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下五除二把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一多半,随即就站起身出门,见几个内侍还在那紧急商议,可比起刚刚来却没少掉一个,竟是没人敢贸贸然去皇帝那边打探,他心想不愧是陈五两亲自一个个挑出来的,关键时刻竟然如此忍得住,他只忽悠住一个小金就足够了。

干咳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就笑眯眯地说:“太子就算真的病了,皇上那儿也不会缺人,来叫一声,多半也是他娇气,要两个混熟的人过去陪他说话解闷。好了,你们也别像无头苍蝇一般团团转了,小金那丫头给我送了太多吃的,你们也进来多少吃点儿,吃饱了好挑人跟我过去!”

越九公子难得这么和气好说话,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人客气了一句,可到底在越千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一个接一个地进了屋子。见桌子上果然还有不少好吃的,其中多有小厨房专门为太子做的好东西,不禁有人侧头去看小金。

虽说太子对这位九公子的态度时好时坏,确实也不讲究这些,可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眼见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众人又觉得摸不准小金和越千秋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于是,在越千秋那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七八糟的问题之下,谁也顾不得小金了——喜欢越千秋的北燕越国公主都不见机会,武英馆正当龄的女孩子也有好几个,人家想来也看不上一个宫女。

于是,小金消失了整整一刻钟的事,几个内侍都没有发觉。直到小丫头再次气呼呼地进门来,恼火地叉腰,他们方才如梦初醒地循声望去。

“你们够了没有?太子殿下病了,你们竟然还吃得下东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皇帝也不差饿兵!”越千秋站起身弹了弹衣角,这才笑看了一眼众人说,“各位决定了吗?谁和我一块去皇上那儿看看太子如何了?”

闻听此言,几个内侍你眼看我眼,最后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小金一定要去,那自然不用说。可我们几个……说实话太子殿下瞅见我们就常常觉得讨厌,还不如不去,生病的太子殿下兴许还高兴些。刚刚来人说是只要两个人去,不如就只九公子和小金一块去?”

越千秋顿时嘿然一笑,心里却更加了然,只怕这几个内侍也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对劲了,所以打死不敢乱跑。他也不推辞,笑呵呵地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好,就是我和小金去,你们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就是,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装病的太子也就跟着一块回来了!”

见几个内侍听到自己说小胖子是装病,有人强笑,有人避开自己的目光,他也不再继续多说,当即勾了勾手示意小金跟上,自己大步出了屋子。当走到外间空空荡荡的院子时,他就头也不回地低声问道:“那边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根本就没人!”小金气得眉头倒竖,一个箭步上前和越千秋并排,但总算还记得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自己能听清的地步,“所有东宫侍卫全都不在那,我在找人的时候还险些被几个气势汹汹的兵撞见,吓死我了。”

越千秋登时心中一紧,也不问那几个兵是哪的,只急忙问道:“那你有没有被人看见?”

“当然没有!”小金这才得意洋洋地说,“也不看看我是谁,比轻功我谁都不会输的!”

好像我还记得当初令祝儿说,你最擅长的是轻功、暗器和耍赖!和后两样比起来,前一样我还没见识过,但刚刚能够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出,应该算是很不错的了!

暗自腹诽的越千秋没去多想整个儿消失的太子卫率府到底是怎么回事,耸了耸肩笑道:“不在就算了……接下来恐怕会遇到一点事情,所以,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他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随手扔给了小金。见小丫头接了过来之后拉开绳子一看,就莫名其妙地瞅着自己,他便狡黠地笑道:“一会儿就可能派得上用场!”

小金眉头紧皱,心里完全一团浆糊的她恨不得揪着越千秋领子问个清楚,可却看到那个闲庭信步的家伙毫不正经的态度,她就闭上了嘴。要是一会儿没事,看我不先找你算账!

就知道卖关子!

第778章 自鸣得意的谋反

心里暗自腹诽,小金一路走,一路低头琢磨布袋里头那些东西,不时纳闷地朝越千秋瞥上一眼。正当两人过了一处月亮门,到了皇帝所住院落只一墙之隔的一处宽敞院落时,她终于按捺不住疑惑,想询问越千秋一会儿是多久,这东西到底派得上什么用场。

可还没等她把话问出口,突然只听一声呼哨,紧跟着,就只见面前陡然之间窜出了一群手持利刃的兵卒,吓了一跳的她慌忙拉了越千秋往后退,可紧跟着就听到后头动静不对,一转身就发现后路已经被大堆张弓搭箭的兵卒完全堵死。

她急得脸色发白,抓住越千秋胳膊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可随之就听到越千秋的轻笑声。她目瞪口呆地侧过头去,想看看人是不是被吓得疯了,却只见越千秋好整以暇地呵呵笑着,似乎对这剑拔弩张,他们俩随时可能被人乱箭射杀又或者乱刀剁死的一幕毫不在意。

趁着人家还没动手,小金心急火燎地问道:“喂,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越千秋一副坦然的模样,说的却是足以气死她的说辞,“反正我们眼下是被人包围了,一会儿恐怕还会有个小头头出来耀武扬威……”

他这话甚至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了一声带着愤恨的冷笑:“越千秋,我倒要看看今时今日,你还怎么神气!”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鼻青脸肿的彪形大汉便排众而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越千秋,至于越千秋身旁的小宫女,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本以为能看到越千秋的惊慌失措,可却只见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两眼之后,就狐疑地向那小宫女问了个问题。

“这是谁?”

小金此时又惊又怕,但更恼火的却是越千秋这不正经的态度,竟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问我,我一个小宫女去问谁!”

她这话乍一听自然没错,然而,那种发怒到旁若无人的语气,却着实将那个鼻青脸肿的彪形大汉气得七窍生烟。他怒喝一声道:“越千秋,事到如今你还要装蒜!如果不是你给太子卫率府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鬼撑腰,他们怎么敢殴打禁军将领……”

“禁军将领?”越千秋微微一偏头,再次上上下下端详了一会儿这彪形大汉,随即呵呵笑道,“敢情你还是什么禁军将领?太子卫率府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鬼,可你既然号称禁军将领,被一群小鬼打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好意思说?”

