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越大老爷的是,跟着刘静玄大步进来的,竟然不是戴展宁,而是白不凡。只不过,刘方圆是目不斜视,白不凡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路走一路还试图用小动作去抓刘方圆的袖子,直到发觉他在看,那个白家小儿子方才赶紧垂下手做老实状。

而刘方圆大步上前之后,却是推金山倒玉柱,直接双膝跪倒在地,继而竟是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见此情景,越大老爷不禁大为惊怒,一推扶手就站起身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直说!”

“请越大人为我爹做主!”刘方圆抬起头时,眼眶已经是通红,“留守的兵马中,竟然有人有人说我爹追击北燕伪帝是假,带兵投靠北燕是真!”

第739章 流言蜚语,燕军再来

怕什么来什么,这便是此时此刻越大老爷生出的唯一念头。

人人都说他的行事风格像父亲越老太爷,然而,即便他自己也知道,父亲确实把自己当成家族继承人似的全力培养,但他更明白,自己和父亲的性格有本质上的区别。父亲是草根出身的第一代,而他却是走典型读书人路子一路升迁上来的官二代,所以他性格偏向于稳。

如果当初他在金陵,父亲为刘静玄戴静兰师兄弟翻案,为白莲宗和玄刀堂翻案,顺便掀翻吴仁愿和高家兄弟,往他们背上踩上一万脚,这种冒险的事他一定会极力反对。

哪怕他知道老父亲的出手并不仅仅是因为严诩曾经师从于玄刀堂前任云掌门,自家收留了一个白莲宗孤女,而后又通过越小四的渠道收留了刘戴的儿子,而是出于朝廷大局的考量,他仍然不会赞成。

因为出于一个文官的朴素认识,越大老爷终究是觉得侠以武犯禁,再加上刘静玄和戴静兰在北燕呆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心向故国,而是配合北燕的谋划而别有用心,那么此事转眼间就会成为一记凌厉的拳头,打向正走向顶峰的越家。

可这一次,在有消息说霸州有人打算献城时,刘静玄的出击一度被这种流言阻挠,可最终太子点了头,刘静玄也没让人失望。这仿佛是证明,他最初的担心有些多余,老爷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可现在刘方圆嚷嚷出的这番话,却一下子勾起了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疑虑!

尽管周霁月除了对小胖子这个太子,而小胖子又对越千秋说明过萧敬先之前对刘静玄和戴静兰师兄弟的评判,但越大老爷并没有听说过。然而,这并不妨碍他在第一时间严严实实包裹住了自己刚刚生出的一系列情绪,冷静地问道:“这话你们是怎么会听到的?”

刘方圆见越大老爷确实有查问追究的意思,顿时精神大振,连忙开口解释道:“越大人,这是我和白不凡奉周大人之命在街头便服巡逻的时候,从几个军士嘴里听到的。因为爹带了一支兵马出城追击北燕兵马,那些被留下的就口出怨言,甚至污蔑我爹……”

话没说完,他就听到了白不凡那响亮的咳嗽,这下子,他立时意识到自己口口声声的爹又会被人说成是公私不分,不禁着了慌。可是,还不等他赶紧改口,越大老爷已经抢了先。

“哪几个人说的?若是现在让你去认,你可还能认得出来?”

白不凡也没想到越大老爷这样持重的人竟然会真的因为刘方圆告状而追究到底,在片刻的愣神之后,他连忙开口说道:“越大人,我和阿圆也只是道听途说……”

然而,刘方圆却一点都不愿意听从白不凡的指示而息事宁人,毫不犹豫打断了白不凡和事佬似的说辞:“那几个家伙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来!”

“很好。”越大老爷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白不凡,你现在带刘方圆去见竺汗青,让他带你二人去认人,务必把之前在背后毁谤刘将军的人给我找到,我要当面质询!只不过,刘方圆现在是关心则乱,你可给我好好把关,若是指认错了人,那我绝不饶你们!”

刘方圆只要越大老爷肯为自己做主,那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对于这不许乱指认人的告诫,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两个人而迁怒一堆,把没有在背后毁谤过自己父亲的人拿出来顶缸,否则岂不是怒火冲昏了头?于是,兴高采烈的他立时一口答应。

等到刘方圆高高兴兴拽着目瞪口呆的白不凡大步离去,刚刚并未离去的小猴子只觉得一下子刷新了对越大老爷的观感,忍不住大声叫好道:“要不是越大人,刘将军就被人白白污蔑了!这种害群之马,是应该抓出来!”

越大老爷却没理会小猴子的奉承,喃喃自语道:“希望是我多想了……”

小猴子听了只觉得不解,而两个玄龙校尉却是一等一的精干人,只略一联想,那几个可能性就浮上了脑海,继而,两人不约而同猛地打了个激灵。

如果不是军中人士,而是外人假扮散布谣言,那么铁定是居心叵测;如果真的是军中人士,那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无缘无故毁谤主将?而如果这些话是真的,刘静玄真的有问题……他们根本不敢想那样的后果!

而越大老爷的失神和怔忡不过是片刻功夫,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对小猴子吩咐道:“袁侯,你去见周大人,把刚刚这事情告诉他,包括你刚刚来禀告的消息。但是否要禀告太子殿下,你只管听周大人的,不许擅作主张。否则,这次就不是禁闭你三天了!”

