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雅问低声咒骂:“这个白痴,若不是他想起来纳妾,哪里能生出这么些事端!好在他最后还是将功补过,临死前知道那个小贱人百里红想要六牙大象,故而一头磕在大象上,脑袋上留了几个窟窿。”

果然和小伙计推断的一模一样。

我继续诱她说话:“郭刑给你们留暗号,告诉你们奸细的目标是大象,否则等你们知道大象丢失,就需要一段时间,再到发现细作,查找细作,又要消耗一定时间,这期间,证据随时可能不见。”

白雅问眯着眼看我:“哼,你与我这般费口舌,是在拖延时间吧?…是不是?想要等救兵?哈哈”她大笑起来,笑的十分夸张。“告诉你,不可能了。”

我一脸诚恳,“自然,我晓得是不会有救兵来了,你瞒过所有人自己带人来,可见薛煜琛其实也被你蒙在鼓里,只不过,白小姐,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怎么就知道薛煜琛今日必定会放过我呢?”从海里逃生,只有回珞珈山一条生路,所以她在这里侯着我,斩草除根。

此话一出,她眼里泛起浓浓的恨意,咬着唇,沉默的望着我,气得半晌接不上一句话。

“其实你也知道他对你不是真心的,是不是?”我顿了顿,“你若是有信心,大可以告诉他今日要来围剿我之事,也不必偷偷摸摸的。”

她目眦欲裂:“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你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情意深厚一些罢了,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喜欢你这样的恶妇,没有男人会喜欢的。”

本以为她听了会暴怒,谁知她竟比我想象的淡定的多。“你以为他对我不是真心,你的那个小伙计对你就是真心?”

我心下一凛。

她感知到我身上气息的变化,哧哧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丫头好不知天高地厚,竟看上他那样尊贵的人!三公子是什么人?竟是你这样的粗鄙丫头可以肖想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就你会做戏,他不会?反正今日你必定要身首异处,我也不怕告诉你,三公子是我们的人!”

“三公子?”我深吸一口气。

阿图古口中的杜云锦,白雅问口中的三公子。杜阿三?呵!原来是他!

“他是什么人你配知道吗!当年郭刑带兵进入甄萱,你以为真的是靠这个胖子的聪明才智?若不是有三公子的兵法布阵,他们就算进得了甄萱,也出不来。那时的三公子才不过才八岁!”白雅问说得头头是道。

我装作不以为然:“他喜不喜欢我不要紧,薛煜琛喜欢我就好了。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白小姐你更清楚了。”

“万佛寺山顶上那一天,说实话,我是很伤心的,只是薛煜琛做的如此逼真,你何以不信呢?还有清玉街的时候,他也是一直护着你,私下里,对你掏心掏肺,表白心迹,你竟一直不上当,对此我还真是佩服啊,说到眼力,我确实不如你。”至少,我没把小伙计给认出来。

白雅问绷着脸,“那一日,原先想找个机会杀了你,谁知道三公子一直在你身边,我不清楚父亲和徐大人究竟意欲何为,不敢轻举妄动。”

“哦,所以只好想办法冤枉我,然后看看大家的反应?说到底你其实只想看薛煜琛的反应吧?”

她低头不语。

“那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突然歇斯底里:“他以为他能骗得了我吗?难道我没有感觉吗?”

我心头不免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白雅问回过神来,双目一紧,将我上下扫视。“你百般挑衅,与我周旋至今究竟是为何,须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我二人势必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出招吧!”

我笑笑,“不错。”跟着指了指脚下躺的横七竖八的死尸,“你瞧,对待他们,死的快慰是一种仁慈。然而对待你,呵呵,你既然这样照顾阿红,我必然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易,咱们慢慢玩,钝刀切肉才有意思。”

想必我说这话时的神情冷的骇人,白雅问很明显抖了一抖,只不过正如是我先前所言,现在害怕,太迟了,血债血偿,天公地道。

“你…”她后退了一步。

退到一具死尸身边蹲□来,从他们身上拔出一片树叶,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你竟能用树叶做兵器?他们竟然是被树叶杀死的…叶舞飞刃…”她垂头,口中喃喃念叨着这一江湖上已失传的秘技。

我不置可否,“知道你师父为何败于我手下吗?”

她不语,陷入沉思。

我又问:“在你心中,谁是天下第一?蜀中承影剑招式纷繁,可是天下第一?乌溪的蛊医之道,摄人心神,可是纵横无敌?归元寺的太一心经刚猛霸道,就一定所向披靡吗?幽冥鬼域的诛仙伏魔阵又当真毫无破绽?”

