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她同江离的相处便是,她若不同江离说话,江离也不会主动迎合来找她,除非她真真做了何事,惹得江离实在看不下去,恨不得自刎以谢东西南北。但惹了就惹了,身份尊卑有别,即便江离再恼,也不好同她直言相向,遂而大抵隐在胸中,几年下来,嘴角抽搐越来越凶。

江离是有些看不惯她在京中惹是生非,但若有事端,哪怕是她给邵文槿的马喂巴豆这等挑衅之事,江离都能昧着良心挺身相护。在南顺,江离同她其实亲厚,只是亲厚的方式同宋颐之和阿心阿莲之流不同。

马匹跑了夜,黎明过后,天空泛起鱼肚白,人和马都疲乏不堪。

恰好行至西秦京城与利城之间的野郊,野郊里有处不起眼的小村落,江离遣了随行的两骑去打探。

两人歇下盔甲,徒步而行,根本看不出是南顺禁军模样。

阮婉就和江离侯在原处,以防万一,都未从马背上下来,若是有突发变故,可以调头就走。

待得目送两人走远,阮婉顿觉腹中饥肠辘辘,肚子便不争气叫了出来。

前日在宫宴里疲于应付,根本没有吃下多少餐食。又饿了一夜,一直提心吊胆,眼下好容易远离了京城些,才觉饿得抓心挠肝。

江离正在偷偷喵她,她的肚子没有由来一叫,两人都骇然望了望对方,委实尴尬。

江离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憋红了脸开口言道,“侯爷,先忍着些。”

阮婉汗颜,自然只有忍着,难道还吃了他不成?!

好在不多时,打探的两人回来了,拱手点头,意思是处理妥当,没有大碍了。江离才起身下马,然后接她下来。

两个禁军侍从在前方带路,江离护着她行至村庄角落,偷偷摸摸潜入一户人家,却见夫妇二人昏倒在堂中。不消想也知道是何人所为,阮婉无语得很。

身旁侍从又道,请侯爷先换身衣裳。

阮婉点头,接过侍从手中的粗布棉衣,往内屋而去。换身装扮来掩人耳目是好事,她也正好有机会裹胸,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换好衣衫,略微舒了口气,出了内屋,便见江离拿了人家灶头上的热馒头。阮婉本就饿到不行,也顾不得烫了些,只管狼吞虎咽。

江离从前倒还不觉,眼下却是瞠目结舌。

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吃相究竟比男子斯文得多。不禁斜眸多看她几眼,修长的羽睫倾覆,眉清目秀,肌肤好似吹弹可破。

过往只晓侯爷相貌俊美,得知是女子,就好似恍然大悟。

难怪断袖,难怪行为举止都有几分不利落,原本就不是大丈夫!

他惯有的故作镇定,演技又不好,阮婉也懒得戳穿他,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搭理,“在别人家中又吃又拿,还打晕人家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西秦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真是颜面都丢尽了。”

江离犹在怔忪,阮婉言罢,他目光才渐渐舒缓。即便是女子,侯爷还是从前那个侯爷,牙尖嘴利,小性子又多。

过往这般时候,江离大都恼得想死,当下却不敢直视,转身侧眸道起,若是不打晕,便只有灭口。

阮婉捧在手中的豆浆碗顿了顿,江离所作,的确周全靠谱。

有时知晓太多,不算好事,还不如蒙在鼓里来得好些,顶多以为家中来贼,还不至于招来杀生之祸。

阮婉瞥了他一眼,遂而不言。

再用了些糕点,江离也换身衣裳,带了些干粮在身上。

先前的侍卫中有一人回来,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的行头,低头禀明,事情都已办好,可以立时出发。

这回并未原路折返,阮婉跟在他二人身后,也不多问。

约是村落另一出口,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还有不少货物,多半是要掩人耳目,与几人现下的装扮更符合些。

牛车比马车来得舒服得多,出了村落,晚些时候,阮婉才放心问起,为何少了一人?

心中隐隐是害怕的,莫不是又出了事端?

