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侍从循声抬头,阮婉才看清但这张脸依稀在何处见过,她却记不得了。

禁军侍从却递上一枚香囊,阮婉狐疑接过,谁会送她香囊?

仔细端详之下,做工精致秀美,一针一线炉火纯青,才会绣得这般栩栩如生。如此精细绣工,兰心蕙质,阮婉恍然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心底微软,握在手中竟有几分舍不得。

进军侍从才道,“属下是邵大人麾下侍从,此番跟随大人北上长风,邵大人特意命属下留守主船。香囊是由夫人亲手所绣,让大人转交给侯爷,若是侯爷晕船,可保三天水路无忧。”

邵文槿?

阮婉方才想起眼前之人她在何处见过。

十一月末,她同宁叔叔一道从慈州返回京中,不想马车在偏僻小路陷落。恰逢冬日里气温骤降,她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后来,幸好遇到邵文槿途经此处,才将他的马车送予她。

她也似是抛到九霄云外,从未道谢过。

眼前之人便是那时邵文槿身旁的侍从。

而邵夫人托他送的香囊,大抵是为了邵文松一事,慈州北上长风不过三天水路,但若从未坐过这么时间的船只,晕船也是情理之中,邵夫人有心了。

阮婉颔首,“替我谢过将军夫人。”

禁军侍从应声点头,遂又从眼前退出。

阮婉莫名莞尔,垂眸时,羽睫轻覆,夕阳便星星点点在脸上洒下一层淡薄清晖,甚是好看。

再抬眸,前方船尾一袭身影映入眼帘。

阮婉蓦然记起,在慈州时,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而后闻得一声稍等。他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手背抚上她额前。有人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便暖暖迎上额头。

那时目光便似当下,少有的柔和润泽。

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

相视一笑,竟是默契低眉。

——*——*——*——*——*——*——*——*——*——*——*——*——*——

往后的几日,避嫌起见,阮婉并未私下见过宋嫣儿,就时常同宋嫣儿在甲板上饮茶。

偶尔的低声私语旁人也听不真切,大多时候笑逐颜开,欢声笑语就融化在春日的香醇蜜酿里。

船身离得不远,颔首扬眉间,阮婉便总能不期望到邵文槿。

第四日清晨,官船陆续抵达苍月朔城。

去往长风要经由苍月朔城,嘉禾公主过境,苍月国中遣使朝贺,礼部的官吏就早已在朔城码头迎候。

姜颂其先行抵达,期间大小诸事应对自如。

阮婉也在宋嫣儿之前下船等候。

沱江以北,俨然换了一副天气,早春时节就不似南顺那般温暖柔和。

驻足江边凉意从脚下生起,不禁寒颤,阮婉娥眉微蹙,兀自环了环胳膊。未及思忖,却有带着体温的披风覆上肩头。

阮婉稍愣。

恰逢宋嫣儿下船,邵文槿转身移步,阮婉就紧随其后。

“邵文槿,多谢你。”声音细小如蚊。

邵文槿也不回头,唇畔浮起笑意些许,春寒料峭里依稀几分春风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和谁一起过呀~

第二十六章 露马脚

第二十六章露马脚

南顺与苍月是数十年睦邻,若要论及关系亲疏,其实更过胜长风几分。

此番虽是南顺与长风两国联姻,但嘉和公主自朔城过境,苍月皇室特意遣了礼部上下官吏在朔城厚礼相迎,稍后还会同行送上一程。

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朔城又临近云渡山,是各国商旅往来的必经之路。

闻得南顺送亲队伍今晨抵达,天微微亮,慕名前来者就将码头各处围得水泄不通。

公主这般金枝玉叶自幼养在深宫内院之中,平素难得一见,更何况敬帝是出了名的宠溺爱女?

车辇经过时,欢呼雀跃声不绝于耳。

宋嫣儿端坐在车辇里,远远点头致意,薄纱遮面看不清真容,唯有阳光透过云层浅浅镀上一层金辉,唇角的酒窝便若隐若现,宛如春日里的梨花娇颜。

几国虽然邻近,但国与国之间口音大有不同。

欢呼声中就不乏南顺乡音。

此时的乡音听起来尤为悦耳,自发吟唱的是南顺国中的祝酒践行之歌,三三两两一处,却同声同调。

宋嫣儿心中微滞,手中死死攥紧,直至车辇过去好远,还不忘回眸顾盼,眼底盈盈碎芒。

阮婉唤来清荷,附耳轻言几句。

清荷才悉数转至宋嫣儿处,宋嫣儿闻言撩开帘栊,便见阮婉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滑稽咧嘴一笑。

宋嫣儿被她逗乐,不禁笑出声来,心情好了许多。

阮婉唏嘘不已,果然是同傻子一处呆久了,逗人开怀的方式简直信手拈来,旁人看来却是欢喜的。

嗟叹之时,余光偶然瞥到不远处,有人也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片刻又似忍得很是辛苦,终是笑出声来。

一旁的禁军侍从不知何故,“大人,莫名笑什么?”

