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紧,可等看到越小四虎着脸端了一个碗过来,竟是要喂饭的架势,他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哎哟,这里没别的伺候人了不成,竟然要劳烦兰陵郡王你来服侍我吃饭?”

“少说废话!天知道派了一般人来,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会不会蛊惑了人做蠢事!我可警告你,我平生就没干过这种事,你要是给我耍花招,小心我把饭直接喂到你鼻孔里去!”

听到这一系列幼稚的对话,去而复返的北燕皇帝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就吩咐一旁的人推了轮椅离开,等到了最外头之后,他就淡淡地吩咐道:“萧长珙和那小子就是冤家对头,回头换了阿容来吧。不要怕他们两个少年勾结,朕还不在乎这个!”

尽管越小四严正警告,但一顿饭功夫,越千秋还是给便宜老爹出了各种各样的难题。然而,他确实是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越小四气归气,吼归吼,却还只能硬生生忍着。

当最后好容易喂完这一顿饭,他随手丢过去一块手绢,粗暴地给人擦过脸之后,这才借着手势遮掩了嘴唇的蠕动:“我只是生怕有人跟踪甄容,所以追了去,没想到遇上了你。我和阿容天天去探望北燕皇帝,事先丝毫没发现他好转,所以他这突然出现,实在意图不明。”

越千秋听到这言简意赅的说明,当即呵呵一声。越小四刚刚是用口型说话,如今却随随便便就传音,足可见刚刚根本就是给他机会骂两句。因此,他心气稍平,轻描淡写地直接开口说:“我之前还以为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本事多大呢,没想到他也会被人骗。”

他三言两语把北燕皇帝之前提到天子六玺那一茬的前因后果说了,见越小四那张脸黑得什么似的,他就笑眯眯地说:“所以,我个人觉得,相较于萧敬先,你们还不如先想一想,占了南京之后,周围各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是保皇除逆呢,还是纷纷揭竿而起呢?”

“你小子话太多了!”越小四**地堵了回去,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精光,“我就是个光杆郡王,身边除了那些侍卫,更多的是靠阿容带出来的绝命骑。如今进驻南京的这数千兵马是忠于皇上的兵马,可想而知各地勤王的兵马还有更多……”

没等越小四说完,越千秋就打断道:“可保不齐就有齐宣这样的内奸。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皇帝陛下自己亲口说的!”

“闭嘴!”心中一跳的越小四立刻制止了越千秋。刚刚越千秋只说康乐送北燕天子六玺去霸州是被人假传圣旨,如今越千秋又说出了齐宣这个人很可能早就背叛了,他心里便是明白,醒过来后看似自信的北燕皇帝,还远远谈不上掌握大局。

他得赶紧去做点准备,别再出现之前在上京城里那险险逃生的惊魂一幕!

第735章 一命换一命

一天一夜了,越千秋还没有回来……

已经恢复了活动能力的萧敬先站在小院中央,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等待那个迟迟不归的人。然而,当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时,他却看也没朝人看上一眼,直到来人叹了一口气,他这才徐徐转过了身去,冷淡地问出了一句话。

“是千秋出事了?”

谢十一爷刚刚进门时,见萧敬先那般镇定自若的态度,就忍不住觉得此人实在太过薄情,因此才会叹气,可如今听到萧敬先犹如问不相干的外人似的,轻描淡写到了极点,他终于有些暗自火起,当即没好气地说道:“他和甄容见面的时候,被兰陵郡王萧长珙抓了个现行!”

萧敬先眉头一挑,直截了当地问道:“如果我记得没错,谢十一爷的千金,不是因为萧长珙的推手,这才投奔了伪帝吗?而千秋既然当你父女是盟友,足可见你们和南吴也有些勾连。由此看,兰陵郡王萧长珙未必就和千秋那般苦大仇深,他这出手实在是没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越千秋都落在人手里了!”谢十一爷哪怕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不禁提高了声音,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却是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之前不是为了救你,谢家和南吴有关联的事,越千秋也不会轻易泄漏给你。我们父女和萧长珙,并不是真正的主从关系,不过是暂且和他虚与委蛇。他突然出手偷袭了越千秋,可不会和我们商量!”

“原来如此。”萧敬先微微一颔首,随即又问道,“那千秋落在萧长珙手里的消息,已经是传开来了?甄容那小子呢?莫非他对于自己成了钓出千秋的诱饵就毫无反应?”

“消息是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至于甄容,他应该是被禁足了。”

说到这个女儿分明有所心动,自己也觉得不错的昔日青城掌门弟子,谢十一爷只觉得心烦意乱。正因为不知道甄容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才觉得分外棘手。

如果真的是甄容出卖了越千秋,那么那小子就算从前再千好万好,他也一定要让女儿慧剑斩情丝;可如果甄容没有,只不过是被尾随的萧长珙抓了个现行,偷袭之后又不顾甄容的阻止带走了人,顺便还把甄容软禁了起来,那么他同样要衡量甄容处境的危险性。

总之,眼下的局势竟是因为萧长珙的搅局,而变得复杂难明了!

见萧敬先沉思不语,谢十一爷便有些烦躁地说:“千秋在南边,并不仅仅是当朝首相的孙子,他才封了清河县公,又是太子左卫率,一个人就勾连了方方面面很多重要的人。要是他落在北燕手里的消息传了出去,必定会诱出南边不少人。”

不说别的,他都已经做好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强行去救人的准备了!

“萧长珙放出这个消息,不会是为了舍近求远。”萧敬先哂然一笑,随即就从容自若地看向了谢十一爷,“还请谢十一爷委屈一下令嫒,让她假装被我挟持,然后让我进皇宫去。”

“什么?”

谢十一爷当然不会真的认为萧敬先是想拿谢筱筱去交换越千秋,因为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越小四和北燕太子代表朝廷承认了所谓的白山圣女,并不意味着谢筱筱就成了什么重要人物。既然如此,萧敬先的意图就只有一个,这家伙想要自投罗网!