江离如实作答,他是让郭恒牵着马匹往其余方向去了。

江离是小心谨慎,阮婉心头微舒。

正值八月盛夏,道路两旁鸣蝉吵闹不停,牛车就在其中行得慢如蜗牛。 “江离!”阮婉突然唤他,江离微怔,阮婉慵懒瞥目,“本侯是女子的事,你若说了出去,本侯自会弄死你。”

说得漫不经心,好似清闲得很。

江离咽了口水,脸色铁青。

阮婉见状便笑,江离莫名,又行出稍远,阮婉才垂眸笑出声来,江离,谢谢你。

江离微滞,她这回又要闹何?!!过往大凡这种时候,他都吃不了兜着走,眼底惶恐,遂而不敢应声,

见得江离这般模样,阮婉自顾笑得更欢。

依稀记得初到南顺,敬帝临时让江离做她护卫,那时她还不认识赵荣承,也没有四处装猥琐模样,惹是生非。

江离带她逛京城,也时常买京中好吃的东西与她。

阮婉对江离印象很好,也觉得南顺的人很友善。她给阮少卿写家信,语气并未不习惯,也和江离多少有几分关系。

后来敬帝果然调江离做她的近身侍从,她还欢喜了许久,要论亲近熟络,她和江离自然要远胜于赵荣承。

只是再到后来,她不甚厌烦陆子涵之流,开始在京中猥琐行事,自诩断袖,江离或许就是那时对她失望透顶的。加之敬帝又将京中禁军一半交给她,另一半到小傻子手中,彼时京中都笑,那禁军岂不是在两个傻子手中?!

阮婉知晓后气得吃不下饭。

那时禁军中第一支没有出来添乱的,便是江离麾下的禁军左前卫一对,阮婉其实心知肚明。

江离同她疏远自有他的顾忌,阮婉心知肚明。两人会相互看不顺眼,但大凡出事,江离总是第一个出面维护她的。

若不是西秦逃难,她或许不会有这般多感触,阮婉莞尔,“江离,本侯说谢谢你~”

江离脸色煞白,侯爷,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嘴角抽了抽,笑得比还要难看上几分。

阮婉无语至极。

牛车悠哉,一路上,遇到几次拿有画像的人,但画得原本就不像,她又收拾得一副村夫模样,旁人当真不易看出,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再到后来,自己都不是这般怕了。

临近黄昏时候,将好抵达利城,就借助在客栈的小柴房内,还不招摇。

前日里一夜未眠,白日又心惊胆颤,柴房里的环境倒是不嫌弃,只是惊魂未定,有些难以入睡,倚着墙壁出神。

江离就披了些衣裳与她。

阮婉回眸看他,好似随意问起,“江离,你家中可是有个妹妹”她依稀记得听阿心提起过,江离有些出乎意料,愣愣应道,快满十八了,顿了顿,有脱口而出,和侯爷相仿。

听闻早前染了怪病,眼睛看不清了,可有治好?难得与江离这般平静对话,江离摇头,大夫说治不好,兴许一辈子都是这样。

阮婉微楞,不知该言何,只觉江离也不易,心中唏嘘,又不假思索道,“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言及于此,又觉与自己平日一贯的形象不符,遂而抬头,江离果然怔在原处,阮婉尴尬,便有些故作恼意,“难不成,本侯平日里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祝福,么么哒~

今天领证,觉得稀里糊涂就这么回事了

从前不知道,红本本是一人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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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补觉去了,连续几天3点多睡了

缓过劲儿来,补更

第八十章 再等等

第八十章再等等

江离嘴角又抽了抽,他根本就未开过口,好的坏的便悉数被她说尽。

他还无法反驳。

过往尚且能在心中埋怨几句,眼下,若是暗暗在心中埋怨一个女子,他江离堂堂男子汉,委实…做不出来。

纠结的自尊心作祟,便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脸上表情变化精彩至斯,阮婉浅浅笑了出来。

