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谷,殷怡晴。”来者笑吟吟地报上名号。

只这梅谷二字,竟引出一阵短暂沉默。

殷怡晴慢慢走上来,对南陵王行了万福之礼,继而笑道:“不瞒王爷,我师弟如今也在庄内。其医术得师尊真传,这区区小毒,岂有解不了的道理。王爷切莫舍近求远,耽误了病情。”

南陵王打量了殷怡晴一番,点头道:“好。本王就去见见你师弟。”

殷怡晴微笑颔首,又略带挑衅地看了赵志博一眼。赵志博愈发不悦,但南陵王在,哪里有他说话的地方。俞莺巧不知殷怡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南陵王与梅谷散人乃是至交,殷怡晴绝不会加害于他。再者,她也觉得这赵志博不可靠,与其随他走,倒不如留下来的安全。

众人各怀心思,来至大厅,就见厅内满满的都是病人,竟连踏足之地都难找。有些症状稍轻的,便体贴地让出了厅内的铺位,在外头廊下席地坐着。

还未等众人进门,赵志博便带人冲在了前头,粗声嚷道:“王爷驾到,还不让开!”

厅内的病人闻言,不明就里,再者也难让出道来,便都未举动。赵志博怒不可遏,一脚踢向了挡在面前的病人,喝骂道:“让开!”

那病人早已无力举动,何谈躲避阻挡,眼见就要遭殃。然而,那电光火石之间,有人飞身而来,不客气地踩住了赵志博抬起的脚。

那人的身法何其之快,赵志博竟全不能防备。待脚上吃痛,他方才惊讶回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

出手阻止赵志博的,正是肖让。他的手中还握着银针,似是仓促赶来。因为忙碌,他的额角缀着汗珠,鬓发微微散乱,脸上的神色也不甚好看。

方才一击,赵志博已知强弱高下,自然不敢再动手。又见肖让手拿银针,便猜出他的身份来,粗声道:“看来你就是梅谷的大夫了,快替王爷诊治!”

这云蔚渚上的“王爷”,自然只有一位,肖让抬眸,视线越过了赵志博,望向了随后走进来的一行人。看到俞莺巧和殷怡晴时,他略微笑了笑。而后,他的目光落在南陵王的身上,只须臾功夫,他用淡然至极的嗓音,说出两个字来:“等着。”

言罢,他转身往里走,寻先前的病人继续治疗。

赵志博愣了愣,勃然怒道:“放肆!王爷万金之躯,岂容如此敷衍!”

肖让充耳不闻,默默替病人扎针。

赵志博气急,略上前了几步,喝骂道:“纵然你是梅谷中人,这般目无尊卑,就不怕王法治——”

赵志博的话音尚未说完,肖让起身,手臂一挥,直直指向了赵志博。他的指间,夹着一枚雪亮的银针,那针尖正对着赵志博的眼睛,毫厘之距,隐约杀意,骇得赵志博全身僵硬。

肖让看着他,轻笑着开口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病室之内,无谓尊卑。要说王法,只有一条:惊急严重者为先,妇孺老弱其后,余者从序。我让你等,你就得等。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可前挪一位!”

此话一出,厅内之人皆噤若寒蝉。

倒是南陵王头一个笑出了声:“好家伙!不愧是那怪老头的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

果然又晚了……

我也不想的……

对不起大家……_(:з」∠)_

四公子发飙真的好难写……而且似乎又偏离了预告啊……远目~

下面,给大家奉上伪科普,有请百科:

行军散:属于开窍剂中的凉开剂,别名武候行军散、诸葛行军散,传说乃是由诸葛亮为解军士暑瘟之苦所配,效能祛暑、开窍、辟秽、解毒,为暑月解暑治疗痧胀之良药。

恩,就是这样!

「那只:跟中心完全没关系啊!」

「狐狸:……」

咳咳,最后,照例下章预告「虽然每次都不太能做到……_(:з」∠)_」:女主啊,你果然是女主!

第二十四章

肖让并未理会南陵王的这句赞许,见赵志博骇得动弹不得,他也无心再多做纠缠,依旧照料病人去了。

赵志博这才放松了下来,心上虽怯,但面子上终究过不去。他满心怨怼,正要举动。却听南陵王喝骂道:“你还挡在这里做什么?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赵志博身子一颤,也不敢反驳,他答应了一声,急忙退出了门外。

众人皆不在意,唯有殷怡晴半侧着身子,目送赵志博一行消失在雨色中。她柳眉微蹙,这才开口,对南陵王道:“王爷,我师弟出言无礼,还请包涵。此地人杂,王爷金身贵体,切莫多染病气,暂且到小间休息吧。”

南陵王本想拒绝,却听她话中有话,便随她一起去了大厅旁的套间。

俞莺巧也未跟去,她将取来的盐和水放在一边的案几上,又走到肖让身旁,问道:“公子,东西取来了,可还有我能帮忙的?”