尽管他刚刚还觉得萧敬先的态度太过于冷酷薄情,可此刻却不假思索地打算阻止他。

“你之前已经坑进去齐宣一次,这一次别人不会再给你机会的!更何况萧长珙那人起初为驸马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此后却渐渐得北燕皇帝宠信,如今更是大权在握,我谢家和他打交道都有与虎谋皮的感觉,更何况你?你现在身体弱不禁风的,拿什么和他谈条件?”

“谢十一爷说得我都知道,更何况,想当初他还是我力荐给我那姐夫的。”

说这话时,萧敬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连我自己当初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就找到离开北燕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想到曾经赏识举荐过的人才,转眼间就成了仇敌。所以,我当然不奢望萧长珙会像齐宣那样,让我钻到空子。”

“更何况,我算计齐宣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不可能算到他萧长珙会带着那么一大批人这么快来到南京。”

谢十一爷却不会把萧敬先这话当真,如果萧敬先在起头算计了六皇子把大批人马带离平叛,随即好大喜功兵压霸州时,就没有算到萧长珙代表的保皇一系会趁虚而入进入南京,那反而是不正常。

然而,此时此刻他和萧敬先四目对视,见人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他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道:“你既然下定决心,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一点我要提醒你。”

他顿了一顿,冷冷看了萧敬先一眼:“你之前逃离北燕的时候,就曾经用遇刺重伤当过障眼法,到了南边又不曾好好调养。之前为了把齐宣坑进去,又在地牢里被埋了十天。我不知道你在地牢里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乱七八糟。”

“哪怕我是用了很多珍贵药材给你进补,但很遗憾,我这个大夫能力不够,那些药同样不是万能的。你如果不要命地打算再来一次殊死拼杀,我保证你无论用什么透支身体的秘药,也支撑不住百招,而且很可能会毙命当场!”

萧敬先顿时眼神转厉,然而,见谢十一爷满脸坦荡荡的表情,他最终苦笑道:“单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萧长珙武艺不逊于我,我和人斗智都尚且勉强,更何况斗勇?再加上千秋在他手里,我纵使有千般计策也发挥不出来。总之,谢十一爷你的告诫,我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谢十一爷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沉声说道,“我这就去见筱筱安排一下。只不过,我到时候会充当车夫,你要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最好提前打住!”

见人撂下这话转身就走,眼看大门关上,萧敬先忍不住低头看着双手,见从前莹白如玉的手,如今却变成了惨白色,那一根根爆起的青筋看上去异常刺眼。不用说他,就是任何人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迹象,都能意识到生机的逝去。

可他对于这样的状况,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能够顺着计划走到现在,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差错,他已经很满意了。而现如今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他已经无路可走。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去试一试……

皇宫门前,当谢十一爷驾着马车缓缓驶入时,就只见几个守卒笑吟吟地迎上前来。若是前两日,充当车夫的他总会客客气气和他们寒暄一阵子,可此时此刻,他却面色阴沉地从座位上跳下来,大步冲了上前。没等那几个人开口询问,他就低低迸出了一句话。

“萧敬先挟持了我家圣女,他说要见兰陵郡王!”

听了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几个守卒顿时面色大变。然而,心情忐忑不安的谢十一爷很快便暗自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并没有立时反应过度地大声鼓噪叫人,而是在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人转身拔腿就往皇宫里跑,其他人则是同情地看着他这个满脸苦色的老车夫。

但也仅仅是同情,因为接下来他较为熟悉的一个军官竟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圣女虽说能通天文地理,无声无息取人性命,但和那个神出鬼没的妖王相比,到底还是逊色了一点,落在他手里也不丢人。你放心,只要郡王肯开口见人,圣女就可转危为安了。”

尽管人没说兰陵郡王萧长珙如果不肯见萧敬先时该怎么办,但谢十一爷知道,一旦里头传来了拒绝的话语,那么他们这边就会陷入绝对的僵局。到了那时候,按照他之前和谢筱筱商量的最终手段,谢筱筱会用藏在身上的那条毒蛇先把萧敬先放倒,然后把人交给萧长珙。

只不过,那丫头到底不像是他这样心狠手辣,就怕事到临头却不忍心,那就糟糕了。

谢十一爷那懊恼纠结的表情落在几个守卒眼中,他们越发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但越是相信,他们越是只能在心里叹息,刚刚那个出言安慰的军官,更是不停地往宫门里打量,希望那个去报信的能尽快带来回音,如此也好让这件事尽早解决。

至于其他人,目光则是不时悄悄瞥向那辆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全都在暗中想象车中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同时权衡着届时需动手时如何动手。然而,车中始终无声无息,就连窗帘和门帘也始终没动一下,这也让他们更加好奇。终于,他们的煎熬总算是到了头。

就只见刚刚进去报信的那个守卒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郑重其事地一揖道:“兰陵郡王说,请圣女到景明殿,他在那儿恭候大驾。”

谁都知道,兰陵郡王萧长珙请的是圣女,恭候的却另有其人。然而,谁也不会捅破这一点,而是毕恭毕敬地让路,等那位刚刚还愁眉苦脸,眼下却精神大振的老车夫重新上了座位,轻轻一挥马鞭开始赶车,知情识趣让路的守卒们目送马车离去,随即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接下来里头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如果消息从他们口中泄露出去,那么他们就全都不用活了!

自从皇宫里换了一批主人之后,谢十一爷送谢筱筱过来时,大多都是在宫外等候,景明殿在什么地方,他并不是很清楚。然而,他本来还打算让车中并不是真正被挟持的谢筱筱给自己指路,却没想到沿途所过之处,人人让路,还顺带指出方向,找到景明殿没费太大功夫。

可如此一来,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哪怕他刚刚故意在宫门前装成关心则乱的样子,对那些明显地位不高地守卒说萧敬先挟持谢筱筱,原以为别人会在慌乱之下把这消息无意泄露出去,可现在看来,显然人人都知道他们要去景明殿,却似乎少有人知道萧敬先也在车上!

这萧长珙确实有本事,竟然能把部下控制得如此严密。然而,他总不能为了散布消息,见到个人就说萧敬先挟持了谢筱筱!