江离微顿,继而转眸看她。

白日里,有人还抹得好像一张邋遢花猫脸,清水洗净过后,肌肤细润犹如温玉一般。柴房原本简陋,油灯一盏,稍稍显得昏暗,她眸间点缀的笑意,却似琉璃璀璨。

昭远侯生得俊美,京中人人皆知,他却从未想过她是女子。

即便几年前,富阳的一袭女装,他和邵文槿都错愕怔忪,他也没有生过旁的念头。到了眼下,才真正知晓,当日他二人怕是全然被她唬住了。

唇瓣轻挑,过往总觉她断袖别扭,京中胡作非为更觉厌恶。但若是扮作男子,狐假虎威,惯有的这幅嘴脸,倒也不似从前怕人。

江离也莫名跟着她笑起来。

“江离,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带我去清风楼?”

“记得。”

话匣子打开,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临到末了,阮婉心中舒缓不少,才隐隐有了睡意。

柴房里并未旁物,阮婉枕着江离的外袍入睡。

江离守在门口,倚墙而坐,佩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今夜该是不眠的。

阮婉翻身侧卧,背对着他轻声开口,“江离,我认识西秦神医零星子,等回南顺,我让人去请他,给你妹妹治眼睛。”

江离楞住。

半晌又听她喃喃开口,该是睡得有些迷糊了,“不过,我也不知请不请得动他,他这人,脾气臭得很…”越往后声音越轻,半晌,便轻到只剩平和呼吸声。

良久,江离才回过神来。

她背对着他,身影蜷在一处,其实娇小依人。

要在京中女扮男装,其实不易。时常出入宫中,不能漏出马脚,麾下还有半数禁军,若不穷凶极恶些,旁人哪里会怕?

江离轻笑,慵懒倚靠在墙角,微微扭头看向窗外,他要带昭远侯回南顺。

阮婉这一觉睡得极沉。

天初亮,江离唤她起身,另外的禁军侍卫已备好了干粮和牛车,今日还是乘牛车前行。又要一路牛屎味儿,阮婉捏了捏鼻子,眼中便是嫌弃得很,江离便在对座笑不可抑。

阮婉连带他一道嫌弃。

利城离京城已然有段距离,昨日来的时候又风平浪静,今晨离开,阮婉其实未多担心。

但等牛车行至城门口,竟发现守城官兵在戒严盘查,阮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江离,眼底有些慌。

临行前邵文槿就交待过,尚不清楚是何人要对她下手,见到西秦官兵也要尽数避过。虽然一路出得京中,不时有官兵拿着她的画像询问,但大抵都是散兵游勇,不像眼前这般阵势。

若是被认出,他们三人根本逃不出去。

阮婉心中担忧,脸色瞬间煞白。

江离瞥过盘查处,大凡出行之中有马车和马匹的,都盘问得紧。已有不少人被耽搁,也敢怒不敢言,城门口守卫有四五十余人,要硬碰硬根本没有出城的机会。

牛车,又依次行至排队出城处,此时再逃太过明显,得不偿失,只得继续驾车。

阮婉手微抖,抬眸便见江离摇头,示意她别慌。

越临越近,阮婉敛住呼吸,等待盘查官兵上前。

盘查队伍大都三人一组,一人看画像,一人盘查,另一人负责留意旁的动静。

阮婉目不斜视,也唯有丝毫不妥,盘查之人就问起何人何事要出城。禁军侍卫憨厚开口,一口流利的西秦口音,阮婉心中都大为震惊,听不太懂,似是依稀说的带着家人投奔亲戚去。

盘查之人在问,手持画像的人就上前比对阮婉和江离,等到阮婉处,脚下驻足,对着画卷反复多看几眼。

似是拿不定主意,就唤了第三人来看,阮婉提心吊胆,江离按住袖间的短剑,目光飞快环顾四周。若是突发情况,救下侯爷,抢下马匹便走。

想来那人也觉有些挂像,却又拿捏不准,遂而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去往何处?”

问她的话!!

