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岁月荏苒,爱和恨,最终都会释然。

他李翊轩自有骄傲,不会强求得不到的温柔。

转过身,还有别的花开得正红。

那是几年后已经成为淑妃的司徒婉儿,在御花园里,对着林林总总各色盛放的牡丹,高高兴兴地扯着棉线,拉着他的手一起放纸鸢。

此情此景,李翊轩有短暂的怔忡,不免触绪回肠。

他不擅长这些,纸鸢的棉线最终因用力过猛而断了。

司徒婉儿取笑他:“皇上文治武功,什么都会,偏偏纸鸢放的差劲。”话虽如此,一并也扯断了自己手上的线。

李翊轩诧异:“你也放了它做什么?”

司徒婉儿脸一红,看向远方。“就让它们双宿双飞吧。”

“双宿双飞…”他喃喃自语半晌,随即哈哈大笑。

好一个双宿双飞,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

“皇上,纪大人求见。”宫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他点头,“让她去御书房候着吧。”

袅袅的龙涎香飘浮,纪嫣然掀袍下跪:“臣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李翊轩望着纪嫣然低头的模样,撑着下巴看了良久,突然觉得…唔…

“小嫣子,你抬起头来!”

纪嫣然闻言浑身剧烈一震。

嘿嘿!

李翊轩在心里无耻一笑,有趣有趣,他又找到新的乐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会开一个新坑,写关于窈窕君这个大覃第一女高官如何靠拍马屁一步步往上爬,不过这个坑什么时候开。。。那就说不准了,嘻!

☆、甜水乡风云——真人露真相

我每说一句,他箍在我手腕上的指头便紧上一分,似在压抑着怒火,我痛得眼泪簌簌落下,旧痕未干,又拉开雨幕,豁出去喊道:“锦哥哥从没这样对我…”

霎那,他的手松了。

脸上流露出迷惘的怔忡,半晌过后,点漆般的眸子暗哑无光,再不见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清明。他松开对我的制肘,将我放在对面的横垫上,一个人靠着车框,看外面的景色,神色冷冷淡淡,不知道想些什么。车队入永州界时,才终于说了一句话。“不要再做没用的事。”说完,掀开帘子大步离去。

回到太子府,毫无疑问,又是新一轮的囚禁,比上一次更为严密,里三层外三层多加了几百个禁军,简直变态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我真的不想杀出一条血路,最后死在去大夏的路上。于是一连几天绝食抗议。

李翊轩对此的举措是吩咐厨房做我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小菜,然后色香味俱全的一一展现在我眼前,挑战本人的极限。下朝之后更是亲自过来监督,见我不为所动,干脆用手拧我的脸。

“你——!”我气得跳起来。

“没死就过来吃饭。”

“看见你我吃不下。”

他‘砰’筷子一搁,冷然道:“好得很,你既不肯从我,我也犯不着强人所难。你和薛煜琛青梅竹马,我便找个日子替你们指婚…”

“呃…”

他见我愣住,继续又道:“不想嫁给薛煜琛也行,我送你去北疆。反正军中寂寞,青壮们无处排遣怎能尽心为国效力!你不必谢恩,这主意不是我出的,原本就是杜云鸿的意思,他当时不也要抓你去犒赏三军嘛!”

我气得想一掌拍死他,最后惟有咬牙忍住,但脸部表情过于狰狞,遂扭过头去恨恨拔了一株含羞草放进嘴里嚼…

他见状勃然变色,大掌一挥,桌上的二十七道珍馐尽数扫地,随后甩袖怫然而出,我忍不住冲他的背影放声喊道:“他会来找我的,会得!”