当谢十一爷拖拖拉拉终于把马车赶到了景明殿时,就只见这里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甲士林立,刀枪雪亮,相反却显得有些冷清。知道这样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事先做出的某些准备算是彻底没了指望,他只能唉声叹气地从座位上跳下了地,打开车门。

在掀开车帘的时候,他仿佛壮胆似的,大声叫道:“萧敬先,你看,兰陵郡王答应见你的地方到了,你该放人了吧?”

谢十一爷只不过是叫一声提醒萧敬先,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敬先竟然二话不说,施施然独自下了车来。面对这一幕,饶是他明白此人的疯狂和决绝,却也忍不住暗自佩服这胆大绝伦的风姿。可他到底扮演的只是一个忠诚的车夫,因此立时撇下萧敬先钻上了车。

还不等他拿出忠仆的样子去安慰谢筱筱,就听到耳畔传来了女儿极低的声音:“爹,萧敬先的样子不对,他不会是真的打算一命换一命吧?”

谢十一爷遽然色变,然而,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应变,就只听身后那个已经下车的妖王扬声叫道:“萧长珙,我已经来了,是死是活随你处置!”

听到萧敬先丝毫不提越千秋,谢十一爷眉头简直拧成了一个结。然而,心烦意乱的他很快便发现了让他更加措手不及的一幕。就只见原本就有些面色发白的谢筱筱陡然脑袋一歪,竟是软倒了下来。他慌忙伸出手去将人扶住,等伸手一探鼻息发现异常微弱时,他不禁大怒。

他转头就大声喝道:“萧敬先,你都做了些什么!”

萧敬先仿佛丝毫没听到背后谢十一爷的怒吼,一步一步朝景明殿走去,却是用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萧长珙,你不是拿了谢千秋来钓我这条大鱼吗?我主动送上门来了!地动山摇的戏码,我已经用过一次,这一次若是换成万蛇围城,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第736章 郎舅再见,千秋棒喝

所以说我最讨厌和疯子打交道!越小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决定……老子不奉陪了!

景明殿中,他没好气地站起身,同样高声说道:“萧敬先,当初你的举荐之恩,我一直都没忘,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越千秋的事情,那是我为了阿容,所以不得不狠狠心出手。眼下我好吃好喝供着他,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见他如何?”

对于这样的答复,萧敬先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对方没有苛待越千秋,这是他事先就已经预见到的。然而,对方如此轻易地答应他去见越千秋,甚至还拿出过往的交情来拉近关系,这就明显不正常了。因此,觉察到背后谢十一爷的怒气和杀机,他头也不回撂下了两句话。

“谢姑娘只不过是中了我一点小花招,把她脖子后头的那根银针拔出来就行了。”

谢十一爷刚刚在慌乱之下,还以为谢筱筱是被自己嘱托她带上的那条毒蛇给咬了,正在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找寻特制的蛇药,等听到萧敬先这话,他顿时动作一僵,这才终于明白,越千秋为什么会如此痛恨萧敬先这搅动风云的手段。

刚刚听到万蛇围城这几个字,他能不去想自己秘密嘱咐谢筱筱藏一条养熟了的毒蛇在身上,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萧敬先对谢十一爷说的这话声音不小,越小四听得一清二楚。虽说谢家父女从前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北燕权贵,可他却不一样,他完全知道人家是越家在北燕的盟友之一。哪怕他猜到萧敬先这所谓的“挟持”恐怕有些猫腻,可他心底还是不免对人有些歉意。

只不过,他如今扮演的是把人命当成草芥的北燕权贵,在萧敬先这个大敌面前表现出对谢筱筱的过分关心,无疑就不合时宜了。所以他只能在心里念叨了几声抱歉,随即又不负责任地寻思回头让老爷子又或者严诩好好补偿对方。

当越小四独自走出景明殿时,脸上看不出心底任何真实情绪,目光自然而然略过了那辆马车,落在了伫立在殿前的萧敬先身上。自从之前上京一别,他和萧敬先已经很久没见了,如今重逢,看到对方那形销骨立的样子,他不禁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就故意叹了一口气。

慢吞吞地从景明殿前头台阶上徐徐走下来,他就摇摇头说:“晋王殿下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纵使千般智计,万般英雄,一旦身体垮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萧敬先回答,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运足中气说道:“今天委屈了圣女,还请先回去好好调养,回头我亲自设酒给圣女压惊。”

谢十一爷当然听得出萧长珙这话语中没什么太大的诚意。可此时此刻,刚刚拔出谢筱筱那颈后银针,眼看她立时悠悠醒转,就算他知道萧敬先是要防止外人认为他们演戏,可他还是连拆了萧敬先的心思都有!于是,他也就顾不得恼恨那位兰陵郡王轻描淡写的态度了。

而谢筱筱则是勉力说了一句“多谢郡王”,随即就用力捏了捏父亲的手,等到谢十一爷冷着脸放下车帘,随即立时驾车便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悬着的心却远远提不上放下。

毕竟,那两位一个是旧日国舅爷,一个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新贵,真要是真正殊死相争,夹在当中的越千秋安危如何,还真是不好说,更何况,她要担心的还不止一个越千秋!

在马车驶离了景明殿一段距离之后,她就开口说道:“爹,我们去见甄容。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被禁足,至少要试一试能不能见着他,眼下只有他才能帮得上忙!”

发现外头驾车的父亲闷声不响,她不禁嗔道:“爹,萧敬先死活确实不关我们的事,而越千秋落在北燕人手里,也是他自己不谨慎。但以甄容的性格,一定会认为是自己害得越千秋被擒,这会儿总得有个人去见他一面,让他振作起来,好好想办法!”

谢十一爷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在深深叹出去那口气之后,他想到越千秋当初答应自己的条件,结果越千秋倒是真的接触到甄容了,可接触到人的时候却把自己赔了进去,现如今萧敬先又为了救人乱来一气,他还是帮凶,他只觉得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理会萧敬先的劝阻,直接让越千秋回霸州去!他就不该抱着留下越千秋当月老的念头,他姓越,不姓月!

