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邵文槿先开口,“平日胡闹就罢,公主是要出嫁长风的,阮少卿,你有几个脑袋拎不清!”

语气不重,却摄人心魄。

阮婉微楞,一时竟忘了移目,抬眸直直看他。

万籁俱静之中,一双眼眸好似清波流盼,邵文槿微顿,莫名泛起旁的意味,手中玉佩倏然送回袖袋,转身离开。

阮婉便也怔住,洪水猛兽…,好像想错了她同宋嫣儿什么,…

宋颐之找了好几遍屋内,终于惶恐嘟嘴跑出,“少卿少卿,妹妹不见!怎么办!”环顾四周,眼中恐惧更甚,“少卿不好了!刚刚文槿还在这里的,连文槿都不见了!!我会不会也要不见!怎么办?!”

委实惶恐抓头。

不见你妹!阮婉好生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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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除夕,正午时候起整个明巷都是爆竹声声,热闹无比。阮婉便也命人在侯府门口点起了鞭炮。

叶心和叶莲一早就备好了丰盛的中饭,做的都是成州年夜饭的菜式,三人吃得甚是欢喜。离开侯府时,阮婉自袖袋掏出两个红包,“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叶心和叶莲欢喜接过。

阮婉遂才安心上了马车,不忘叮嘱,“别忘了替本侯守岁!”

叶心和叶莲忍俊不禁。

阮婉一人在京中举目无亲,每年除夕的团圆饭都是入宫同敬帝和陈皇后一家一起用的。由着初一大早又要进宫拜年,除夕夜里,陈皇后便都习惯留阮婉在宫中一同守岁。

宋嫣儿还未出阁,自然留在宫中。

宋颐之是傻子,愿意留在何处过年都有人迁就。

只有煜王循制守礼,用过年夜饭便辞别敬帝与陈皇后折回王府,和家眷一道过年。

于是往常除夕夜里,多半是阮婉同宋颐之和宋嫣儿在宫中玩闹。

今年又有不同。

宋嫣儿近来再不提赌气不嫁之事,反是婚期渐近,就时时想着同父皇母后赖在一起。敬帝和陈皇后欣慰之余,又生出不舍,揽了女儿在怀中,只觉说了不多时的话就到了天明。

阮婉则是破天荒地同宋颐之下了将近一夜的棋。

由着宋颐之从来都不肯让她,她便嚷嚷着要是输了一局就在宋颐之脑门贴一条红丝带,美其名曰喜庆。

结果翌日清晨,近侍官来服侍的时候,两人头对头趴在棋盘上呼呼大睡,而宋颐之的额头则是贴满了红丝带。

近侍官简直不忍直视。

元宵佳节,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宫内竟也仿照民间置起灯谜,人群三三五五聚在一团猜谜同乐,也偶尔舞文弄墨。

每年驻守外地的要员赶不及初一进京,就都在十五当天入宫拜贺。

阮婉只觉今年来人特别多,比之过往热闹了不知多少倍。宴请之上,还见到了长风国的使臣,才晓是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二月。敬帝为表隆重,广邀众人回京共庆盛事。

一时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内侍官诵读敬帝宣召。嘉和公主出嫁,责成昭远侯为送亲使,出使长风。

送亲使地位越高,越突显对联姻的重视。一般而言,联姻送亲使不会出动各国亲王,侯位便是最高的礼遇。南顺京中侯位只有昭远侯一个,昭远侯又倍受敬帝青睐,因此遣昭远侯做送亲使,是给足了长风颜面。