就算此时此刻身处在这么一种随时可能送命的环境中,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讽刺,小金仍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等笑过之后,看到对面一双瞪大如铜铃一般的眼睛怒视自己,她方才吓了一跳,赶紧往越千秋背后一躲,随即才意识到越千秋已经全无动手能力。

更何况,背后还有一大堆强弓劲矢在等候着!

被气得发抖的彪形大汉再顾不得那许多,厉声喝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来人……”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亲兵就慌忙抓住了他的胳膊,“大人,千万别胡来,之前大帅曾经吩咐过……”

这一次,那亲兵也没能把话说完,一个重重的大耳刮子就径直甩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踉跄摔倒。而这还没结束,他一倒地,彪形大汉又冲了上去用脚猛踹,一面踹一面怒气冲冲地说:“连谋反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老子今后为什么还要看那老家伙脸色?”

想到之前被那老家伙踹时的狼狈和无助,徐黑塔脚上力道顿时更添了三分,竟是突然把人踹得飞起,眼看人重重落地,嘴角溢血,赫然再也不动弹了,他这才恶狠狠地朝着身边众人瞪了一眼,凶光毕露。

“那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不能打更不能服众,平日里天天从大家嘴里抠钱,拿着大家的血汗穷奢极欲,凭什么!我一直忍到现在,以后再也不想忍了!”

他一面说一面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嚣道:“现如今嘉王世子李崇明在我手上,大伙儿只要肯跟我拥立他,日后他是天子,我是大将军,你们就全都是从龙功臣……”

小金听到这丝毫不加遮掩的煽动之词,就算是再大的胆子也不禁头皮发麻,不由得轻轻拉了拉越千秋的衣角:“喂,他们虽说内讧了,可显而易见是想谋反,到底怎么办?”

见越千秋不吭声,她不禁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墙之隔就是皇上那儿,既然没动静,说不定是出事了!越千秋,皇上和太子殿下一直都对你这么好,难道你要当白眼狼不成!”

这最后一句话,她声音大了一点,当即引起了徐黑塔的注意。

原本他还在煽动众人跟随他撇开徐殿帅拥立嘉王世子,眼见在几个心腹的呼应下,从最初应者寥寥到渐渐应者云集,如今发现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宫女已经是急得要哭了,他总算是心中快意了不少。他得意洋洋地盯着越千秋,阴笑了起来。

“越九公子,你风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过还有今天吧!现如今你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

他说着就怒喝一声道:“识相的就跪下磕头,老子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刚刚讽刺完对方之后,一直都沉默地看着对方煽风点火的越千秋突然开口问道:“你说,嘉王世子在你这儿,你要拥戴他?呵呵,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徐黑塔登时哈哈大笑:“还要问什么?嘉王世子平时被那个身世可疑的小胖子呼来喝去,父亲嘉王又被软禁,什么时候死就是别人一句话的事!”他仿佛还觉得这话给越千秋的刺激不够,径直大喝一声道:“来人,把嘉王世子带上来,让他当面和越九公子说说话!”

越千秋眼见得徐黑塔身后众人让开一条路,不多时,李崇明被人簇拥了出来——更准确地说,那绝对不属于前呼后拥,而应该说是押送。见李崇明的脸色如同死人一般惨白,他就没事人似的微微一笑,如同平时一样对其打了个招呼。

“嘉王世子,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这样见到你。怎么,你真的愿意被这群乱臣贼子拱上帝位?”

李崇明抿着嘴,牙齿甚至已经把前唇咬破,腥甜的味道布满口腔。然而,当背后一只手粗鲁地推过来一把之后,他终究是声音沙哑地说:“我还有选择吗?”

越千秋看到徐黑塔直接往李崇明背上重重推了一把的时候,他对两人的这主从关系已经完全了然。不是什么你情我愿,一拍即合,而是李崇明别说主谋,根本就是被迫从逆!

虽说对面前这家伙一直都好感缺乏,可想想当年小胖子初出场,比这家伙更讨厌,他瞅着面前这个比小胖子还要稍微小点儿的少年,突然有那么一丝心软。

但这点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毕竟,他和李崇明连熟人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认识的人,仅此而已。因此,他微微摇了摇头后,没有再理会李崇明,而是对着徐黑塔哂然一笑:“原来你就是徐殿帅那个义子。看来你家义父做人不咋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人嚷嚷要反他。”

大局在握,背后皇帝和太子那院子里,早有自己的心腹在里头控制,因此徐黑塔志得意满之下,自然也就根本不再去刻意压制那种本性的狂妄。

他得意忘形地大声笑道:“没错,那老家伙仗着资格老,家里几代都出身军伍,位居高层,在殿前司里扒皮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安安分分做他的忠臣,老子还拿他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给他当牛做马,可他既然想要谋反,呵,那就是报仇的时候了!”

“弟兄们,不用再怕那老家伙了!他往日靠着什么盘剥我们?还不是靠着他得自皇帝的地位!现在他要造反,哼哼,那就去死吧!老家伙家里半人高的珊瑚就有好几株,金银财宝不计其数,等拥立了嘉王世子,打回金陵之后,那老家伙的家财就全都平分,我丝毫不取……”

越千秋挑起这话题后,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徐黑塔犹如戏精似的在那许着各种承诺,从分徐殿帅家产,到封官许愿……保守估计,大将军将军之类的军职就许下了十个八个,校尉更是人手各一,刺激得一群乱军嗷嗷直叫。

然而,他不知道对方是真没察觉还是愚蠢迟钝,竟没发现四周动静。虽说他没具体参与过造反这项光荣的事业,但他在北燕却经历过不止一次的乱子。不管和北燕皇帝逛街时遭遇刺杀,还是萧敬先自己遇刺,又或者是大公主在某个深夜被揭破不是北燕文武皇后亲生……

无论是哪一次,一旦乱子只局限于小范围之内,而没有更多的人响应,在更大的范围之内却仿佛人都消失了,又或者变成聋子哑子似的,结果都是显而易见的。

不是别人早就察觉,就是更多的人不愿意掺和,于是那只会成为注定失败的一场闹剧!