我不顾她脸色惨白,继续说道:“这些,在我十二岁以前,闲来无事,已经一一破解了。承影剑招式虽精妙,却过于讲究形式,只需化繁为简,找出命门,十招内便不堪一击。至于蛊医之道,其实我医术真的勉勉强强,算的上是个庸医,但论用毒,只怕无人能出其右,可惜你今日要命丧我手,否则大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为阿图古设计的下场。再说太一心经,确实是集武功之大成,偏偏就是太厉害,所以为天地所不容,以五行之道相克,顿时土崩瓦解。而诛仙伏魔阵,也并非破无破绽,乃是因为坐镇之人内力深厚,江湖上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我八岁那年重伤,此后体内筋脉便异于常人,早已不受穴位所制,他们与我交手,其结果便是内力通通我所用。”说着,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喏,他们的功力都在这儿。”

八岁那年的重伤,事发经过我已经不记得,但利大于弊是可以肯定的,我因此武艺突飞猛进,超越一般境界,后遗症便是总时不时的头风发作,疼起来连爹妈也不认得,当然,我不会告诉白雅问这么傻。

空中一道银光闪过,白雅问下意识抬头看天,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所谓的光,其实是我手中的掌风,凝聚全部内力,运气成结,是独一无二的内功。她惊惧非常,浑身剧烈抖动,承影剑也从手中掉落。

我步步逼近,以风为刀刃,一掌向她挥去。“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才是天下第一!”

世人大凡过于注重形式,以兵器一较长短,或内力比拼高下,然这些通通不过是载体,全看主体如何运用,我今日可以用金针,明日便可用刀,真正的高手化于无形,天地万物,雨雪风霜,都可为我所用。

她仅仅接我一招,便不支倒地,痛苦的喘着粗气,我蹲下来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白小姐,你平日里如何惹我都不要紧,我都可以忍,百里红杀人的确是她心有不善,但无论如何,你千不该万不该用这么阴狠的招式对付她。要知道,人,都是有尊严的,你踩到了我的底线。”

“跟你说了这么多废话,不过是想等时辰到了而已。珞珈山的这片树林子得天独厚,以五行八卦之气而生,如今生门大开,等我出去以后 ,一个月之内再不会有人能进的来或出的去,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我不会杀死你,今日挑断你手筋脚筋放血,树林子里的动物们便会循血气而来,届时你且好好享受一番。”

“哦,还有一桩事儿,薛煜琛小时候在这里被蛇咬过,你死在这里,也是缘分。”

我说完,趁着洞开的生门,施施然跑出去。

身后有云豹按捺不住的低吼,雄狮觉醒的茫然饥饿,蟒蛇,犀牛口渴了会自行找到源头去饮血,苍鹰负责啃噬腐肉,当然,还会剩下一堆骨头,白鹤扬大人和徐敬业大人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本阁主自问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直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生信条,平时我也是这样教育丧彪的,只要别人不吠它不咬它,它也不该挑衅人家,但人家若找上门了,便不可欺善怕恶,一定要勇敢的正面迎敌,眦睚必报,锱铢必较,才是我的真性情,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我会一直良善下去。如此而已

☆、江汀阁内幕——庐山真面目

雨后的山间氤氲起一股腥辣的香甜,枝条延展,花树婵娟,黎明前的夜,黑的如墨汁铺天盖地,无一处留白,渲染着深渊的色彩。

我加快脚程,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家中,到山下时,湖水已沾染一些白光,我躬身沿着渡头的木栈,一气掠进了江汀阁。

家里空空荡荡,四下无人。

白雅问说的话犹在耳边,我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随之而来,是心里一股莫名的悸痛。

深吸一口气,我勉强定下心神,从药柜的暗格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就着镜子将之缓缓套到脸上。

这张面具是李翊轩事前为我特地准备的,完全仿造窈窕的脸。

虽说我与她在脸型上略有差距,但胜在身形相似,面皮又做得巧夺天工,一一熨服了之后可谓天衣无缝。

而窈窕本人,其实已在两天前被李翊轩连夜秘密送往京城。

俗语有云,最危险的地方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徐敬业他们就算对薛煜琛打我的那一掌倍感怀疑,也料定我必然不敢这么大剌剌的回到江汀阁,当然,我不单要回来,还要他们眼皮底下活得风风火火。

