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很难吗?”他挑着眉冷笑,“须知得到一个女人的身,得到她的心也是迟早的事。小妞,女人的心,跟着身体走。”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颚。“时日久长,我等得。”

我低叱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你知道的。”

他耸耸肩,“我不在乎。”

“好,你不是问我他哪里好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从没有拿我威胁过你,从没有放我孤身涉险,冷眼旁观,没有伤害过我的朋友,没有欺我瞒我,因为我,他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因为我,他可能付出丧命的代价,他有很多你没有的优点…而你呢?你知道百里红要带我去相亲,你乐见其成。你知道楼船上有危险等着我,你袖手旁观。如今你说你喜欢我,待我好,怎么?给我饭吃就是带我好吗?那和你养的宠物有什么分别?!养肥了可以等你肚子饿的时候就将我烤了吃?倘若你一早告诉我杜云锦没死,我根本不必来皇陵。你,其实什么都不懂。”

“不要和我谈‘心’,也不要将你对其他女人用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告诉你,不管用。殿下,什么叫将心比心,心是换来的,不是通过利用算计得来的。你以为你花言巧语,利用司徒婉儿的感情她不知道吗?她只是喜欢你,甘心被你利用而已。”

☆、李翊轩番外(下)

而至于李翊轩这条计策的由来,其实起源于一个无心的巧合。

却说他刚到甜水乡的第一天,百无聊赖之下,便去东门的书市逛了逛。恰好瞧见一个妙龄少女与书局的人胡搅蛮缠。

他于近旁听了个大概。原来是这少女前些日子买了一出话本子,本以为是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谁知道看到一半才发现讲的是权谋计策,她一气之下,便去书局吵闹,说人家欺诈。

李翊轩侧过脸去瞧了瞧,只见这话本子有个十分俗气的名字,叫做《抢劫美相公》,作者有个十分俗气的名字,叫做‘窈窕君’,封面上的画儿也配的十分俗气且大胆,他便咕哝了一句:“哟?春宫呀?”

“胡胡胡,你胡说!”少女羞红了一张脸。

李翊轩乐了,“哈,你瞧这封面上的画,可不就是春宫的笔法吗?啊呀呀小娘子,你年纪小小,竟看这些个…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那少女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气的将书往他脸上一丢,落荒而逃了。

书局的人连连夸他好眼力:“这位公子,不瞒你说,窈窕君可不就是画春宫的高手吗?”边说,边送了他几张窈窕君的春宫,感谢他出手解围。

李翊轩满载而归。得空与青楼的花魁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一起研究研究春宫。

这窈窕君呢,也是个怪人,明明是画春宫写戏文的,偏偏还要附庸风雅,装腔作势,加些个权谋进去。

其中有一节讲到《孙子兵法》中的‘以身为间’,就是将自己当作棋子密探,深入敌营。

李翊轩感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食指在书封的‘窈窕君’三个大字上点了点,笑得像一只发现了鸡窝的老狐狸。

这不,活学活用,立刻就在徐敬业身上试了试,越试越觉得好玩,开始盘算着,甜水乡果然是人杰地灵,自己是不是该要当一个英明的主上,三顾茅庐去寻访那位民间的高人窈窕君?

只不过窈窕君藏头露尾,暂时没个准信。倒是让他一摸就摸到了徐敬业的老巢——万佛寺。

他在山下竟也碰到了一个老熟人,琥珀色的眸子,温暖的笑,一身清贵矍然无可掩饰的芳华却身着布衣,怀里还抱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

啧啧!

杜云锦!

就知道这小子命硬!

只是…李翊轩凤眸一紧,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掌心,暗忖,杜云锦怎么会恰好也在此处?