因此,他非常有闲情雅致地欣赏着徐黑塔的上窜下跳,当瞥见李崇明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时,他就知道这位嘉王世子恐怕也已经隐隐意识到了某种征兆。

虽说知道没必要同情更没必要怜悯对方,毕竟如果李崇明不想北上搅和进这趟浑水,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更何况当初从嘉王封地去金陵之后,李崇明更是明里暗里小动作不断——可是,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给人提供最后一个机会。

“嘉王世子,你听到了吗?你这个被推出来当皇帝的一句话都没说,官职就被人快要瓜分干净了。如果你觉得将来当个傀儡也挺快活,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否则……”

“否则怎么样!”徐黑塔犹如蒲扇一般的大手突然重重地拍打在了李崇明的肩膀上,将这个如今已经瘦弱到有些孱弱的少年打得险些趔趄摔倒。可他又在眼看对方要倒地的时候伸手一捞,犹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李崇明重新给提了起来。

他粗鲁地一把将人放下,眼见得李崇明手按喉咙剧烈咳嗽,他这才用残忍的目光盯着越千秋二人:“刚刚只顾着那些弟兄们,都忘了九公子。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愿意磕头求饶,也许我能网开一面,饶你这条小命!”

“呵呵……”越千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轻声嘀咕了一句想得还挺美,他就对身后的小金说,“刚刚我送你的好东西,现在可以用了!令师妹可是和我提过你千手观音的名声,你要是失手,咱们俩就一块死吧!”

前有狼后有虎,小金刚刚不停地伸手在布袋子里摩挲东西,也渐渐大致猜到了越千秋丢这东西给她的缘由,可此时此刻越千秋一说她那千手观音的诨号,她还是立刻高兴了起来,直到最后一句意头相当不好的话一入耳,她方才气急败坏地呸呸两声。

“死什么死!我可不想死呢!”

然而,眼见得徐黑塔仿佛预感到了不妙,张大嘴巴要嚷嚷,她立时右手探入布袋,五指间夹了四颗云子,随即猛然旋身往后方一挥。刹那之间,云子激射,却不是射人,而是全都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那些张开的强弓上。

就只听噗噗噗噗几声,那一把把受到撞击的强弓上原本搭着的箭矢全都射了出来,但那落点乱七八糟,越千秋只瞅了一眼,就知道在这种没风的天气里根本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可当发现那几支箭竟然擦枪走火一般,射入了自己前头徐黑塔那些人里头,引起一阵骚乱,他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心里却不禁大为讶异这二丫头的暗器准头。

而紧跟着,小金这一次是直接把袋子揣回怀里,左右手齐上,十指夹了整整八个云子,犹如变戏法似的朝后方砸去。这一次就是真的砸人了。虽说越千秋如今武艺是用不了,但他眼光还在,只一瞅就知道这小丫头瞄准的全是人家的手腕!

确定这丫头就算失手也有限,他很快就挪回目光对着前方,却只见徐黑塔已经气得面色铁青,驱使了身边兵卒朝他两人这边扑了过来。他好整以暇地捋起两边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随即就笑着露出了小白牙。

“乱臣贼子,真当你越爷爷动不了手吗?”

徐黑塔眼见越千秋一步向前,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亲兵猛地掀翻在地,他登时心中大恐,正要开口呼喝叫人回来,随即却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在谋反,就算明知山有虎,也只能先向虎山行。

正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下死命令时,却猛然只觉后背心一痛,下一刻便颓然往前仆倒。这一次却没人来得及拉他。倒地的瞬间,徐黑塔便只听到身后传来了李崇明的怒喝。

“贼子,我就算死,也不会和你这等货色同流合污!”

第779章 钓饵和心狠

“哟,嘉王世子干得好!”

越千秋一见徐黑塔摔了个狗啃泥,顿时一时大乐。眼见刚刚犹如潮水一般冲自己扑过来的那些乱兵阵脚大乱,尤其是不少人因为地上躺倒的某个同仁而缩手缩脚,他不禁有意在那喀嚓喀嚓一根根掰动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高手派头。

天知道他刚刚为了掀翻那个气势汹汹想要建立首功的家伙,脑子用足,手段更是用足。可如果白莲宗秘传的小擒拿手不靠巧劲而是靠夯力,他就是再虚张声势也一定会露出破绽!

因此,眼下艺不高人却胆大的他,竟然还挑衅似的朝那些距离自己不过三四步的乱兵勾了勾手指。正当他满意地看着这些家伙进退两难时,却只听身后的小金嚷嚷了起来:“不行了,云子都用完了,我再大的本事都用不出来!”

原本气势正足的越千秋顿时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叫道:“开什么玩笑,你既然自诩轻功暗器耍赖第一,身上就不备点存货?其他的不好带,带上一袋子铜钱也是好的!”

“我只是个小宫女,又不是你这个富家公子,哪来那么多钱!”小金气呼呼地反诘,随即才突然意识到越千秋竟然还说她耍赖第一,她登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当口,眼见小金哑火,徐黑塔身边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似的抓住了李崇明,自己面前那些乱军又蠢蠢欲动,越千秋突然扯开喉咙叫道:“喂喂,躲在哪里看热闹的人,热闹看够了没有,就快出人命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我死了可要找阎罗王去告状,说是被你们害死的!”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就清晰可辨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当那些人反应过来时,就只见一道人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挡在越千秋的跟前。除却某些眼力极好的人曾经依稀捕捉到一道轻烟从眼前一闪而过,大多数人根本就没发现人是怎么来的!

就连越千秋身后的小金也不禁吓了一跳,慌忙揉了揉眼睛。等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视,她正要问越千秋来人是谁,就只听越千秋已经是嚷嚷了一声。

“影叔,你不是在霸州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越影感觉到越千秋一双手已经是偷偷摸摸拽住了自己两胁的衣服,仿佛生怕他跑了,就犹如儿时躲在自己身后看热闹时一般,即便是在人前冷硬如他,也不禁为之莞尔。

“也只有你才会走哪都毫不避讳地声称自己现在半个废人,好像生怕别人不会因为你现在这状况暗算你似的。既然你到这时候还改不了张扬的毛病,老太爷怎么放心让你回大名府?总得我悄悄跟着,省得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没处求救!”

“我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那时候有好多人呢!”嘴里这么说,越千秋脸上却笑眯眯的。他从越影背后探出头来,指了指面前不远处那群乱军道,“向影叔你求救,我才不会不好意思!你看,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废人,你可要帮我做主!”