小猴子慌忙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担心接下来越大老爷会再教训他一顿,他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而他一走,越大老爷方才正色对两个玄龙校尉说:“这小子年少无知,再加上从前被千秋惯坏了,行事没个规矩体统,还请二位看在我的薄面上,宽宥他这逾越。”

见越大老爷说着便郑重其事行礼,两个玄龙校尉一愣之下赶紧还礼不迭,哪敢生受这位前途正好,被视作为日后宰相的太子詹事这赔礼?再说,小猴子也只是适逢其会,关心则乱,如果没有小猴子把这一茬接过去了,他们同样要发愁如何向上禀报这件事的问题。

所以,两人还礼的同时,也少不得想说几句漂亮话。可越大老爷却很随便地伸手打断了他们,随即沉声说道:“不过我也有事拜托你二人。若是刘方圆并未在军中找到毁谤刘将军的那几个人,那么,请玄龙司立时行动起来,调动整个北疆,乃至于北燕的网络。”

他顿了一顿,沉声喝道:“全力打探刘将军的下落,彻查那些散布消息的人!”

“谨遵越大人令!”两个玄龙校尉立时异口同声地恭声答应,心中却同时把刚刚那件事的重要性再提高了一个高度。

当小猴子把今天那两个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周霁月时,被小胖子强令休息了一晚上和半个白天的她正好已经精神奕奕。可在一连两个消息的打击之下,她的脸色却不可避免地黯淡了几分,但旋即就强打了精神。

“周姐姐,要告诉太子殿下吗?”小猴子满脸讨好地问道,那眼巴巴的样子,仿佛背后有一条尾巴在轻轻摇动,倒不像小猴子,反而像一条正在讨好主人的小狗。终于,满怀希望的他等到了一个欣喜若狂的答案。

“这么大的事情,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我去说吧。你不要再画蛇添足了。”

小猴子慌忙连连点头,等到目送了周霁月出门,他这才按着胸口吁了一口大气,心想今天终于没有再闯出什么祸事来,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关。

好容易熬过了围城之战,小胖子正在掰着手指头计算接下来还要多久就能结束这次的霸州之行,同时有些烦躁地寻思越千秋和萧敬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步的明确消息,进来的周霁月就说出了给他当头一棒的消息。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周霁月,随即整个人都焦躁到快要发狂了:“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权力每次都带来这么糟糕的消息!你明明知道我把晋王当成舅舅,你明明知道我和千秋是……我和他是冤家对头,你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么糟糕的消息带给我!”

知道面前这位太子只不过是在面对噩耗时的迁怒和发泄,周霁月唯有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太子殿下,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如果瞒着你,你也迟早会知道。”

小胖子顿时悚然而惊,紧跟着,刚刚还气鼓鼓的他便仿佛泄了气的皮球,那狂躁的眼神变成了幽怨,就连那咆哮的声音也变成了低沉犹如哼哼似的抱怨。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当然会更恨你!可周姐姐,你就不能带几个好消息给我吗?”小胖子一边说,一边颓然坐了下来,抱着脑袋直叹气,“之前就已经够让我担惊受怕了,可至少还有个千秋没落在北燕人手里,可现在千秋和萧敬先一块全都搭了进去,这让我怎么办?”

周霁月很想告诉小胖子,那个出手抓了越千秋的家伙,便是越千秋名义上的养父,京城那位越四太太的丈夫,人人都道是忤逆子的越四老爷。然而,话到嘴边,她还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是朝堂中真正顶尖的那几个人联合隐瞒的机密,纵使是宰相也未见得知情。

她虽然知道,又怎么能再不得允许的情况下告知别人?哪怕那个别人是太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低声说道:“严将军既然能把消息传递回来,那么就说明一切尚未脱离掌握,否则,太子殿下此刻听到的就应当是严将军冒险营救未果,结果把自己也一块搭进去的消息了!千秋和晋王殿下全都是最狡黠多智的人,太子殿下还请多一点信心!”

小胖子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姑且算是接受了这样一种解释。可是,当他看到周霁月脸上那微微踌躇的表情时,他立刻意识到,刚刚越千秋和萧敬先的消息恐怕还只是个开始。

“难道还有什么坏消息?”

“刘方圆和白不凡听到有霸州军中人毁谤刘将军,而越大人在听闻此事后,怀疑是有人乔装打扮,散布流言,所以已经吩咐人去查了。不论结果如何,希望太子殿下有个心理准备。”

小胖子自从出来之后,已经一次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意外,此时对比越千秋和萧敬先落入人手的噩耗,他反而觉得眼下这消息不是太坏,而是太平淡!然而,他细细一品评,再深入地联想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之前围城之际,有人毁谤刘将军是想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呼应敌军,我最终选择了相信刘将军,开城出击,力拼一搏,最终结果确实证明我是对的,刘将军把那所谓十万大军一举击溃,而且乘胜追击,斩首无数,两天前捷报回来时……”

他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是哭是笑:“那捷报说差点就把北燕伪帝给直接生擒活捉了!可现在,又有人说刘将军里通北燕吗?怎么里通法?把北燕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是里通敌国的表现吗?”

还不等周霁月说话,他就重重一拳捶在书桌上:“散布谣言的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全都该杀!越大人太宽容了,就应该一旦查实,格杀勿论!”

小胖子这杀气腾腾的话说出来,自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态度。然而,见周霁月面色沉静,他到底还是按捺了火气,有些不得劲地低声嘀咕道:“反正,先等越大人那边的消息再说吧。”

越大老爷的性格和越老太爷不同,但行事风格却在某种程度上类似,那就是雷厉风行。他吩咐了刘方圆和白不凡去查军中,吩咐了两个玄龙校尉去查民间,自己却挑了两个精干的属官去查官场,最终,就有了结果。

卯足了劲的刘方圆看遍霸州留守军的每一个人,根本没有找到他和白不凡无意间听到谈话的那几人;玄龙校尉在民间却也注意了散布刘静玄闲话的人;而太守府中,竟然也查到了类似的论调。当三方消息汇总,越大老爷亲自去见小胖子时,却发现这位太子殿下竟很振奋。

“看来事情是很清楚了,毫无疑问,是北燕奸细和之前被刘将军打击过的那些奸商勾结,所以方才毁谤他这一方大将!这简直是居心叵测,要一查到底!”