“哈!”他一声低笑,瞧了瞧自己手边那只纸鸢,当下心生一计,吩咐宫人将那只纸鸢送回到主人的手里,自己则在轿中偷偷打量。

杜云锦怀里那个姑娘原先闭着眼,此时陡的睁开,一双眼黑白分明,眼眶也微微红着,似乎将将哭过,瞳眸就似那雨后的山涧,清透澄澈,且神色委弱,乍一看令人想起栀子花,玲珑小巧,香气扑鼻。

李翊轩为之一震。美女他也见的多了,但大多都是庸脂俗粉,这个女孩谈不上倾国倾城,偏就是与众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呢?他苦思冥想。

再度相遇,是在四季坊的雅阁里。

这是他第一次从近处仔细打量那个女孩子。

傻乎乎的。

跑上来就将他当成了女人。李翊轩十分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她要说的话,没成想,竟发现她就是薛煜琛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启动这个计划的最初,便是由于大理寺的薛煜琛截获了一些民间的密报,说是有人利用《大云经》妖言惑众。

武皇将薛煜琛指配给李翊轩任用,薛煜琛不求高官厚禄,一切听凭太子安排,唯独一个要求,就是事成之后,请太子赐婚,让他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共谐连理。

这下可好玩了啊…

合着杜云锦和薛煜琛瞧上的竟是同一个人……

李翊轩起了兴致,随手解了司徒婉儿之困,反正他本来就要想办法令司徒家投诚,如此一来,倒是不谋而合。

车辇之中,他听到她说:“碧水江汀…燕子汝。”

他顿时哈哈大笑,缘分啊缘分!

越是不想来,偏偏狭路相逢。傅凌霄一语成谶。

只是这姑娘怎会是禽兽呢?

李翊轩开始觉得她可爱了。

送她回去的时候,杜云锦已等在门外,一脸焦急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思春的少男啊!

李翊轩嘿嘿一笑:“杜阿三,别来无恙啊!你小子眼光不错?嘿嘿,她就是你以前那个?”

杜云锦冷着脸不答,只道:“你别碰她。”

李翊轩凤眸一斜,“你说不碰就不碰?万一她倾心于我呢,唉,她今日可与我十分尽兴呢!”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跃起,于空中过了几招,结果是杜云锦见小丫头醉的七荤八素,躺在地板上睡着心中不忍,主动退让了。

李翊轩觉得十分无趣:“杜阿三!你越来越没劲了,难怪你哥老嚷嚷着要教训你,又担心丫头着凉,又担心丫头被我给怎么了,你是她爹啊?”

杜云锦不置可否,叹了口气。“嗳,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好说好说。”李翊轩笑得天真无邪,“这不哥哥有一桩棘手的事,可能需要麻烦你嘿嘿!”

杜云锦被威胁,自然没好气,更气愤的是,喜爱的姑娘和其他男人喝酒,气得他一夜辗转无眠啊!

其后,李翊轩趁着杜云锦上黑风寨,赶忙落井下石,前去调戏小丫头。

他是花间老手,拿捏女人心十成十得准,每天堆起笑脸,摇着扇子晃到江汀阁门口,热情洋溢地喊一声。“小妞,哥哥来看你了。”

她回眸一笑,眉眼尽是天真,令他心头无端一跳。

随后日日跟在她屁股后头跑,她上街,他陪着,她喝酒,他也陪着。没事假装无意的牵牵她的手,碰碰她的脸,她半羞半恼,脸红红的,推开他,却又没把他怎么着。李翊轩觉得,她可能也有点喜欢他的吧。如此想着,心情也一并像那对着太阳的向日葵,舒服啊!

小丫头在甜水乡的风评不大好,进进出出总有人指指点点,背地里嚼舌根。李翊轩仔细一打量,发现她就算见到妇女被打了,上去帮了忙,那些被她帮的,被她救的,受了恩惠的,也不敢说她一句好。他觉得十分奇怪,暗暗留心起来,注意到那些闲话又算不上多大的坏话,顶多是些碎嘴,再往深里一查便发现,呵呵,原来都是有人故意传得呀…最后查到了白雅问头上。

有一天,他们一起去市集闲逛,突然有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趁人多摸了她的钱包去。

他看见她睫毛一扇,明明是知道的,却也不追,只装作浑然无觉。

他诧异道:“甜水乡也是富庶的地方,怎么路上随随便便就能碰到些个偷儿,年纪小小的不学好…”刚好前方有两个捕快走过来,他便拉起她的手道:“走,还是得报官,让官府派人统一管束和安排。”

她浅笑着低声说:“哪儿没有穷人呢!官府管抓不管穷啊。”叹了口气又道,“算了吧,谁没有难处,年纪小小要是有爹娘疼爱,也不会沦落到街上做乞丐当小偷,由的他去吧,只有几个铜板,不必小题大做了。”