谢家父女这一走,萧敬先固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越小四又何尝不是觉得没了后顾之忧?两个人你眼看我眼,最终,还是自觉没伤没病囫囵完整的越小四,先打破了沉寂。

“晋王不是要去看越千秋吗?那就跟我走吧!”

见人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偷袭似的,施施然转身走在了前面,萧敬先只是略一思忖,便好整以暇地跟了上去。于是,就只见这两个人一前一后隔开约摸十几步的距离,不紧不慢走在这皇宫中,但凡所过之处,人人退避三舍,仿佛生怕跑得慢了一点就被卷了进去。

当萧敬先眼看越小四踏进宫墙边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的时候,他才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分明有些犹疑。直到那个带路的家伙又回转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方才冷冷问道:“你为什么把千秋安置在此?”

“这个嘛……”越小四拖了个长音,但最终还是一摊手道,“想必你现在已经猜到了,和我没关系。我虽说偷袭了越千秋,可那只是因为我悄悄盯梢甄容,发现有人尾随他,所以为了他的性命前程,先下手为强。可越千秋为什么安置在这,这又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他咧了咧嘴,笑呵呵地说:“毕竟,我当初娶平安公主的时候,先头文武皇后早过世了。”

萧敬先心里已经完全确定了那个可能性,当即冷着脸越过这个曾经赏识过举荐过,如今又分明是大敌的家伙,大步走进了那扇小门。那熟悉的花园映入眼帘,刹那之间,他甚至有那个熟悉的倩影仍旧徘徊在此的错觉,耳畔甚至还传来了她那熟悉的说话声。

“四儿,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做驰骋疆场的大将军,一统南北,建功立业!”

“抱歉,姐姐看来是没法给你生一个外甥玩了,也不知道将来你姐夫这亲王爵位会便宜了哪个小王八蛋!不过没关系,不能生,我还能养两个在身前。”

“这王府人员混杂,就不是养孩子的地方!大妞我自忖一直都是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我就是一个不留神,你看看她被人带成了什么样子!你姐夫已经被他那些哥哥弟弟逼到了悬崖边上,我哪里还有时间带孩子,不管了,她爱怎么着怎么着,又不是我生的!”

“我已经是皇后了,除非日后还想熬死了你姐夫做皇太后,否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姐夫说,东宫不能一直没人,我要么认个儿子当成自己的,要么就干脆选个孩子当太子,我连个女儿都养不好,又生不出孩子,不想费那个神了,就老大吧。有功夫琢磨这些,我还不如想想,今后怎么让你领军杀敌,一统天下!”

当最后一段话浮上心头时,萧敬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随即强行把那些回忆驱逐出了脑海。可他自己却清楚,就是自从那最后一次的南京之行结束,回到上京之后,姐姐就开始变得神神鬼鬼,最后更是以一种自己根本无法置信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今不知死活。

尽管没有回头,但他发现了萧长珙那个家伙没有跟进来,原本那一丝疑虑已然变成了确信。他定了定神,随即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掩映在花丛深处的小屋。这种雅静的居所,并不是她的心头好,她喜欢的是大气敞亮,方方正正的屋宅,这座小院却是年少的他亲手布置的。

如今物是人非,却不知道那屋子里的人,究竟还存有多少当年旧情!

当最终走到屋子前头时,萧敬先便淡淡地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听到屋子里没有反应,他就哂然笑道:“萧长珙抓了越千秋要挟我现身,这看上去很正常,但我还是觉得不对。那家伙是个骨子里很高傲的人,就算逼我出来一决高低,也不会轻易把这种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只有你,只有并不在乎手段,只在乎结果的你会这么做。”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像样吗?”

随着这个有些低沉的声音,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然而,人却不见出来。随着一阵车轱辘转动似的声音,萧敬先便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北燕皇帝出现在自己面前,只不过,那轮子不可能轻易越过门槛,两个人便一个站在槛外,一个人站在槛内。

四目对视,萧敬先无法相信昔日那样雄毅自信的姐夫竟然会变成眼下这般光景。而北燕皇帝同样用了好一阵子,这才确认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青年,便是昔日张狂不可一世的一代妖王!当两人几乎同一时刻笑出声之后不多久,却又同时怔住了。

而探头探脑在外看热闹的越小四终于缩回了脑袋,最终选择及时开溜。纵使他现在身份地位和从前不同,重要性更是猛增,可贸贸然介入这对郎舅,仍然可能惹麻烦。

反正越千秋一时半会出不了事,他可别因为看热闹把自己搭进去了!

门外越小四悄无声息溜之大吉,园内萧敬先和北燕皇帝依旧两两对峙,直到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狼狈落魄的那一面,萧敬先方才率先直截了当地问道:“千秋呢?”

北燕皇帝对萧敬先的问题并不意外,声音平淡地问道:“就在我身后的屋子里。”

“这么说,果然是你盯着甄容,然后抓到了和他见面的千秋。”

“没错,我的运气很不错。”北燕皇帝没有自称朕,声音中甚至有些自嘲的成分,“而且那小子对于被当成钓你出来的诱饵非常不忿,看得出来他带你去南吴的这段日子,你们相处得不错,没有枉费你一再出生入死,不,应该说险死还生。”

“你知道的,自从姐姐去世之后,我就不怕死了,只可惜阎王爷不收我。”

萧敬先突然跨上前了两步,将自己和北燕皇帝之间的距离缩减到了只剩下不到三步。见对方依旧面色沉静,仿佛丝毫不怕自己在这非常近的距离里暴起行刺,他那面上冷色不禁更深了一些:“你的遇刺是怎么回事?”

“和你自投罗网诱敌上钩不一样,朕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去赌,那是意外。”

北燕皇帝再次恢复了自称,随即自失地摇摇头说,“朕只是没想到,刻在骨子里的招式习惯,结果却成了早有准备者攻击的软肋。那支箭淬了毒,如果不是惠妃懂医术,用了多种解毒药混合,最终成功把朕救了回来,说不定朕就死了。”

“所以你认为泄露你那习惯,指使人射出毒箭的人,可能是我姐姐的人?”