准备妥当之后,我给自己弄了把扇子,临水自照一番,颇有几分纨绔的姿态,再将手上绕着的水玉珠解下来吊在扇子末梢当穗花,便是十成十的风流了。

正是杏花累累艳枝头的时节,街两旁垂蕊零星散了一地。

晨曦喷薄而出,街上渐渐多了行人,铺子打开门做生意,吆喝声连绵不绝,夫子持着戒尺等在书院门前,一一检查,放行,当官的也起来差办公务,井然有序。

我学着窈窕往日的样子,提着一壶酒,上街溜达了一圈,竟无人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便放心得踩着东倒西歪的步子晃到了四季坊门前。

这个时辰,惟有勾栏瓦肆里的姑娘小倌们累了一夜,该要休息补眠了。我一跃骑到四季坊的墙头上,猜想昨夜楼船上将本阁主弄死的事情兴许会令一干大人们十分快慰,事后必定要来青楼捧一捧场子,庆一庆功,再闹腾个通宵达旦以求精神肉体的有机统一。

果真如我猜想一般,不远处阿图古这个笨蛋皇子正趴在一块假山石头边上,吐得稀里哗啦,旁边一串儿的小倌战战兢兢的候着,斟茶递水,嘘寒问暖,我当下便忍不住想要为其高歌一曲助兴。趁着人多放声朗诵起来:“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古人多歌以咏志,借景抒情来表达内心的郁结,躁动,喜怒哀乐等等,眼下乌溪皇子的爱好就很值得我歌颂一番。

结果这几句不大正经的话不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传到了北疆那里红的如火如荼,据说燕王的部队上至王爷本人下至伙房小兵,人人都要对着乌溪歌颂一番,尤其是两军对垒的时候,接受对方降书的时候,附庸风雅的吟上那么两句,提醒对方‘你家皇子是断袖呢,是断袖呢,还是断袖呢’,真是大大挫伤敌方士气啊…再传到了乌溪国主耳朵里,他老人家气得吐了三升血。临死前,立下遗诏,就是乌溪国从此归属我大覃也绝不能断送在阿图古这个逆子手里!

普天之下,九州炎黄,悠悠众口,人人皆知,乌溪国的皇子乃一断袖,还是一个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放浪形骸的断袖。

阿图古本尊有口难言,若是让人家晓得他乌溪国以医蛊之术横行于世,到头来皇子竟不慎败于本阁主之手,颜面何存啊!乌溪国国体何存啊!

两害相较取其轻,这个哑巴亏阿图古是吃定了。

或许有人觉得同白雅问比起来,我对阿图古十分宽容,只不过稍稍改变了他喜好的方向,将他从一个有正常爱好的普通青年变成了有特殊爱好的文艺青年,其实不然,本阁主对于他的未来,可谓煞费苦心。

首先,我与他初次相遇,并非在茶楼而是在枭山上,他亲自带了一队兵围剿黑风寨,意图放火烧山。当时马上那个小官儿,便就是阿图古了。只不过由于我仅仅是看到了他的背影,而未看见正脸,所以往后哪怕觉得他脸熟,也一直没有认出来。

其次,我与小伙计夜探金记时,他不但下令放火,还让薛煜琛放箭射杀小伙计。而薛煜琛长期受制于这个狗腿子,自然也是憋屈的很。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百里红。

这三笔帐,滚雪球般的结成了一个大梁子,压在了本阁主的心头,时时提醒我要将此人除之而后快,但我一直隐而不发,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他图谋什么,我毁什么,他越是想得到,我越要令其求而不得。

既然笨蛋皇子痴人做梦,希冀着有朝一日乌溪国可以铁蹄踏上我大覃疆土,他作为皇子,继承大统,坐拥江山,外加后宫三千,那本阁主便十分不小心的将他如今断袖的事情宣扬出去,成了整个九州大陆上人尽皆知的秘密,就算燕王不打他乌溪国了,他老爹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成不了君王,又何来所谓的早朝呢?称霸九州的梦想终归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春秋大梦。

再者,阿图古好色无耻,我便因材施教,对他说,只要他断了袖,不再亲近女色蛊毒就不会发作。他听信了我的话,接受了一辈子都要当一个断袖的事实,但我其实是诓他的。就在他一连十日都宿在四季坊的男风馆后,终于不支暴毙,化成了一滩血水,为坊间野史轶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了一个流芳百世的断袖。

‘朕与将军解战袍’这首歌谣因为阿图古的死而红透大江南北,本阁主顶着窈窕的脸面,前后略赢了一些薄名,连带着窈窕君的字画,春宫图也一并畅销,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活得还挺滋润。