李翊轩皱着眉,不再说话,心底却在思索治安问题。

可隔了几天,那小乞丐倒自己找上门了,背着一个比他小,比他瘦,脏兮兮的小女孩儿到江汀阁门口哭。“姐姐,我知道你是好心人,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好像病了,浑身烫的很,之前好些天没吃饭。后来我好不容易给她买了糖饼,呜呜,她却说那糖饼一点儿不甜,是苦的,呜呜。”

李翊轩看了一眼那一对穷苦的兄妹,这回思索的不是治安问题,而是民生大计了…

他越看越觉得小丫头好看,越看越觉得有趣,偏偏杜云锦这时候回来了。

两人在院子里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杜云锦捧着书,翻一页看看她,再翻一页再看看她…

她呢,拉了一条绳子晾衣服,在里头钻来钻去,脑袋时不时探出来对他笑…

李翊轩在一旁看着,十分眼热,但他并没觉得这是嫉妒。

待得了空闲,与杜云锦对弈,李翊轩问道:“你这些年既心心念念想着她,为何不坦白直接的告诉她?”

杜云锦淡淡啜了口茶:“她过的开心就好,不必给她这么大压力。”

“喜欢不就是应该要得到吗?”李翊轩不解。

杜云锦笑笑,并不作答。

茶盏里香气四溢,流窜到空气里,李翊轩闻见了皱起眉道:“嗳,这桂花茶香得很,想必不是什么好货色,改天我差人送一些给你。”

杜云锦抿嘴一笑,“繁华虽好,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翊轩当时听过也没放在心上,很多年后,却一直对这句话念念不忘。

自己这一辈子只怕是无法与她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了。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是多么不甘…

杜云锦对此一针见血:“你的心太大,她要的却不多,只不过要的偏偏就是你给不起的。”

当小丫头惴惴的打开春宫图,告诉自己她已经与杜云锦怎么怎么的时候,他出乎意料的怒了,不但动怒,还心慌意乱,十分烦躁。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在打了杜云锦之后,又回到四季坊的水榭,小轩窗微张,他见到她温柔的替杜云锦上药,凑上粉色如木芙蓉般殷殷的唇,委婉相就,简单清静又洁白的吻,他的心霎那间难过极了。

他自问风流成性,从来没将哪个女人放在心上,然而至此才发现,其实他也从没走进哪个人的心里过。天大地大,他孑然一身。

美艳的花魁娘子也好,端庄的官家千金也好,不是慑于他的权势,就是仰慕他的钱财,无一是发自真心,能做到无所求的,不顾一切的爱着他的,一个都没有。

他坐在水池边,第一次觉得孤独,很孤独。

但他从不伤春悲秋。

真正的强者会很快从失败中总结教训。

回顾以往,他意识到自己走得最对,也是最错的一步棋,便是楼船的那一次。

他替她制造机会跳入陷阱,这是一个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可以将视线转移到小丫头身上,顺便也卖了杜云锦一个面子,将其笼络,成为自己麾下一员大将。他摇着扇子,心中满腔对天下无限的憧憬,憧憬着有朝一日,龙游海阔,征服四方。天下是一盘棋局,人人都是棋子,他是执子的人,所有人的宿命,尽在掌握。

在他看到薛煜琛一掌挥向小丫头时,她问了薛煜琛这么一句:“你早就知道他们这样对阿红是不是?”眼里噙着泪花,声音里夹着颤抖和失望。李翊轩不免为薛煜琛叹息,从此以后恐怕丫头的心里再没有姓薛的了。

当时不经心,未曾料到,从此以后苦笑的人里,竟也有他一份!

一直以来,他是笃信结局的人,认定只要最后的赢家是他,中间波折重重又如何?然而她在乎的只有彼时到底谁甘心愿意为她付出,至于输赢结果,她不在乎。

这盘棋,本来一直胜券在握,然而当她出现了,一步步走向失控,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对于她却失去一个最重要的机会,往后的日子他总忍不住想,若是当时他没有袖手旁观?能否换回她的心?可有一点点胜算?