肖让抬头看她一眼,笑道:“多谢。也没其他事……”他话到此处,左右看看,抱怨道,“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又不见了……巧儿,劳你找我师姐来。”

俞莺巧点点头,往套间去。刚到门口,南陵王的侍卫就将她拦了下来。她也无心进去,想着托他们传个话就好,却听里头的殷怡晴笑道:“莺巧妹妹不是外人,进来一同说话吧。”

侍卫们依言让开了路,俞莺巧进了门,抱拳行过礼,转了肖让的话。殷怡晴却不急不忙,只道:“我师弟那边暂且放放,王爷,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如把话说明白,如何?”

南陵王皱起眉来,道:“本王有什么好说明的?”

“明人不说暗话,王爷自引灾祸,累及众人。只问王爷,究竟所为何事?想要引出何人?又准备如何收场?”殷怡晴道。

南陵王听到这番话,低头叹了一声,道:“倒忘了你也是那怪老头的徒儿……好,本王就将事情始末说与你听罢。”他挥挥手,示意侍从小心守门,而后略压低了声音,道,“昔年外戚作乱,起兵逼宫,是本王一手镇压。但那些逆贼党羽众多,当时也未能肃清,只怕还有余党留在朝野。后来圣上继位,根基还弱,再追查下去,也无甚意思。这几年下来,又是天下太平,这事也就搁下了。但就在一月之前,圣上收到一封密信,说是有人手握逆贼残党的名册……”

“难道说,这人就在云蔚渚?”殷怡晴来了兴致,笑问道。

“谁知道呢。”南陵王道,“信上只说,要得名册,便派人到琴集来取。老实说,这般没头没脑之事,如何能信?即便真有名册,如今公诸于世,可不是添乱么?圣上难以定夺,便找了本王商议。本王就想着,管他有没有、真不真,就走这么一趟,做个样子出来,吓吓那些余孽,做个警示也好。”

“于是,王爷自己放了风声出去,没想到,那些余孽做贼心虚,竟真的有所举动。”殷怡晴笑道,“王爷啊王爷,你既先去了梅谷,何不向师尊讨个主意?用这般粗浅的计谋,如何治得住那些潜伏十数年的老狐狸。”

南陵王面露不悦,道:“本王干嘛事事都要问他?这么一来,不是变成特地去梅谷求助的了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王南征北战,难道就真没办法了?”

“王爷有办法,只是比起那群混迹庙堂的人来,直接简单了些。”殷怡晴道,“那逆贼余党,身居幕后,导出今日之局,不可不谓聪明。他先放风声至天下绿林,引贼匪劫道。而后,借机调兵,围困云蔚渚。本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其间王爷有一步走错,方才落了下风……”

南陵王皱起眉来,沉默不语。

殷怡晴看着他的脸色,笑道:“看来王爷也想到了。对,正是先前你让我师弟去取书匣的事儿呢。若是书匣被贼人拿走倒还好,可偏偏没有,如今在那些人看来,王爷已然手握名册。于是,那人下了狠手,逼得王爷表露身份。而后只需将王爷手中的名册夺回,就可安心。所以,方才王爷若是上了赵志博的船,就满盘皆输了。”

“难道本王会栽在他手里?”南陵王有些不服气。

“敌众我寡,难道王爷有必胜之算么?赵志博的盘算,我也大致明白。从围岛的那一日起,云蔚渚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是‘贼匪’所为。说句不好听的,王爷有任何意外,他都能推得一干二净。哪怕王爷侥幸脱身,又能奈他何?遑论那幕后主使之人?”殷怡晴道。

“你这小妮子倒是一套一套的,你劝本王留下难道就有制胜之法么?”南陵王道。

殷怡晴依旧噙着笑意,道:“下棋一事,最忌讳沉不住气。王爷前来云蔚渚,是圣上所托,即便王爷没有后着,圣上见王爷许久不回,又无消息,自然会遣人来寻。时间拖得越长,对那幕后之人就越不利,必然会有所举动,有举动便有破绽,自然也有扭转局面的契机。王爷如今只需静待即可。”

南陵王略想了想,道:“好,我就听你这一次。”

殷怡晴含笑行了万福,又想起什么来,道:“还有一事,须得知会王爷。方才那赵志博借验毒之机,烧了庄内仓库的食粮,表面看来像是毁灭证据,实则正是为了防范夜长梦多啊。”