越大老爷不想给太子泼冷水,到底只是相对谨慎地说:“太子信任刘将军自然好,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围城过后,捷报频传时,却不能太过大张旗鼓……”

小胖子先是一愣,可等到越大老爷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他就意识到,自己又要准备接受教育了。蔫了一半的他苦着脸听越大老爷苦口婆心地剖析利害,心思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当两扇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时,他就犹如找到救星似的喜出望外。

然而,甚至连通报都来不及就推门进来的周霁月面色凝重,不等关门就沉声说道:“探马来报,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兵马朝霸州而来,听马蹄,看旌旗,至少不下万人!”

第740章 夜袭前夕

小胖子本来觉得自己这一次霸州之行实在是跌宕起伏,终于亲身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以及大阵仗,可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发现,之前那些不过是大戏开场前的小小暖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手脚冰冷的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别说应对,就连思路都没了。

“四面城门已经关了吗?可曾去知会过竺汗青?城中军民要立刻前去安抚……”

越大老爷到底久经官场,即便没有应付如此大战的经历,但须臾就从得知如此紧急军情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却是开口问出了一连串息息相关的问题。而周霁月亦是早就过了乍闻惊讯时的呆滞期,此时立刻脸色一正,沉声回答了越大老爷的问题。

“霸州城四面,总共六处城门,已经下令关闭,竺小将军已经在紧急点兵,即刻就会登城守御……”

小胖子直到听见城门关闭,竺汗青正在点兵准备作战,这才终于从刚刚那种震惊失语,自怨自艾,愤怒懊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到周霁月说着那些各方面忙而不乱的应对,听到越大老爷字字句句都问在人员配备,粮秣军械等等要旨上,他渐渐觉得很不是滋味。

突然,他开口大声说道:“我要上城头去看看!”

见面前越大老爷和周霁月同时转头看着他,小胖子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虚。然而,他这次是卯足了劲,无论两人怎么反对,也一定要登上城头,亲自主持守城作战。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等到的竟然不是反对,而是越大老爷毫无疑问的支持。

“城中人心惶惶之际,太子殿下不畏艰难,冒着矢石之险,登城主持守御,这是激励军心民心的好事。您有此心,别说围城兵马数目不明,纵使仍有十万大军,那也不足为惧!要知道,霸州不是霸州一地的霸州,是大吴的霸州,北燕兵锋再厉,也应付不了大吴整个北疆几十万大军!”

而周霁月则是对着小胖子微微颔首道:“太子殿下若要去,我这就去召集东宫侍卫。”

小胖子只觉得又惊又喜,刚刚积压在心头的那些负面情绪瞬间无影无踪。他慌忙点了点头,随即发狠似的说:“只要我在,燕军休想越城头一步!”

这种我在城在的论调,从堂堂太子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幼稚可笑,但无论越大老爷和周霁月,全都没有笑。相比眼下只是满腔热血和责任感的小胖子,周霁月更知道接下来这数日之内的局面有多难。城内只有两千兵马,其中多有伤者,而且刘静玄的那支兵马下落不明,伤亡不知,只要北燕大军再次围城的消息传开,军心民意全都处在最低点。

这个时候,太子肯站出来,正是绝无仅有的一丝胜机!

当越大老爷匆匆回去召见官员的时候,周霁月也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把东宫侍卫全部召集了起来。相比小胖子,侍卫亲军的那些人是纯粹地又惊又怒,而出自武英馆的少年们则是一片哗然之后陷入了一片安静,也不知道多少人把目光投到了刘方圆身上。

而刘方圆也确实如众人所料一般面色狰狞。深深了解他心情的白不凡想到之前听到那有关刘静玄的流言,再对比眼下再次遭遇敌军围城的局面,他哪里不知道这完全是北燕那边蓄意为之。可越是知道,他就觉得越气馁,只恨没有早一点发现这诡计。

和刘方圆白不凡相比,戴展宁反而显得沉默而低调,垂着头的他脸上表情平淡,很难看出此刻他是什么心情。哪怕周遭几个人悄悄观望,希望他站出来说几句话时,他也依旧垂头不发一言,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

周霁月自然不会给刘方圆爆发的机会,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等到所有人恢复了安静,她便沉声说道:“太子殿下既是矢志与城同在,安危便尽托我等。不管各位心里有什么想法,眼下都没有功夫给你去细想了。别忘了各位如今身为东宫侍卫的指责!”

刘方圆虽说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可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样的情绪。当他跟随众人一起在太守府门外列队,迎来了一身戎装的太子出来时,他就只见小胖子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自己脸上。紧跟着,他就看到小胖子伸手指了过来。

“刘方圆,你上车来!”

见太子直接点了刘方圆登车同行,众多武英馆的少年们都松了一口大气,心想太子殿下到底还是没有中北燕人的离间之计,仍旧相信刘家父子。而那些侍卫亲军们虽说一直都对武英馆的少年们更得东宫信赖而有些羡慕嫉妒恨,可此刻看到这一幕,仍是不禁啧啧赞叹。

从前这位太子还是英王的时候,那是恶评如潮,可现在看看,人哪里差了?到霸州之后,这位有决断,有担当,有勇气,关键时刻更能给统兵大将足够的信任,就算从前那一位位先帝,在当太子的时候若是遇到这一系列紧急状况,未必就能处置得比现在这位太子更好!

马车中的小胖子却并没有如他人想象那般对刘方圆勉励再三,推心置腹地表示信任,而是在最初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低声说道:“接下来这段日子恐怕比之前更难熬,到时候疑神疑鬼的论调会很多,从今天开始,你就充当我身边近侍吧。”

刘方圆顿时大吃一惊:“太子殿下……”

“不管你本来是想建功立业也好,是想反击那些说你爹有异心的声音也罢,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平稳,不是冒险。要知道……”小胖子有些痛苦地捏紧了拳头,猛然砸在了车厢半壁上,刚刚在人前高昂的头颅已然垂下,“千秋和晋王都已经落在北燕手里了!”

