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静兰见这位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仿佛觉得这样说有点不信任戴展宁的意思,他不禁认认真真再次端详了小胖子一眼,心中感慨人果然是会变的。

他笑了笑,颇为温和地说:“陌刀阵本来就是玄刀堂每一个弟子都必须学会的战法,其中攻守总共六阵,最常用的就不是单人作战,而是彼此配合。不说阿宁,如果阿圆在此,加入战阵之中,和身边的袍泽也不会配合失误,否则,就辱没了玄刀堂弟子的名头。”

见小胖子这才恍然大悟,随即赞口不绝,戴静兰就策马后退了两步,让这位太子殿下处于最前端的位置。瞧见庆丰年和令祝儿立时跟在了左右护持,分明是提防暗箭伤人,他不禁再次若有所思看了一眼令祝儿,发现其固然不停地拿眼睛去瞟萧卿卿,但防守的动作依旧不曾走形,他这才暂且放下这个看似挺可靠的少女,看向了不远处即将汇合的越千秋和周霁月。

如果不是越千秋首倡,如果不是周霁月尽心尽责,这些曾经被人排斥在军队之外的武人,也许在一代一代传下去之后,就会随着变成空白的武品录一块消失在史书中。然而现在,这些年轻的少年们却成了武英馆的同学,又和东宫太子结下了深厚情谊,

但促成了情谊源头的那个人,却在不远处那种最危险的地方!

在戴静兰的注视之下,周霁月已经成功来到了越千秋身边——这并不困难,因为无论是萧敬先身前那些侍卫,还是北燕皇帝身边的那些人,谁都没有阻拦她。当她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千秋时,就只见越千秋侧头瞅了她一眼,随即笑得露出了小白牙。

“你来啦!”越千秋那轻轻松松的语气,就仿佛两人只是在最和平不过的情景重逢,中间也没有经历过什么艰难险阻,而此刻只是在闲话家常。

如果不是他身上和脸上残留的血迹,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沉重的凶器,面对那张笑脸,周霁月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下一刻就会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和她开玩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双剑反持,却是硬梆梆地说:“等事情过后再和你算账!”

越千秋做了个鬼脸,随即缩了缩脑袋,但持刀的手却丝毫都没有颤抖一下,而是依旧指着萧卿卿不放。刚刚没能把那位神神鬼鬼,连生死都不能确认的北燕皇后给惊动出来,却阴差阳错地听到了小胖子找他的声音,他这会儿心情着实有些微妙。

然而,想到如今相关人士又多了一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再次大喝道:“现在就连大吴太子也来了,文武皇后,你要是活着就吱一声,要是还有心腹在也麻烦吱一声!否则,从今往后,要是还有再打着你的旗号做什么事的家伙,那就对不住了,统统都是招摇撞骗!”

“避世不出,希望别人当自己死了的人,那就不要再出现在这个世上!”

“要是你还有什么计划布局,那就出来说清楚!别这么不上不下吊着那么多人,耍猴吗?”

小胖子听越千秋这番嚷嚷,一时呆若木鸡,完全反应不过来越千秋在这种局面下嚷嚷北燕那位文武皇后是什么道理。然而,那毕竟是很可能生了他的女人,比起冯贵妃来,她不但出身不凡,而且据说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皇后,因此,他不知不觉就存了几分期冀。

难道她真的还活着?难道今天他能够见到她吗?可如果她真的出来,他又该怎么称呼她?流言虽说可畏,他之前却没事人似的,可如果她真的活着,他难不成真把人当成陌生人?

患得患失的小胖子忍不住往北燕皇帝的方向看去。他的眼力还不错,但隔着这超过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却也只能看清楚对方一个大概轮廓。可只瞅了两眼,他就发现人似乎也往自己看来,四目对视,哪怕距离这么远,他却仿佛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情不自禁就想低头。

好在这股念头来得快去得更快,他须臾就调整了心情,昂首挺胸与北燕皇帝对视,分毫没有流露出怯意。那一刻,他生出了一个简单朴素的想法。父皇对他这么好,北燕皇帝却是个动辄杀戮儿孙的暴君,甚至连发妻都没保护好,这样的爹,送给他都不要!

而越千秋再次大吼却没能等到回答,他终于完全不耐烦了。他再次低头看向萧卿卿,哂然一笑道:“看吧?装神弄鬼的人没有出现,足可见,那个人根本就不在世上了!”

萧卿卿没说话,面上同样挂满寒霜的萧敬先却本能地想要驳斥,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天上一声利啸,紧跟着,一只看上去颇显神骏不凡的大鹰便从天而降,落在了越千秋身侧几步远处。那大鹰昂首挺胸傲视全场,然而更醒目的,却是挂在它脖子上的一个圆筒!

第752章 扑朔迷离

在看到那个圆筒的一刹那,好几个人的眼睛便犹如会发光的小灯泡似的,瞬间熠熠生辉。顷刻之间,几条人影齐齐朝那只大鹰扑了上去,激荡的劲风夹杂着地上的尘土,就犹如暗器一般朝不相干的人激射而去。

至于不相干的人,自然是那些效忠北燕皇帝又或者倒戈向萧敬先的侍卫们。此时有人后退,也有人不信邪地往那战团中央冲去,试图援助乱战之中的主君,又或者趁机浑水摸鱼。

而刚刚还口口声声召唤北燕那位文武皇后现身的越千秋,则是在发现那只神骏大鹰脖子上挂了个圆筒登场的时候,就想都不想地招呼了一声周霁月,立刻抽身而退。

因为退势太快,他的后背还正好撞着了想要拎走他的严诩伸出来的那只手。而严诩虽说发现自己料错了小徒弟的意图,却还是顺势揪了他的领子,二话不说就往后疾退,直到和周霁月一块退到了正率军缓缓前进的戴静兰面前,他这才如释重负地透了一口气。

这可总算是把人给救出来了!

而小胖子则是没发现戴静兰已经吩咐全军暂时止步。他呆滞地望着不远处龙争虎斗的三个人,突然开口问道:“北燕皇帝和萧敬先,还有萧卿卿,他们怎么打得那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他们全都想拿到那只大鹰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所以一会儿我打你,一会儿我和你联合在一块打别人,总之是一团乱。”

越千秋耸耸肩嗤笑一声,突然觉得浑身一阵无力。意识到这第二粒药丸只怕是也过了药效,当下他想都不想就不顾仪态丢下陌刀,直接坐了下来,随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说:“想必他们都觉得,那只来得恰到好处的大鹰和文武皇后有关。”

小胖子见越千秋这副样子,想到之前人跑到北燕吃了那么多苦头,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他立刻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竟然同样不顾仪态地往越千秋身边一蹲,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是认为那老鹰和那位北燕什么皇后没关系,所以才没有上去争抢,反而退回来喽?”

