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有些傻眼地看着水镜月朝他伸出的手,晨晖已透,金色的日光就笼在那双白皙的手上,淡明淡明的,有一圈莹润的淡红的光,就似偶然见过的樗水中的贡玉盈朱芙蓉。

“来吧,别犯傻了!”水镜月轻嗔,那双莹玉般的手居然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往门外带。

鸢尾就这么在念忘二人、白泽、饕餮惊愕的目光里,在醒不过来的怔愣中,上了玉清行仪。

“你跟我一起。”她一如初始地握着鸢尾的手,此时回过头来朝他浅浅一笑,令鸢尾只觉得满天云霞灿烂,持续怔愣。

水镜月轻快地一笑,淡垂的眼睫却似是掠过一层阴悒,然而也不过一瞬,再抬眼时满目晶亮,登舆坐定。

七色彩节在风中翩卷,紫云飞軿静静候着。那玉童玉女个个神色肃穆。“走吧。”轻轻一落音,执辔的玉童一扬鞭,号声齐奏,玄钧六师启路扬辔。过了阵,十二琼轮前导先行,平缓地向前御风开道。一长列的仙童仙女襟带翻飞,众色齐备,令人目眩神迷。

那紫云飞軿一动,凤歌齐鸣,那金玉之声一亮,把鸢尾吓了一跳,不由轻掀起车帘,“这、这是…龙?”鸢尾指着车身周围逡巡回绕、环护辕间的条条骏逸飞龙。

“这是护軿飞龙。”水镜月轻轻阖上眼,唇际的笑便微微隐了,只余痕迹。

一路上,水镜月便一直没开眼,似是在假寐休憩。平日里聒噪有余的鸢尾,今日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拿眼不住地偷瞧水镜月。

看着她唇际的笑痕,看着她眼睫下的暗影,看着她微带了狂狷的风流逸放、婉转多姿,看着看着,鸢尾不禁有些出神。虽是炫惑在她那春山一笑的情致里,心里却不知为何,有股说不出的空,她这样,定是有什么安排吧?

他这般空落落地想着想着,便有股淡淡的却又非常熟悉的酸涩涌上来。

“别多想。”

手背上传来一抹柔腻的感觉,温温凉凉的,就像是久违的天一池的水,润过心底的涩意。鸢尾看着她缓缓睁开眼来,那眼底,一派清明,像是一块黑晶晶的宝石,熠熠发亮。

“你不是说过,想清楚了,再决定;决定了,就不再犹豫么?”水镜月笑了笑,但这笑里却多了几分严肃,“从今日起,可不许自己的心随便迷茫了!”

鸢尾被那突然的郑重弄得有些慒,“为什么?”

水镜月挑起手边的车帘,朝远眺了眺,才轻道,“这,就是昆仑浮槎了!”

鸢尾顺着她一指望去,才醒过来没多久的神又回复到吃惊中,这、这就是昆仑浮槎么?

白泽,昆仑浮槎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

唔…那是西王母所治,上有五城十二楼,珠树碧槐、奇珍异宝云集。不动时,就居西海戌地、北海亥地;动时,便飞临下界,无处不达。

…还是不懂这是啥。

…嗯,这么说吧,浮槎便是一座飞宫,可行可止,六帝往往用于视察下界时所用。

…那这飞宫到底是啥样的?

…上神曾应命作过一篇赋,我把‘记羽’翻给你看啊…就这个了:

周千里弱水而居其中,偃万世华章而方其形。浩浩绵绵之仙风襟带,彩彩烈烈之霞光云身。

挟太清之通浦,倚大泽之生风。挹清渠以灵目,长衣袂以飘举。揾坤灵之厚定,化苍昊之纯殷。纳阴阳之变化,敛元气之氤氲。包自然之妙有,渺太虚之无阂。

掩丰丽博敞于倜傥,运幽邃窈窕于迢遥。烛照隐现,霞蔚云蒸。珠树琅桬以欺玉,碧槐含香而压芝。丹木巍峨于千寻,玉瑰璀璨而垂珠。有惠风伫芳于佳囿,花叶成音于阳林。

百禽缘木成筑,万兽因木生姿。鸟相鸣而举翼,兽飞顾以求群。奔虎啸威而倚风,虬龙腾骧而借雨。朱鸟舒翼以衡峙,白鹿徊顾以避身。蟠螭宛转而承媚,猿狖攀椽而相追。齐仰首以目眄,惟狺狺而呼同。

