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抵达成州当天稍晚,听闻昭远侯上吐下泄,七皇子特意命御医看过,似是初至长风水土不和,开了些方子,让煎了药水服下,早些休息。

旁人也未生疑。

驿馆服侍的婢女煎好药水送到屋中,再出来时,就换做阮婉低头端着药碗和药壶低头走过。

沿途也没有人多问。

一直低头行至侧门附近,驿馆的地图虽然熟记在心中,但初次来眼生,多少有些出入。抬头环顾片刻,才对上要寻的路,脚下步伐就加快了几分。

一不留神,险些撞上来人。

还好离得稍远,及时避过,那人也只略微扶了她一下,“姑娘当心。”

阮婉还没来得及急喘气,心中便是大骇,这个声音,邵文槿!!

好在邵文槿并未多看,径直走开。

阮婉心中瞬间起伏波折,腿下隐隐有些发软,赶紧快步离开。

邵文槿却兀得驻足,刚才就觉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低头没有看他,也不接话,脑中飞快闪过一丝浮光掠影,蓦然转身喝道,“站住!”

犹如雷击,阮婉脚下猛然一滞。

“转过身来。”

阮婉眉头一蹙,假装没有听到般僵在原处不动弹。

又闻得他缓缓移步,阮婉手心都已渗出涔涔冷汗,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

心一横,阮婉恼得咬牙切齿,邵文槿,你令堂的!

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快跑!

第二十七章 女儿身

第二十七章女儿身

不跑倒还好,结果她一跑,邵文槿也跑。

阮婉又跑不过他。

心底惶恐不安,就似背后真有洪水猛兽穷追不舍,便连口中的气喘吁吁都浑然不觉。

若不是她自幼在成州长大,周遭的地形熟念在心。

加之又是夜间,一直穿梭在僻静小巷里灯火晦暗不明,兴许一早就被邵文槿撵上。

绕了足足四五条街,情急之下,阮婉侧身躲在拐角处的镂空门板后,药铺的竖牌恰好将她挡住。

邵文槿就从眼前跑过。

全然没有留意。

直至这一幕过去良久,阮婉才敢大气一舒。转眸偷偷打量一翻,确认无碍后,才又悻悻伸手,搬开竖牌缓缓走出。

掌心早已布满细汗。

好在人是甩掉了。

先前倒还不觉,眼下就连腿都是软的,脚下踉跄,竟险些跌倒。

抬头时,脑门正好撞在药铺外悬挂的铜铃,脑中便是“嗡!”的一声,震得眼冒金星。

阮婉心中又恨又恼。

可恶,邵文槿!

就不能有一次不与她犯冲?!

一边捂住额角,一边在心底礼貌“问候”邵文槿多次,顺势转过拐角,却恰好与邵文槿迎面。

阮婉浑身一滞,捂在额角的手立时怔住。

大爷的阴魂不散!

倏然转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觉熟悉力道擒住肩膀,伴随着冷峻一声,“真是你?”

阮婉只觉五脏六腑霎时提到嗓子眼儿,不假思索,胳膊奋力挣扎。

邵文槿始料不及,掌心兀得一滑,不偏不倚正好在落胸前柔软温和处,顺势一握。

阮婉惊呼!

两人便都僵在远处。

楞了稍许,邵文槿脸色猛然涨红,兀得收手,悻悻拱手,“姑娘!失礼了!”本就一袭侧颜隐在灯火中,几分看不清楚,邵文槿自知认错了人,方才的,柔软…分明是女子,不是阮少卿。

尴尬之余,又夹杂了几分困窘。

而阮婉更是又惊又恼!

恼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惊得是幸好邵文槿认定阮少卿该是男子,才会相信是他自己认错了人。

阮婉心有余悸,却又恼羞成怒,随声骂了一句“你无耻!”,继而飞快消失在拐角处。

你无耻!