“我可没说没关系。但我只知道,老鹰不是人,听不懂我说话,哪里就这么巧在我嚷嚷完,它就突然出现了?要是它背上驮着个能听得懂我说话的神仙,那还差不多!再说了……”

越千秋说着一顿,目光在远处那大鹰脖子上挂着的圆筒上再次扫了一眼,继而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倒是觉得,别争来抢去,最后到手之后却突然砰的一下,爆出一团五颜六色的烟花,那就真的是机关算尽,精疲力竭,却抢了一个空!”

这两个少年的交谈声虽说很轻,但这里耳力灵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管是戴静兰还是严诩,闻听此言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果人人都像越千秋这么蔫坏,那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霉!而周霁月则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道:“千秋,我看你是在南京被火药给炸怕了!”

“说对了!”越千秋揉了揉酸软的肩头,没好气地说道,“萧敬先那家伙简直不是人,这里炸完那里炸,小民百姓一惊一乍,都已经当成是地龙翻身了,你说那惊天动地的动静有多可怕?反正我是不信那圆筒里头有什么重要东西。”

他说到这里,随即又补充道:“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到了圆筒,取出了东西,大家都能看到。拿到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藏着掖着,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知道。既然如此,还去死拼什么?吃饱了撑着吗?”

和刚刚小胖子那压低声音的说话相比,越千秋此时根本就是扯开喉咙似的嚷嚷。于是,不但他身边的人听到了,戴静兰身后的军伍中,只要耳力稍好一点的全都听到了。

而戴静兰没有把身后不远处的拼杀声放在心上,仿佛对陌刀阵信心十足,反而关注着那边的三人混战。就只是越千秋和严诩周霁月回来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原本想要在那乱战中掺和一脚的侍卫们全都狼狈退出,只剩下那三个人依旧在苦战不休。

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无论萧敬先还是北燕皇帝,又或者萧卿卿,每一个人都绝对不在最佳状态,偏偏却都在拼命。

所以,越千秋的知机而退就显得非常明智,在这种搏命的关头,稍有不好,说不定就留在那了。可是,对于北燕皇帝一点都不陌生的戴静兰却实在不理解,那位明明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代枭雄,此时面对这极差的局面,不立刻收束人手谋求全身而退,却在这争什么争?

明明都已经听到越千秋那嚷嚷的声音了,还在那奋不顾身死争到底?万一那圆筒中根本什么都没有呢?那只大鹰只不过是一个圈套呢?

戴静兰忍不住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只觉得事到如今,情况着实有些荒谬。就在这时候,严诩突然若有所思地说:“千秋年纪小,所以没听说过传闻,可戴将军不会没听说过吧?当年北燕那位文武皇后在世的时候,传说曾经救过一头非常罕见的大鹰。”

此言一出,戴静兰终于想到了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话的传说,见越千秋简直瞠目结舌,小胖子则是眼睛发亮,他不禁苦笑道:“我从来都只当那是别人以讹传讹,没想过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发现那边乱战的三人终于有了变化。就只见萧卿卿被萧敬先和北燕皇帝两人联手击飞,紧跟着,这郎舅两人几乎同时拽住了挂在大鹰脖子上的圆筒。他本以为接下来还有一场龙争虎斗,却没想到那两人彼此互瞪,最后竟是同时收回了手。

这一变化看得越千秋纳闷非常,而小胖子就更是满脸疑惑。接下来,更让他意料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因为刚刚一直都伫立在那儿,极其人性化地仿佛在看热闹的那只大鹰,竟是突然展翅高飞。那一瞬间,越千秋想到的只有四个字。

鸡飞蛋打……打了这么久,最终鸡飞蛋打,不好笑吗?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只大鹰几乎是用非常敏捷的动作避过了北燕皇帝和萧敬先的联手阻拦飞上高空,紧跟着却又一个盘旋,突然飞扑了下来,看那方向恰是自己这边。

原来根本不想再吃最后一颗药,可此时面对这诡异的情形,越千秋禁不住探手入怀,捏住了最后一颗药丸,可他还来不及将其塞入口中,就只见周霁月和严诩不约而同上前一步,严严实实挡在了他和小胖子面前。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自己眼下不再是孤身在敌营。

终于可以享受全心全意靠别人的好心情了!

小胖子却不像越千秋那样瞬间绷紧神经,而后又完全松弛,当看到那只巨大的鹰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俯冲而下时,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直到那只大鹰稳稳收势落地,而后大摇大摆来到了严诩和周霁月面前几步远处就这么静静站着,他这才恍然醒悟了过来。

身前有人保护,小胖子不禁从周霁月背后探了探头,随即好奇地问道:“莫非它是特意过来把东西送给我们的?”

越千秋闻听此言,却不由心中一动,当即转动脑袋往四周围瞅了几眼。然而,大约是此时切入北燕临时营地的兵马实在是太多,到处都是震天的喊杀声,到处都是兵器声,人员混杂到即便有可疑人隐伏在附近,在这种乱战处处的夜里也绝对无法发现,他只得收回了目光。

而这时候,严诩和周霁月对视了一眼,前者就立时大步走上前去。见那大鹰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而不远处萧敬先和北燕皇帝那郎舅两人也竟然并没有追过来,他就索性把心一横,伸手轻轻一探,轻而易举地将那圆筒从大鹰脖子上摘了下来。

下一刻,这只仿佛已经完成任务的大鹰便立刻再次腾空而起,须臾就冲上了夜空高处,几下展翅之间,就完全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之中。面对这一幕,小胖子简直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悻悻说道:“会飞就了不起吗……哪来的傻鸟,我还有话要问它呢……”

都叫人家傻鸟了,你还指望人家能回答你?那是鸟,不是人,背后绝对有人指挥的!

越千秋暗自腹诽,尤其是当看到小胖子悄悄来到严诩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人拆开圆筒拿出里头的信笺时,他忍不住很想叹气。他不用看都知道,如此神神鬼鬼送来的信,而且又是用当初北燕那位文武皇后曾有过传说的大鹰捎带来的,内容简直是不问自明了。

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里头的内容是真情还是假意……从这一点来说,严诩看比谁看都好。

萧敬先和北燕皇帝看了容易发疯,小胖子和他看了容易关心则乱,至于其他人看,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泄露了消息,那就是一大堆麻烦!只有身份足够,也拥有相对高自制力的严诩,在看过信后应该能保证一定的心态,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然而,正这么想的越千秋再次发现,经验主义实在是要不得。因为就只见严诩瞬间额头青筋暴露,随即就破口大骂道:“简直荒谬,胡说八道,全是放屁!”

他突然抬头望天,怒喝一声道:“别再装神弄鬼了,我知道刚刚那绝对是有人在暗中用声音操控,否则那大鹰不会冲着我们飞过来!有话就出来说,送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想哄谁呢?就和千秋说得一样,是死是活给个明话,别再耍弄人心了!”