最后一战是他与杜云锦联手布的一个局,会成为一个大好的机会。他要好好把握。

杜云锦偷天换日,让杜云鸿冲锋陷阵前去会李翊轩,以杜家老二的性子,必定会中计。

在此之前,他必须设法调虎离山。于是喝酒的时候,醉醺醺的对徐敬业嚷嚷着:“我要杀了杜云锦,杀了杜云锦。他抢了老爷我心爱的姑娘。”手里提着一壶酒,眯着眼,摇摇晃晃的指着徐敬业。“你替我杀了杜云锦,皇帝让你做。”

徐敬业放到唇边的酒堪堪停住,笑答了一句:“太子爷您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没说笑!”他可笑的挥舞着四肢。

酒壶落地,碎了。

他跌倒在地,垂着脑瓜。

太子作成这样,真窝囊。

他被人从徐敬业的府邸抬出来,莹白的月光下,他想,徐敬业信是不信呢?

杜云锦…

他是真的想杀,还是假的?

人生本就是真真假假。他对着月亮哈哈大笑。

跟踪的侍者回禀徐敬业,“太子的确是醉了,一个人对着月亮傻笑。”

徐敬业不疑有他,一马当先带着大军先行过了天翼关,得意了没几天,便在江南被设计擒拿。杜云鸿按照徐敬业的吩咐,带领三千精兵垫后,并于杜云锦的合解酒上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而李翊轩则等在天翼关的尽头等着杜云鸿来自投罗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实与李翊轩设想的计划分毫不差,唯一的不同是,小丫头以为杜云锦死了,伤心得哭昏了过去。

他将计就计。

将她困于府中。

没有什么敌得过时间。爱也好,恨也好,任何感情最终都会被岁月淡化。他有信心将她变成自己的,不必出生入死,只要有手段,如他一贯坚信的那样。

只有杜云锦才会傻傻的…任人摆布,用性命当赌注。

他在心底这样嘲笑着…又嫉妒着。

战前,与杜云锦私下里会面,地点就在江汀阁。

杜云锦为自己泡了一壶桂花茶,李翊轩马上皱着眉说:“不必了,你自己喝,老爷我还是讲究生活质量的。”

杜云锦不怒反笑,笑中有欢喜和落寞,交相辉映,竟是十分的满足。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意犹未尽道:“唔,我要记住这味道,粗茶淡饭的味道。”言讫,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泛起浓浓的深意,叫人一眼望不穿其中真正的心思。

杜云锦就是这副模样。不是没心思,而是不愿意班门弄斧的玩儿心眼。在这个瞬间,李翊轩眼前有两个影子重叠,是小丫头…他们是一样的人,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于去计较。

杜云锦望着他的眼神似乎是将李翊轩整个人洞穿,他没来由发虚,仿佛自己是个透明人,所有心计思度都无所遁形。

杜云锦似乎是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来,在交待身后事一般:“这段日子,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会的。”

“李翊轩…”

“嗯?”

“你知道我的厉害,做人时你都输给我那么多次,我要是死了变成鬼,发现你没好好待他,可会夜夜入梦,整死你的。”

“……”

私心里,李翊轩一直将杜云锦视之为旗鼓相当的对手。然而,杜云锦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巴巴地受了自己的威胁,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男人,不为江山事业奋斗,反倒受制于情感。李翊轩觉得杜家的二哥会想出手□弟弟绝对是正确的。他们不是普通人,枉杜云锦旷世绝学,竟如此罔顾江山社稷!

杜云锦还是表现的无所谓,只一句话泄露出心底的事:“如果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远去,为的只是所谓的权,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李翊轩怎会不明白?!他只是觉得,既然有人负我,背叛我,伤害我爱的人,我便要一一讨回来,替他们报仇。

杜云锦摇摇头,“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我只想她安乐。讨回来又怎样,她都不在了…”

李翊轩登时接不上话。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要她失去性命,他情愿送她一个成全。

被困在太子府的每一天,她都以泪洗面。

那一柄长矛,狠狠扎入她胸口的时候,李翊轩脑袋嗡的一声,只有一个想法。放她自由,放她去找杜云锦吧。

往后夜深人静漫长的人世,她还能记得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