南陵王恍然大悟,微怒道:“你是说……”

南陵王没有说下去,只余了满脸沉痛。一旁的俞莺巧也已明白,心情也顿时黯然。这云蔚渚四面环水,食物全靠船只运送,如今粮绝,岛上数百人又能守几日?只怕到时候毒物未能伤人,饥饿却迫了性命。而此,又要引出多大的混乱……

“王爷,我这一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请王爷务必忍耐。还有就是……”殷怡晴说着,转头望向了俞莺巧,“方才我们所谈之事,切不可让旁人知晓。尤其,是我师弟。”

“这是为何?”俞莺巧不禁相问。

“我师弟素爱洁净,不仅是衣装,更推及人品。我现在所为,是用全岛人的性命为王爷做盾,不可不谓卑鄙,我师弟是断断容不得的。”殷怡晴道。

俞莺巧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但却隐约替肖让不平,道:“公子即便不容,想来也会顾全大局,何必相瞒?”

“就是如此,才要瞒呀。”殷怡晴笑道,“何苦让他不痛快呢?”

这一句话,让俞莺巧没了言语。“何苦让他不痛快”……多少维护,终究不及这一句透彻。

殷怡晴笑笑,又道:“对了,我师弟找我是吧?可不能让他等太久呢。”她言罢,对南陵王行过礼,退了出去。

俞莺巧见状,也作辞离去,她正要出门之时,南陵王却叫住她,道:“方才还要多谢你。本王对你多有误解,也有不少失礼之处,难得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他微露了笑意,又道,“倒也忘了问你名姓。”

俞莺巧抱了拳,语出恭敬,道:“王爷言重了。在下安远镖局俞莺巧。”

“好。是我小瞧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他日若有机会,本王定要亲自拜访安远镖局。”南陵王笑道。

“谢王爷抬爱。”俞莺巧道。

南陵王唤了侍从过来,取了一包药剂,亲手递给了俞莺巧,道:“这是行军散,你拿出去给那书生吧,也不知有没有用。”

俞莺巧谢过,接了药剂,行礼告退。刚出门外,就听肖让高声喊道:“……能动的人都去帮忙接雨水。”

厅中顿起混乱,许多病人依言往外,寻找器皿盛水。

俞莺巧已知几分,走到肖让身旁,问道:“公子,毒在水中?”

肖让见她来,轻轻一笑,点了头,解释道:“是乌头。所幸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如今暂以针灸催吐,再佐以汤药,应可无碍。但却不知这毒是下在水源还是贮水缸里,幸好老天帮忙,暂且就用雨水。以后饮水,也须得煮开,方才安全。”他说着,脸上微露了难色,“只是,我带的药物有限,只怕未必够用。还是得尽快离开云蔚渚才行……”

听他说起此事,俞莺巧心内犹豫,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真相。正在这时,符云昌急急跑了进来。外头雨势已大,他一身湿透,甚是狼狈,脸色更是差到极点。一进门,他就嚷嚷道:“那狗官真是莫名其妙!我见他手下多,就想让他们帮着搬病人。没想到,他不答应也罢,还凶巴巴地说让我好自为之,还带着人到处搜检,说是要找出贼匪。又搬又烧的,也不知搞什么。这是把我们都当犯人看不成?”

符云昌这番话,让大厅内一阵恐慌。俞莺巧急忙上前,拉住符云昌,示意他莫再多言。符云昌不解其意,却听话地闭了嘴。

肖让听了这话,皱着眉头往外走。其余几人立刻跟上,随他走了片刻,便到了先前停放马车的院落。待看到院中情景,众人无不震愕:熊熊大火,吞没马车,虽是大雨之中,亦烈烈生威。放火之人,早已不见踪影,无从追究。

“该死……”肖让低低咒骂一句,急急上前,似要灭火。

车中皆是他珍爱之物,遭此大火,岂能不着紧。但到如今,车中物什只怕都已烧着,即便灭火也无济于事。俞莺巧忙拉住他,劝道:“公子,小心火势。”

肖让虽想坚持,却也心知无力回天,只得慢慢退了下来。他紧皱着眉头,道:“我刚还说药物有限,如今……”

俞莺巧这才明白,他如此焦急,并非是珍爱之物被焚,而是惦记着马车上的药品。连马车都不保,只怕其他地方也……

正当众人揪心之际,殷怡晴却含笑走上来,道:“别急,先前我看情势不对,已将马车上所有的药物都藏起来了,如今都在芦花小洲上的那辆马车里。只是我没办法保住庄内的药房,后面几日想必艰难。”