随着他这叫声,小胖子顿时只觉心里挠痒痒似的,越发想要弄清楚严诩看过的那封信到底写着什么。然而,当他凑上前去想要偷看时,却差点被无意中挥舞拳头的严诩给击倒。幸好周霁月在旁边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倒霉出丑。

而紧跟着,他就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因为就只见严诩发泄似的吼完之后,就冷着脸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可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连忙又惊又喜地伸手接过,可只是扫了一眼之后,他那脸上表情就完全垮了下来。

他有些迟疑不决地瞅了一眼越千秋,犹豫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匆匆上前就把纸塞到了越千秋手里。而见着严诩之前那反应和小胖子这犹疑,越千秋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信上不是什么好字眼。于是,他在低头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之后,随即就呵呵笑了起来。

他随手把信揣进怀里,见萧敬先已经撇下北燕皇帝往这边走来,而那位曾经君临北边的天子,在迟疑片刻之后,却也脚步沉重地跟了上来。见那两拨被撇下的侍卫你眼看我眼,全都不知所措,地上刚刚被郎舅俩联手利落撂倒的萧卿卿则挣扎起身看向这边,他就笑了一声。

“想知道写得什么是不是?”越千秋拍了拍胸口,随即用非常恶劣的口气说,“可我偏偏就不想告诉你们,你们说怎么办?”

严诩刚刚骂都骂了,见越千秋竟然还在那撩拨人玩,而那边三位果然都已经有两个怒不可遏,唯一一个还把持得住的萧敬先则面色凝重,他就索性大步来到越千秋面前,抢了他刚刚揣着的信,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就大步走到了萧敬先和北燕皇帝跟前。

也许是因为萧敬先至少在名义上还是大吴臣子的关系,他直接把信递给了萧敬先,随即趁着对方看信时,他蠕动嘴唇对北燕皇帝言简意赅地地说了几句话。

果然,当萧敬先看完信时,却是如同挑衅一般和越千秋一样把信揣进了怀里,一点都没有和北燕皇帝分享的意思。然而这一次,北燕皇帝却并没有暴怒失态。

他深深地看了严诩一眼,随即侧头望了一眼萧敬先,继而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离去。当和那些如梦初醒迎上前来的侍卫汇合时,他接过了其中一个满脸崇敬者双手呈上来的宝刀,这才转身直面众人。

“虽然朕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戴静兰,却不见刘静玄。但仗打到这个地步,毫无疑问,朕确实是落在下风。但夜战这种事,素来有的是不可思议的翻盘机会,现在朕就打算试一试,看看天命究竟归谁!”

第753章 反复无常

严诩到底对北燕皇帝说了什么,人怎么会这么一个反应?

那封信上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什么他和小胖子乃是一胎双生,但一个是北燕皇帝的儿子,一个是大吴皇帝的儿子。但要知道,这年头是没有DNA鉴定的,要是一个女人不止有一个男人,那么除非相貌相似到不可思议,否则就是神仙都难以断定她的儿子是谁的!

当然,信上也不是没有一丁点看似有价值的干货,比如,挑明了当年北燕皇后死前去往南吴的一段经历。人当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悄然南下前往试探虚实,期间眼见得南吴君弱臣强,于是想方设法巧遇南吴皇帝,力激东阳长公主,和如今的首相越老太爷立下赌约。

然而,越千秋却隐隐觉得,和那堆他嗤之以鼻的秘辛相比,北燕文武皇后在南吴的那段经历,他比较认可人和皇帝有过春风一度,也和东阳长公主深入接触过,对那性格上有相似之处的兄妹二人起了一个相当强的促进作用。

但要说人在那时候和他那位九尾狐似的爷爷有什么瓜葛……

呵呵,那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的并不是两人有接触,而是如果有接触,一定不会是那时候,而应该是更早!以那位皇后当初在王妃的时候就勾结了秋狩司的手段,如果真的对北燕皇位有想法,乃至于对天下有想法,说不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来过大吴。

之前爷爷对他身上似胎记似纹身的那东西撒过谎,在北燕皇后的事情以及收养他的事情上,也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所以他更倾向于认为,那位文武皇后早就曾经接触过爷爷!

胡思乱想的越千秋眼见北燕皇帝三言两语激励了士气,突然有些古怪地瞥了一眼严诩,随即生出了一个更加无稽的念头。刚刚看着那陌生的娟秀笔迹,他甚至觉得那种行文风格依稀相识,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封信背后的人不是某个神秘的女人,而是自己的爷爷!

不会是……严诩在看信之后掉包了吧?或者信根本就是爷爷炮制出来的?

尽管即将面对一个即将彻底暴走的北燕皇帝,但越千秋就是忍不住往师父身上瞟。而一直都在担心越千秋立场的小胖子,非常敏锐地发现了他的视线问题,不由得也偷觑严诩,心中很是疑惑越千秋这眼神到底什么意思。而他们的互动,自然而然落到了某些有心人眼中。

戴静兰微微皱眉,随即眼神渐渐流露出几分锋锐。他举起手中战刀,眼见左右骑军渐次散开,立时就沉声说道:“昔日我和刘师兄因为家眷被执,不得不栖身北燕时,皇帝陛下一直都对我们颇有善待和礼遇,这一点,我至今感念在心。”

“但是,朝廷奸臣负我,却不是朝中君王负我,更不是大吴百姓负我,因此哪怕皇帝陛下曾经对我推心置腹,许以王爵,我仍然不能从命。毕竟,在我和刘师兄回归之前,皇上终于乾纲独断,斩除了奸佞,还了我和刘师兄清白,更给了众多武人希望!”

这话说得有礼有节,哪怕戴静兰身后众多将士,其中有对这个主将完全服膺的,也有对其依旧抱着几分保留意见的,可此时此刻他们都觉得这位主将分外可敬。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只听戴静兰沉声喝道:“诸军听令,奋力向前,有我无敌!”

一声令下,已经做好准备的兵马骤然突出,如同两支利矛一般,朝着北燕皇帝的方向呼啸而去。此时此刻,纵使那位君王气势未堕,可仅仅几十个侍卫的保护圈乍一看去却是分外薄弱。纵使越千秋还能听到后方陌刀阵方向那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可在他看来,大局已定。

不但他这么看,严诩和小胖子同样如此认为,几乎每一个吴人都那么认为。尤其是身处后军陌刀阵,生在北燕七岁才回归吴地的戴展宁,更是有一种自己在见证一段辉煌落幕的感觉。然而,刚刚随同其他袍泽奋力阻敌,已经建功不少的他,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声音。

“陛下,那不是皇后娘娘当初救过的鹰,那封信是假的!”