而窈窕以前为了接单方便,一直住在四季坊的后门杏花巷子,说的好听叫满楼红袖招,说的难听便是乌烟瘴气。自我住进窈窕的居所以来,四季坊的老鸨更是快将门槛踏破了,次次来的目的都一样,就是不停撺掇‘窈窕’,即现在的我,下海卖身,勇敢的投入到青楼事业中去。我不能断了窈窕的财路,只能勉强与其周旋,当真苦不堪言。

除此以外,终日无所事事。

白天将一个纨绔扮演得惟妙惟肖,夜深人静之时,却难免会胡思乱想。

尤其是转眼过了仲夏,入了秋,小伙计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消息,我心里便生出很多疑问。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容不得我不信,或许真如白雅问所言,小伙计就是徐敬业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所以即便在金记那样的重重包围下,他也能逃出升天。只是这样一来,他所受的伤就全是为了瞒骗我的苦肉计么?

那我先前的所作所为该有多傻啊?!

为了他掉眼泪,为了他夜不能寐,眼看我越陷越深,他乐在其中。

想到这些,我时常夜里睡不着觉,屡屡告诉自己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可偏偏那些零星的片断细节一股脑往心里钻,钻得有些疼,只好独自一个人提着酒壶夜深了还在外头游荡,稀里糊涂的醉生梦死。

秋日夜凉如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城楼,登上了朱雀台。

一切都不再是老样子。

以前来这里,他还在我身边,指给我看各处的风景,告诉我那里的风土人情,还说好要一起走遍天涯。

以前来这里,徐敬业还未起事,天下太平。

如今从城楼上看出去,大覃已被分成两块,整个江南成了徐敬业的囊中之物,平州,包括甜水乡都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而我蹲坐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对着月光下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哭诉:“你说过卖身契永远有效的…你说的…骗子。”

无人回答我,只有风,呜呜的低吟。

在城楼上傻傻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踉踉跄跄的滚下来,见到往来的路人都聚集在一张布告前面,便停下来打探一二。

原来是徐敬业命白鹤扬拟了一份讨伐檄文,洋洋洒洒的对武皇作为一名女性进行了深度的人身攻击,曰: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秽乱春宫,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惑主。……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末了不忘点题,大声疾呼:试问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更多的还有人群里流传着关于大夏三皇子加入徐敬业阵营的传闻。

据说三公子是如何如何巧施连环计夺了江南数城,又据说是如何如何连克坚城,拯救黎明免于女帝的暴力统治,还有他八岁那年随手画了张图,便不费吹灰之力令甄萱亡了国的往事…

男女老幼听了连连摇头称,“大覃看来气数已尽,是要玩儿完了…”

我默默从人群里退出来,一个人往回走。

我想,他必定是将我当作一个笑话。

抱的时候也好,亲的时候也好,都是做给别人看得。

无关真心。

☆、江汀阁内幕——稍息生波澜

回到杏花巷子,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会儿,再起来时已过了正午,天边的云慢悠悠的飘着,泛着淡淡的金。四季坊的老鸨再度登门造访,见我肿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关切的问。“嫣然啊,你这是怎么了?”

窈窕的真名叫做纪嫣然。虽然我冒充她有一段时间了,但每次听到人家唤我‘嫣然,嫣然,’我始终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才呐呐嗯了几声,摆手道:“无妨。”

她挥着团扇,笑的神秘兮兮:“嗳,别说妈妈我不提携你,今晚上可有好些个大人物要来四季坊呢。我着了锦瑟作陪,那丫头饮酒作乐,唱歌跳舞是样样使得,唯独亏在肚子里头晃不出丁点儿的墨水,论到吟诗作赋,更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唉,你瞧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么,整个甜水乡,女子之中,再找不出与你一般的造诣,我这不,连七弦琴都替你备好了!所以…呵呵…”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为了劝我卖身…

我叹了口气,酝酿着今次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推诿,老鸨却已等不及,凑近了我耳语道:“我知你素来眼高于顶,一些个纨绔子弟是皆皆瞧不上的,可那三公子哪里就是普通人,如今整个九州哪个姑娘不盼着他的垂青…”

我一愣,没有直接回绝,而是问道:“三公子?哪个三公子?”