他顿住脚步,半回头。“找你?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天下间女人那么多,又不是非你不可。”

“是啊。”我点头,“那你放我走吧。”

“你作梦!”他咬牙一字一顿。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突然浑身一震,随即又匆匆赶回我身前,一手捂住我的眼睛,柔声哄道:“…我…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为什么你总要惹我生气,我们还和当初一样不好吗,我陪你去吃糖葫芦,你陪我喝酒。”

我默默的掉眼泪,一个劲摇头。

他收回了手,盯着自己的掌心。

“李翊轩。”我斗胆直呼其名,只因还将他当作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若知道我被缚在你这里,必定不会就此罢休。大夏虽不如大覃横跨九州,兵强地广,但也绝对不容忽视。你知他用兵诡谲,就算不联手其他三国,一样可以搅得你边关不宁。连年征战是你想看到的么?而且若是还有其他三国的任何一个帮手,岂不是更麻烦?”

他双唇微微一掀,被我伸手打住。“你先听我说完。”

“你登基在即,届时朝内一番更迭的气象,又逢边陲时局不闻,必然□乏术,更何况战事若起,损耗巨大,要想过上只手遮天的帝王生活,只怕还要再等上十年八年。你本可以大权在握,高枕无忧,眼下却要因我一个市井平民而挫伤抱负吗?我值得与你的江山相权吗?你最好的年华,等的起吗?”

他定定望着我:“你觉得他杜云锦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与我为敌,甚至不惜两国交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的…”我脸上泪痕交错,不住重复这句话。

“你就这么肯定?”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得动摇。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人在哪里,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来找我。他说过要娶我的…”

李翊轩只手握拳,用孤注一掷的决绝口吻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必然也不会叫他人得到。”

“那好。”我抹干眼泪,“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你吧,嫁给薛煜琛也好,把我丢去北疆的军营也好。都随你。”

言尽于此。该说的该做的我通通尽了全力,独自坐到床沿听候发落。

不日,李翊轩便下旨赐婚,将我许配给辞官不成,新近又升官的大理寺少卿薛煜琛。

窈窕来看我,今次还多带了一个口才了得的司徒婉儿,都是来做说客的,劝我良禽择木而栖,不如从了太子吧!我怒发冲冠,“良禽?你们才禽!”过了两天,又把伤愈刚能下床的四娘也给请来了,点着我的脑门骂:“怎么跟石头一样,食古不化!”

我叉腰:“老子就是石头怎么了?!”

她们都拿我没办法,直到薛煜琛现身才一起借故遁了。

房中点着冷花香,是名为炙苏的乌溪特贡,可以安魂催眠,量多了又形同于麻药,令人四肢无力。李翊轩以此限制我的行动,乃至于我每天有大半时间神智不清,陷于昏睡。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偷偷的放血…

薛煜琛从小与我一起长大,闻见这股味道,嫌恶的皱起眉,在看到我手腕上的伤之后,神色黯淡,叹了口气道:“如此自伤…没想到竟需要出动这样的手段,才能令你嫁给我。”

我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发心,“小石头还是这么倔…”

我捉住他的袖摆,哽咽道:“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底有伤痛。我想我可能错过了一个大好人,可…我也曾真心,那段时间,我都是真心想要嫁给他的。

我认真地读过女戒女则,通宵达旦。认真地学过绣花,根根手指红肿带伤。练武行医都不曾这样笨拙的我,笨拙的在他身后蹒跚学步。可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于万佛寺山崖上放手的那一刻,于大庭广众下任我被人羞辱的那一刻,在楼船上对我出手的那一刻,即便我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做戏,可我的心还是会痛。

真的。

我的心不大,装不下那么多阴谋算计。

薛煜琛仰天长出一口气:“我以为自己抢在了别人前头,你就怎么也跑不掉。可原来不是…他住在你这里。”一手指了指我的心。

“对不起。”我嗫嚅道:“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不。”他摇头,“是我不好,怎么就会把你给搞丢了呢…”

“杜云锦出现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抢回来,而不是放任他和你在一起,等我想起来时,才发现一切早已不在我的控制之内…”

尽管如此,薛大人最后还是冒着抗旨的风险答应替我牵线搭桥,联络司徒梦,也就是司徒婉儿的兄长,老不正经的鬼面兄弟。

做买卖要公平,我没有金银财帛高官厚禄可以许给他,只不过告诉他司徒婉儿有一个心仪之人,我可以助她妹子如愿以偿。

他笑:“丫头,你要我做什么?”