别人对于这个声音也许会感到陌生,但越千秋和小胖子却绝不会,周霁月也同样不会。毕竟,他们一个曾经在北燕和康乐来过一场半夜三更的刺探交锋,一个曾经因为越影传话而领着康乐去见小胖子,另一个则是亲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北燕天子六玺。

然而,他们的反应却根本及不上北燕皇帝。那位刚刚已经下了死志的北燕皇帝,此时完全没有了最初那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决绝,握着战刀的右手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厉声喝道:“来的可是康乐?”

“是奴婢康乐……该死,快滚开,别拦着我……”听这声音,任凭是谁都知道,那位北燕尚宫显然是遇到了重重阻拦,而且十有**是吴军。

戴静兰面相比刘静玄儒雅,骨子里却和那些最在乎别人怎么看的书生截然不同,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必要则绝对不择手段。因此,眼见北燕皇帝战志锐减,他轻喝一声,除却两翼压上的兵马之外,他左右亲兵竟是随同他一块下马,齐齐解下了背上的兵刃。

瞬息之间,和后军刚刚那陌刀阵一样,中军骑卒下马,竟又是一个陌刀阵。见此情景,严诩毫不犹豫地从战马褡裢中取出了自己的那把两段式陌刀,三下五除二装好之后,便二话不说地和戴静兰站在了平排。紧跟着,他就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

“千秋你别逞强,老老实实和太子殿下一块呆着!”

小胖子本来有些蠢蠢欲动,可听到这句一块呆着,想到这些天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老实呆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再要么就是委婉警告他不要冒进,谨慎为上,耳朵早就起老茧的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转头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东宫侍卫们,突然问了一句。

“这么大的场面,大家想仅仅是做个旁观者吗?”

“当然不!”小猴子第一个嚷嚷道,“活捉北燕皇帝,那可是老大的功劳!”

虽说附和小猴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如庆丰年这样生性谨慎的,则是没有轻易发表意见。而小胖子也没能再说什么煽动的话,因为周霁月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住了他,越千秋更是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有道是困兽犹斗,更何况困龙?就戴将军那步骑同出的厉害,等我们冲上前去,连口残羹剩饭都喝不着。而且,还要留下一个太子和人抢功的恶名。”

难得越千秋称呼如此严谨,可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是一盆从头浇到底的凉水,小胖子不禁大为气馁。同样怏怏的还有那些自忖作为东宫侍卫却没怎么建功的武英馆少年们。可下一刻,越千秋却又说出了一番让他们精神大振的话。

“戴将军左右军和中军都已经压上去了,后军还在阻截敌人,眼下可以说再没有任何余力。可他之所以敢全线压上,不就是觉得若有问题的话,这里还有我们这些人吗?所以,作为这战场上的一支生力军,大家不应该妄自菲薄,说不定接下来还有更好的表现机会呢?”

熟悉越千秋的周霁月在肚子里苦笑一声。此番从霸州城里护着小胖子一块出来的,东宫侍卫六七十人,侍卫马军不到两百人,虽说在霸州城中操练过阵形和对战,但默契度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要说单人论起来都是好手,可放在偌大的战场中,却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可放在越千秋的嘴里,那就成了足够左右战局的力量!

越千秋确实只是随口说说安慰众人,他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现如今已经是半废状态,所以压根不希望小胖子一时冲动就号召人去冒险。在他看来,保护了太子殿下在这战场上全须全尾地回去,回头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相反让人磕着碰着却是莫大的过失。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舍易取难?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竟是有点乌鸦嘴……更准确地说是一语成谶的特质!

就在戴静兰双翼骑兵眼看就要杀进那些保护皇帝的侍卫中,萧敬先身边那些原本已经倒戈的侍卫们突然有了非常奇怪的动向。就只见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扑向了北燕皇帝——然而,却并不是与吴军合力进攻,而是拼死挡住了头前几骑人。

也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兵器,顷刻之间就只见人仰马翻,几骑人先后落马坠地,生死不知。他们身后众人见状自然又惊又怒,有冲动的不禁冲着萧敬先大喝道:“晋王萧敬先,你到底是哪边的?”

眼见自己身边过去的那些侍卫趁着人仰马翻之际,须臾之间竟是动作迅速地拿出工具,楔钉拉绳布设了好几条绊马索,丝毫不理会其他侍卫那不信任的目光,萧敬先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他们是我的人,但到底还自认为是大燕子民。更何况,在我们郎舅二人还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这么死掉一个,实在是不符合我为人处事的宗旨。”

萧敬先说这话的时候,尽管孤身一人,若是激怒吴军,骑兵纵马踩踏上去,纵使他再高手也难保性命,可他站在那里,却偏偏有一种从容自若的风范。然而,那位因此而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的北燕皇帝却没有因此而生出感激之意,反倒是哂然冷笑了一声。

“你散布谣言,以至于朕这一支大军四分五裂,吴军得以趁虚而入,现如今事到临头之际,你又装好人?朕从来都知道你很疯,却不知道你是这样反复无常的疯子!”

“那皇上现在该知道了。”萧敬先对北燕皇帝的讥讽丝毫不以为意,即便是看到戴静兰的中军已经距离不远,两边骑兵更是已经重振旗鼓,随时就能杀过来,他依旧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我去南吴,不是因为那边开出了多优厚的条件,就和我眼下要救你一样。”

“因为我也正等着康乐能够带来一个答案,那是我把她送过去的时候,就等着的答案!”

小胖子此时已经完全傻了眼,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改弦易辙的萧敬先,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为什么……”

唯一一个丝毫没有意外,或者说料到萧敬先会出幺蛾子的越千秋,则是出声说道:“霁月,传令下去,保护好太子,随时预备出击。”

他一边说,一边果断拿出了最后一颗药,准备如有万一立刻服下。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那就是在今天经历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件之后,真正的重头戏,应该就快要到了!

尽管一大堆少男少女们眼看自己的山长突然倒戈帮起了北燕皇帝,一时间无不觉得摸不着头脑,可越千秋的话到底没人会忽略。不用周霁月吩咐,每一个人都开始立马检视身上的兵器,然后按照往日他们演练兵阵的队列开始集结。

相对于他们,那些侍卫马军们就要显得保守很多,为首的军官先是去看小胖子,瞅了老半晌发现人在发呆,就小心翼翼先上前去请示。等如梦初醒的小胖子听人转述了越千秋的话,他就不假思索地说:“那就按照千秋说的,做好预备,有备才能无患嘛!”

话音刚落,那位还来不及下令的军官就听到了越千秋那冷峻的声音。

“来了!”