那一刻,刘方圆就如之前的小胖子一般,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

直到尾随小胖子站在高高的城楼,俯瞰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眼看那攻城器械被有条不紊地推了出来,竟是仿佛打算连夜组装,明日就要开展攻城,刘方圆的脑子里却根本没有想眼前的这场危机,满心满脑都在想越千秋的事。

他和越千秋相识之后,这位硬是要抢个大师兄当的同龄人便仿佛无所不能,多少他认为根本不可能的事都硬生生办成了。可现在,越千秋竟然和萧敬先一样陷落在北燕,这可能吗?如果是真的,那玄刀堂该怎么办?严诩会不会发疯?越老太爷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和心情?

而小胖子同样是面上镇定,实则心乱如麻。因为担心流矢,他身前是几个持盾的侍卫亲军,而且刚刚赶过来的竺汗青亦是手按剑柄,满脸的警惕。小胖子勉强打起精神问了几句守备状况,听到竺汗青对答如流,信心满满,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一些。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冒冒失失的插话却让气氛一下子又凝滞了起来。这一次打破气氛的不是别人,正是将门虎子白不凡:“竺将军,敌军不顾远来疲惫,竟然连夜就打算整饬攻城器械,为什么不趁着他们立足未稳,出城偷袭,给他们一个厉害瞧瞧?”

见人人都看着自己,白不凡虽说知道自己如今的立场只是东宫侍卫,不适合更没权力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建言,可他还是着实没法忍住看着如此良机转瞬即逝。尤其是面对竺汗青那有些犀利的目光时,他更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敌军肯定知道如今刘将军领兵在外,霸州城内兵员稀少,所以才肆无忌惮不顾立寨的要旨,连夜准备,一副立时三刻就要攻城的样子。不说别的,只要出击之后能够放一把火烧掉那些攻城器械,至少就能拖上十天八天,那时候援军早就到了!”

“你怎么就知道,敌军摆出眼下的架势,不是为了诱我夜袭,歼灭霸州城守军精锐?”刘方圆和白不凡之前仗着太子之令,一个个查问守军将士,结果却根本没有找到诽谤刘静玄的人,竺汗青对此正一肚子火气,此时忍不住便反唇相讥。

因见白不凡满脸不服气,他就哂然笑道:“你可别忘了,城中还有奸细乔装打扮成霸州军将士兴风作浪,万一我这边精锐尽出了,那边却有奸细突然发动,与外头敌军里应外合,准备夺取霸州城呢?有多少力量就做多少事,太子殿下在此,不容冒险!”

刘方圆和白不凡越听越觉得这话万全是针对他们,甚至隐隐感到这其中也有针对刘静玄的意思——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刘静玄不是贪功冒进,而是在击溃北燕兵马之后尽快回返,现在霸州就算再度遭遇围城,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

然而,刘方圆已经脑门上冒出了青筋,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而白不凡不冒险怎么能有战果的话到了嘴边,终究也同样不敢说出口。他冒险无所谓,可冒着后院起火的风险出击,拿着东宫太子的安危冒险,他爹和他爷爷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小胖子本来就心情极坏,此时两边的争论更是犹如火上浇油,让他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发雷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趁敌军立足未稳,攻其不备,挫其锋芒,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随着这个声音,一身官服的越大老爷不慌不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先是一丝不苟地向小胖子行礼,随即才淡淡地开口说道:“竺小将军虽说年轻,却也是自幼上战场磨练过的骁将,有你带队,纵使无功,全师而退却必定能做到。这个风险值得冒一冒。”

一贯小心持重的越大老爷却竟然说出值得冒险的话,白不凡不禁又惊又喜。

而同样莫名惊诧的,却是周霁月。然而,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城头虽说点着火炬,但为了避免有神箭手趁机狙击,众人站立的这个区域之内,并没有点着火炬,因此,哪怕她运足目力,却无法看清楚越大老爷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因为越大老爷这番话,小胖子就犹如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当即对竺汗青说道:“竺将军,越大人的话你听到了吧?出城夜袭真的不可行吗?”

如果只是白不凡,竺汗青自然可以凭着年纪和军职痛加驳斥,可如今持相同意见的是代理太守的越大老爷,竺汗青自忖不是刘静玄,根本就扛不住。因此,当小胖子这问话中也带出了鲜明的倾向性,他想到自己被赋予留守的职责,先前也并没有多少功勋,渐渐就心动了。

他又不是没偷过营的战场初哥,一旦此役功成,他一定……可万一失败呢?

就在竺汗青陷入天人交战,取舍两难的时候,满心焦躁的小胖子在那杆秤上又加了一颗砝码:“无需你杀敌多少,只要你烧掉那些攻城器械,这桩功劳便不逊色当初刘将军开城出击,大破北燕伪帝那十万大军!所有将士升三级,孤决不食言!”

只要小胖子称孤道寡时说出来的话,那全都是掷地有声,不曾悔改,因此,竺汗青终于改变了主意。他自己可以推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如果下头将士知道因为他的保守而错过了擢升的良机,错过了太子的嘉奖,那日后他这个将军还哪里来的威信?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单膝跪下,凛然应命道:“臣请率军出击,遴选精锐为死士,余下则守城,有备无患!”

“好!”小胖子这才精神大振,他一看左右,目光须臾就落在了白不凡身上,因笑道,“白不凡,你这将门种子之前一直都随在我身边,心痒痒了是吧?这次你也去,跟着竺将军好好打磨一下,异日也做个犹如竺将军这样的少年骁将!”