阮婉倒不意外。

起身行至殿中,正欲领旨谢恩,内侍官却尚在宣读。敬帝不仅命昭远侯为送亲使,还遣了将军府大公子邵文槿带兵护送同行。

阮婉明显错愕,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更得很慢,但人家还是来了不是,,,,

我尽量码,争取能上三更,,,

第二十二章 舍不得

第二十二章舍不得

宋嫣儿的婚事定在二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春暖花开之时,兆头和寓意皆好。

正月里,荣帝遣了钦天监至南顺,二月十四便是经由两国钦天监共同商议后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朕之爱女,嘉和公主,系皇后陈氏所出。自幼聪慧灵敏,贤孝端庄,旦夕承欢朕躬膝下,朕疼爱甚矣。今长风遣使诚祈求亲,言适远方,岂不钟念?但闻七皇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嘉和堪称天造地设,又修两国睦邻友邦之谊,更敦和好,朕亦成人之美。即以二月初一,朕亲送嘉和至京郊,后责昭远侯持节相送。一切事宜,礼部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敬帝亲制昭告,并未假臣子之手,足显对爱女的宠爱侯泽。后又大赦天下,并行减赋举措,一时间,南顺举国欢庆,上下共享盛事。

唯礼部忙碌至斯。

依照过往惯例,各国的皇室婚配大都慎重操办,尤其涉及两国联姻者更甚。自拟定婚约当日到大婚之际,鲜有少有一年光景的。

而此番前后共计不足两月,嘉和公主又是敬帝唯一爱女,礼部不敢怠慢。

诸如嫁妆行头置办,宫廷礼数周道,两国风俗调和等等,既要公主风光出嫁则需大肆操办,而时间又紧却不能忙中出错,已够礼部全体焦头烂额。

阮婉却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长风荣帝龙体每况愈下,年关前不久便有油尽灯枯迹象,自晓天命已至,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夏,才加急派遣了心腹使臣到南顺议事。

名曰借婚事冲喜,希望越早越好,其实是担忧自己尚未替幼子谋划周全便一病不起。再有三年守孝,期间恐生变数,才顾不得两国联姻惯例隆重,同敬帝商议将婚期酌情提前至初春二月。

敬帝欣然应允。

亲事提前与否无关紧要,为人父母者,临行前若不能亲眼得见子女完婚才是终身憾事。

阮婉微怔,敬帝竟是出于此意?

便不由想起了小傻子。

将心比心,荣帝时时处处记挂李朝晖,为他身后打算,敬帝也同样为宋颐之操碎了心。

即便宋颐之是傻子,煜王也不好相与。

敬帝看似在感叹荣帝父子,实则由人及己罢了。而宋颐之自方才起就在殿中不由分说地哭闹,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听,跺脚,使横,发脾气,眼前一幕就应景得有些心酸。

阮婉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便良久不语。

“不许妹妹嫁人!”

“少卿和文槿都去送妹妹,我也要去!”

“不让我去我不依!”

“我不是傻子,我也要去送妹妹!”

陈皇后搂他在怀中哄了许久都不见好,反是越哄他哭得越凶,哭得越凶又越哄。

煜王缄默立于一旁,脸上便尽是戏谑和恼意。

余光兀得触及敬帝,发现敬帝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好似将自己看穿,煜王心中兀得一滞。

彼时,闻得敬帝一声怒斥,阮婉才回过神来。

怒斥声是冲着宋颐之去的。

宋颐之霎时怔住。

煜王也不由错愕,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敬帝对宋颐之发怒,厉声痛斥一翻,再责罚回睿王府禁足。

陈皇后心中微沉,只觉宋颐之攥得她手心生疼。眼泪巴巴在眼眶中打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掉落下来,这副模样就更让陈皇后份外难受。

阮婉也始料不及,望向宋颐之时不免担忧。

宋颐之素来是被敬帝宠坏了的,依他平日的性子只怕会忍不住…

未及思忖,宋颐之果然哇得哭出声来,“父皇你送走妹妹,你还不让我送,你还凶我…”就听清了这一句,而后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喊得撕心裂肺,声调就高了不知多少倍。

煜王眉头拢紧,也不吱声,难得宋颐之惹父皇不快,他看戏都来不及,哪里会劝阻?眼中便隐隐有丝窃喜,平素惯着也就罢了,倒要看他这次如何下台?