随着这声音,便只听一个凄厉如同鬼哭似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原本就寒风猎猎的夜晚,这声音不但缠绕在人的耳边,仿佛还会主动缠绕在人的身上,让人不知不觉行动迟缓,进退两难。然而,战场上人多煞气重,只是一小会,那声音的效果就完全消失了。

可只不过就是刚刚众多人失神的那么一会儿功夫,北燕皇帝身前不远处,就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面色苍白如同死人一般的萧卿卿,另一个却是周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康乐。面对这一幕,严诩不禁和戴静兰交换了一个眼色,而越千秋更是气急败坏地一拍巴掌。

“刚刚被萧敬先那一闹,就没注意到萧卿卿!她肯定是趁着机会悄悄去把康乐弄了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康乐踉跄向前几步,这才朝着北燕皇帝软软跪倒在地,随即哀声说道:“皇上,那个以皇后的名义给晋王殿下每年送信的不是别人,就是丁安,她没死!她说,当初皇后娘娘收养了一个弃婴,决定收为义子,后来没两天又产下一子。在南吴金陵时,正好有刺客杀来,随从侍卫等人死伤殆尽,她们两人各带一个孩子离开,丁安临走时拿到了皇后娘娘写给晋王,每年一封,足足可以送上十几年的信!”

第754章 不得不上

尽管因为那鬼哭似的诡异功法,再加上萧卿卿把康乐带了过来,这边的局部战场上出现过一小会功夫的沉寂,但其他各个地方的激战仍在持续,因此若不是康乐那是带着哭腔的嘶吼,只怕除却她面前不远处的皇帝,没几个人能听清楚她的声音。

可即便是在她的嘶吼下,能听清楚她那声音的人,终究是少数。

然而,这其中却终究有知道很多内情,由此联想到某个关键的人。同样浑身是伤,再不见绝世之姿,却利用自己在军中的最后一点力量,把康乐顺顺利利带回来的萧卿卿,在听到康乐的话之后,便突然狂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想得没错,一个是萧乐乐真正的儿子,一个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此话一出,刚刚就已经有所联想的越千秋和小胖子登时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越千秋看到了小胖子苍白的脸上那神情有些仓皇的眼神,而小胖子则是看到了越千秋桀骜一笑,分明流露出一种一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轻蔑。然而,下一刻,萧卿卿却是又说出了一句话。

“可笑的是,我现在才想到,当初那个从火场里把越千秋救出来的,可能不是丁安,是萧乐乐。”

这就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知道某些内情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刚刚已经隐隐猜到了这种可能性的越千秋,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当时那火海中被人抱着逃生的一幕。他甚至还记得那张平凡无奇,半点看不出任何气势的脸,还记得她那绝对算不上利落的动作。

联想到康乐此时说,北燕皇后那时候应该在产后遇刺时和心腹分开逃亡的最危险时期,他仿佛觉得已经找到了当时那个自己至今都难以确定真实身份的丁姓妇人反应迟缓,以至于最终身陨的理由。然而,越千秋仍然没有因为关心则乱而失去最后的冷静。

“敢问康尚宫,你提到的那个丁安,她现在人呢?这么多年了,关于小皇子的各种流言满天飞,她这个当事者就一直躲在暗处一年一封地送信,这是不是太淡定了?”

康乐倏然侧头盯着越千秋,眼神中不再满是当初奉北燕皇帝命令前去试探时的怀疑和轻蔑,而是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和后悔。见越千秋和小胖子的惊疑不定完全不同,脸上照样显得很镇定,刚刚吼出那几句话后就瘫软在地的她不禁挣扎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犹豫自己应该不该说的时候,刚刚因为萧卿卿扰乱而不得不暂时重整队形的戴静兰却是眼露寒芒,随即厉声喝道:“不要管这些女人胡言乱语,冲上前去,先生擒北燕皇帝再论其他!”

众多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将士闻听主将此言,立时就犹如有了主心骨一般,立时重新进入了进攻状态。这时候,萧卿卿面色终于完全变了。她在南吴利用种种矛盾,使得以南吴皇帝为首的帝党不得不在朝中内外来了一次又一次地大扫除,而在北燕,利用本来就刚愎的北燕皇帝,她也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以南统北,又或者说是以北统南,还不如说是她心底深处的某种执念。她自幼多病,命运多舛,但却最终习得文武艺,从来都自信到自负的地步,直到她遇见了各方面全都不逊色甚至胜过自己,还拥有一个健康身体的萧乐乐。

她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成为萧乐乐的影子,只是因为对方肯让她那些从前只能困在脑子里的意图和想法有用武之地,让困在家中的她能够走出去。因此,当萧乐乐身边有人暗算她,希望她真的成为影子和工具时,她才会愤然出走,希望按照自己的意图做出一番事情。

可她最终却在尚未成功时,就得到了萧乐乐的死讯。她完全无法置信那个北燕朝廷给出的理由,因此不遗余力地去追寻那背后的缘由和计划,甚至为此不惜完成萧乐乐曾经投鼠忌器而没能做到的事情。如今,在那个结果即将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相关人士死?

她怎么能让北燕和南吴之间的局面完全失衡?

因此,萧卿卿几乎想都不想地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了自己刚刚不惜代价带到北燕皇帝面前的康乐,厉声质问道:“丁安到底在哪?”

“她……”眼见铁骑突出,杀机乍现,康乐终于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她把小皇子送给了南吴皇帝,但因为路上出了岔子,以至于此后半生不能行走。而帮助她把小皇子送给南吴皇帝的那个人收留了她,所以她给晋王殿下的信全都是通过那个人的渠道送出去的……”

她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可在她尚未来得及说完之前,戴静兰麾下兵马已经掩杀了上前。面无表情的北燕皇帝横刀身前,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面色茫然的南吴太子,以及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沉思什么紧要关节的越千秋,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无视了那冲杀向前的滚滚兵马洪流,突然问出了一个连铁蹄声和兵器声都没办法掩盖的问题:“千秋,事到如今,你都不肯再叫我一声阿爹吗?”