“如果我不帮你做主,你回头就要去阎罗王面前告状,说我见死不救吗?”越影心情极好地调侃了一句,等察觉到背后嘿然一笑,拽着衣裳的手随之松开了,他就哂然挑眉,脚下一蹬,径直朝那些乱军冲了过去。哪怕只是区区一个人,却是有一种所向披靡的感觉。

比如小金,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越影犹如鬼魅一般冲刺,转折,每一个照面手底下便是两三人倒下,到最后更是犹如割草似的一大片,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还是人吗?”

“当然不是人,那是鬼,比地府阎罗王更厉害的鬼!”越千秋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玩笑话,却已经不再理会正面这一大堆乱军,而是转身看向了背后。就只见刚刚被小金一堆云子砸得七零八落的弓箭手,此时也已经遭到了第二轮猛击。

就只见刘静玄和戴静兰刘方圆再加上之前那批悍卒也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区区二三十人,就把人数是自身两三倍的弓箭手给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负隅顽抗的乱兵和刘静玄甫一交手,就被那厚重的陌刀给直接劈成了两半,血淋淋的一幕看得刚刚跟着越千秋转过身的小金一声惊呼,随即慌忙蒙住了眼睛。

虽说无论是在某些刺杀中,还是在真正的战场上,越千秋都曾经这么杀过人,可从动手者变成旁观者,他还是感觉有些不适,只不过反应没有小金那么大。确定背面战场也不用自己多操心,他少不得就将目光重新转向了越影这边。

确切地说,越影根本不用操心,需要操心的是应该是嘉王世子李崇明。

他看见背后中刀的徐黑塔仍在地上拼命挣扎,而那两个抓住李崇明的亲兵已经从最初被人反袭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其中一人已经抽出了钢刀,正往李崇明的脖子上架,仿佛希望借此要挟越影又或者其他人住手。

那一瞬间,他几乎不假思索一把揪下腰中玉佩,直接塞到了小金手里:“快,救人!”

小金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玉佩,才听到救人二字,她就看到了李崇明被人挟持的一幕。心思单纯的她没想那么多,劈手就将手中那价值不菲的玉佩当成暗器掷了出去。

当玉佩准确无误地砸中那个正要把钢刀往李崇明脖子上架的乱兵颈侧,人应声便一头栽倒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雀跃的欢呼:“中了!”

可紧跟着,另一个人也顾不得那个倒霉的同伴,立时从人手中抢过刀,玩命似的往李崇明脖子上割去。他甚至没法去管,这冒失的一刀会不会把这弱鸡似的天潢贵胄给砍死,他只知道,只要把李崇明重新纳入掌控,也许他就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活命机会。

然而,他那刀却只是重重挥舞了下去,下一刻就只觉得脖子突然为之一轻,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仿佛是飞了起来,只是越飞越高的同时,他却骇然看到自己无头的身体正在渐渐倒地。当醒悟到自己竟是被人一刀斩首的瞬间,他方才生出了一种极致的恐惧。

只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后一点意识了。

而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将此人枭首的,正是越影随随便便出手夺下一把钢刀之后,如同小金掷暗器一般脱手掷出去的那一道刀光。只不过,因为越影此时自己也被一群发狠的乱兵团团围住,似乎没有办法拦下那无头尸身去势未止朝着李崇明脖子砍去的那一刀。

他不想认为影叔是可以拦下,却放任了那一刀,可就算他再有些不忍心,虚张声势的他自己也没有办法去拦下这一刀。于是,他只能抱着唯一一丝希望叫了一声小金。下一刻,就只见那个今天表现相当神奇的小丫头叱喝一声拔地而起,朝李崇明的方向飞扑而去。

然而,即便她动作非常快,可眼看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危急时刻,小丫头竟是突然凌空蹬了一脚,下一刻,就只见她那只绣着小蝴蝶的绣花鞋竟是飞了出去,几乎是在那把刀碰到李崇明喉咙的时候,从侧面狠狠撞击了一下刀面。

随着那把刀斜里飞了出去,叮当一声落地,李崇明踉跄坐倒在地,脖子上赫然一道嫣红的血痕,那血痕迅速晕染出了大片血迹。直到落地的小金冲上去,毫不犹豫地拿出绢帕为他止血包扎,浑身痉挛的他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而越千秋同样舒了一口气,见两边战场都已经胜券在握,更远的地方似乎也渐渐有厮杀声传来,但料想不会有什么糟糕的结果,他就揉着手腕,绕过正在打发最后几个乱兵的越影,来到了徐黑塔面前。刚刚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分明,此时走近他才发现,李崇明那一下非常狠。

那把不知道事先被藏在哪的利刃深深插入了徐黑塔的背部,看那方位,似乎是刺入了肺,因此他就只见徐黑塔虽说在挣扎,嘴唇不停地在动,却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当人竭尽全力仰头看向自己时,他分明能看出,刚刚那双暴戾满满的眼珠里,眼下只有满满的恐慌。

他瞅了一眼三五步远处面如白纸,眼神涣散的李崇明,蹲下身来看着徐黑塔说:“下辈子投胎,记得做一个好人!还有,下次别眼神那么糟糕了,把狼当成小白兔,背后挨一刀,那叫做活该。不要认为有些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就温和无害,该狠的时候,他比谁都狠!”

说完这话,越千秋侧头看向李崇明,就只见这位嘉王世子那看上去无神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这番话。

虽说他眼下武艺基本上施展不出半分,但眼力还在,刚刚就发现,小金那绣花鞋恰到好处地撞开了刀面,如果不是李崇明仿佛惊慌失措一般自己把脖子往上头凑近了一点,根本就不至于弄得眼下这般脖子血迹淋漓的惨状。

而徐黑塔死死盯着走神的越千秋,喉咙再次动了动,可最终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变成愤怒,最终又从愤怒变成了绝望。那两只手死命地向前抓,似乎想要抓住越千秋,又或者别的救命稻草,可最终还是颓然垂落了下来。

看着这个至死不曾瞑目的家伙,越千秋没有去给人拢上眼皮子,毕竟刚刚还是死敌,他也没兴趣做这装仁慈的工作。他没有去李崇明身边再说几句刺人心窝的话,在转过身看向越影后,见人已经站在了一地死伤之中,他就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这声音虽说不大,但越影何等耳力?他听到了这怪声,侧头见越千秋时,却见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就反手丢下了兵器,拍拍双手后朝越千秋走了过来。这么多年来,他虽说擅长用各种兵器,但平日大多都是徒手,需要的时候就空手入白刃夺取别人的兵器。

那双手仿佛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每每都让他的战斗结束得极快。

然而,此刻那双经历剧战之后却依旧莹白如玉的手,却引来了越千秋一阵死盯。直到越影上前之后没好气地拿着手在他面前使劲晃了晃,他才回了魂。

“影叔,皇上和英小胖呢?和太子卫率府的众人在一起?眼下安全吗?”