“有你和朕恩断义绝在先,朕难道不应该怀疑她吗?”

北燕皇帝突然笑了两声,但那笑声中听不见悲愤,却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如果不是她早有布置,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流言散布在外?至于会有传言说,南吴太子是她和南吴皇帝所生?至于会有所谓丁安遗笔,说当初总共有两个孩子被送到了南边?”

屋子里动弹不得的越千秋忍了又忍,此时终于完全耐不住性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暴喝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皇帝陛下你有那么多儿子,一个个全都当成猪狗一样爱宰就宰,现在却对一个或者两个是否存在都不知道的儿子追究个没完,有必要吗?”

“如果真的对你那个皇后痴心一片,她死了,你追查到底,把所有认定与她死有关的人统统杀光,然后自己殉情就完了!我就不信举倾国之力追查一件事情还查不出来!既然当初没杀光,也没殉情,理由则是各种各样的不得已,那现在纠结什么?就当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小皇子和你那个皇后一块死了就完了,然后好好培养另一个儿子不行吗?”

“你看看我大吴皇帝,纵使曾经三心二意,也想过多生几个儿子以防血嗣断绝,可一旦发现无望,就立刻改弦更张,好好培养英小胖!当初英小胖比你们北燕那些皇子更混账更可恶,可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哪怕我知道他骨子里还不算什么顶顶贤明的太子,可只要官民百姓肯那么相信,他又肯做出那样一个贤明的样子,至少就比昏君强,那就够了!”

“儿子是要自己好好培养的,不是给你疑神疑鬼随便乱杀的!”

第737章 君心难测

“哈哈哈哈,说得好,不愧是千秋!”

这一次,放声大笑的正是萧敬先。他终于迈开大步朝北燕皇帝走去,毫不犹豫地从其身侧那空隙中径直穿过,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进了屋子里。当他一把掀开里屋的门帘,看到躺在靠墙那张大床上,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的越千秋时,他脸上笑意更盛,嘴里却打趣了起来。

“你这个滑溜似鬼的小子,居然也有沦落到这般光景的一天!”

越千秋没想到萧敬先这么轻易就闯过了外头北燕皇帝的那一关,而且这屋子里竟然也没埋伏着人将其五花大绑立时拿下。说实话,萧敬先肯为了自己再次自投罗网,他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可此时一听到这幸灾乐祸的揶揄,他仍然不禁为之大怒。

“还不是你那个姐夫,我既然落在他手里,就算再大的本事能跑到哪去,他居然给我下药!这还是一国之君吗,一点气度都没有!”

“朕要是没气度,眼下你就该蹲在大牢里,而不是好端端地躺在那儿,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要不是刚刚朕硬生生赶走了阿容,不论来的是萧敬先还是刺客,他肯定愿意留下来帮你。朕都已经纵容你到这份上了,还不够吗?”

坐在轮椅上的皇帝隔着一层门帘,听到越千秋这气咻咻的话,忍不住反唇相讥了几句。发觉人终于不做声了,他再想到刚刚这小子那气急败坏痛骂自己的那几段话,他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怒不可遏,可却奇异地并没有太大的恼火。

这么多年了,自从萧乐乐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指责他,然而刚刚他竟然却被越千秋骂得狗血淋头!平心而论,他确实并没有把那些儿女当成一回事,就算最宠爱的,也不过如同小狗小猫似的养着宠着,一旦想到了就多丢几块骨头,让剩下的羡慕嫉妒而已。

萧敬先又好气又好笑地把越千秋从床上拽起来,见人果然像是秤砣似的,硬梆梆,沉甸甸,他不禁笑骂道:“你小子一直都耍横,也难得有个人治治你!不过你小子就算不能动,那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就不怕天子一怒,你脑袋落地?”

“哼,习惯了,我在我家皇上面前一贯都是这么说话的,天子本来就应该有气度。”

越千秋毫不犹豫地撒了个小谎,要知道,大吴皇帝固然看似是个很好相处的邻家老伯,可那也要分什么事情,有些时候他敢打花腔,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老实的!然而,如今他落在北燕皇帝手里,萧敬先此刻看似轻松,实则却也等同于自投罗网,他不得不强硬。

一旦他露出软弱可欺的一面,天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北燕皇帝会用什么手段!别看人现在坐轮椅虚弱不堪,可骨子里的某种强势是绝对不可能改掉的!

北燕皇帝被越千秋和萧敬先两人之间那毫无意义的针锋相对所惑,一时微微发愣了片刻。直到萧敬先把越千秋强行拽起来之后,手掌在其前胸后背好几个地方或叩击,或按打,分明是不顾自己在场,打算强行祛除越千秋中的那种秘传迷药,他才终于忍不住了。

他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重重冷哼一声:“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还敢胡乱动手?省点力气,朕又没打算拿这小子怎样!”

越千秋只觉得之前一直感觉冰冷的五脏六腑渐渐发热,原本阻塞不通的经脉也渐渐恢复了活络,可听到北燕皇帝的话,他想到萧敬先也不过是重伤未愈之身,连忙就想要挣扎。然而此刻筋骨无力的他哪里挣得过萧敬先,到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开口大骂。

“萧敬先,快放手,我把你从土里刨出来,不是为了让你作死的!你有功夫费这种无用功,还不如找你姐夫要解药来得正经!”

“如果真的有解药,你觉得我还会这么费力吗?”萧敬先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仿佛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北燕皇帝正在自己身后两步远处,只要一探手就能让自己重伤。

“皇族最喜欢用哪几种迷药,天底下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你中的这一种软香散,最是霸道,如果没有人用外力驱除,需要整整十五天才能彻底排出体外,事后还要看体质,筋骨软麻一个月到三个月,你愿意在床上躺半个月,然后再当几个月废人?”

越千秋顿时吓了一跳,习惯了有武艺防身,他确实很难接受当这样一个废人!可是,在片刻的呆滞过后,他还是没好气地叫道:“那我也用不着你逞强!你给我停手,你还欠我一条命,要是你乱折腾把这条命赔进去了,我不就白忙活了?反正能恢复,我可以等,又不是死了!”