知道这声音每个人都能听见,越千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最终却坦然说道:“我只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是越家的孙子,我那便宜老爹虽说是个乱来一气,自说自话的家伙,但到底只有他才真正当得起我叫他一声爹。皇帝陛下你现在只不过是求之不得的遗憾而已,如果那个小皇子真的跟了你,未必就不会因为你一如既往的视儿孙如草芥而没命。”

“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叫出那一声阿爹。”

尽管越千秋最终的回答是不能叫出那一声阿爹,但北燕皇帝刚刚那阴沉如同雷雨天的脸却骤然明亮了起来。他哈哈大笑,随即沉声说道:“很好!不论何时何地,面对什么情况,都能永远凭着一腔意气和本心去做事,将来必定是大好男儿!朕不逼你,将来的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面对那两翼如风一般的骑兵,面对那如山一般压来的陌刀阵,北燕皇帝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人随刀走,竟是一往无前,主动杀入了的陌刀阵中。他身后那些侍卫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可下一刻,仅剩的那些人,甚至就连之前布下绊马索截击的那些个侍卫,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萧敬先静静地看着这如同以卵击石的一幕,眼见戴静兰面上挣扎和犹豫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情和狠辣,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里明白,那位强势了大半生的君王,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迎娶了他姐姐的男人,终究是一如既往骄傲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越千秋分明听到戴静兰之前大喝的是生擒北燕皇帝,因此他完全没料到,那位强势却并不像萧敬先那样疯狂的北燕皇帝,竟然会在这种时刻发起一场死亡冲锋,更没想到戴静兰在面对这一幕时做出的选择不是退让以避其锋,而是硬碰硬地强杀。

他紧扣在手中的那一粒小小药丸已经因为汗水变得黏糊糊的,只要拿到嘴边吃下去,他就能在两刻钟内活蹦乱跳,不对,生龙活虎,也许就能在此刻这场悬殊的战斗中做到某些事情。然而,素来果断的他此时此刻却心乱如麻,尤其是当看到戴静兰一刀见血,劈飞了萧卿卿时,他更是莫名觉得一颗心揪在了一起。

就算那个他认为是丁安的妇人其实是北燕皇后萧乐乐,但那未必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北燕皇帝更未必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两世为人,从一开始就决心不看重那一点点血缘,而是凭自己的判断走自己的路,可是,眼下他真的要袖手旁观吗?

小胖子的脸色比越千秋更加惨白,甚至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原本蹲在越千秋身边的他不知不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见那个自己今生今世第一次见到的北燕天子浑身浴血,如同疯魔一般拼杀,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越千秋的胳膊。

“千秋……”他挣扎着迸出了两个字,接下来的声音更是不知不觉在颤抖,“戴将军刚刚不是说要生擒吗?怎么现在却刀刀致命要杀人?北燕皇帝身边没几个人了,他撑不了多久的,我们上去……上去阻止戴将军吧?”

侧头看了一眼小胖子,见其牙关紧咬,越千秋再一扫那些侍卫马军和东宫侍卫,见前者此时一个个脑袋埋得低低的,分明是之前暴露出来的一堆秘辛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冲击,所以不想随便掺和,而后者大多是出自武英馆的少年侍卫们,此时不少人都流露出有几分敬服的眼神,他自然知道,这些出自草莽的少男少女们,到底很容易受感动。

他终究是把手中那药丸丢入了口中,调息片刻,随即支撑地面爬了起来,同时捡起了刚刚丢在一旁,沾满了黏糊糊血的陌刀。知道此时自己冲出去,也许刚刚那些漂亮话就完全白说了,日后还可能引起疑忌,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时候不上也许会终生抱憾。

然而,当他刚刚冲出去数步,背后周霁月那焦急的声音响起,他就只见一人一骑绝尘冲入了战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即便隔着老远的距离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臣这就来了,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意识到那是越小四,越千秋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如释重负,还是该庆幸这家伙果然没事,抑或是担心越小四会不会被明显杀出性子的戴静兰一刀砍了!

他更不知道,越小四是仅仅因为平安公主的缘故,对北燕皇帝这位岳父大人稍微做出一点姿态,其实并不在乎人的死活,还是真正打算救北燕皇帝一条性命。最重要的是,越小四事先得到过越老太爷的指令吗?

心如乱麻的他眼看越小四径直冲入了那不动如山的陌刀阵,最终只是在迟滞片刻之后,他就跟着冲了上去。而小胖子眼见周霁月下意识地上去拽越千秋,那只手却抓了个空,当即大声嚷嚷道:“快,随我冲,把千秋追回来!”

为了避免自己救人的意图不成却反而遭到拦阻和责难,小胖子只能用了这么个借口,心里却着实有些心虚。他只觉得那是本来已经准备袖手旁观的越千秋因为自己的请求而选择了插手,知道对不起这个多年的“死对头”,因此叫嚷之后就紧紧跟随了上去。

耳听得背后马蹄声不断,分明是大多数人都已经追随了过来,小胖子只觉得心情好受了一些,可这种情绪却仅仅持续了片刻。因为远远望去,就只见戴静兰和身边将士竟是骤然加紧了攻势,而北燕皇帝则是因为久战疲惫,周身多处见血,最后后背竟是挨了重重一刀。哪怕他在一个踉跄站稳之后,神乎其神的一记反手刀将一个吴兵力毙,可终究已经站立不稳。

看到那一刀重重落下的一刻,小胖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是大吴太子,和北燕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大声嚷嚷道:“住手,快住手!刀下留人,给孤刀下留人!一个活着的北燕皇帝比死了的有用,都别打了,别再有无谓的牺牲!”

听到小胖子已经连这种自说自话的言语都说出来了,越千秋却没有顾得上腹诽,只是飞一般地冲入了那陌刀军中。他的动作很快,因为那是脱胎于玄刀堂的兵阵,那是他在严诩的严格训练下已经深深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所以仅有的一丝空隙也被他竭尽全力找了出来。

可当他几乎能看到十步之外的戴静兰时……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却突然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是严诩,越千秋直到这一刻方才醒悟到,因为一系列事件节奏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注意到戴静兰在率军强杀时,刚刚一直都和戴静兰并肩为战的严诩竟然安静得毫无声音,所以竟完全忽略了师父的存在!他捏紧了手中的刀,声音沙哑地问道:“是爷爷吗?”

这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脑,但严诩对越千秋来说毕竟是如同父亲的角色,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越千秋问的是什么。他稍稍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你爷爷,还有我娘。有些事情,从十几年前就注定了。”

越千秋的面色渐渐苍白,但听到背后小胖子那越来越大的嚷嚷声,眼见越小四已经突入阵中,分明要比自己更快地接触到北燕皇帝,他便把心一横道:“太子殿下有令,我不能不听……所以,师父得罪了!”

第755章 直面

越千秋竟然会对他动手!

对于这样一个认知,严诩觉得隐隐有些骄傲,同时却又生出了一阵说不出的失落。他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遇见越千秋的,那会儿就觉得那个小家伙性格很对他的胃口,所以想方设法希望把人骗来继承自己的玄刀堂。

只不过他没想到,越千秋本就是来寻访他当老师的,而且还狡猾地给他设下了连环套。可是,他却心甘情愿跳了进去,而且还因为收了这个徒弟的缘故,离家出走已久的他最终和母亲重归于好。

不但如此,他这个从来瞧不上那些世家官宦千金的老光棍能娶上媳妇,前后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这竟然也是因为徒弟的从中撮合。从这一点来说,越千秋不只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的福星和救星。

然而,作为徒弟,作为玄刀堂的新掌门,越千秋实在是太没野心了一些——甚至比他这个师父还要更加随便,仿佛恨不得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当初如果他的师父云掌门要收回他的掌门之位,哪怕他对师父再尊敬,也一定会抗争到底,可如果换成越千秋……

那小子一定会不顾任何缘由,痛痛快快把掌门的位子交还给他!他这个重情重义的小徒弟,连当初嫌弃到死的那个小胖子也能无可奈何包容了,连当初曾经有过龃龉的甄容也能当成肝胆相照的朋友,又怎么可能违抗自己这个一贯尊敬的师父?