肖让的神色虽有缓和,却未放松。他略微思忖后,开口道:“小符,巧儿,我同师姐去取药剂诊治病人,麻烦你们查看各处水源,若找到下毒之处,赶紧来告诉我。”

众人自无异议,各自行动。

云蔚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岛上平日用的都是湖水,也有好几处取水点。为节省时间,俞莺巧和符云昌便分头行事。

俞莺巧查验过几处,既未见浮尸的鱼虾,也不见病死的鸟雀,似乎都不是下毒之处。她走到浅水边,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来,细细嗅过,也未察觉任何异状。说来这湖也大,况且又逢大雨,即便下毒湖中,想必也冲淡了。

她抬眸远眺,浩渺云烟之中,隐约可见一排船只。那整齐之势,恰若战阵。封死水路,列阵包围,赵志博一行,是要断绝所有生路,把他们困死岛上。而今,无粮无水无药,即便殷怡晴说会有援兵,又是何年何月?

她不由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她垂眸之时,就见湖水上飘着不少残花败叶。疾雨冲刷,流风吹送,花叶悠悠飘远,正向着对岸而去。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站起了身来。先前她往安远镖局传过信,嘱咐手下镖师带几个武艺高强的弟兄来,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如今官兵围岛,他们上不了水路,应该还在对岸等待。何不试试借水传信?

她思定,起身四下寻找,折了不少柳枝苇叶,而后,在这些枝叶中段打上一个小小的八字结,抛在了水中。

眼看着这些枝叶随水飘远,她展眉,轻轻一笑。

小小一结,旁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但安远镖局上下,都知道此结意思——被困。

作者有话要说:_(:з」∠)_啊……

终于……

更出来了……

对不起大家,让大家久等了……

实在是……卡得销魂啊!!!

不知道为啥,明明这章是捧女主的,到后来戏份全给了师姐了……

每次配角都抢风头好忧桑啊!!!_(:з」∠)_

嗯,本来情人节怨念文都不超过一个月的,现在竟然都逼近两个月了……我真是惭愧啊……

嘤嘤嘤~我会努力的!!!

当然了,这里不得不说,本章最纠结最浪费时间的地方,是坏人下的毒啊!!!

我在鹤顶红、乌头、狼毒、钩吻之间痛苦纠结……

嘤嘤嘤~~~我下次还是写玄幻好了,至少毒药可以随便编一个……

「和乐香:雅蠛蝶!」

「夺魄丹:求放过!」

「那只:……」

「狐狸:……」

咳咳,无论如何,我要振奋!!!

嗯!

虽然不准,还是下章看点:煮鹤焚琴。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果真如殷怡晴所言,万分艰难。众人的病情虽有控制,但依旧缺少药品。赵志博虽说会派遣大夫上岛,但却迟迟未见人来。有耐不住性子想要强行驾船离开的,却被官船上的弓箭手无情逼回。岛上愁云惨雾,更有不少烦躁抱怨。而雪上加霜的是,官兵将山庄上下所有食材毁去,饥饿渐渐磨去了众人的耐性,催生出不少冲突骚动。雷韬身为一庄之主,少不得劝慰。所幸因琴集而来的,大多是文人雅士,再窘迫的境地,多少还保有风度,看着雷韬的面子,也尚算平静。

为了防范赵志博,俞莺巧和符云昌连同南陵王的一众侍从,每日巡视戒备,也捕鱼捉鸟,挖掘野菜,填补缺粮之急。但岛上人多,不过三日功夫,鱼鸟已鲜见,连芦根都挖尽了。

这一日,俞莺巧巡视之后,便在河边稍站,看了看水流的方向,又折了些柳枝,做了八字之结,向外传信。如今已过了五日,还未有回音,就连一贯沉着的她,也不免担忧。她站了片刻,目送柳枝漂远,又四下搜寻,勉强捉了些螺蛳河蚌带回。

待将东西送进厨房,她正要走时,却被一件物什吸引了视线。灶台附近,摆着许多家具。说来可悲,这些都是做柴薪之用的。那日赵志博烧毁粮食,用尽了山庄内的柴薪。云蔚渚上虽然草木繁茂,但连绵大雨,树木枝叶也都不能使用。一时间,山庄之内连烧水煎药的柴火都没了。众人少不得拆桌卸椅,纵然是金丝楠木、花梨香檀之流,此刻也顾不上了。但今日,那堆待烧的物什之中,有一把古琴。

这把琴,俞莺巧认识。

珠雨。

她迟疑着走过去,抱起了琴来。但见琴身之上添了几道刮痕,琴额流苏,也被烧焦少许。想是已经历过一场劫难。她不通乐理,也不知此琴有多珍贵,但却隐约心疼。

犹记得,肖让曾让她替他右手,助他抚琴。那时他说的话,她还记得:

“……我这把‘珠雨’也不是谁都能碰的。”

如今形势艰窘,不当存有私心。可若是任由此琴被烧,多少有些可惜。他的马车已毁,其中几把好琴也都付诸一炬。他面上不说,心里想必难过。此琴一直随身,自然更为不同。至少,留下它……

她微微矛盾,却还是询问厨役,能否留下此琴。厨役念她多日救助众人之恩,哪里会拒绝。她再三谢过,这才离开。

俞莺巧抱琴而行,不由自主地想象他见到此琴时的表情,这一想,让她的神色里铺上了一层笑意。

几日救治,众人的毒大多无碍,故也不聚在大厅,依旧各自回房作息。庄内另辟了一间屋子给肖让,留那些病情稍重之人继续施药调治。

俞莺巧走到屋外,就有清冽药香扑鼻而来。为方便病人进出,屋门也未关。她招呼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子分作两个套间,外间煮药,内间安置病人。外间的家什也都拆得差不多了,早已没有像样的桌椅。沿墙摆着一排药罐,正煎甘草汤。清音正半蹲在地,扇火照料。见俞莺巧进来,她叫了声姐姐,便继续忙碌。

肖让想来是在内间诊病,俞莺巧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叫他。恰好这时,肖让走了出来,一见到她,他唇角轻勾,道:“好几日没见你,今天怎么想到来了?”

他的笑容虽一如既往,但眉宇之间却有掩不住的疲惫,人也愈加消瘦。俞莺巧略有担心,却不多言,只是将琴捧上,含笑道:“公子,这给你。”

肖让见了那琴,眼神微微发亮。他双手接过,细细端详,却是一叹,继而笑道:“可巧,正好没柴了。”他说罢,一手托琴,一手起掌。

俞莺巧一惊,眼见他一掌落下,忙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阻了掌势。

“公子!”她这一声,似怒且怨,更隐哀切。

肖让一怔,抬眸望向了她。她亦望着他,眉头紧紧蹙着,眼神之中满是戚色。她手上的力道未曾放松,握得他生痛。他的心头微微颤动,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静静对望,齐齐沉默。

片刻之后,俞莺巧的手指慢慢松开。她尴尬一笑,道:“抱歉。此琴是公子所有,公子随意。”

肖让看着她神色中细微的变化,略想了想,笑道:“虽然缺柴,倒也不是太急。这琴我早已给了厨房,你……”他停顿下来,未往下说。

俞莺巧听了这话,不由羞愧。本以为是他珍爱,他必不舍,却不想他这般顾全大局。相形之下,自己太不识体,实在可笑。她略低了头,不敢看他。

正在这时,符云昌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刚要说话,见到俞莺巧,却先打了招呼:“妹子你来啦。”他说罢,目光落在了肖让手中的琴上,他眉一皱,抱怨道:“姓肖的,你什么意思?明明有这玩意儿,还让我出去找东西来烧。还不赶紧!”

符云昌说话间,一把拿过古琴,抬腿屈膝,用力一砸。只听“咔嚓”一声,那琴登时断作两半。符云昌皱眉,看着依旧连着的琴弦,道:“这玩意怎么弄,还得找剪子剪不成?嗯,干脆找个斧子来劈一劈算了!”

符云昌说着,一抬头,就见俞莺巧和肖让都怔怔地看着他。他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俞莺巧答不上来,只是沉默。肖让头一低,扶额长叹。

符云昌愈发不解,眉头打成了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就说啊!”

肖让抬手摆了摆,沉痛道:“没什么……我就是头有点疼……”

“头疼?要不要紧?你是大夫,可别病倒了。”符云昌带着几分关切,问道。

肖让冲他笑笑,道:“多谢关心。不碍事。”

符云昌听他这么说,也不多问了,他拿着残琴走到清音身旁,道:“喏,柴给你。”

清音抬头看看他,嘟哝一句:“笨蛋。”

符云昌一听,大不乐意,厉声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干嘛好端端地说我?”

清音头一低,继续扇火,也不理他。

符云昌哪里肯罢休,连声追问。

见此情状,引得肖让失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身,就见俞莺巧正望着自己。俞莺巧本担心他会为符云昌砸琴之举而存芥蒂,而今见他一切如昔,便放了心。四目相接,她凝眸而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让肖让微微失神。他见过许多笑颜,有娇俏明丽,有嫣然妩媚,但从未有如她这般。素性温良,一意纯挚,尽在笑中,恬静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