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也没有多少随身物品好整理的,但要装作回长风省亲,西秦的特产总是要随身带些的。

桃之一一准备周全,邵文槿也恰好回了苑中,“随意挑的,若是不喜欢,到了苍月再换。”

阮婉接过,包袱里是两套女子秋天衣裳。

阮婉莞尔点头,邵文槿就退了出去,桃之便笑,“公子明明着急动身的!”

明明着急动身南下,却又自己偷偷跑去锦绣坊置秋衣,是怕她路上着凉。

桃之也不点破,只捂嘴笑得更欢,“公子对夫人体贴有佳。”

阮婉牟晗笑意,便随手在锦盒里挑了根簪子,盈盈一绾。

出了楉城,再往南行二十余里,就到苍月北部边陲的重镇,禀城。入了禀城,便算是苍月国界。

城门口照旧有人盘查,司空见惯,阮婉倒也不慌。

临到城门口,守兵例行吩咐停车。

桃之掀起帘栊下车,上前应对盘问。一口流利西秦地方话,又不时夹杂着些许长风口音,说的是随自家公子和夫人回长风成州省亲。

官兵漫不经心听着,比照手中画像看了几眼,不耐烦问道,“马车内还有何人?”

“只有我家公子和夫人。”桃之应声,官兵瞥过她一眼,就要去掀帘栊,桃之慌忙上前相拦,“我家公子染了风寒,见不得风。”

官兵轻哼一声,她越是阻拦,越有猫腻,遂而一把推开,冷笑道,“我等在此奉命捉拿要犯,别说染了风寒,就是死人也要开棺。”

这般晦气,桃之有些恼怒。

官兵伸手,也恰逢阮婉撩起帘栊,语笑嫣然问了句,“桃之,出了何事?”

帘栊后,纤手身姿。竹青色的玉锦外袍,配着藤文的花软缎里裙,明眸青睐,初秋浅日里便都依稀透着几分温婉华贵。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目盼兮,眼中的盈盈笑意,便好似夏日里的朝荷,清新又不失娇柔。

“夫…夫人…冒犯了,吾等奉命搜索要犯,车中也是要看一看的。”自古折腰美人前,有人并不例外。

“应当的,桃之。”阮婉唤了声,桃之搭手扶她下车,她也顺水推舟,“夫君染病,精神不济,想赶在入夜前到禀城,好作歇息。”

桃之会意,上前塞了些碎银在几人手中,“劳烦各位官爷,我家夫人请各位官爷喝茶。”

几人心照不宣,接过之后,语气就更和善了几分,“夫人客气了,既是染病,也勿需下车。”

遂而比对画像,许是觉得阮婉有些挂像,但阮婉这身装素分明就是女子,不会有假,旁人便是想装也装不像。

加之又是好看的女子,更不会多加刁难,另一人便撩起马车帘栊上前。

那人看到邵文槿,微微一怔,很快下了马车,继而放行。

阮婉尽收眼底。

旁人认不出邵文槿,是因为他脸上那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心底好似倏然隐痛,思绪便恍然回到当日。

“文槿,你的脸。”阮婉指尖颤抖,说不出的揪心。

“无事。”他却应得清浅。

这幅模样哪里是无事?

“文槿…”心中像被利器狠狠刺痛,脸上两行眼泪就似滚落的珠子,不由分说下落。

“先走。”他背起她,怕之前的四人折回,前功尽弃。

两人也不敢在附近村落落脚,就四下躲躲藏藏,也没有多顾及伤口。

夜里洗净,才发现脸上留下不深不浅一条疤痕,阮婉替他擦拭,禁不住喉间哽咽。

若是再伤得再长些,只怕她都认不出来。

阮婉言罢,邵文槿微顿,若有所思看她。

挨到第二日,也没有追兵追来。又与前几次相似,邵文槿心生中拿捏了几分,还是携了阮婉往荣城方向去。

郡城变故,已然没有后路,前往苍月只能通过荣城。

到了第三日黄昏,两人才辗转到了荣城附近。

入城也有官兵盘查,拿得就是画像比对,城门口人多眼杂,邵文槿只得带她避开。

不敢离荣城太近,就在城郊短暂歇脚。邵文槿心中有事,便低眉沉思,良久也不开口。

晚些时候,忽然笑着说渴,让阮婉去取水,阮婉就觉有异。

走出不远,心中猛然一滞,连水囊都不要了,拼命往回跑,“邵文槿!!”

脸上才将愈合的伤口被他用匕首生生割开,又在近旁划了更长,俨然两道疤痕,触目惊心。

阮婉眼中氤氲,“邵文槿!你作什么!!”