阮婉自然心惊,南顺口音与西秦大相径庭,她一开口便会露出马脚。但对方话已问出,三双眼睛齐齐看她。阮婉心中慌乱,微微咽了口水,明显吓坏的模样,三人眸色一凛。

禁军侍卫便笑呵呵上前,“各位大人,小的幼弟是个哑巴,从小胆子便小,像个姑娘似的…”

哑巴,胆小,姑娘?

三人面面相觑。

阮婉心底微舒,好似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想起宋颐之,便傻里傻气得点头,一副畏畏缩缩模样,就似没见过市面一般。

不待三人多想,禁军侍卫又上前,一人手里塞了些碎银子,数量算不得多,也不招人厌。

其中一人收了银子,只管揣进袖袋,敷衍道了句,“长得倒是清秀,可惜是个哑巴。”

另一人将银子握在手中,不耐烦道,“既是朝廷要犯,哪里会是这三人?快走快走!”

阮婉喜出望外,江离也收起手中短剑,禁军侍卫连忙道谢,又驾起牛车出城。

阮婉方才松了口气,坐在牛车之后来回荡着脚。心情舒畅,哼起轻快的小调,如沐春风。兴许人家原本就不是找的她,出了利城,便离京城更远些,离荣城就更近了些。

她和邵文槿约好在荣城…

眉梢的笑意,便好似夏日里清新的初荷。

江离却清楚,邵将军那边定是不如这里,要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邵将军却未对侯爷道起,反是同她约在荣城碰面。

江离眉头轻蹙,思绪戛然中断在突起的喧闹里。

“前面的人,停下!”

江离猛然抬眸,利城方向竟有几十余官兵追出。

那几十余人中,江离一眼望到其中一人,竟是当日逃出的刺客之一,那人也明显认出江离来,两人均是一愣。

阮婉骇然,江离抓起她便跳车,“走!”

驾车的禁军侍卫也默契跳车,毫不迟疑。

牛车是代步,比起步行还要慢些,再行牛车根本不可能。阮婉脚踝有伤,险些跌倒,江离背起她便跑,禁军侍卫就护在身后。

阮婉不敢回头望,趴在江离背上,额头惊出一抹冷汗,“江离…”语调中,就隐隐哭腔。

唯有她三人,身后却有几十余追兵。

江离不知该如何答她,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禁军侍卫却突然驻足,“大人先走!”

江离微顿,阮婉也滞住。

就算是南顺禁军百里挑一的精英,也架不住身手几十余人围攻,阮婉明显看到江离微红。

“我们走!”江离咬紧牙关,再不多作言语。背起阮婉继续跑开,额间青筋暴起,哽咽掩在喉间。

都是他禁军中过命的兄弟,他不能同生共死。

“江离…”阮婉知晓他心中不好过。

身后短兵相见,阮婉更不敢回头,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阮婉攥紧江离伸手衣襟。

江离背着她跑不快,而身后的禁军侍卫拖延不到片刻,阮婉捂住嘴角,眼中盈盈水汽不让落出。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江离脚下一绊,连带这阮婉一共滚下斜坡。

一路都是小树断枝,阮婉吃痛,即便有江离护着,也疼得近乎说不出话来。磕磕盼盼,手臂上的衣襟也被划过。

既要一边护着她,还要寻找附着物,江离委实吃力。

接连滚落出好远,江离手中一紧,抓住一侧的粗树干停下。阮婉悬着的心,才略微归位。

江离拉回她,将一侧的大石推下。大石本就笨重,一路滚落,重量和体积也似是和两人滚下相仿。

藏在凹进的石缝之间,撩起草木遮挡。

阮婉抑住呼吸,江离伸手揽紧,护在她身前。

不多时,人群追下,并未在周围驻足多长时间,就顺着落石去追。

竟然躲过了!阮婉软瘫在石缝里,惊魂未定。

而人群稍加走远,江离便带了阮婉折回半山腰,再绕道小路离开。先前波折远去,阮婉便才哭了出来,江离,我们…

本该庆幸劫后余生,却是用旁人的性命换来的!

江离亦不知作何安慰,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侯爷,我们,去荣城同邵将军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