越影直到越千秋那最后安全吗三个字说出口,这才淡淡地说:“皇上那边早有布置,所以通知了太子卫率府的人悄悄离开,这会儿他们应该正反过来拿下那徐老贼。本来是要叫上你的,可因为徐家父子那边恨你入骨,就留着你钓了某些人出来。”

“那也太过分了!”刚刚笨手笨脚给李崇明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布条,小金就听到了这话,忍不住大声嚷嚷道,“刚刚那么危险,越九公子他身体还没恢复呢,还在人前胡说八道,靠着一点巧劲死撑,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有影叔在呢,出不了问题。”越千秋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笑吟吟地说,“再者,照影叔这么说,皇上和英小胖现如今还在院子里头,区别只在于我这边正好被乱兵一前一后堵在了这,他们则是被乱军看守在了里头,我没说错吧?”

越影没有回答,而不远处正在将那些弓箭手一个个绑上的刘方圆扭转头去想要说话,却被戴展宁严厉阻止。于是,从小到大就没改过冲动的刘公子忍不住眼巴巴盯着那边厢的院门,心里异常希望越千秋没猜错,皇帝和太子也同样在这。

否则,丢下越千秋在这顶雷,那就太过分了!

很快,刘方圆就盼到了他希望的声音:“千秋,你对朕和四郎还真是有信心。”

随着这话,院门口,陈五两和小胖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皇帝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看到这一幕,越千秋就嘿然笑道:“我一向对皇上还算有信心,否则也不会就这么大剌剌地面对这么多叛军。毕竟,我就带了一袋云子,小金就算暗器准头再好,也不够她以一当百。”

皇帝顿时笑了起来,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有问题的?”

“有人来说太子病了,却不等我问话就跑了的时候。”越千秋一面说,一面瞅了小胖子一眼,见人不好意思地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他就好整以暇地说,“谁都知道,皇上一贯对我多有纵容,就算是陈公公,也不会不理我,那传话人撂下话就走,不是摆明了做贼心虚?”

“哈哈哈哈!”皇帝顿时纵声大笑,等笑过之后,他才低头看了呆呆愣愣,仿佛被今天一系列事件吓傻了的李崇明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徐勃风光了一辈子,到老却看错了两个人。一个是看错了他以为只是一条狗的义子,另一个就是千秋你了。”

“想当初你才那么一丁点大又不会武艺的时候,何尝怕过谁?现如今你不过是暂时不能动武,某些人就小看了你,还真是狂妄!”说到这里,他就意味深长地说,“哪怕你知道朕和四郎没事,猜到了身边还有人保护,可在那样的险境里,你做得很好。”

除了你,没有人会在那种时候,还试图保全一个素来不睦的李崇明!

第780章 请除名

一场在大名府军民百姓意料之外,却在某些人预料之中,甚至说不定还在明里暗里悄悄推动的动乱,就这么以来得快结束得更快,甚至没有扰乱到民计民生的情况下悄然结束了。

主谋的徐殿帅活了大半辈子,掌了殿前司整整二十年,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够真正掌控的人手少得可怜,而一直当成是门下走狗的义子徐黑塔,更是在关键时刻上演了一出闹剧,把事败本来就罪名深重的他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此番随驾的五六千禁军之中,真正跟着他干的只有五六百,其中三百还被徐黑塔煽动了过去,因此太子卫率府的人一杀过来,他那数百人便一触即溃,跪倒投降。当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他被几个少年押到了皇帝跟前时,立刻涕泪齐流地表示是被人胁迫的。

然而,话没说完,他就被一个并非是皇帝的声音给打断了!

“胁迫?如若这天底下所有犯下大罪的人全都说自己是胁迫,于是借此逃过罪责,那岂不是满天下都是逍遥法外之辈?”大声反问的小胖子此时怒气冲冲,仿佛要把早起之后受到的惊吓,以及在屋子里听见外头越千秋遭人劫杀的动静时那股恐慌和无措全都发泄出来。

不等徐殿帅继续狡辩,原本侍立在皇帝身边的小胖子就来到皇帝跟前扑通跪下,随即满脸愧疚地说:“父皇,这徐老贼突然如此丧心病狂,固然有他平日就骄横跋扈,纵容义子徐黑塔横行的缘故,却也是儿臣一时情急斥责了他父子二人。徐老贼罪大恶极,儿臣也有错。”

皇帝一面听小胖子在那诚恳认错,一面扫视着两边的文武。此次他离开京城金陵时,并没有带太多的随行官员。越老太爷之外,次相叶广汉坐镇金陵,三相余建中随行,此外跟着的文武官员不过一二十人,兵马也远远少于从前那些离京北巡的天子。

当然从大吴开国开始,离京的天子总共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开国太祖。更何况,之前太子在霸州,天子突然莅临北京大名府,这种情景在大吴算得上是空前绝后的了。

然而,他并没有问文武官员的意见,扫视众人后就对小胖子问道:“你为何斥责他?”

我不是对父皇你禀报了吗?小胖子先是微微一愣,等发现皇帝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两边的文武官员,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父皇要再次听自己的解释,而是要自己解释给别人听!

他立时整理头绪,有条有理地将昨天在留守府门口那场冲突再次一五一十解说了一遍。当他说到,自己将徐殿帅围住冯家的举动,比作是放进了刺客,而后等人行凶成功后再去包围刺客府邸,三相余建中忍不住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斥责得不无道理。身为守卫帝室的禁军,却将闲杂人等随随便便放进来,这明显是玩忽职守!尤其是他事后不追究禁军的失职,也没想到请罪,反而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闹事的冯家人身上,确实是明显避重就轻,至少也是包庇纵容!”