邵文槿一脸窘迫,他不仅错认了人,竟然还…幽幽叹气,奈何中摇头转身,刚走出两步,脚下就如陷入沼泽,再提不动半分。

这声“你无耻”,这般语调,似是在何处听过?

目光犹疑不定时,脑中忽得闪过一丝浮光掠影。依稀是九月里,昭远侯府内,某人气急败坏,“邵文槿,你无耻!”

邵文槿眼中顿生错愕。

就是这般语气神态!!

再记起某人富阳一袭女装,掀开帘栊时眸间的秋水潋滟,顾目盼兮,薄唇轻抿。

邵文槿右拳半握,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再是十一月从慈州折回时,她大病一场,他覆手贴上她额头,她怏怏没有精神,脸色却烧得绯红。

就连秦书都一语道出“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他彼时还觉形容甚好,“是娇滴滴的。”

邵文槿眼中错愕更浓。

再而后,便是慈州八宝楼。“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邵文槿缓缓抬起右手,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阮少卿,是女子?!

掌心的一缕柔软温和,便顺着肌肤沁入四肢百骸,漾起丝丝涟漪,邵文槿木讷转身。有人尚未跑远,熟悉背影映入眼帘。

喉间咽下,不知作何语气,喝道,“阮少卿!”

阮婉身影恰好堙没在街巷尽头,好似未闻。

邵文槿想也不想,穷追不舍。

女子?

心跳就似不受控制,更不知心中作何言喻。

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行前,鸾凤殿,她靠在他肩膀上的均匀呼吸,他心中生出的莫名惬意。

继而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如亲近自然一般唤的那声 “少卿…”

待得周遭鸦雀无声,他尴尬窘迫推开她的头,她重重栽倒在地,再看他时,抱以的满心埋怨。

悉数历历在目。

一路追到街道尽头,环顾四周,却再无旁人。

明明不可能跟丢!

邵文槿攥紧双拳,阮少卿…

*——*——*——*——*——*——*——*——*——*——*——*——*——

而另一头,阮婉缓缓放下马车帘栊,惊魂未定。

先前邵文槿那声“阮少卿”的确是把她吓住了。

幸好,还有李朝晖。

阮婉感激一瞥。

李朝晖冷眸掠过,她额头的汗迹清晰可见,不知是方才跑的,还是惊出的一身冷汗。

马车驶出稍远,李朝晖才吩咐一声“停车”,掀开帘栊就下了马车。

阮婉难免惊愕,“李朝晖你做什么去,晋华的事?”

李朝晖应得简练,“善后。”

阮婉微怔。

李朝晖摇头轻笑,又道,“你人是跑了,驿馆里无人又如何?还当邵文槿是傻子不成?”

阮婉语塞。

邵文槿自然不是傻子。

没有追上阮少卿,那就折回驿馆中。

阮少卿在不在驿馆一看便知。

若是不在,那方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若是在…

未及思忖,业已踱步至阮少卿下榻的客房门前,屋内熄了灯火,邵文槿伸手敲了敲房门,没有动静。

微微收手,顿了顿,又重重将房门推开,屋内果然有人骇然失色。

是旁人,不是阮少卿。

邵文槿眉头微拢,“昭远侯呢?”

那侍婢本就惴惴不安,突然被人识破,当即吓得瑟瑟发抖,“侯爷方才出去了…”

邵文槿湛眸一紧,“去了何处?”

侍婢见他脸色不虞,语气就有些哽咽,“奴婢不知…侯爷他没提…”

邵文槿也未再开口,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侍婢如蒙大赦,脚下生风就退了出去。

撩开衣摆落坐,兀自翻开茶杯饮一口。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往长风京城,能躲到什么时候?

指尖轻扣茶杯,唇瓣却不觉勾起。

他就在此处等她。

不过些许,屋外脚步声响起,邵文槿放下茶杯顺势起身。

房门本是半掩,见到来人,邵文槿稍显意外,“七殿下?”