白不凡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欢欢喜喜答应了下来。喜形于色的他瞥了一眼刘方圆和戴展宁,倒是很希望能拉上这两人同行,可思量再三,到底还是没敢再越俎代庖。当看到小胖子又开始大声说话鼓舞士气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之前进武英馆真是选对了。

在那万众鼓舞的情绪之下,谁都没注意到,周霁月那双利眼自始至终盯着越大老爷,直到对方觉察了她的视线,最终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之下,越大老爷歉意地笑了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赌都赌了,那就把明面上的筹码全都一股脑儿摆上去!

第741章 处处警讯

“这样贸然出击,真的不要紧吗?”

站在只点着几根火炬的城楼上,小胖子忍不住裹紧了披风,却仍然觉得浑身有些冷。这并不是因为夜晚天气寒冷,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竺汗青带着一个个甘冒奇险的死士,正悄然潜往北燕的临时营地。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听到身边没有回答,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

就只见周霁月正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正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那点点灯火。如果越千秋在这里,一定会感慨这年头没有大功率探照灯,无论是加了多少油脂的火炬又或者火盘,全都不可能放射出太多的光和热,可她却只希望那些光亮能够更暗一些。

她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越大老爷竟然会支持白不凡那明显是冒失贪功的建议!尽管城中人少,但霸州城到底是北疆坚城之一,只要能够据此坚守,北燕大军绝对难以逾越雷池一步。相比眼下数百死士随同竺汗青离城出击,那样做的风险要小得多!

微微走神的她直到小胖子又唤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身旁这位年少的太子是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一点信心和鼓励,她明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一些激励士气的话,可话到嘴边,最终却化成了一丝叹息。

紧跟着,她便低声说道:“我也希望不要紧……”

这当然不是小胖子希望听到的答案。因此,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劲道:“肯定没事!竺汗青是将门虎子,白不凡从前跟在他祖父和父亲身边都上过战场的,再加上之前人人士气高昂,只要这一战能够打出霸州城的威风来,那么这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北燕兵马和之前北燕伪帝那支兵马一样,哪里来就滚哪去!”

小胖子说得霸气十足,而他话音刚落,听到旁边传来了几个东宫少年侍卫的齐声应和,他顿时更是振奋。于是,当小猴子猫腰悄悄闪了过来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直到听见有人和周霁月嘀嘀咕咕的声音之后,他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小猴子,你在那偷偷摸摸干什么?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小猴子顿时有些讪讪的,可让他如释重负的是,周霁月竟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恰恰好好顶住了小胖子那颇有点火气的目光。

“太子殿下,竺小将军这一走,城中防戍全都交给了他的副将。但充其量也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很难面面俱到。所以,越大人让小猴子过来给我传话,要我挑几个人,亲自带队在城中巡视,以免人心浮动。”

周霁月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的小猴子脸上是何等惊愕,可她却是有苦说不出。尽管消息未经证实,只是小猴子从冯贞那儿听说的,冯贞更是因为在重建榷场和各方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品出的苗头,可在竺汗青离城出击之际,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她竭力若无其事地面对小胖子那狐疑的打量,直到对方有些不得劲地打了个手势,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行过礼后就对小猴子使了个眼色。走出几步之后,觉察到小猴子追了上来,她的步伐就更快了一些,当下楼梯时便头也不回地说:“有些事先不要告诉太子殿下。”

小猴子刚刚发现周霁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就捏了一把汗,此时听到她这么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明明是城中可能有人通敌的大事,为什么不让太子殿下知道,也好预先有个准备?”

“如果是竺小将军出击之前,当然应该让太子殿下知道,但现在竺小将军已经带人出击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会人心浮动,甚至惹出大乱子。”周霁月说着就一个利落的转身面对小猴子,眼神锐利得仿佛刀子,“冯姑娘现在人在哪?她不至于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吧?”

小猴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可怜巴巴地说:“她说是无意中偷听到几个商人密议,所以才匆匆过来告诉我。师父不在,我过来找你和太子殿下,让她去见越大人。我想她还不至于那么大嘴巴四处嚷嚷才对。”

如果是平时,听到冯贞去找越大老爷,周霁月一定会松一口大气。可现如今她却只觉得原本就提在半空中的心陡然之间完全绷紧。越大老爷今日破天荒同意白不凡那等建议,撺掇了竺汗青带人夜袭,这种很不正常的举动,透露出丝丝诡异,怎能让人放心得下?

因此,她立刻想都不想地说:“走吧,我们去太守府见越大人!”

然而,当周霁月带了小猴子骑马匆匆赶到太守府大门口时,却只见在这入夜时分,冯贞正在门口来来回回转圈圈。当她一跃下马时,听到动静的冯贞也连忙抬起头来,等到发现来的是他们,小丫头立时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她忘情地抓住了周霁月的胳膊:“周大人,太守府的人说越大人不在,他们不肯见我!可我真的不是没事来搅扰,我有很重要的事……”

没等冯贞把话说完,周霁月便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把事情对太守府门上的人挑明了?”

“那怎么会!我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这么没轻重!”冯贞见小猴子也追了过来,对她拼命使眼色做手势,意思是让她说实话,她知道周霁月已经知道了,连忙分辩道,“我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越大人,可门上一口咬定越大人不在,我只能在这里苦苦等他回来。”

得知消息尚未传开,周霁月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就立刻追问道:“你是怎么打探到有人里通北燕的?”

听到冯贞小声说起事情经过,周霁月眉头渐渐皱起。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小丫头是大名府冯氏的千金,性子天真,也就是因为和铁骑会主彭明有一些交往,总算是经受了一点磨砺,可不论怎么说,如果那些要出卖霸州城的人竟然会不谨慎到让这样一个小丫头发现端倪……难道那些谋逆谋叛的家伙个个都是蠢货不成?