邵文槿却是摇头,笑得更甚。

邵文槿!

阮婉恨恨放下帘栊,早上鲜有的好感顷刻荡然无存,恼意扯下披风,吼了声“江离!”

江离愣愣入内,抬眼就见黑脸的阮婉,还未反应过来,有人已一把将披风扔给他,“还给邵文槿!顺便替本侯提醒他一句,没事笑多了是会中风的!”

江离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种事…又让他去做…

阮婉不满斜睨他一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江离无语转身,出了马车,只得硬着头皮骑马到邵文槿身侧,跟在邵文槿身边的禁军侍从知趣退后。

“侯爷让还于邵大人的。”江离递上披风。

邵文槿一手接过,笑而不语。

江离额头三道黑线,内心煎熬,侥幸回头偷望,果然见到阮婉掀开帘栊看戏。

江离深一口气,嘴角抽了抽,“邵大人,侯爷有句话捎给您…”

说,邵文槿不以为然。

江离奈何开口,就见高大马背上有人背影陡然一僵,阮婉心情顿时大好。

怔了片刻,邵文槿勒马回头,却见阮婉饶有兴致朝他热情挥手,邵文槿脸色一黑。

又见她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分明同先前一般鬼脸,滑稽咧嘴一笑后洋洋洒洒而去。口中还哼着南顺民间小调,优哉游哉甚是自在。春光好,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江离和禁军侍从都是头一遭遇到。

江离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奇葩!

禁军侍从不明就里,紧跟在邵文槿身后险些笑抽。

邵文槿阴沉转脸,狠狠将披风扔给他。

禁军侍从本在骑马,又自顾笑着不曾留意,兀得被披风蒙脸,连人带马撞到树上,摔得人仰马翻。

清荷遂而轻叹,“公主,又是侯爷在同邵大人闹呢。”

宋嫣儿托腮一笑,恬静道,“清荷,你说婉婉他们二人,会不会有一日就这般闹着闹着到一处去了?”

嘘!清荷大骇,连忙比划一个噤声。

警惕望了望四周,待得确定无人听到,才轻声言道,“先不说侯爷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睿王殿下定是要闹得不可开交的!”

“颐哥哥?”宋嫣儿似是回过神来,颐哥哥总是喜欢粘着婉婉,婉婉日后终是要嫁人。顿了顿,先前的眉开眼笑就化作幽叹,“私心里,我自然是想婉婉嫁给颐哥哥,清荷,你说颐哥哥若是不傻该多好!”

清荷奈何摇头,“公主,即便睿王殿下不傻,邵阮两家的婚事也是陛下一早钦定下来的。”

宋嫣儿嘟囔道,“父皇他老人家总操这些心做什么?”

清荷又小声道,“公主,我也是早前听宫中的姐姐们说起过…”

大致意思是,从前昭远侯和邵将军貌合神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间水火不容。

昭远侯和邵将军都是敬帝的左膀右臂,朝野之上却不乏针锋相对,让敬帝多有为难。

彼时邵将军喜得长子,敬帝为了缓和他二人的关系做主定下儿女亲事。日后昭远侯有女儿,就嫁给邵将军的儿子,两家结亲。

不想昭远侯直到过世都未曾娶妻。

若不是阮少卿突然返回京中替昭远侯送终,世人都在惋惜昭远侯无后。

宋嫣儿撇了撇嘴,“你就道听途说罢了…”但转念一想,想起什么,又觉得似是几分道理。

过去昭远侯与邵将军不对路。

婉婉便也同邵文槿别扭得很。

果然,一家人便是一家人,随根。

由得这段小插曲,时间不觉过得飞快,等到宋嫣儿有些困意时,已近晌午时分。

苍月朔城到长风滨城有一日脚程。

晌午便正好行至一半。

不远处,长风的迎亲队伍业已整装等候,苍月的守军就送至眼前,遂而同姜颂其辞行。

长风的迎亲使节就脚下生风,快步而来,恭敬迎向宋嫣儿车辇。热情洋溢,旁征博引,长篇大论问候一通。

阮婉便也缓缓下了马车,正好听到尾巴上头,“…陛下特命七皇子亲自前来滨城迎候…”