老鸨用扇子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傻姑娘,还有哪个三公子,大夏顶顶俊的那一个呀,眼下这样的世道,谁也说不好,保不准明天就改朝换代了。听说这杜三公子是个厉害角色,我琢磨着若是伺候的好,荣华富贵自然不在话下。”

她还待继续劝说下去,却哪里料到我并非似往日那样与她打太极,反而十分顺从的点头道:“妈妈说的有理,且容我梳洗一番,晚些时候就到。”

老鸨张大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怕我反悔似的,赶忙拉着我的手往外拖。“你哪里懂得打扮,来来,随我去,我差人替你张罗。”

于是本阁主便被无良的老鸨拖进了四季坊的某一处上好厢房,胭脂水粉涂了一脸,抹胸罗裙套了一身,通通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导致我照镜子的时候险些认不出‘自己’。

老鸨验收成果的时候,笑得好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喇叭花,拉起我的手横看竖看,最后还乐呵呵的在我发间插了一支金步摇,闪的我睁不开眼。

对于自己花花绿绿的脸我着实不大习惯,一直垂着脑袋失落伤情,她却一直赞不绝口:“唔,要的就是这种欲拒害羞,楚楚可怜的神态。”

我:“……”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时分,橘红的流霞映得人面似轻薄的桃花,我着实闷的慌,便起身踱出阁楼,沿着九曲桥缓缓行走,水池里有成群的红色锦鲤,争相扑食,我在假山一角的石头上坐下,问路过的下人们讨了些米糕,掰碎了一点点往湖里投。

有熙熙攘攘的喧嚣声从身后传来,自远及近,我始终没有回头,直到许多人行至身边,我才发现,竟是一人在团团包围之中,似众星拱月一般,从我身边经过。霎那,我怔怔的望着他,米糕自手中脱落,整块掉入湖中,引来一群鲤鱼争先恐后。

那人鸦发高束,脚缠金蟒,眼睑开阖的扇动如同振翅的凤凰,眉目冷峻,带着一股不可高攀的桀骜。以前,他的身份是我的小伙计,现在,他的身份是大夏皇室的杜三公子。

除了有几个贴身的扈从在他近旁之外,还围了一群莺莺燕燕,沿路叽喳个不停,企图获取他的注意力,锦瑟便是其中之一,当听见另外几个稍许可以舞文弄墨的歌姬将他的举手投足比作天上的星辰日月,当即不甘示弱,别出心裁的指着池中的红鲤鱼道。“瞧,这些小家伙见着三公子也忍不住想要亲近呢。”

几个姑娘连忙称是,他却不过是闲闲地朝池中的锦鲤望了一眼,抿了抿唇,就这样沿着九曲桥走过,自始至终不曾看我一眼。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一定是因为他没有认出这张画皮背后的,我的真面目。

黄昏日暮,地上万物的倒影逐渐湮灭,是时候该要出席高官们的聚会了。我掸了掸裙摆,起身也要向水榭去,突然又听闻一阵狗吠,是再熟悉不过的狗吠,我朝思暮想的狗吠啊——!

转过身,见到李翊轩摇着一柄折扇施施然向我走来,衣袂迤逦,翩若行云。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朝他张开双臂,那个瞬间,他脸上闪过一抹诧色,随即凤眼轻轻弯起,眼角似挂了一株桃花,徐徐绽放。

池畔的垂柳轻轻荡漾,他倏的收起折扇,也朝我这个方向羞涩的张开双臂。

“彪彪——!”我深情的呼唤。

“汪汪——!”

顷刻,一只大狗朝我飞奔而来,眨眼间已扑入我的怀中。“嗷呜!”

我激动的热泪盈眶。

以窈窕的名义生活了这么久,每每思儿心切,我都恨不能立刻去瞧一瞧它,可如今整个甜水乡的人都以为本阁主去见了阎王,哪里能轻易露出破绽,是以我无论如何都只能想想,不能付诸于行动。

眼下与丧彪久别重逢,如此感人肺腑的一幕,如此催人泪下的一幕,李翊轩竟然不为所动,反而是阴沉着一张脸,恨恨的将我望着,止步不前。

随后,也不理会我与丧彪嬉闹,径自向水榭而去。

我跟在他身后压低嗓门说:“谢你照顾了它这么久。”

不知是不是我多疑,仿佛是听到他一声冷笑,尔后再无声息。

九曲桥尽处的听香水榭,四面临湖,支开窗棂便可见到不远处的假山旁种着红枫,开的如火如荼。

李翊轩推门而入,引得斜阳入户,我紧随其后便刚好看到落日的碎金点点映在那人的背脊上,似镂空雕琢的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