果然,冯贞说出的经过犹如儿戏,竟然就是简简单单在一处酒楼听到隔壁包厢在密谋!

庆幸自己阻止了小猴子立时三刻把消息捅给太子,周霁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几个说话的人是谁,你是否看清楚了?事后打探过吗?”

“是几个行商子弟,我在到霸州的路上曾经见过他们!”

那就更不对了!周霁月警惕越重,等问了几个细节之后,她本能地觉着这其中有问题。只不过,她却没有认为冯贞是说谎,而是只觉得小丫头看到听到的那些,很有可能是别人的设计。可紧跟着冯贞无意间说出来的几句话,就让她有些不能淡定了。

“周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当时那包厢里的人说话声音很不小,就算是醉话,这也已经过分了吧?再说了,他们还说,城中兵马肯定会夜袭,趁着这机会打开城门正好!他们还大骂刘将军反复无常,说这次坑也要坑死他!对了,外头还有其他人经过,说不定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

“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还可能有人听见,周霁月只觉得脑际险些炸裂开来。她再也顾不得冯贞,转身一阵风似的跃上马背,重重打马往之前那城楼飞奔而去。

奋力前冲的同时,她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如果只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搅乱城中军心民意那是最好,可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又为什么会提早泄漏风声?莫非是以泄漏风声为名,逼着某些人不得不立时三刻行动起来?

尽管扑面而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但周霁月却觉得整个人燥热得无以复加。当眼看小胖子所在的那处城楼就在眼前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战鼓声。那一刻,她只觉得汗毛都一根根竖立了起来,牙齿甚至在不自觉地打颤。

她已经是很大胆的人了,哪怕当年颠沛流离,失去了唯一的妹妹,也没有此刻那般惊惶。一想到不远处那道城门很可能下一刻就要洞开,就连腰中佩戴的长剑都没能让她多一份信心。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正以为是小猴子追了过来,可来人那嚷嚷声却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榷场旁边的德安门被人打开了!”

是北边榷场的德安门,不是小胖子这位大吴太子眼下所在的万胜门?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之后,周霁月几乎毫不犹豫地勒转马头就朝来人飞驰而去,随即纵身离马飞扑,直接把那军士给一把揪下了马背。她左手拽住那军士的领子,继而右手一伸,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

“谁让你这么嚷嚷的?”

那军士想要出声嚷嚷,却被她这一招锁喉掐得几乎背过气去,缺氧窒息的恐惧再加上被那杀气腾腾的眼睛一瞪,最终竟是不由自主地说道:“是陈校尉,是那几个行商子弟贿赂的他……他嫌弃刘将军上任之后一直压着他,想要去投奔北燕……”

听到这里,周霁月再也无心和这个极可能是叛国贼一伙的家伙说话,一记利落的横切把人撂倒在地,她便调转回去翻身上了坐骑。等到风驰电掣赶到了城楼底下,她看见小胖子正死命推搡几个侍卫,硬是要从楼梯上下来,却被刘方圆死死拦住,她便立时跳下马冲了上去。

“太子殿下要去哪?”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德安门!那么大的声音,我还会听不到?”小胖子气急败坏地嚷嚷,整个人都快疯了,“都有人打开城门了,我当然要过去……”

“太子殿下过去干什么?主持守御?镇定军心?还是说,自投罗网?”

三个反问把小胖子问得一下子呆愣当场,周霁月方才对同样如梦初醒的其他人说道,“看住太子殿下,这不是冲动的时候!我去德安门看看!”

小胖子看见周霁月转身就要走,他慌忙就想追下去,可四周围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气得直跳脚的他只能大声叫道:“都已经这时候了,要是城破了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从头到尾把坚守的主意贯彻到底,不应该让人出击!

“只是打开一道城门,远没有到破城的时候。再说,也不一定就是内外勾结……”

周霁月说到这里,突然就只见城中某处一道火光直冲天际,仿佛是某种特制的传信烟火。面对这一幕,她却不像之前刚从小猴子那儿听说消息,以及刚刚听到那嚷嚷时的惊慌。被这一连串的消息刺激,她竟是觉得整个人都如同冰雪一般冷静。

越大老爷的奇特态度,冯贞如同儿戏一般听到的密谋,刚刚被自己拿下的军士四处嚷嚷城门已经被人打开,还有眼前这传讯烟火……仿佛一切都在昭显霸州城局面即将失控,告诉城外的北燕大军立时三刻扑上来。可这城中就真的如此处处漏洞?

关键时刻,署理太守的越大老爷却不在太守府里,人在哪?

已经到了坐骑边上的她收回了脚步,随即徐徐转身,竟是又回到了暴跳如雷的小胖子跟前,随即扫了一眼四周围那些或惊怒或恐惧或愤恨的侍卫亲军,脸上露出了一个镇定人心似的笑容:“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大局已定,燕军已经落入彀中了!”

“什么?”小胖子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从周霁月这话中猜到了某种可能,但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还是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圈套吗?”

“十有八九。”尽管心中根本无法确定,但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霁月的语气却显得平稳而淡然。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越大人那样谨慎的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又怎会让竺小将军率兵夜袭?”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就只听又是一阵马蹄声,小胖子慌忙抬头看去,就只见小猴子和冯贞两人一骑,正朝这边飞奔而来。还来不及下马,小猴子就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越大人回来了,他说,城中叛贼不足为惧,德安门那边是故意放人进来瓮中捉鳖!”

那一瞬间,双腿一软的小胖子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脑门上全都是油汗!

如此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以为他的心是铁打的吗?