“将你安稳带回南顺。”

旁人认不得她,却认得他。

西秦国中各处出入,皆有画像比对,困在西秦一日,危险便增加一分。

要让旁人识不出他来,唯有自毁容貌。

阮婉又岂会不知,遂而泣不成声,“谁要你这般做的!”

“当真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

呜咽声里,带着惯有的恼意,鼻尖微红,就似要将心中的话道尽才得罢休。

他一声不吭,低眉处,心中却是些许暖意。

等她恼够,方又上前替他擦拭,眼底盈盈碎芒。邵文槿轻笑,想起过往的幕幕,一把将她揽回怀中,“阮婉,等回南顺,便以身相许如何?”

再往后,两人果然顺利入了荣城。

她换回一袭女装,粉黛略施,又说得一口长风成州口音。扮作新婚夫妇回家省亲,旁人根本难以同昭远侯三字联系起来。

而邵文槿也敛了锋芒,佯装途中染了风寒,久病便药不离身。

若遇人盘查,就掩袖咳嗽几声,说话都有气无力。

旁人有心远离,乍一看,他脸上有刀疤,容貌和画像不甚相似,便都避之不及。

如此,西出荣城,又一路绕道晋州南下。到了九月初,行至楉城,都安然未生事端。

桃之便是在南下时遇到的。

桃之是长风成州人,早前随了大户人家小姐陪嫁到西秦国中,住了好些年。后来姑爷家道中落,要举家投奔长风,几经周折,到了途中举步维艰,便想卖掉桃之。

阮婉听得桃之是长风口音,她若出面赎下,好过卖给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加上桃之原本就是成州人,同他们一路,正好借用她家小姐的经历做戏,慌也圆得合理。

有她同阮婉一道,旁人也不怀疑她是举家从长风国中迁来的,又与昭远侯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再者,桃之机灵有余,更知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直接唤了公子、夫人,旁的事由一概不多提及。

只是桃之惯来有些怕邵文槿。

桃之出声唤她,阮婉才回过神来,盘查的官兵业已放行,桃之便扶她上了车马。

出得楉城,就临苍月地界。

再从苍月到南顺,连上水路,都只需月余。思及此处,眸间流光溢彩,好似慈州就在眼前一般,遂而眉开眼笑憧憬,“文槿,我们若在十月中旬回京,兴许还能赶上十一月的秋猎,断然不能平白涨了高不平那家伙的志气!”

终日动不动就刚烈,若是再让他摘得头筹,眼睛岂不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邵文槿笑不可抑,她不明所以,便也跟着呵呵笑起来,西秦就在身后渐行渐远。

“阮婉,人家叫高入平…”

“…”

作者有话要说:我欠了好多债,周四中午前使劲儿还!

么么~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出得楉城,一路往南皆是大道。乘马车再行二十余里,就可抵达苍月北部重镇,禀城。

要等入了禀城,才真正算是到了苍月境内。

苍月是泱泱大国,国力昌盛,远非毗邻的西秦、长风等国可比,西秦国中的势力想要染指苍月绝非易事。

换言之,若是到了苍月境内,又会再安稳几分。

阮婉唏嘘,来时途径苍月,便走马观花,都未来得及好好细看。如今又要从苍月返回南顺,心境却全然不同。

阮婉单手托腮,兀自倚着车窗出神。

六月里,一行人同卓文从京中出发赶往西秦,还依稀似是昨日的事情。那时她身边还有阿莲和江离,转眼间,变故突生,一百余骑里却只剩了她和邵文槿两人。

要带她回南顺,邵文槿甚至不惜自毁相貌,掩人耳目。

辗转月余里,几次惊险逃亡,也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才算是逃出西秦国中。

思及此处,阮婉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邵文槿。邵文槿却也凝眸盯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思量何事。

脸上的疤痕同月前相比,已然浅淡许多。但疤痕在颧骨位置,份外显眼,若非是从前的熟识,只怕根本认不出来。

起初,阮婉心头还似簇了一团细小针头,不时刺得隐隐作疼。

等到临水照影处,邵文槿俯首看了许久,遂而开口相笑,“父亲原本就嫌我和文松兄弟二人生得秀气,缺了军中该有刚毅锐气。此番再回南顺,定是合他心意的。”

明知他是故意宽慰,阮婉眼中盈盈水汽,他还缺军中的刚毅锐气?

他就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些时候,不知是看得习惯了,还是旁的缘由。阮婉只觉这幅模样的邵文槿像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气度,竟会越看越顺眼,那道刀疤也不似早前那般碍眼。

她便时常偷偷打量他,又像是有了这道刀疤,才和洪水猛兽更贴切些。

彼时纤手抚上他脸颊,一席话就脱口而出,邵文槿竟也不恼,揽她到怀中,问她当初为何唤他洪水猛兽?