陈皇后哄了几声未果。

敬帝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阮婉在一旁不敢逾越,心知小傻子这回彻底惹恼了敬帝是定要吃亏的。

可惜是傻子哪懂看人眼色,她在一旁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闹,他也看不出来,只顾自己伤伤心心大哭。

终于,敬帝挥袖怒摔了茶杯,直接命殿前侍卫将宋颐之扔出宫门,闭门思过!何时不闹了才准进宫!

阮婉心中大骇。

然则陈皇后都不敢求情,她也只有缄默。

煜王更不会因着宋颐之的事去触敬帝眉头。

都晓敬帝此番气得不轻。

礼部的人就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晚些时候,阮婉才私下去了趟睿王府看宋颐之。

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想是先前一直在哭,将将停歇不久。

见到阮婉,压在近侍官心中的一块沉石才悄然落地,即便旁人的话睿王不听,昭远侯的话却是管用的。

睿王今日被敬帝扔出宫门,哭了一路回府。

眼下虽是停歇了,不久又要闹的,全然孩童一般。

是以,近侍官见到阮婉就好似见到了救星,“侯爷,您可算来了…”

阮婉悠悠一叹,将手中抱着的盒子递于近侍官,遂而上前看他,宋颐之眼中的委屈压顿时死灰复燃,“少卿…”平日里少卿对他就好,今日父皇发怒凶他时,少卿也在,少卿定是特意来看他的。

“小傻子来,我看看。”阮婉牵了他在殿中落坐,自己则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像对桃子似的,丑死了!”

语气里甚是嫌弃。

宋颐之扁嘴,“父皇嫌弃我,少卿你也嫌弃我!”

阮婉好气好笑,食指狠狠用力点了点他额头。

宋颐之微楞,额间隐隐吃痛就伸手抚了抚,一脸无辜望向她。

“我就是嫌弃你,哭得丑死了,你还哭不哭!”

如此直接了当,近侍官满头大汗,眼看宋颐之眉梢弯下,鼻尖一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落下。

阮婉又道,“再哭!”

声音轻柔委婉,却好似不容置喙。

宋颐之顿了顿,便果然不哭了,近侍官惊讶抬眸,阮婉又给他擦擦鼻尖,“要是乖乖不哭了,我们今日就好好下棋。等明日一大早去宫中给陛下认了错,晚上就去清风楼吃红烧肉!”

宋颐之眼前一亮,又鼓腮泄气,“不去认错。”

阮婉也不多说,打开方才放在近侍官怀中的盒子,竟是一副两盒的青玉花棋子。

上次那副被阮婉摔坏,宋颐之其实心疼。

后来阮婉记起晋华从前似是也有一副青花玉私藏的,该是出自同一个作坊,做工和款式都极其相似,便遣人去要问他何处还有,她想赔一副给宋颐之。

结果晋华二话不说,直接叫人将私藏的那副送予她。

阮婉哭笑不得,沈晋华便是这样的人。

后来诸事繁琐,就一直忘了将那副青花玉棋子拿给宋颐之,今日凑好赶上,宋颐之就瞪大眼睛欢喜了许久,“少卿少卿!竟然修好了!上次明明见到摔成两半的!”

破涕为笑,语气中全然是欣喜,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近侍官便也启颜。

“去沏壶茶来,我同王爷下棋。”阮婉吩咐。

近侍官应声照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昭远侯有意将他支开,应是有话要私下里同王爷说,他这壶茶应当泡得久些才好。

要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陛下和娘娘哪里放心将他放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

心中自顾思忖着,穿过苑中,便在回廊里险些撞上一人。

“邵公子?”稍有惊愕。

虽说近来王爷同将军府的邵大公子走得近,但王爷下午才被陛下责罚家中闭门思过,晚间邵公子就来了王府。

还只同昭远侯前后脚?

昭远侯同王爷的关系自是不必说了,邵公子哪来那么灵通的消息?