那一刻,小胖子完全没有去想,万一越大老爷只不过是诳他的该怎么办。

第742章 大战在即

“在想什么?担心霸州城中守军一时求功心切,离城出击?”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站在临时搭建的营房门口,见四周虎视眈眈守着几十个人,就是给自己一把陌刀也要砍上一阵子,更不要说眼下赤手空拳,之前那迷药仍有霸道的药性残留,筋骨软麻,使不上劲,越千秋只觉得心烦意乱,因此对萧敬先的明知故问分外恼火。

然而,看了一眼面色比自己更苍白,人仿佛更是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萧敬先,想到人是因为自己方才自投罗网,他不知不觉把生硬的语气改得温和一点,但还是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在外面明明能够做更多的事情,自投罗网干什么!大不了我再躺几天……”

“甄容的那些绝命骑尚且能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以为我的那些部属中,还有多少能对我惟命是从?千秋,你不会觉得我无所不能吧?”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在装成力竭被擒之后,还用预先埋下的人手引燃火药,直接把齐宣给坑死了?绝命骑不拿正眼看你,是因为你跑的时候根本就没安置他们……呵,不过你敢说你这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把人留给正义感太强的甄容,顺理成章让他们投个好主人?”

萧敬先不禁哑然失笑。夜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原本那乌黑的长发之间,此时竟是掺杂了几根醒目的斑白。他随口打趣了一句我还不曾这样全知全能,随即就只见萧长珙和甄容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他立时不再说话,而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当他们来到近前时,他就轻描淡写地说:“皇帝留下太子和小十二坐镇南京,却把你们两个带了出来,足可见对二位评价之高……或者说,忌惮之深。”

越小四见越千秋气哼哼的不理他,只对甄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听到萧敬先这话,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敬先,你这挑拨离间也太低级了吧?有意思吗?南京城现在又是一座空城,如果太子和十二公主能够借此守住,不让可能出现的六皇子残军钻了空子,那所谓的太子才算有点价值,否则还不如废了算了!至于我和阿容,呵呵……”

他拖了个长音,用极其自信满满的语气说:“我和他可不比那些草包,好歹有点能耐,在霸州之战中好歹还有点价值。既然如此,与其留着我们在南京暴殄天物,还不如带到霸州来,给我们一点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是皇上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识人之明,你懂吗?”

你这背后拍马屁还如此敬业,怪不得能在北燕混得如此风生水起!

越千秋忍不住暗自疯狂吐槽,可看到萧敬先眉头一挑似乎要反唇相讥,他就大步上去,不由分说把甄容先拖走了,压根没兴趣看这两人从斗口到动手的幼稚交锋。毕竟,这些天来,这一幕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次,他最初饶有兴致,现在却已经毫无兴趣。

想当初被北燕皇帝丢给越小四和甄容这对父子看管没两天,他和萧敬先便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塞上一辆窗户几乎钉死,气孔设在车厢底部的马车,和一支数量不少的兵马一齐进发。就这样一路走了好几天,他被颠散了架子,萧敬先也又瘦了一圈,结果等重见天日时……

他就发现到了霸州附近!当然,就这一点,却还是萧敬先告诉他的,因为那会儿还看不见霸州城,他那实践极少的地理和天文知识还没法让他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

此时此刻,他拉着甄容避开了那两个性格恶劣的家伙,等松开手时,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北燕皇帝明显对霸州城势在必得,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在没有被人发现自己和越千秋的见面,而后害得越千秋落入人手之前,甄容此刻不是表示黯然无奈,便是一口咬定绝不参与。然而经历过那一次之后,他只觉得走到哪,身边都有无数双偷窥的眼睛,一个不好就会再次铸成大错。

因此,他苦笑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

越千秋当然知道甄容不是首鼠两端,甚至还称不上取舍两难——因为甄容和北燕的联系,除却绝命骑就是越小四,前者是萧敬先的旧部,但和甄容共患难一场,只怕是无论甄容去哪儿,这些人就会跟去哪儿;至于后者,那就更不用说了。

除此之外,甄容和作为真正杀父仇人的北燕皇帝,哪怕不将其看成死仇,也不会把人当成叔父就是了……

看到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营房屋顶,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到上头去说话,甄容犹豫片刻,见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越千秋如今身手大为不便,最终不得不照办。等到他上屋顶之后,放下绳子把越千秋接应了上来,他目睹人那笨拙的动作,不禁越发歉然。

“对不起……”

越千秋很清楚甄容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当即笑吟吟地说:“甄师兄,为了之前那件事,你也不知道和我道过多少次歉,赔过多少次礼,再说那一次我自己也有疏于观察的错,本来就不能怪你。所以,你和我说话一切照旧,别当成欠我五千两似的,行不行?”

这样程度的揶揄,和越小四接触时间长了的甄容早已经免疫。知道越千秋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感,而且现在要谈论的这件事,也比所谓的歉意更加重要,他便点了点头,随即低声说道:“这次兵围霸州,我和义父都只是随行,重要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北燕皇帝经过了之前的事情之后,越发变本加厉不相信人了吗?”越千秋说着便耸了耸肩道,“就和把我还有萧敬先一度交给你们看管一样,很明显,万一我和萧敬先有人跑了,你们俩就惨了。不过,我想,就算人家不让你接触重要消息,你也不会就这样闲着吧?”

越千秋把打探消息这种事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甄容还能说什么?因为自己无意间听到的那个消息太过重大,而且他怀疑是有人故意让他听到,因此他连义父那儿都没说,此时斟酌再三,他还是有些艰难地说出了口。

“有人说霸州刘将军是和皇上早有默契,借着追杀六皇子残军久久不归,于是才……”

他以为越千秋一定会因为同门师伯遭人诋毁而暴跳如雷,却没想到越千秋只是嘴角一勾,随即如同没事人似的呵呵笑了一声。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还是另有感受,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据说,霸州城中还有内应!”