萧敬先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竟是骤然之间加快了动作,当他重重一掌准备击打在越千秋后背的时候,冷不防手腕骤然被身侧伸来的一只手抓紧。看清楚是北燕皇帝,他眸色倏然转冷,却不想对方下一刻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随即竟拇指往前,重重点在越千秋后背。

眼见越千秋闷哼一声,随即因为没了萧敬先的搀扶,仰天便倒,北燕皇帝这才开口说道:“四儿,你永远都是这样,对你看中的人,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好,可对你不在乎的人,哪怕他再讨好你,你却依旧当他如同陌路。现在元气大伤的你等同于雪上加霜,你满意了?”

越千秋这一倒下,后脑勺正好磕在枕头上,咚的一声之后方才听到北燕皇帝对萧敬先的质问,却是吓出了一身汗。倒不是因为听到那番话,而是因为后怕。幸亏他睡的不是什么玉枕瓷枕,而是因为往日习惯,硬是让人弄了个荞麦枕,否则光是刚刚那一下就足以撞懵。

庆幸过后,他就看见了面前的北燕皇帝和萧敬先那如出一辙的两张惨白脸。想到刚刚两人都出手帮了自己一把,哪怕一个确实是好意,另一个则是纯属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却都是死撑,他不禁大不是滋味,再一次体会到当年差点被北燕谍探掳走而后反杀的那场经历。

然而,这次他到底没有当年的运气,偷袭出手的是越小四,落到的又是北燕皇帝手里,如今竟然还靠着主使者的怜悯方才逃过一劫,他只觉得自己那点小聪明小滑头着实可笑。

想着想着,他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确定自己真的能动了。于是,他那突如其来的反省立刻告一段落。一连躺尸了两天,他再也耐不住性子,支撑着身体盘膝坐起来,等行气确认自己只是虚弱,再没有别的大问题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结果,他恰是看见北燕皇帝和萧敬先仍旧在彼此互瞪。

刚刚听到外头这郎舅俩说话,他一时情急把肚子里憋了很久的话一口气全都倒了出来,此时却不想再逞能了,然而,他心里到底还压着沉甸甸的一件事,此时权衡再三,他不想再提刚刚到底是谁救了自己的事,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只想问一件事,霸州战事如何了?”

“还能如何?”这一次率先开口的却是北燕皇帝,他恨铁不成钢地冷笑道,“一群被丰厚的赏格给刺激得嗷嗷直叫的将士,一个从来就不曾领兵上阵的主帅,自然是才狂攻了八九天就已经支撑不住,闹起了内讧。关键时刻,霸州城门大开冲杀了一阵子,所谓的十万大军就不战而溃了。”

尽管这算得上第一等的好消息,但越千秋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发现萧敬先面色有异,他陡然心中一沉,随即立时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呵呵。”北燕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即轻描淡写地说道,“刘静玄率军追击,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回霸州城。”

看到越千秋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登时面色铁青,萧敬先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才坦然问道:“我已经主动送了上门,未知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叛贼?”

越千秋很想追问霸州城那边的后续,然而,北燕皇帝明显不愿意说,而萧敬先又岔开了话题,偏偏此事又关乎他们两人的安危,他只能使劲压下了心中的那股焦躁,让自己显得桀骜而不在乎。果然,他立刻发现,北燕皇帝只是瞥了自己一眼,注意力就放在了萧敬先身上。

“朕之前经历过一次险死还生,现如今不愿意再出任何闪失。所以,朕才会用千秋把你钓出来。你这样一个人藏在暗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朕不会和齐宣那个蠢货似的,用铁链子把你锁在看似安全的地方,试图用那些手段撬开你这张嘴。”

“朕不需要从你这里问出什么消息,朕只要把你放在无数人都能看得见的明处,那就够了。朕会把你和千秋交给萧长珙和阿容去看管,千秋,朕知道你很能说会道,当然可以尝试一下说服阿容放了你!”

得知要把自己丢给越小四和甄容,心花怒放的越千秋正在使劲按捺心头那狂喜,可当听到北燕皇帝这似警告似揶揄的话之后,他立刻整个人清醒了过来。想也知道,如果他和萧敬先真的逃跑成功,那么无论越小四和甄容从前再得宠信,结果都只会是一个。

而萧敬先瞥了一眼立时无精打采的越千秋,却是似笑非笑地说:“如果皇帝陛下不怕损失两个肱股,那么就这样好了。千秋和我不一样,他为人处事往往会讲情义,我却不一样。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我会不择手段,所以,皇帝陛下不要因为我刚刚不曾动心行刺,不曾因为千秋落在你手里而无动于衷,就觉得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那朕就拭目以待好了。”

北燕皇帝并没有因为萧敬先这挑衅似的言辞而被激怒。他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外间就有七八个从体形到步伐完全一致的侍卫快步走了进来,随即垂手低头等候吩咐。当北燕皇帝只是拿手指了指越千秋和萧敬先之后,他们便心领神会地围了上来。

“朕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等闲好手能够看住的,他们也只是把你们送去萧长珙和阿容那边。如果你们想试一试他们的合击之术,也不妨在路上尽情体验。”

萧敬先没有答话,仿佛对这形同押送的待遇并不在意,当看到越千秋还在那低头发呆时,他就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等到人立刻回过神来怒瞪了他一眼,立时昂首阔步径直往外走去,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没有人提之前因为萧敬先污蔑而重伤的徐厚聪,就仿佛忘却了这么一个人。

而皇帝目送着他们离开离开的背影,足足许久方才出了声:“怎么样?刚刚你可发现萧敬先动过杀机吗?”

“皇上刚刚只要稍微有心一点,就可以把他力毙掌下。如今皇上已经放过了他,却来问萧敬先是否动过杀机,这算不算得上是马后炮?”