邵文槿也不多绕弯子,所幸开门见山,“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劳烦引路。”

近侍官恍然大悟,“邵公子请随我来。”

陈皇后与将军夫人是远亲,因为走动勤近时常以姊妹相称,陈皇后更视邵公子为内侄。近侍官心中拿捏有度,既是陈皇后亲口嘱托,王爷定是要见的邵公子的,但眼下昭远侯尚在王府一事也要提前同邵公子说清楚——听闻那两人是水火不容的。

近侍官轻咳两声,遂而委婉开口,“昭远侯方才来了王府,正与王爷一道下棋呢,侯爷嘱咐奴才去沏壶茶水,”顿了顿,又笑道,“不知邵公子有何喜好?”

邵文槿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

同宋颐之下棋,阮婉就未赢过,宋颐之唯独在这件事上从不让她。

宋颐之也说不明白其中缘由,就是大凡看到少卿那张铩羽而归甚是挫败的包子脸就觉得心中大为欢喜。

亦如眼下,他掷了一子,吃掉少卿大片,少卿懵了懵,泄气时就有些恼意。平素还会怨声载道,下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像傻子,此时却是瞥了他一眼, “小傻子,你为何闹着不让公主出嫁?”

一边落子,一边好似随意般问起,并无不妥。

“舍不得妹妹。”

“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若是你舍不得,公主就不嫁了,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明眸青睐看他,并像不责备反是亲近。

宋颐之注意力多半在下棋上,就没有躲过抵触,“妹妹嫁到京中,我还可以找妹妹玩。我问过小路子,长风路途遥远,妹妹如果嫁去长风,我就不能时常见着妹妹了。”

小路子是宋颐之的近侍官。

阮婉手中一滞,举在空中的棋子就未落下,从前她是以为宋颐之闹孩子脾气,不听劝,此时闻得却感同身受。

少卿在长风,身子还不好,她也不能时常去看他。

虽然少卿有时会给她写家信,但总觉寥寥几字,她却一目十行,一口气读下就像开始便戛然而止,这般牵挂她再清楚不过,心思就有些游离。

“父皇把妹妹嫁那么远,还不让我去送妹妹,今天还生气将我扔出宫门闭门思过,父皇从来都没有这样凶过我!”

阮婉舒眉,缓缓掷下一子,“小傻子,你都舍不得自己妹妹,难道陛下和娘娘舍得自己女儿?”

宋颐之就凝眸看他。

阮婉倏然一笑,“公主要远嫁长风,陛下和娘娘只会比你更舍不得,这个时候你不留在京中陪他们,他们想公主了怎么办?”

宋颐之微怔,好似有些明白。

阮婉又道,“还有,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傻子,一个公主远嫁还不够,还有一个傻子跟着上路,他们能不担心?娘娘素有头疾,心中有事,夜间便睡不安稳,你舍不得妹妹,就舍得让陛下和娘娘担心?嗯?”

字字句句说得极慢,连傻子都能听懂,傻子便真的低头不语了。

阮婉遂而轻笑,“要我说,陛下只是罚你闭门思过,你有何好赌气的?若是换做我爹爹…”顿了顿,“那是免不了要吃板子的。”

宋颐之就惊愕抬头,“少卿挨打?”

阮婉微怔,眼中不觉浮起氤氲,“若是爹爹尚在…”她倒是愿意挨打的,这一句便隐在喉间,垂眸时稍敛情绪,又清浅莞尔道,“所以,明日我们便进宫去找陛下认错,然后晚上去吃红烧肉可好?”

宋颐之拼命点头。

阮婉也跟着笑起来,余光瞥过四下,停在门口时就骤然一滞。一袭不和谐的身影,甚是刺眼。

宋颐之也忽得见到他,便兴高采烈唤道,“文槿!”

“邵文槿?”阮婉心下恼意窜起,竟不知他到了多久,“你来这里做什么?”

邵文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不冷不热道,“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我有些话同王爷说。”

开口便将陈皇后抬出来,分明是特意堵她的嘴,她还不好回绝,只得悠悠起身,“你说便是,小傻子,我明日再同你一道进宫。”

宋颐之兀得蹙眉,语气几分着急,“少卿少卿,棋还没下完呢!”

“下次再下。”阮婉草草应声,临门时剜了邵文槿一眼,“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