子红了。周霁月告诉他,是越影让她带康乐来见他的,而这后头更有父皇的默许,他虽说因为越千秋的劝解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心里却不无委屈。如今萧敬先那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番话里又不无告诫,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真是没看错人。

萧敬先确实对他挺好的,可他终究要长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笑着朗声道:“晋王殿下想得太多了,清者自清,从小到大,那些诋毁我的人难道还少吗?康尚宫不论是妖言惑众也好,是假意献宝也好,我都不能任由她就这样被你杀了,就和之前我不能任由刘将军杀了那个霸州太守张牵一样!”

小胖子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地上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康乐,随即瞥向了越千秋。见人心领神会,毫不避讳地大步上前,伸手将康乐搀扶了起来,他就一字一句地说:“不论坊间说我生母如何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自幼为父皇一手带大,无论读书习字,明理上进,全都是父皇亲自教导。若有人敢因流言离间我父子君臣,那便试试看!”

听到这里,正扶着康乐的越千秋顿时笑了。他侧头看了看旁边这个面色铁青的女人,似笑非笑地说:“康尚宫都看到听到了吧?不知道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说的话,你可满意否?”

康乐刚刚在占尽上风的时候却突然被萧敬先扭转战局,落到险些丧命的地步,再听到萧敬先和小胖子这一番对答,她只觉得心底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因此,当听到越千秋这揶揄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邪火蹭得窜上心头,竟是猛然运劲想要挣脱。

可越千秋同样突然加大力道,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了越千秋低低的声音:“康尚宫,不管你,又或者你背后的人打得什么主意,可就和我认定是越家孙子一样,只要太子殿下认定自己是皇上的儿子,那些有心人故意散布的迷雾,不过是一口气就能吹散的!”

第704章 小辈行千里,父辈怎无忧

当东阳长公主悄然走进宁福殿的时候,就只见皇帝并不在宝座上,而是背手站在一侧的木架子前,专心致志地看挂在上面的一幅地图。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能瞧见皇帝那张较之从前微微发福的侧脸,仿佛是在熬死了太后和某些讨嫌的大臣,真正当家作主之后心宽体胖了。

然而,她却打心眼里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果然,当她又靠近了两步的时候,就只听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朕从前只以为权握天下,令行禁止,那时候便能推行朕想推行的政令,做朕想做的事情,可真正大权独揽之后,朕才知道,掣肘不只是来自于人,还来自于时势大局,来自于民心向背。”

东阳长公主知道,当皇帝在她面前自称朕的时候,需要的就不是建议和劝谏,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于是,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安静得不像是很多官员腹诽的干政跋扈女人。然而,皇帝却不像平常那样能一口气倒上一堆苦水,须臾就恢复了正常。

“不说那些丧气话了。既然身为一国之君,总要负起责任……建真,你来看看这地图。算算时间,恐怕该来的就要来了。”

听到皇帝如此说,东阳长公主这才走上前,看了一眼那清清楚楚描绘着整张北疆城池堡垒防御以及大路小路的地图,她就开口说道:“阿诩飞鸽传书,他已经带人潜入北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