可历来玄刀堂的掌门培养弟子,要的不只是一个听话的继承人,而是希望人能够超越自己,能够打败自己。以越千秋的性格,若真的能够成长到那个程度,说不定都会在和他对战的时候放水,可现在,人竟然举起了陌刀。哪怕表情再挣扎,心中再痛苦,终究没有退后!

严诩嘿然一笑,不但没有开口呵斥,而是直接拖刀向越千秋冲了过去。四周围的军士倏忽间就训练有素地退开,给师徒两人留下了大块的空地去比拼。然而,和严诩此时那种骄傲和纠结并存的情绪不同,越千秋压根就不想真的和师父打,更何况,他耽误不起那个时间!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之间力贯双臂,竟是不试探,不保留,第一时间就不管不顾用出了自己的最强力量。于是,在交手之际本能收了几分力的严诩顿时大为失算,甫一交手就被三刀劈得连连后退,一时间竟有一种汗流浃背的感觉。

然而,恼羞成怒的他才刚刚重振旗鼓,手腕一翻刷刷刷回了三刀,一刀比一刀力量大,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时,就只听越千秋猛然间大喝一声,竟是不管不顾地迎面攻上前,看那架势竟是拼着挨他一刀也要冲上来。这下子,他唯恐真的伤着了越千秋,只能慌忙收势后退。

结果,就是觑着这么一个空档,越千秋就一阵风似的强行突了过去。意识到那小子竟然是摸透了他这个师父素来对其的纵容,于是趁虚而入,严诩只觉又好气又好笑,立时怒声喝骂道:“你小子就只会动这些鬼心思!你以为你冲得过去吗?”

他这话音刚落,却发现后军陡然一阵骚乱,再扭头一看,却见小胖子一马当先,周霁月紧随其后,一群东宫侍卫竟真的是护着这位东宫太子冲了进来。不消说,甭管戴静兰这些视若珍宝的陌刀军是如何精锐,可到底那是做不出拦阻当朝太子这种事的。

只不过区区一会儿功夫,那个曾经脾气坏手段坏心眼更坏的小胖子,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随即也不去追越千秋,而是勒马绕着他转了半圈,随即死死堵在了他去追越千秋的那条必经之路上。不但是这位东宫太子,周霁月、庆丰年和令祝儿分别挡住了他的其他三面。

至于算是最薄弱一环的小胖子,也有小猴子偷偷摸摸过去,随即笑嘻嘻地侍立在人身边,算是给这位只有地位,没有身手的东宫太子添了一分底气。

这一刻,严诩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个表弟,曾经不懂事的英王李易铭,已经初成气候。

“表哥,我知道我不该冲动,但今天要是我什么都不做,不但对不起千秋,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小胖子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挡在严诩面前,满脸的理直气壮,“千秋这些年也算是为我大吴出生入死,做了无数事情,这次难得他任性一回,那也没什么!”

“从前我任性的时候,比他过分的事情做得多了,千秋也帮过我不少,这次换我还他的人情!”尽管嘴上说得振振有词,但只有小胖子自己知道,他此刻到底是在还人情,还是在安自己的心。因此,他就绞尽脑汁,拿出了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更何况,此时要北燕皇帝死很简单,但那也是给北燕名正言顺推出另一个皇帝的机会,万一此次无法一口气攻略北燕全境,只要我们能把北燕皇帝活着带回去,那么就保留了一个楔入北燕的最好机会。可只要北燕皇帝死了,说不定北燕军民会同仇敌忾!”

大义凛然说到这里,就连小胖子自己都快相信了。而他更信奉的一点就是,要想说服别人,先让自己相信再说!

周霁月见严诩盯着小胖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侧头看着自己,她知道严诩之前对自己,对白莲宗恩情深重,因此知道自己此时挡着他实在是恩将仇报,可她到底还是坦然说道:“严将军,北燕皇帝该生该死,我不懂,其他兄弟姐妹们也大多不懂,但既然身为东宫卫率府的一员,自然应当遵从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论旧事如何,我只希望不要让千秋留下遗憾。”

严诩烦躁地吸了一口气,刚想回答时,耳畔就传来了一声轻呵。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萧敬先,等看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挡在戴静兰和北燕皇帝中间,他的脸色就变了,一时恼火地咒骂了一声疯子,却是再也顾不得那些阻拦自己去追越千秋的这些少年了。

他第一时间大吼道:“戴将军,皇上有言在先,萧敬先绝不能死……”

然而,在严诩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戴静兰那手中长刀已经划出了一条弧线,朝着萧敬先整个人袭去,刀锋之下,那股凌人的气势足以让每个人都毫不怀疑,这势大力沉的一刀是为了全取萧敬先那颗六阳魁首。就连距离戴静兰不过十余步的越千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千钧一发之际,萧敬先却是不闪不避,然而,戴静兰并没有因为他的无所谓而收手。替萧敬先挡下这一刀的不是别人,而是威风凛凛,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的越小四!虽说他不是玄刀堂弟子,但要说当初严诩跟云掌门学艺后,和谁讨论陌刀阵最多,那么就是他了。

饶是如此,刚刚杀出重围的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挡了戴静兰数刀后,差点就没汗流浃背。以至于当他站稳脚步之后,忍不住头也不回地冲着萧敬先喝道:“萧敬先,要不是看在你关键时刻还对皇上有点良心,谁会救你这种家伙!”

萧敬先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越小四的援助,而是犹如没事人似的从越小四身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了戴静兰:“你是想替你和刘静玄毁灭证据吗?可哪怕是我姐夫死了,我也死了,你们曾经在北燕为官的事实终究还在,曾经写过的那些奏疏、贺表甚至密揭,终究还在。”

当听到萧敬先说毁灭证据时,戴静兰再次划出的一刀便非常自然地出现了几分犹豫,最终竟是在距离萧敬先脖子前几寸远处停了下来。然而,尽管再进一点点就能斩断那苍白得甚至几乎能看出血管的脖子,可面露森然怒色的戴静兰却没有下手,仅仅只是怒瞪着对方。

“怎么,我说错了吗?”萧敬先却根本无惧于戴静兰那满是杀机的眼神,好整以暇地说,“不论如何,我姐夫都曾经当过你的主君,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宁死不屈,可你却默默接受了北燕的官职,然后又和刘静玄一同叛离……”

不等萧敬先把之前在周霁月和越千秋面前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拿出来说,已经成功突出重围的越千秋便暴喝了一声住口。当他冲了上前,在面色铁青的戴静兰身边稍作停留时,他便硬梆梆地说:“戴将军如何,还轮不着萧敬先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评判!”