越千秋这才面色倏然一变。如果说暗指刘静玄和北燕有勾连的话,萧敬先也曾经说过,他早就有心理准备,那么,霸州城存有内应,这样的事态却让他没办法冷静了。

毕竟,他的很多小伙伴都是东宫侍卫,越大老爷则是临时署理霸州太守,更不要提小胖子那个冤家对头。万一霸州城有变,那么,别说是他,整个越家,乃至于皇帝,全都承受不起那极度糟糕的后果!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故作轻松地说:“就算刘将军不在,霸州城里还有竺小将军,还有很多精干的人,奸细要想轻易打开城门,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尽管已经证明了身世,但甄容在心理上更认同自己是吴人,所以越千秋这么说,他竟是不知不觉点了点头。等到若有所感的他往下看去,就只见萧长珙已经结束了和萧敬先的对峙,正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来,影子在火炬的光芒下拖得老长,他不禁站起身来。

“阿容,走了,别和越千秋这个奸猾的小子混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越千秋顿时火冒三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老奸鬼你骂谁?”

就连甄容,都险些被越千秋的这个称呼给逗笑了,越小四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用力一蹬地,他直接就窜上了屋顶,伸出手就要去揪越千秋的领子。可是,甄容却眼疾手快张开双臂挡在了越千秋前头,直叫越小四望洋兴叹,唯有恶狠狠瞪了越千秋几眼!

“臭小子你现在已经落到我手里了,看我回头怎么整你!”

“我会怕你?再说了,你回头早晚落在我手里!”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和越小四互瞪,“别忘了,你家里几口人,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

甄容一时没听懂这威胁,可越小四却绝对不可能忽略。一想到自己的媳妇和女儿,如今只怕是早就被这小子给收伏了,而老爷子根本就是把这小子惯成如今这模样的罪魁祸首,他忍不住就有些头疼。毫无疑问,有这么个会进谗言的便宜儿子,他日后日子不好过!

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能恨恨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恼火地冷哼道:“你也就只会占占口头便宜而已!阿容,跟我走,今晚上事儿还多着呢,没工夫在这干耗!”

甄容再次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抗拒命令,随着越小四跳下了屋顶。可走了没几步,他想到越千秋现在不是能够飞檐走壁的时候了,连忙往后看去,就只见萧敬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营房屋顶下方,正笑吟吟地伸出手,仿佛在鼓励越千秋跳下来,自己能接住他。

毫无疑问,越千秋满脸的抗拒和懊恼,当发现他看过来时,还瞪了他一眼。

甄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正打算回转身去帮越千秋一把,陡然就只听夜色中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战鼓声。心中一惊的他立时看向了身旁的义父,就只见对方的表情比自己更加凝重,眉头紧锁,嘴中仿佛在喃喃自语什么。

而越千秋的反应则更加果断,他二话不说就从屋顶边缘纵身跳下,只不过,虽说他避开了萧敬先的站立位置,仍然被萧敬先抢先接住,哪怕他飞快挣脱落地,却仍然不禁有些羞怒,随即就撇下他追上了没走几步的萧长珙和甄容。

“这战鼓是怎么回事?有人偷营?”

话音刚落,仿佛是证实他这番话,喊杀声随风飘来,紧跟着是兵器交击声,惨叫声……而这一系列声音,则是让越千秋更觉得心烦意乱:“可有人偷营的时候,不是都小心翼翼,避免被人发现,争取一击制胜,然后再赶紧撤退吗?这么大的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夜袭吗!”

“所以说,这是一场已经泄露了行踪的夜袭,结果可想而知!”萧敬先从越千秋身后慢悠悠地过来,瞥了一眼越小四和甄容,他就淡淡地问道,“看来,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越小四没好气地喝了一声,随即就哂然笑道,“反正我们这儿是中军,距离眼下正在交战的地方还有老远。敌军如果攻进来,那沿途所过之处的兵马就全都自尽谢罪好了!如果霸州军真的是落进圈套,那就更不用说了。阿容,走!”

见越小四招呼了甄容立时便走,甄容也只来得及朝自己丢了个多多保重的眼色,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抓狂极了。尤其是发现那些监视自己二人的侍卫亲军竟然也在一阵骚乱之后慌忙出去了,他立刻转身看向萧敬先。

“你之前和北燕皇帝能联手把我中的迷药暂时祛除,却真的不能解决我筋骨绵软用不出力的问题?”

耳听风中喊杀声更甚,萧敬先不闪不避地正对着越千秋的目光,足足好一会儿这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当然不是。虽说没有解药,以至于这种迷药相对效果最好,但如果连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那也就太小看北燕的那些御医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一颗下肚,可以保管你半个时辰无恙。这里是三颗药,可以让你恢复战斗力一个半时辰。但不能一次性吞服,必须分三次,时间要掐准。而且,如果你要去,那就一个人去,我这个样子跟去,只会是累赘。”

越千秋伸手接过,可面对萧敬先那淡然的表情,他却不禁有些不自然。他旋风似的再次转过身,犹豫片刻后就沉声说道:“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留着你一个人顶缸的!做完了事情,我自然会回来!”

第743章 执迷不悟到底了!

目送着越千秋匆匆离去,萧敬先这才头也不回,讥刺地笑了一声。

“怎么样,有没有被千秋的有情有义感动?”

见那个悄无声息接近的人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说:“当初我是曾经一时起意,让千秋冒充一下姐姐的儿子,可没想到我那姐夫竟然会那么轻易地就将计就计,拉他演出了好戏连场。那一声阿爹,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从利用他把我钓出来开始,姐夫再把他带到霸州,又在刚才利用甄容送了那么一个消息给他,他就不可能再和北燕有什么瓜葛了。霸州城若是有什么问题,他更是会发疯的!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就算打下千般如意算盘,也未必能够保证不出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