伏帝神之仪威兮,悚万法之敛形。徘徊觑尾,近怯远随。觉仙迹之不可追兮,惊殿宇之华严。双阙竦星以俯瞰,琼台中天而悬居。丹林隐朱阙之玲珑,高隅掩玉堂之阴映。月照皓壁之暠曜,电烻丹柱以歙赩。画栋腾凑,飞梁如虹。层栌磥垝,曲枅环勾。密石琅玕,炜炜煌煌。祥风翕习以飒爽,瑞气芳香而常芬。悟遣有之不尽,觉涉无之有间。

鸢尾脑中不由浮现出默诵了半夜的辞赋,当时只觉言辞华妙非常,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具体的场景。然而眼前遥景,恰似将那辞赋一一呈现,那璀璨生光的珠树琅苑,那画栋飞虹的琼台双阙,那神和玉润的烟霞山岚,神姿眇眇,仙风屡带。原来这就是昆仑浮槎!

“我们要换渡么?”赞叹半晌,鸢尾看着离那三千弱水越来越近,不由轻声一问。

“弱水之上,万物不浮。”水镜月朝外面瞥了眼,正好瞧见霄然乘着斗车赶在她的前头。她微哼一声,一弹指,那斗车忽然一斜,也不知怎地,竟直坠而下,落入弱水中。

鸢尾“哈哈”一笑,飞快趴到车窗上看,只见霄然甚是狼狈,斗车取丹木之质,质坚而轻,却在弱水上转瞬即没,只那霄然凭着法力仍在那儿扑腾,幸得周遭路过的仙人援手一带,才离了那地。

显然霄然对此暗算并不知情,却也下意识地往水镜月这边看,一看,正好与鸢尾的视线相碰,身上的狼狈使得他不由怒瞪了鸢尾一眼。鸢尾眼一眯,锋芒轻闪,随即默诵一咒。片刻后,霄然原本正用法力催干的衣裳忽地裂成了碎片,怔愕间,微风拂过,便化作粉沫般消散无形。一下子,端肃正经的少微大夫便在一车仙子的惊叫声中成了个大光屁股。

“哈哈哈哈”鸢尾捂着肚子笑趴在车里,想着霄然那黑着脸的熊样,更是笑得不住捶往车壁。

水镜月淡淡抿着唇,目中星辉隐现,神思迢遥,不知想起什么,也带着许许笑意。过了一阵,待鸢尾笑得够了,她才轻轻吐了一句:“这梁子是结下了。以后要找你麻烦,你可自己有数了。”

“嗯。”鸢尾想正色一句,却仍是憋不住笑,翻了个白眼,“哼!怕他呢!”

转眼已过了三千弱水,众多仙子也都下车换行,一时间,仙袂翩翩,软带相飞,俊貌玉姿相携款笑,好不漂亮。鸢尾趴着看了会儿,忽觉众仙子俱伏跪下来,以为他们也要准备下车,谁知紫云飞軿竟仍是往前御风而行,凤歌不止,依旧宛妙如金玉相错之声。

“咦?他们…我们不下去么?”

“不过才到‘玄圃台’罢了,急什么!”

“那、他们…”鸢尾仍趴在车窗处看着伏跪在下的恭敬虔诚的众仙。

水镜月瞥了眼他,不耐烦解释,便招了风信,让白泽将所载记羽传给鸢尾自己看。

鸢尾边看边奇:“天廷仙阶自有高低之分,三垣中任职九司方得入昆仑。九司主事以下为一阶,登昆仑浮槎至正西之玄圃台而下舆步行;三省主事可至昆仑宫而下舆;九宸众要可至阆凤台而下舆;六御三清及二后则可径入天墉城。”鸢尾照着念了遍,飞軿已掠过了昆仑宫,临近阆凤台了,好像也没要停下的意思。鸢尾皱皱眉,“不对啊,你呢?你该算是九宸众要吧,可…”鸢尾才想指着阆凤台,却见飞軿已一跃而过了。

水镜月淡瞥了眼,“我直入天墉城。”

鸢尾讶然,“你、你与六御同列?”虽然知道她地位超然,却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程度。

“同列?那还没有。”

“哎?没有?没有你怎么可以直入天墉城?”

水镜月有些不耐烦了,瞄他一眼,随口答了句“干嘛要费这个力!”飞軿能到,管它什么阶呢!她要去哪儿,谁敢拦她!