话音未落,前方马蹄声渐近。

阮婉错愕抬眸,一行三五轻骑,行至眼前勒绳下马,为首的便是李朝晖。

一袭华服,眉目疏朗,轮廓分明。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任凭走到何处都可轻易吸引旁人目光。

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阮婉想起上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除了个头高了些,倒似是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李朝晖也恰好瞥过,目光停在阮婉身上便是明显一愣。

眉间微蹙,继而不动声色移开,越过阮婉上前向宋嫣儿问好。

阮婉心中微舒。

她早先没有料到荣帝会让李朝晖高调来滨城迎接宋嫣儿,见到李朝晖时也措手不及,生怕他脑中一时绕不过弯,胡言乱语生出事端,结果倒忘了李朝晖一直都是极聪明的人。

思虑之时,李朝晖已拱手向宋嫣儿问候,“嘉和公主远道…”

声音这般好听,宋嫣儿有些紧张,一边回应,一边摆手让清荷微微掀开缝隙,偷偷看了看。

长身玉立,虽是低眉颔首,五官的精致却掩盖不住。

目不斜视,言辞间谦谦有礼,君子风度,宋嫣儿看得有些怔,好些时候才闻得清荷轻咳,方知自己看得走了神,该回话了。

偏偏又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对口型问清荷,清荷也不敢出声,就也对着口型比划半天。

车辇中良久没有反映,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李朝晖也疑惑抬眸。

阮婉却是知晓宋嫣儿的。

方才定是盯着人家看走了神,回过神来,根本不知该说什么蒙混过关,故而缓步上前,淡然开口,“殿下,北方又偏寒,公主自先前起嗓音就略有不适,还望见谅。”

闻得阮婉解围,宋嫣儿才松了口气。

李朝晖是明白人,过往就有传闻,嘉和公主对亲事不满同敬帝置气过,他心中早已有数。

此番无论是真不适也好,假不适也好,既然有人肯搭台阶,他自然顺势接过,况且这人又是阮婉。

南顺敬帝钦点的送亲使是昭远侯。

能在此时开口,旁人又无疑义,那便是昭远侯阮少卿。

阮少卿?

李朝晖回眸一笑,“哪里的话,公主千金之躯,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辛苦。可先往滨城驿馆暂行休息,再命随行御医来看。”

“有劳。”阮婉客套谢过。

宋嫣儿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大人,出发吧。”李朝晖吩咐一声,长风迎亲使闻声上前领路,队伍陆续恢复行进。

李朝晖也跃身上马,勒了勒缰绳,有意无意落在阮婉马车一侧。

阮婉闻声撩开车窗帘栊,便见李朝晖嘴角轻笑,“昭远侯?”声音不大,也没特意看她,好似随意问起。

阮婉知晓他用意,莞尔道,“我常听一友人提起,吃亏是福,不知殿下可有听过?”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

这便是沈晋华终日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遂而心下明了,是阮婉,不想他认得她,更有沈晋华的事要问他。至于她为何到南顺国中做起了昭远侯,还用的阮少卿名字,他无须多问。

恰逢邵文槿侧身回头看向这边,李朝晖爽朗一笑,高声道,“我同昭远侯甚是投缘,寻个机会定要痛饮一番。”

好像方才都是闲话一般。

“好说。”阮婉顺势放下帘栊。

李朝晖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才会有方才的一出,日后若是被人发现两人一处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临到黄昏稍晚,一行人才入了滨城。

驿馆安顿妥当,宋嫣儿便遣了清荷来寻阮婉,借着苑中茶水功夫,说了好些李朝晖。

“彬彬有礼,目如朗星…”有人说得心花怒放。

“真有这般好?”阮婉原话奉回,笑不可抑。

宋嫣儿微怔,反应过来时羞红了脸,恼得轰她出门,清荷也忍俊不禁。

李朝晖却是下榻在滨城官邸的。

李朝晖虽然有荣帝特许来迎亲,但尚要与宋嫣儿避嫌,她也就不方便同李朝晖走得太近。

滨城前往京城还有几日路程,她要问起晋华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况且,还有阿心在京中。

*——*——*——*——*——*——*——*——*——*——*——*——*——

出得滨城,行了三日就到成州。

映入眼帘的幕幕就熟悉不已,阮婉眼中流光溢彩。

少卿在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