声音响起,人却不曾出来。然而,北燕皇帝却哂然一笑,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声说道:“上京那边,一切都已经收尾。霸州那边,一切尽如预料。而南京这边,朕亲自到此,萧敬先也已经自投罗网,大局可以说已经定了。可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是容易翻盘,你想来比朕更清楚这一点。”

“十几年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等的便是最后水落石出的这一天,自然容不得半点闪失。”

“你知道就好。”

北燕皇帝一推轮椅扶手,竟是双脚踩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尽管他脸色苍白,身躯也显得孱弱无力,可此时那脊梁却挺得笔直。他眯了眯眼睛,若无其事地说道,“越千秋之前的话,至少有一句戳中了朕的软肋,朕就算真的富有四海,却没有一个继承者。”

“你已经册立了太子。”

“呵,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之后,有谁几个人会把那个太子当一回事?”

提到自己曾经在众多大臣和大公主面前仿佛还维护过的三皇子,北燕皇帝口气极其轻蔑,随即更是词锋一转道,“南吴皇帝能立那样一个太子,朕也同样可以!这北燕的江山已经扫除过一次,不会再有反对和掣肘了!在此之前,拿下霸州,向天下昭告朕还宝刀未老!”

第738章 捷报之下的危机

敌军十万大举围城,最终居然解决得这么顺利,小胖子只觉得犹如做梦。他已经做好了最艰苦的准备,包括拆房子用来补充防守用的材料,包括勒紧裤带过日子,包括身边无数人的死伤然而,就在他全力以赴做好各项准备的时候,这场战争就来得快去得更快了!

有些茫然的小胖子站在城头,看着下头众多军民正在奋力清理的一地狼藉,再看看城头上各种礌石击打过的痕迹,将士奋战留下的斑斑血迹,他不禁更是发起怔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因为身后一声呼唤而回过了神。

“太子殿下,您过去主持死难将士落葬仪式的时辰到了。”

见庆丰年非常恭敬地站在那里,小胖子连忙点点头道:“我这就去。”

从庆丰年身边走过时,他还不忘低声说道:“这些天辛苦大家了,回头我亲自设宴,答谢你们的这番辛苦。”

“为国效力,何谈辛苦?再说,也比不上周大人这些天日夜操劳,如果不是早上太子殿下威胁说她再不去休息就用最后手段,恐怕她还要抗命不遵。”素来一本正经的庆丰年难得开玩笑,等令祝儿带着几个侍卫过来会合,他就亲自陪小胖子坐进了马车。

小胖子却在坐定之后,突然坏笑问道:“你和令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庆丰年哪里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会突然关心这样的事情,一愣之下,那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嗫嚅了老半天,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给他解围的,却是马车外头传来的令祝儿那声音:“太子殿下有功夫关心我和庆师兄的事,还不如想想程姑娘那怪病吧。”

此话一出,小胖子顿时脸黑了。程芊芊是跟着最慢的越大老爷那一拨大部队到的,他故意装成没事人似的,没多大理会,谁知道就在攻城最激烈的那几天,程芊芊突然便昏迷不醒,药石无效,竟是连回春观的宋蒹葭也没看出是什么病!

他烦乱地抓了抓脑袋,随即悻悻说道:“之前四面围城,实在是没办法,但现在既然敌军已经落荒而逃,就可以派一些人把她护送回大名府去了!本来我这次来霸州就不是来玩的,带上她就不适合,父皇一时起意,表哥和千秋也不知道劝劝!”

庆丰年只要小胖子暂时忘掉刚刚那个话题就行了,虽说觉得有些对不起越千秋和严诩,可自从程芊芊那场怪病之后,小胖子在焦头烂额的同时就一次次埋怨严诩和越千秋不负责任跑得飞快,把包袱丢给自己,因此小胖子眼下这点小小的抱怨他只当成没听见。

而被令祝儿这么一闹,小胖子果然没有了再管别人闲事的心情当然,他也同样没心思一直去想程芊芊,尽管曾经在玄武泽边有过肢体接触,可事急从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同情人家境遇的那种情绪过后,如今反倒是觉得自己当初受骗上当的愤怒更多一些。

眼下,他最关心的只有两个问题。其一,六皇子这个北燕伪帝大败而归,到底会不会纠集一支兵马然后再杀回来。其二,离城出击的刘静玄到底能不能大获全胜,把他担心的第一个问题全部粉碎,漂亮地结束这次霸州守卫战!

因此,当小胖子回到太守府,换上一身颜色素淡的正装,最终出席了死难将士的落葬仪式的时候,他那自始至终凝重而庄严的表情,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勉励之词,为连日以来本就威望挺高的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历来朝廷都是重生者而轻死者,对生者功勋的赏赐远胜过对死者的抚恤,如今太子殿下反其道而行之,得到了好处的生者当然不会去嫉妒死者,更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议论,说是为这样的主君去效死,至少不用担心家中孤儿寡母无人照料。

而人前慷慨激昂的小胖子,到了私底下只有自己人的场合,那威严霸气也好,端庄沉稳也罢,立时丢到了爪哇国,一次又一次地派出东宫侍卫去催逼之前还在协助守城时出力极大的玄龙司中人。就连足足去过四次的小猴子,也被小胖子颠过来倒过去的中心主旨给弄烦了。

“太子殿下说,你们之前功劳再大,可要是不能打探到晋王殿下和越九公子的下落,那就是过失!你们要是真的没办法,就把严将军的下落说出来,太子殿下自己派人去和严将军联络!”

见那两个玄龙校尉都快要哭了,小猴子也不禁非常同情他们。然而,他如果不能带个明确的答复回去,到时候挨训的就会变成他。更何况,从越千秋那儿得到了很多好处的他,也非常希望得到对方的下落。因此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甚至还讨好似的拱了拱手。

“二位大哥大叔我叫你们大爷都行!再没准话,太子殿下就要亲自杀过来了!”

你就是叫我们祖宗,我们也不可能变出消息来,因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啊!

两个玄龙校尉面面相觑,直到其中一个素来天赋异禀的耳朵微微一动,随即喜形于色,一贯擅长察言观色的小猴子连忙也竖起耳朵,当捕捉到扑棱棱的声音,分明是鸟儿在拍打翅膀,他方才立时又惊又喜地嚷嚷道:“是不是传递消息的信鸽?”