“你、你…”鸢尾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会儿见了六帝二后…”水镜月正待嘱咐,却听得凤歌声微变,便朝车窗外瞥了眼,西王母所乘的紫云辇已由九色斑麟拉着破云而来,紫光盈目,华彩流章。那凤驾竟似追赶着什么,一往直前,有些刻意地微抢了飞軿的道,领先而去。

水镜月凤眸一闪,“等会儿把那紫云辇的轮轴给我卸了。”

“啊?”鸢尾一愣,想了想后忍不住笑了声,“好。”

下了飞軿,天墉城那美轮美奂的琼台玉质便真真切切地铺陈眼前。鸢尾看得眼花缭乱,先前在天上,只觉得那处金光闪耀,却总是隔水看花。然而眼下成真了,摸得着那随风脆响的珠树,嗅得到那芬芳馥郁的碧柯丹宝。苏瑚之枝,玉精之实;流精之殿,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更有那景云蚀日,朱气流霞之照。比那东极天总是华美更盛,富丽盖世。

正恍惚间,西王母以半个主人身份前来迎接六御。一出谯门,只见黄锦凤袍,文彩鲜明,金光奕奕,结飞云大绶,蹑琼凤之履,头笼大华髻,天姿蔼然,灵颜绝世。饶是鸢尾已见过一面,也仍被这精心装扮过的浓艳高华惊得呆了呆。

西王母款款一笑,身后白虎一阵虎啸,吟啸才落,林中所栖之紫燕凤鸾、白雀朱鹗、鵾鸡灵鹄、赤鸟青鹊齐鸣相和,宛转动听,澈人心脾。

六帝与地后俱笑了笑,顺着西王母的延请入城。西王母见水镜月一直不曾说话,便笑昵道:“小水儿,我这‘百鸟朝凤’可都是为你准备的,怎么也不见你点个头啊?”

水镜月闻言止步,略为夸张地舒了口气,才笑道:“哎呀,我这不全副精神气凝聚着,专等着凤凰一鸣嘛!王母要再不开口,镜月这一口气可就担心憋不住啦!”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倒是缓了先前凝重的出行目的。青华帝君只是乐呵呵地笑,“哎呀,到底不愧是浮黎元始天尊的爱徒啊,这不,连上林殿出来的人个个都百伶百俐呢!”

众人听得笑容微收,鸢尾也有些冷了眉目,冲青华帝君瞄了眼,心中暗想,这老头怎么专拣阴的来?上回挖墙角,这会儿又挑拨!哼!人家勾陈大帝都没开口将他怎么样呢!他起什么哄!

水镜月全不当回事,依旧笑意不减,反而顺着他的话下:“唉,可不见得呢!就昨儿,我这鸢尾还被卫丞的人教训过,差点儿丢了性命!要说伶俐是不成了,就是我镜月,也被人训了是护犊呢!”

刹时,青华大帝微不自在地瞥了眼敛了容色的东王公,不好答话,只得讪讪地笑了声。倒是被鸢尾一记符术放倒睡了大半天的勾陈大帝不掩豪爽地笑着相应:“还说不伶俐!这三界还有谁敢训你啊!那少尉是怎么着了?上尉不还在面壁?就是那少微大夫,哈哈,方才就听说他过弱水的时候落了水,好好的衣裳也不知怎地碎成了粉沫,闹了个光屁股的大笑话。你说说,这谁敢训你呀!”他说得众人又都笑起来,勾陈大帝瞄了瞄一侧捂着嘴巴直笑的鸢尾,那笑容更是带上几分感慨,“这孩子有胆气,天资也不错,镜月,你肯不肯放人?”

水镜月眸光都没动,只是笑,“我有什么放不放人的!只是帝君都着过他的道,想让他服谁呢?”

勾陈一愕,继而大笑,“好好好!就知你嘴巴不饶人,没想到手也那么紧!”笑了一阵,不知为何有些出神,呢喃了一句,“唉,当年,她也是这般…”

话虽极轻,余人却都脸色一变,回忆中的神往与清醒中的惧意矛盾地闪现。东王公率先回神,正听见水镜月微微哼笑一声,目光便有些沉悒了,“勾陈如此念旧,可别忘了,她代表的是那段天地重构的劫数!当年那句谶语还不是她穷尽命元所卜?”