这位曾经担当过刑部尚书的宰相一出口就毫不留情,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仅仅包庇纵容,已经是非同小可的罪过,而因为太子殿下斥责便怀恨于心,命令义子徐黑塔煽动禁军挟持嘉王世子,意图谋逆犯上,更是险些暗害了皇上和太子殿下,此等老贼,罪不可赦,其罪当诛!”

余建中在政事堂是排位最后的宰相,但在越老太爷和叶广汉都不在的情况下,他却是秩位最高的文官。如今他这一开口定下基调,其他人悄悄打量皇帝,发现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争先恐后地痛斥徐殿帅,顺带褒扬东宫太子之前并无行止差错。

面对如此墙倒众人推,甚至有人揣摩圣意,嚷嚷出了诛灭他三族的话来,徐殿帅那张原本就如同白纸的脸,此时此刻更是几乎如同死人一般。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精心设计的谋反,他纵使在金陵时就不大看得起小胖子这个身世不明的太子,却也没想要怎么着。可是,小胖子竟然在太守府大门口当那么多人的面削他脸面,更是利用北京留守梁乾来打击他,而徐黑塔这个蠢货更是撞到了刀口上,他自然恼羞成怒。

毕竟,如果小胖子从前是英王时还不要紧,可如今人是太子,异日皇帝,他岂能不担心人家如今就看不惯他,等到登基之后更会毫不犹豫对他下手?

他以为只要拿住李崇明,到时候造出包括越千秋萧敬先等勾结北燕暗害皇帝和太子这样的真相,就能最终镇压大局,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权臣。可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败得这么快,连一点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场谋反甚至都没能在水面上留下半点水花!

想到家中美妾和儿孙们恐怕全都要死,整个家族就算能有人逃过一劫,也会彻底被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而自己更会成为无数人唾骂的反贼,徐殿帅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皇帝,突然把心一横,想出了死中求活的一计。

被人按住肩膀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叫道:“皇上,你不能这么对微臣!是皇上你交给臣的任务,授意臣陷害嘉王世子李崇明,为太子殿下将来扫除障碍!臣死不足惜,可皇上您明明答应事后好好安置那些禁军勇士的!”

直到他慷慨激昂地把话说完,都没有等到有人制止的声音和动作,一颗心不禁渐渐沉了下去。果然,虽说他勉强能用眼角余光瞥见两侧的文武表情各异,有人若无其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惊怒瞪他,更多的人分明在掩藏惊异,可他却分明发现,皇帝依旧胸有成竹!

虽说其他人的反应都相当克制,却仍有人为之暴怒,那就是小胖子。他几乎是忘乎所以地跳了起来,脚下生风地冲到徐殿帅面前,指着人的鼻子骂了起来。

“放你的狗屁!父皇带着崇明到北京大名府来,是因为他不像他爹,在金陵期间也算是好学上进,颇有孝心!父皇怜悯他之前碰伤了头,所以才带他出来散散心!”

“若是照你的话,父皇还不如走的时候把崇明留在金陵和他父亲嘉王一块,然后授意个人来一出闹剧,认定了他父子造反谋逆,那不是更好,用得着支使你这丧心病狂的老贼?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血口喷人,唯恐天下不乱,老天怎生了你这样披着人皮的畜生!”

正带了李崇明站在侧门帘子后头的越千秋听到小胖子这气急败坏的骂声,不由得为之莞尔。紧跟着,他就听到了李崇明低低的声音。

“太子是真的跟着九公子你学到了很多,至少从前他就算冲出去骂人,也只会暴跳如雷地骂徐勃老贼胡言乱语,血口喷人,然后冲过去扇人耳光!”

“听嘉王世子你这么说,好像挨过英小胖耳光似的。可如果不是我消息闭塞,应该没发生过这种事吧?”越千秋随口反问,见李崇明默不作声,他就知道,小胖子的过去实在名声在外,只怕在进京之前的李崇明心里留下了很大阴影。

“虽说确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那也是因为英小胖聪明,知道自己该改掉那些毛病,该发扬那些优点。只不过,如果真的连暴躁的脾气都完全改掉了,那就不是他了。他眼下只是克制住了打人的冲动,把那股怒气都发泄在了刚刚那番劈头痛骂上。”

越千秋耸了耸肩,随即笑着说道:“不说闲话了,看这情形,该我们出去了。当然,我就是个陪绑的,主要看你。我也没什么话好提醒你的,反正全凭你自己的良心。你如果真想倒打一耙,那也没关系。”

李崇明低笑一声,随即淡淡地说:“我还没那么愚蠢。另外,谢谢你救了我一条命。事到如今,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什么奢望,我会自己斩断最后一点希望。我不想下一次再被人挟持着去造那种绝对没办法成功的反了!”

说完这话,这位嘉王世子就直接打起门帘大步出去。看到人走得爽快,越千秋稍稍有些意外,只不过今天他本来就不是主角,当下慢走一步跟在后面。果然,脖子上还缠着渗透血迹的白棉布,李崇明一出场就迎来了众所瞩目,至于悠悠闲闲的他,自然而然不那么显眼了。

当李崇明走到距离徐殿帅不过两三步远的时候,他就用一丝瑕疵都挑不出的礼仪跪下行礼,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徐勃老贼所言,全都是胡说八道!今日清晨我从睡梦中被他派人叫起,先说北燕兵马打过来了要逃难,可后来我却听到他对徐黑塔面授机宜。”

“他说,原本放了冯家老二冯佳到太守府门前闹事,就是想给太子殿下一个教训,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因此就迁怒于禁军,更迁怒于他父子,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害了皇上和太子,然后另立新君,日后也好把持大权……”

李崇明根本连看都不看徐殿帅一眼,可越千秋却一直都在注意这位徐殿帅的表情。见他从李崇明说话开始就露出了惊怒的表情,而随着李崇明一路往下说,人简直要跳起来反驳,他略一思忖就很快想通了。

毫无疑问,李崇明那所谓听到徐殿帅面授机宜,完全是煞有介事瞎掰的!就算徐殿帅真的有那点心思,也绝对不可能当着李崇明的面对徐黑塔说这些!