察觉到越千秋撂下这话后就如同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萧敬先面色一变,待要反唇相讥,转过身来的他却已经看到越千秋在距离北燕皇帝几步远处停了下来,那背影瞧上去竟是显得有些彷徨。已经从康乐的话以及之前那只大鹰的出现猜到了很多东西,他不禁哂然一笑。

然而,他却破天荒没有冷嘲热讽,只是看着越千秋进退两难,足足好一会儿方才犹犹豫豫地跨前了一步,随即又停住了。此时此刻,他用眼角余光注意到,戴静兰终究是极其不甘心地打了个手势,而随着这个手势,其麾下兵马很快就如臂使指地停止了行动。

而这时候,北燕皇帝身边的侍卫只剩下了不到十人,人人都是周身浴血,伤痕累累,可即便如此,当初曾经倒戈向萧敬先的那几个仍然遭到了同伴们的怒目相视,可甭管是哪一边的人,此时更警惕的,却是手中提着陌刀的越千秋。

可他们的敌意,终究被身后拄刀而立的北燕皇帝一句话打消得干干净净。

“让千秋过来吧。朕现在比死也就多口气,他如果想杀我,根本用不着冲过来,只要远远等着就行了。”在说完这话后,北燕皇帝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已经极其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至于背上那锥心的疼痛,他早就选择性置之脑后不顾了。

随着那些训练有素的将士缓缓停手退开,刚刚几乎和萧卿卿一样同被逼到死地的康乐方才如释重负地瘫软在地。而同样身负重伤的她死死盯着越千秋,突然又侧头看向那位南吴太子,心中却想起了丁安最后对她说的话。

所有接生的稳婆,如今都已经不知所踪了,就连收留她的那个人也没能找到。而那个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孩子,最初是什么样子,也同样已经没人知晓,就连丁安本人,其实从看到开始,就是两个孩子,自然就不可能分辨出,当时在情急之下被她带走的,是不是小皇子。

也就是说,越千秋和南吴这位太子中间,谁是皇后之子,如今竟是谁都不得而知……只不过,两个孩子之一究竟是不是大燕皇帝之子,那就更说不好了。从这一点来说,她一向敬重的皇后娘娘还真是在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上和世人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北燕皇帝眼看越千秋拖着沉重的脚步,面色阴沉地一步步挪了过来,手中那陌刀一下一下地如同拐杖一般撞击地面,他却感觉到那咚咚的声音仿佛一下一下叩击在自己心里。等到人在面前三步远处站定,他这才苦笑了一声。

“朕从来自负,目无余子,肆意妄为,落到现在这地步,可以说是活该。”当说出这些深刻批判自己的话时,北燕皇帝的表情极其淡定,就仿佛说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就连娶得贤妻,朕也以为她既然不在意那些妃妾,便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是非。是朕先对不起乐乐,所以不管她之后做了什么,也算是朕自作自受。毕竟,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朕并不需要通过联姻来笼络那些废物,那些只有美色没有脑子的女人,根本比不上她。是朕想当然地想要几个子女塞住悠悠众口,又耽于享乐,毕竟,她从来都对于床笫之事缺乏兴趣。”

“没有养好子女,是朕的错,如果不是小十二和老三一块去了一趟南吴,他们和其他那些兄弟姊妹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当然,现如今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平心而论,朕的任何一个儿女,确实比不上南吴太子。南吴皇帝纵使从前人人道是软弱可欺,可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比朕这种心性狂妄的皇帝要稳当得多。也难怪千秋你一直都不停地夸他。”

越千秋嘴角往下垂了垂,心想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推崇那个不声不响的大吴皇帝,我只是觉得人家是个不哼不哈却被人誉为仁君的腹黑人,所以没事就宣扬一下自己的立场总没错。可是,此刻他连强笑再夸自家天子两句都做不到,索性就保持了沉默。

“丁安如果在此之前真的一直活着,那么,曾经从火场中把你救出来的,便是乐乐。越家收养你至今,所以你记挂他们的养育之恩,不承认更不愿意叫朕一声阿爹,那随你。可是,你就真的不愿意承认,那个拼死救你出来的,是你母亲吗?”

“我很感激那个救我的人。”越千秋终于抬起头来直视北燕皇帝的眼睛,见他已经摇摇欲坠,眼神中却流露出一团如火一般的光芒,那光芒中不见曾经的野心,却流露出深深的期冀,他不禁动摇了片刻。可下一刻,他便彻底清醒了过来。

“但是,我已经有母亲了……不但有母亲,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我会为救命恩人重新迁葬,年年祭扫,记住那个她曾经给我第二次生命的日子,但我不会因此就把她视作为母亲。不管是谁说的所谓真相,只要旁证不足,那就是一面之词,和从前那些流言蜚语没什么两样!”

北燕皇帝终于眼神转厉。他杀气腾腾地瞪视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既然你并不曾回心转意,为什么不惜和你师父动手也要过来?”

“我到底和皇帝陛下你逛过上京,也在皇宫里住过,没办法看着你就这样自寻死路。再加上太子殿下另有想法,所以我就遵命过来了。”说到这里,越千秋便收起那外露的最后一点点情绪,声音平静地说,“你要真相,那就得先活着,不是吗?”

第756章 狠辣

活着这两个字,对于北燕皇帝来说,从不曾如此时那般沉重。

他不像萧敬先,时时刻刻都因为失踪的萧乐乐而疯癫似狂,行事恣意,被人称为妖王的同时,还仿佛在享受行走在刀锋上的快感,他是强势独断,也常常用钓鱼的法子把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给钓出来,但他每次都有把握,从来就没想过真的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如果说萧敬先是个不惜生命的疯子,那么,他就是个爱命惜命的胆小鬼,因为他除却追寻妻子失踪甚至死亡的真相之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只有这一次,只有刚刚发现自己真的从妻子到儿子再到江山全都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生出了不如就此战死的死志。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不肯认他,甚至不肯认母亲,却郑重其事地提醒他,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没有反唇相讥,没有轻蔑不屑,没有破口大骂,更没有试图榨干最后一丝力量向余力所剩肯定也不多的越千秋动手,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突围的希望。

北燕皇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越千秋,足足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论如何,朕都已经失去了某些曾经认为能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如果朕从一开始就是你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大概不会有今天。”

尽管刚刚和严诩动手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从服最后一颗药到现在,时间也只是过去了一小会,可越千秋却觉得四肢渐渐又有些不听使唤,尤其是那沉重的长刀,他的手腕竟然渐渐有些受不住那沉重的分量!他装成自然而然的样子放下长刀拄地,随即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