李朝晖却也跟着笑起来,“邵大人?”期间的出乎意料跃然脸上,“听御医说起昭远侯病了,就来驿馆看看,不想却在此处见到邵大人。”

好似无意得很,“昭远侯不在?”

邵文槿只得奈何一笑。

李朝晖会意敛眸,继而话锋一转,“本殿正想寻人痛饮,邵大人可有雅兴?”

邵文槿略有迟疑,李朝晖是特意来探望阮少卿的,阮少卿却不在,那明显是阮少卿在借病敷衍。

李朝晖心中明了,却没有追问,反是借机邀他同饮,是顺势给了台阶,他若是推诿又于情于理不合。

盛情之下,邵文槿却之不恭,唯有应承,“殿下唤我文槿即可。”

离开驿馆,邵文槿一路上都心猿意马,就连同李朝晖的寒暄都几分走神。

等到马车缓缓停滞,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衣香鬓影,好似花团锦簇般簇拥着李朝晖。

邵文槿才知晓原来李朝晖所说的饮酒,是指的饮花酒。

脚下踟蹰,望向李朝晖时几分迟疑,眉头微蹙,便想起关于李朝晖的流言蜚语。

流连青楼,放荡不羁,好与名妓厮混种种…

眼下明知他是南顺送亲使,公主尊驾尚在成州,还要如此公然行事?

邵文槿驻足,是与坊间传闻如出一辙,还是今日有人是有意为之?

而由得群芳簇拥着,将要入内,李朝晖才似是想起还有一人,遂而转头,一脸笑意,“文槿莫非连这点薄面都不给?”

邵文槿不置可否。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折回时,挥手散了周遭的花团锦簇,“嘉和公主肯下嫁于我,日后这花酒定是要戒的,杏云楼的晚晴姑娘与我相熟多年,岂能不辞而别?”

说得如此随意,根本不需遮掩半分,反倒磊落。

会如此招摇,应是话中有话。

邵文槿会意点头。

“文槿也是风雅之人,定要与我痛饮几杯。”李朝晖仿佛心情大好,转身之际,余光轻瞥,唇角微微勾勒。

邵文槿紧随其后。

入得大厅,便见一袭素衣缓缓迎来,面容姣好粉黛淡施,不似旁人谄媚,反是落落大方,款款笑意,“今日为何来?”

李朝晖便笑,“晚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素衣女子掩袖而笑,“也不怕旁人笑话。”

旁人,自然指的是邵文槿。

李朝晖才挥袖做介绍,“文槿,这位是杏云楼的头牌,也是我的多年熟识,晚晴姑娘。”

邵文槿点头致意。

李朝晖又道,“晚晴,这位是南顺国中的送亲使,邵文槿。”

晚晴便福了福身,“见过邵大人。”

邵文槿心中微讶,明知他是送亲使却也丝毫不避讳,而两人的关系,虽有暧昧,却又不似亲近。

闲聊之中,由晚晴领着到了三楼贵宾厅。

唤作竹厅。

入得厅内,只有婢女奉上一盏清茶,除却茶香四溢,便再无旁物。酒,更是没有。

而李朝晖一句文槿自便之后,就果真再未搭理他,只和晚晴在厅中对坐。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亦无乐谱,只管信手拈来,却甚是和谐悦耳。

若无多年的默契,怕是凑不出其中一二。

难怪会言行磊落,丝毫不避讳,邵文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底浮上一抹入水笑意。李朝晖来找阮少卿的意图,亦或是,明知阮少卿不在,却顺道将他领来的意图,他心中已是明了了几分。

若是今晚阮少卿在驿馆中,来得人就该是阮少卿。

阮少卿是南顺的送亲使。

李朝晖此举,是想透过阮少卿告知,他所谓的流连青楼,不过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盏清茶,素琴丝竹,足以。

那便句句如陈皇后所言,藏拙保身。

肯以如此行迹表明心迹,既不显谄媚示好,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又不清高孤傲。

是费尽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