然而,此时受害者脖子缠着血迹斑斑的白棉布,声泪俱下地控诉徐殿帅父子编造谎言意图谋逆的罪行,那种惊惧和恐慌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文武官员。

当说到徐黑塔封官许愿,自己虚与委蛇,趁其不备行刺逆贼的时候,李崇明那表情更是真挚恳切到了极点。提到徐黑塔的党羽挟持自己时,他更是涕泪齐流哭拜于地。

“臣知道应该在一开始被人挟持谋逆的时候就自尽明志,可却贪生怕死,想搏一搏是否能逃出一条生路,结果却软弱无能,根本拼不过那些逆贼,险些被挟持谋反!如果不是越九公子拼着病弱之躯拖住乱兵,又在乱兵刀下救了我,也许就真的铸成大错了!”

李崇明说着已经是以头抢地,那砰砰砰的声音听得众人心惊肉跳,无不想起这位嘉王世子当初重伤就是因为所谓碰头明志的传闻。可如今情形非比寻常,余建中带头,一个个人目不斜视,既不敢去拉脑门上已经隐现青紫的李崇明,更不敢开口去劝皇帝什么。

毕竟,就算是被挟持,李崇明也确确实实险些就要被人推上帝位了!

扭头看见越千秋正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几乎要瘫倒的徐殿帅,仿佛没有去解围的意思,刚刚正跪在皇帝面前认错的小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做出了决定。就和之前在玄刀堂那次,他把伤了脑袋的李崇明给“救”起来一样,此时他一个旋身冲了上去,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紧跟着,他就毫无预兆地把人往越千秋手里一推!

见越千秋有些猝不及防地接住了踉踉跄跄的李崇明,小胖子就冷着脸说:“就算嘉王兄做了不少糊涂的事情,崇明这次又被乱军挟持,但好歹没让局势太不可收拾,父皇是圣明之君,怎么也不至于太过苛责!他这嚎啕大哭的样子,哪里像我大吴皇室的男子汉大丈夫?”

见小胖子起身去扶李崇明的时候,皇帝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失望,可看到小胖子接下来的动作,听到那番既有通情达理,却也有恨铁不成钢意味的话,他终于笑了起来,刚刚那失望已然变成了赞许。

因此,见越千秋正满脸懊恼地瞪着小胖子,他就微微颔首道:“千秋,好人做到底,你就先带崇明去休息,人是你一手救回来的,记得好好劝劝他。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总算他手刃逆贼徐黑塔,也算是大节不亏。”

听到皇帝亲口说自己贪生怕死,却又添了一句大节无亏,李崇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他说自己暂且屈从是为了活命,给人一个懦弱怕死的形象,而手刃徐黑塔,在外人看来,说不定就是他见事有不谐便杀人灭口,所谓大节无亏,不过是皇帝给他留点颜面而已。

只要有了贪生怕死,却又杀人灭口的名声在外,逃得这一条命之后,别人如果再要造反,考虑再找上他,那就实在是太蠢了!想到这里,他便勉强挣脱了越千秋,再次伏跪于地。

“父亲之前糊涂做错了事,辜负皇上厚爱,臣今日又铸成大错,心中实在惶恐愧疚。那些魑魅魍魉之辈固然罪大恶极,可也是父亲和臣心志不坚的缘故。此等大罪,即便皇上宽宥,臣也再无颜列位宗籍,还请皇上将嘉王一系……宗谱除名!”

第781章 做不成朋友

越千秋这一刻终于明白,李崇明出来之前对他说,要斩断最后一点希望是什么意思。宗谱除名,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对于这年头的皇族来说,那算得上是最严厉的处罚,比夺爵软禁甚至赐死都严重多了。毕竟,只要不是满门皆斩,父亲死了儿孙照样有皇位继承权!

至于前例——请参见赫赫有名的汉宣帝刘询。祖父自尽,父亲获罪被处死,自己甚至在牢里长大,结果如何?只要有人想扶一把,照旧入继昭帝,君临天下!

可一旦出宗,那就是降为平民,子子孙孙不再享有皇族的身份。更何况,这不是皇帝的处分,而是李崇明自己的请求,更何况不止他本人,他直接请求的是把父亲嘉王这一系全都从宗谱中除名,也就是把父亲兄弟以及将来的子侄等等全都摘出去了!

在众多文武那错愕意外的目光之中,皇帝的眼神变得幽深了许多,随即,他瞥了小胖子一眼,果然就只见小胖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这个名义上的侄儿。

小胖子一直很讨厌李崇明的讨好卖乖,讨厌对方常常得到师长夸奖,讨厌对方和人打交道时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甚至曾经不止一次恨不得这家伙赶紧去死。可如今这个死敌一败涂地,甚至当面请求将整个嘉王一系宗谱除名,他却觉得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那不是轻松,也不是解脱,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五味杂陈的情绪。

在一片寂静之中,终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皇上,前有魑魅魍魉之辈蛊惑嘉王横行不法,后有徐家父子这样的逆贼作祟,嘉王世子如今这请求,也算是杜绝今后再有贼人利用嘉王一系图谋不轨。皇上若怜惜他父子等人,不若赐封民爵,在金陵另外赐第居住。”

说话的三相余建中见一双双眼睛俶尔投向了自己,他就不慌不忙地说:“嘉王世子既然曾经以好学上进闻名于宗室,除宗籍为民之后,也可为官出仕,不能为贤王,日后说不定却能为名宦,造福一方,未必就不是好事。”

不愧是江陵余氏,还真能说!

越千秋不得不服气余大老爷这张嘴,可当他看到小胖子竟然眼睛一亮,随即仿佛若有所思评估起了这种可能性,而皇帝更是微微颔首,仿佛对这样一个建议颇为赞许,他就意识到,只要今天早上李崇明能够在那样险恶的局势下没有真正从逆,而且活下来,就会有这个建议。

也就是说,不是徐家父子蠢,而是皇帝套路深!没有这两个逆贼,说不定也会钓出其他逆贼,反正,该铲除的威胁那就要铲除掉,不论是从肉体上消灭,还是在精神上彻底杜绝某种念头,总体来说都是一样的!

至于李崇明,只要人聪明一点,运气好一点,不要在关键时刻踏错一步,那么别说能保住性命,哪怕没有他叫小金出手,说不定也有别人出手相救,至少也能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乃至于家里人的下半辈子富贵。至于权势……那些藩王真谈得上有多大权势?