如果换成外人,两个玄龙校尉自然不会回答半个字,而即便眼前是太子殿下的亲信,他们也仍然在踌躇。可是,小猴子多快的动作,人家没回答,他一个箭步就窜出了屋子。

这下子,两个玄龙校尉生怕这冒冒失失的小子伤害到那些精心训练出来的信鸽,一个慌忙去追拦小猴子,一个则是嘴里发出了连声呼哨,用这种方式招呼了那信鸽避开了小猴子的魔爪,随即窜上房顶接引了那只信鸽,稳稳当当取下了脚踝处的那个小小竹筒。

然而,小猴子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信鸽没拦到,可他却还能选择拦人。武英馆中几乎可以称得上轻功第一的他很快就甩开拦路虎,轻轻巧巧赶到了屋顶上那个玄龙校尉的身前。发现对方呆呆地看着手中那纸条,他不禁生出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伸手就去抢那字条。

他这出手令人猝不及防,竟是俶尔功成。而他下一刻的动作却不是立时偷看,而是转身拔腿就跑。直到用最快的速度拉开距离,他这才低头朝那字条看去。不看不要紧,只是随眼一扫,心神失守的他险些一个倒栽葱从另一边的屋脊上掉下去!

北燕南京城易主,兰陵郡王萧长珙和晋王甄容带着据说毒伤未愈昏迷不醒的北燕皇帝一行人入驻,而后萧长珙亲自出手拿下和甄容见面的越千秋,又用越千秋钓出了萧敬先!

“这不是真的”小猴子又惊又怒,等回过神的两个玄龙校尉慌忙赶到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劈手夺过了他刚刚抢去的字条,他方才怒声质问道,“这消息哪来的?”

刚刚那个同样被这突如其来消息震慑的玄龙校尉没开口说话,而另外一个刚从小猴子手里夺过字条,发现同伴和小猴子这反应,他也忍不住先朝字条看去,结果入目的信息让他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因此,小猴子期待的回答自然是没有!

小猴子顿时眉头紧皱,差点就要骂人。然而,上次他把萧敬先失手被擒,越千秋下落不明的消息捅给太子,事后被周霁月以擅自行事,偷听机密的罪名问责,直接关了他三天小黑屋,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蔫的,此时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萧敬先是太子太师,越千秋是太子左卫率,那么他直接去禀告太子詹事越大老爷和太子右卫率周霁月就行了!

小猴子打定主意转身便走,可两个玄龙校尉却不知道他是去哪,只以为身为东宫侍卫的这小子是去禀告太子,那是吓得魂都没了。越千秋和太子殿下是死对头这一点,如今真的是没人相信了,全都明白这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人情分极好。至于萧敬先……

这很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嫡亲舅舅!真的出点问题,那位太子殿下很可能一样会发疯的!

如果太子殿下得知这样的噩耗,天知道会一怒之下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一个跑,两个追,三人不多时就一前两后地冲进了太守府。当两个玄龙校尉发现,小猴子的去向仿佛不是太子殿下的定北居,而是越大老爷见人办事的致公堂时,他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心头舒了一口大气,可紧跟着那张脸就更苦巴巴了。

太子殿下发起脾气来固然挺吓人,可相比越大人那动辄大道理连篇的说教,就算不得什么了。他们真的要主动送上门挨训吗?

在两个玄龙校尉纠结万分在外头犹豫的时候,小猴子已经是见到了越大老爷。虽说之前已经因为不告而入受过越大老爷的严厉教训,可这会儿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进屋子就以自己有紧急情况禀报为由,轰走了正在里头见越大老爷的两个太守府属官。

然后,赶在越大老爷发火之前,他就窜到了人身边,三言两语将自己看到的那张字条内容给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他却没发现,越大老爷当听到是兰陵郡王萧长珙亲自出手偷袭了越千秋时,那张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常古怪。

一贯很正经的越大老爷没法不多想。越小四出手偷袭抓了越千秋?然后反过来要挟萧敬先自投罗网?他怎么就觉着如此紧急状态实在像极了一出闹剧呢?

下一刻,越大老爷就立时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再用至亲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而是代入了那几个当事者的身份,当即很快便品出了其中滋味。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沉声说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是玄龙校尉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

还不等小猴子说完,越大老爷那眼刀就已经丢了过来:“玄龙司办事怎会落在你眼中?定然又是你借着太子殿下的虎皮做大旗,乱来一气!看来上次周大人的教训你还没吃够!玄龙司的人呢?”

这次越大老爷的教训竟然能结束得如此之快,小猴子深感意外,可他当然没有受虐的习惯,闻听此言慌忙说道:“他们就在外面,我去叫他们来!”

小猴子风风火火冲了出去,结束了两个玄龙校尉的纠结。被带到越大老爷面前的他们知道事情已经瞒不过去了,于是主动呈上了之前的飞鸽传书。而越大老爷拿到手中一看是严诩的笔迹,原本紧皱的眉头更是几乎能打结。

严诩知道越千秋落在了北燕手中,笔迹还能这样整整齐齐,证明人至少还有理智,暂时还没有乱来,但严诩的这份理智能支持多久,却是说不好。当然,也很可能是严诩当年和越小四相交莫逆,至少信得过人,所以才没有发疯。

可是,这件事是否需要禀告太子呢?如果不说,太子恐怕又要吼你们当我是死人了。

越大老爷只觉得为难到有些头痛。正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他顿时大怒,当即厉声喝道:“谁在门外吵闹不休?规矩都忘了吗?”

哪怕不是骂自己,小猴子和两个玄龙校尉仍然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而外间的吵嚷声亦是戛然而止。不多时,却是有人大声开口说道:“卑职刘方圆,求见越大人!”

听到是刘方圆求见,越大老爷不禁有些纳闷。刘静玄的这个儿子虽说与其性格截然不同,但到底是将门子弟,素来都是比较讲规矩的,眼下闹得外头那般光景又是怎么一回事?想到领军追击之后,数日之内捷报频传的刘静玄,他只觉得心里突然有那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因此,越大老爷当机立断地开口喝道:“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