我说:“杀了我。”

人生就像下棋。谋定,落子,机变,事成。

这话是李翊轩说的。

“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在于机变,讲求遇事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个中快感,难以言表。唔,小妞,你就是那个机变。”

本阁主为此受教了,现学现卖,不敢说能做到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我素来有一个优点,不喜欢从机变中找寻任何快感,我只喜欢稳扎稳打,凡事买一个双保险。

司徒梦是我最后的机会,不容有失。

大婚当日,如我所预料一般,没有重兵把守。

☆、甜水乡风云——真人露真相

芙蓉帐子内,白纱帏幔搭在金钩上,斜眼望去,不远处的梳妆台上竖着一枚菱花镜子。四折屏风适时掩住入口,每一扇面上分别用翠玉,红珠点出不同的花儿,恰是春夏秋冬,长长久久,延绵不息。

我想起小时候的夏夜里,流萤飞舞,星点之中我靠着小勇哥的肩头哼唱曲子,他时不时击掌为我起调和拍,唱词依稀…

【三月里,人面桃花相映红。

六月里,双双池边赏白莲。

身处泥中质洁净,亭亭玉立在水间。

……

八月里,是中秋,桂花飘香阵悠悠。

十月里,是寒天,冬青花开叶儿鲜。

……

什么花姐什么花郎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

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

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屏风上的花儿恰是桃,莲,丹桂和冬青。微微侧目,手指抚过浮屠凹凸的木雕香床,还有颈后的鸳鸯枕,这一切都是按着我小时候的要求临摹,不知这间新房,小勇哥哥花了多少心思准备…

不同于李今在香炉里针对我下的迷香,此时房间里的安魂香镇定馨宁,我的手被握在自己亲哥哥的手里,大块头的脑袋一耷一耷,正打瞌睡。

“子涵。”我轻轻叫了一声,因着口渴,有些嘶哑。

他‘呀’地一声睁开眼,“醒了?”

说着,凑近坐了些摸摸我的脸颊。“走的时候还是小矮子,现如今个头是高了,人怎么这么瘦?是骁勇不给你饭吃吗?回头我揍他。”

我扯了扯嘴巴,勉强堆了个笑。“他对我很好。”

子涵微低着头,轻轻拍我的手。“别想太多了,往后和骁勇好好过日子吧。我算过了,三天后正是黄道吉日。”

“这么急?”我很是惊讶,“可…苏奶奶不是刚…”

子涵打断我,“别忘了奶奶在世的心愿是什么。你这个孩子从小脾气倔,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杜云景已经死了,你想再多,日子还是要过。这世上再寻不到比骁勇对你更好的了。”

我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哥哥继续说道。“刚被派去查大云经的时候,实在是毫无线索,这才托骁勇去接近白雅问。你也知道那小妮子从小就和你过不去,骁勇起先不同意,后来实在拗不过我。所以这事,你要怪就怪大哥,不能把这笔帐记在他头上。”

我狠狠白了子涵一眼。“好得很么…为了破案,出卖妹妹。”

子涵挠了挠脑袋,“这个…没办法中的办法。”

“郭大炮,白鹤扬,还有徐敬业,三人利用大云经互通有无,传递消息。若是能找到线索,就是抓到了谋反的证据。你找不到破译的方法,就让小勇哥前去接近白雅问,要是白鹤扬有意将他招婿,便能探悉□。”说着,我拘起手指,敲了敲他脑壳。“笨!要是小时候懂得跟着爹爹看一会儿佛经,哪怕真真只有一会会儿,大云经的案子早破了。也就不用让小勇哥…”