想通了这一点,越千秋嘴角微微翘了翘,随即就上前弯腰一揖道:“皇上,嘉王世子既然已经想通了,那我这个外人也不用再劝了。还请皇上怜悯他一片赤诚之心,同意他的请求。嗯,凭他的资质,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一个状元出来,到时候也是一段佳话。”

其他文武官员没想到跟着余建中这个堂堂宰相建言的不是别人,而是越千秋,一时有后悔没及时跟上的人就慌忙出来附议。很快,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人都不忘同时褒扬一下李崇明的赤子之心,同时替他描绘一番美好未来。

简而言之,就是嘉王世子所请在情在理,为了他的前途和未来计,请皇帝一定要同意!

虽说刚刚是自己第二个跟在余建中后头附议,但发现李崇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越千秋就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人拖了起来,随即冲着皇帝说道:“皇上,嘉王世子今天被这些逆贼折腾得不轻,精疲力竭不说,伤病只怕比我这情况还严重,眼下不如臣先带他回去?”

皇帝深深看了越千秋一眼,随即点头道:“好,你先带了他下去休息。”

越千秋高一脚低一脚地把走路踉跄不稳的李崇明拽出屋子,直到离开那戒备森严的院子,他方才放开手,随即冲着在院门口警戒的那几个武英馆少年微微一点头,见人一个个目不斜视,仿佛只当他们不存在一般,他这才开口说:“我放开手了,你自己小心,别摔了!”

察觉到之前搀扶着自己右胳膊的手一下子放开了,李崇明连忙双手支撑膝盖,勉勉强强站住了,紧跟着,他就听到了越千秋的声音:“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站稳。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考验,却能在这么快时间里想出奉还宗籍这个主意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软弱?”

李崇明大口大口呼吸,同时用手揉着膝盖,缓解刚刚因为跪地时间太长而产生的刺痛。直到最终渐渐缓过了这口气,他方才伸手扶着墙,缓缓站直了身体。

见越千秋已然悠然自得地往前走去,他就用手扶墙缓步跟上,等最终追上对方时,他死死盯着面前这个言行举止仿佛和旧日没什么两样的少年,带着几分期待和恶意问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越千秋微微扬了扬头,满不在乎地嗤笑道,“怕我的身世有问题,然后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别开玩笑了,我的身世版本一个又一个,别说我,恐怕除非始作俑者从坟墓里爬出来,否则谁都没法确定哪一个是真的!既然从前我都活得好好的,那担心什么?”

“就算今后会死,甚至明天会死,那么就活好今天,活好当下,这不是比杞人忧天强多了?你看过鹤鸣轩出的李太白集里头的两句诗吗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亲人,有朋友,只要现在和大家痛痛快快乐一场,过得快活就好,想那么多以后干嘛?”

李崇明没办法想象,世界上还有越千秋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可越千秋那轻松闲适的模样又不像作假,再加上今天早上他可以说是多亏对方一再转圜,最后更是越千秋指使那个小宫女救了他,他到了嘴边的讥讽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越千秋转身径直往前走时,他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跟随在后,当四周围不再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太子从前那副扶不上墙的样子,你也从来不曾想过要交好别人……比如说我?”

越千秋没想到李崇明竟然直言不讳问这么个问题,他愣了一愣,随即停下步子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最终咧嘴笑道:“小胖子从前当着皇上的面一个样子,背地里又是一个样子。暴躁,善变,自大……嗯,毛病是一大堆,可谁要皇上曾经当面把人托付给我?”

“皇上对我不错,我自然不会因为你想要结交我,又或者对我示好,我就改弦易辙,更何况……”越千秋顿了一顿,随即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因为你和我有点像,所以同性相斥,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李崇明见越千秋说完就继续往前走,被这个回答弄得完全发懵的他不由得快走几步追了上去,直接拦在了越千秋面前:“我和你相像?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崇明,越千秋哂然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比你装得更好。你只不过是装成乖巧懂事,好学上进,人人都说好的皇族新秀,而我呢,则是装成为所欲为,我行我素,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宰相养孙。都是擅长装的人,我能和你相处得好那才是怪事了!”

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

即便李崇明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奢望,他仍是气急败坏地质问道:“难道太子就不会装?”

“他当然很会装啊!”越千秋抱着双手,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有些走神,“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样子吗?唔,师父带我去景福殿见任贵仪任娘娘,然后那时还是英王的他提着鞭子进来找茬,竟然没事打小宫女玩,师父气坏了,直接把人提到了景福殿屋顶上。”

“你知道师父怎么收拾他的吗?就这么一抓,一放,每次都是等人快从屋顶上掉下来的时候把他抓住。几次下来,你想英小胖会吓成什么样子?当然,事情闹成这样,皇上免不了请家长,可东阳长公主护短,我爷爷更护短,最后各打五十大板,我和师父就被领回去了。”

“而英小胖呢?他居然没两天就跑来负荆请罪,又是哭又是跪,总之一个意思,要见师父给他赔礼。堂堂皇帝独子,能做到这份上,不是会装是什么?”

李崇明只觉得喉咙发紧,就连声音也在微微颤抖:“那你为什么……”

“很简单,他知道我看穿了他会装,所以在我面前向来不怎么装,因为知道骗不过我。爱骂娘就骂娘,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拘无束。这样他觉得很自在,我也觉得没什么负担。因为压根不用猜他的心思,他就给我全都表现在脸上,而且从嘴里说出来了。”

越千秋说着就似笑非笑看了李崇明一眼:“可你不一样,七情六欲全都藏在心里,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那个乖巧懂礼的嘉王世子。你很累,其实别人也很累。你那些师长们嘴里说着很欣赏你这样的学生,可别转身指不定对身边人说,你心思太重,捉摸不透,要敬而远之。”

“当然,当别人聚集在一块比较你和英小胖的时候,一定会更偏向你。一来是因为英小胖当初被冯贵妃给养歪了,恶名在外,而且他那种性子已经瞒不住聪明人。二来,因为你更符合那些老狐狸的标准。这些人推崇的明君贤主,那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不在乎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只要你能在明面上符合他们的观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