他分明待她温柔。

他其实在意。

阮婉闻言便笑,哪有见过旁人如此凶我的?

邵文槿若有所思,继而郑重其事开口,他不算旁人。

他该算…

良人?

阮婉惶恐看他,险些被呛死。

许是这般苦中作乐,两人作伴,一路风餐露宿,亡命奔波倒也不觉,若非有邵文槿…

阮婉迄今心有余悸。

见他望着帘栊外出神,阮婉便也不出声扰他,只同一旁的桃之闲话几许。

桃之是七八年前离开的成州,阮婉也将好是那个时候去往南顺京中的,两人对成州的印象大抵停留相似的时间。

恰好起了兴致,便零零散散聊起早些年前成州的见闻趣事来。

譬如城南有家私塾的教书先生甚是严厉,听闻动不动就要打人,一日之后都要打断好几根戒尺。

阮婉自然有印象,那时若是孩子不听话,城中的父母还会搬出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的种种出来吓唬孩子。小孩又哪里懂得,久而久之,城南的私塾就成了狼外婆的代言人。

阮婉过往还觉好笑之极,不想到了南顺京中,自己竟也成了这种狼外婆的角色!举头三尺有神明,妄笑旁人的,多半是要回过头来自作自受的,古人诚不欺我。

桃之的成州口音,她本就听得亲切,再加上娓娓道来的都是记忆中的熟人熟事,更觉惬意了几分。

桃之就接着私塾先生讲起,又从私塾先生讲到城西的布庄。

那家布庄远近闻名,衣裳做是做得好,但做一套竟要人足足等上两月之久。偏偏店里的掌柜还清高得很,先前定好的尺寸若是有了变化,决计不让重改。客人要是发福或清减了,根本穿不了,那也不是他的缘故,重做一套便是。

骂得人多,但骂完之后,去买的人还是多,就不知是何缘故,想来许是人云亦云。

阮婉不能再赞同。

譬如阮少卿之流,倒谈不上多喜欢他家做的衣裳,就非说喜欢这掌柜的性子,对胃口得很,阮婉无语至极。

但她又向来臭美,人家做的衣裳她穿得好看,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用阮少卿的话说,便是殊途同归。

鸡同鸭讲!

洋洋洒洒说了一路,共鸣处,两人便笑作一团。

过了许久,阮婉才觉邵文槿在看她,殊不知他先前偷偷听了多少。

邵文槿就笑,原来我家“夫人”住在城东,门前路口有两颗百年老槐树,斜对户人家家中开了染坊。

阮婉稍楞,他倒是听得清楚。

他自然要竖着听清楚,难保日后有迹可循,邵文槿自顾着笑,却并未同她道起。

阮婉心中欢愉,也不同他计较。

将近黄昏,马车缓缓驶到禀城。

阮婉撩开帘栊,禀城的大气磅礴就跃然眼前,继而欢喜回眸,“文槿,我们到禀城了!”

邵文槿亦是舒眉,搭手扶她下马车,周遭便全然不似西秦国中的压抑。更何况,到了禀城,再从禀城到慈州,就只需一月脚程。

并肩踱步,邵文槿只觉手心蓦地一暖,便是瞥目一笑。

有人就似随意般上前去牵他的手,还佯装不觉,清浅言及其他,“听闻禀城离得不远,就是即北。九月里,即北是有花灯会的。”

她说了半晌,也不闻邵文槿接话。

抬眸看他,他也只是笑。

就似心思倏然被他猜透,阮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先前的话题,“我们去看看可好?”

他二人原本是在逃难,她却胡邹要去看灯会。情急之下,便连这般谎都撒不好,阮婉懊恼不已。

见得邵文槿还是缄口不言,她便更恼,“主动牵人一下会如何?”

刚说完就又恨不得掘地三尺。

邵文槿低眉浅笑,果真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阮婉顿觉舒坦了许多。

临到末了,邵文槿才悠悠开口,“真想去即北?”

阮婉微怔。

邵文槿唇畔一抹似笑非笑,就似若有深意道起,“阮婉,即北的花灯会,是男女一处求姻缘的。”

“…”

求姻缘,阮婉脸都绿了。

桃之笑不可抑。

禀城只是落脚,歇息一夜,并未多做停留。

翌日起,邵文槿果真绕道往即北去。分明就是有意的,阮婉脸上便甚是窘迫,火辣辣涨红。

九月初八,正好行至即北。

入夜,好似东风夜放花千树,目光企及之处,皆是张灯结彩,喜庆不减年关,阮婉还是头一次在年关以外的时节逛花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