我说着说着,声音渐轻,虽是无奈,却又不得不承认,正因为这些小事积累在一起,才使得我和小勇哥越走越远,走到今天,颇令人唏嘘。究竟是子涵高估了我和骁勇的感情,还是我们的感情本来就经不起推敲…

时至今日,割断祭台绳索的真正理由浮出水面:英雄救美。

桥段是老土了些,却胜在拐用。白雅问似乎是很吃这一套的,当时还狠狠的数落了我一番,看戏逛街更是没少给我颜色看,以为小勇哥对我弃之若敝履,她这才相信我的青梅竹马是对她上了心。

“谁知道你和杜云景随随便便就找到了破译大云经的方法,也就是从那天起,骁勇打死不干了。”子涵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别怪我罗嗦,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待你这样好。误会解释清楚,以后时日久长,你们还会和当初一样。女儿家的心都不是石头做的,你总有一天会懂得。”

我垂眸握住他的手,“你还记得宝儿吗?”

子涵被我问得一头雾水,“怎么?”

“小时候宝儿最喜欢缠着你,哥哥你喜欢过她吗?”

子涵摇了摇头,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宝儿后来还缠着小勇哥,你说她又喜不喜欢他呢?即便是喜欢的,可就在去年底,宝儿嫁到碧玺去了。嫁给一个老实的手艺人,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自家的哥哥能有多少水平当然只有我最明白,即便如此循序渐进,子涵还是瞪大了眼睛等我揭晓答案。“虽然小时候我也爱缠着小勇哥,可是子涵你明白吗,到头来这层亲厚并不见得是爱情。”

窗外路过的小鸟唧唧啾啾,引得我目光向外看向蓝天,是飞鸟如常。

“子涵,天空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武夫难得百般耐心,顺着我的神思,歪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但是大凡男人,都是喜欢做翱翔的雄鹰吧。”

我笑笑,不再说话。

困乏的靠着床沿喘息,目视可见之处是合欢花的刺绣。无人能懂,没有星星的天空,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走了,我的天也就塌了。

子涵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谁,却又一再自私的希望我能做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决定,能轻松的过后半生。但是,我能吗?

“子涵。”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他为我倒了一杯水。

“帮我一个忙,替我把福贵叔找来。天这么凉,他还停在院子里,我想早些回去将他安置,好吗?”

子涵看着我发红的眼眶,点点头替我传话给福贵叔。

之后,福贵叔随我回到江汀阁,李念出资买的那套上好积阴木棺材里躺着我的心上人,于□之中偏安一隅。

我推开棺盖,趴在檐边,想起去年早些时候,他受伤从屋顶上落下,像一只折损了翅膀的大鸟,气息浅弱,莫名其妙的在我手里活过来。彼时嘴角含笑步步逼近的大色狼说,“我只有色,没有财。” 他说的这种无耻话,和我干的那些乌龙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蜜糖里渗出砒霜,令人肝肠寸断。

当时唇红齿白的少年,眼下唇色苍白的吓人,血色尽失。胸口还插着由镇魂弩射出的箭,在他心口的位置留下一滩血,凝固之后,隐隐泛黑。

我大可以假手于他人来做这些事,省得伤心,其实是个好法子。但偏偏又容不得别人碰他,于是只好亲自动手替他整理仪容。

吩咐富贵叔烧了点热水,我动手除下他上半身的衣裳,从高处坠落,骨头尽碎,可以说血肉模糊。

不停告诉自己要专心,可我硬是没忍住,手指情不自禁顺着他的额头,流连到脖子上。这地方,留有我太多的印记,每夜的亲吻,始于此,终于此。

只是,我的手指滑倒肩胛骨之处突然顿住,心里有一根芽儿,轻轻冒了头。

我猛地低下头来,死命盯住肩颈部位,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看。确认,确认,再确认。

夜探金记那回,小勇哥射过一箭,箭头断在萝卜的肩胛骨。当时他死活不肯上麻药,还取笑我。为了不给他留疤,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肩胛骨这里的皮肤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小的不平整。而眼下这个部位,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最重要的是,没有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