“劫数是劫数,可确是她代表的么?当年、当年毕竟是我们反…”

“勾陈!不要再说了。”玉帝有些干涩地拦了话头,“那都过去了…眼前,下界异动,五元不常,才是重事。”说到此,玉帝不由又看向水镜月白如雪砌的面庞,“镜月,你的伤,没事了吧?”

“嗯,还好吧。”水镜月说得毫不在意。

“好就好。不过…”他清冷如冰的眸光瞥向鸢尾,在其俊逸明朗的面目上一顿,又转开,“玉八卦为你修身法器,总还是随身佩携为好。”

鸢尾浑身一震,不由愣愣地朝水镜月看过去。倒是水镜月态度轻慢,抿唇一笑就了,“多谢帝君关怀。”然后扭头朝鸢尾道,“鸢尾,这东西重要,你可收拾好了。若丢了坏了,我就扒了你的皮,拿去喂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狍鸮!”

啊?鸢尾又是一慒,虽不知那狍鸮到底是何物,但却觉得心底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青华帝君听得撇了撇嘴,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去惹水镜月半句,就算西王母的意思也不管。

紫微大帝轻咳了几声,另提了一事,“唉,说正事说正事。这下界异动与五元不常着实令人头疼,可大可小啊。镜月,九宸属你掌管,五百年大会也由你主持,这事的迹象除了东王公,就属你知道得清楚些。眼下,昆仑已行,怎么走下一步呢?”

水镜月抚了抚袖沿,低头沉吟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眸光一掠众人,都是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犹以地后最切,不由一笑,“诸位不必焦心,镜月早有安排,这昆仑巡视,显帝君二后德威,无非二者,非剿即抚,下界异动如若仅为个因叛天,自然可平。”她顿了顿,笑意微收,眸光变得有些深沉,“如若与五元不常关联密切,那便有些棘手了…帝君,王母必是早已备下仙醪琼浆,怎可辜负?还是坐下来再谈吧。”

第三十六章

日间,鸢尾一得了空,就跑去找伏羲与羲和所控的昆仑日月双轮机关,想搞明白所谓的日升月落究竟由什么控制。但是找遍了整个昆仑还是啥也不知道。折腾了一天,只来得及赶上晚宴的最后一道仙脍。稀里糊涂地吃了点,他又打探到些好玩的,但寻着道去‘望尘崖’俯瞰了许久,终因岚气氤氲,什么也看不见而放弃。

是夜,鸢尾独自一人傻傻地看了半宿飞速移动的星辰,又回到卧房,听着珠树清脆的鸣响,鸢尾怎么也睡不着,便跑去骚扰万事通的白泽。

“白泽!白泽!你说,我们这会去哪儿?”鸢尾揪了几片白泽的羽毛,将人痛醒后就鸠占鹊巢地占了人家的床。

白泽是个老实人,看着鸢尾躺在他的床上,翘着二郎腿,手上还玩着刚从自己身上拔下的羽毛,也没多气,只是愣了片刻,才答:[玉京山吧。]

“玉京山是哪儿?”

白泽搔了搔方才被揪痛的地方,想了一阵才道:[那儿仍处天界,是大罗天境下。有群叛天的妖兽毁尽了八棵七宝树。震动三界,照理应该先去看看那里的。]

“七宝树?就只长了八棵?”

[七宝树是玉京山上的神树,一株弥覆一天,八树即覆八方大罗天,是圣树。]

“大罗天?咦?我听说大罗天只有修行登峰造极的大神才能登临的圣境啊,怎么这群小妖也…”

[呵呵,妖兽是瞧不见,但能毁树呀。虽然毁了七宝树也不是真能出什么事,但毕竟意义非凡。]

“也是。”鸢尾也跟着叹了声,忽然想起了一事,脱口问道,“白泽,你知道胡灵么?”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胸口就热辣辣的,像是有口热血要喷出来似的,令人无法抑制的激越。

[胡灵?]白泽顿了顿,神色变得异常肃穆,在鸢尾期盼的眼神下想了半晌,[不知道。]

“靠!那你还玩深沉?”鸢尾泄气,不禁想骂人,但看白泽的神情也不像在耍人,“你真的不知道?”

[嗯,这个名字早在冥渊那儿就听过了,近些日子我也遍查天纪,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名字。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这一定与天运九千九百周时的劫数有关。]

“说清楚点!”鸢尾一听有大秘密,一咕噜就翻身坐起来。

[那大概发生在天帝纪年以前,也就是六帝还未执掌三界的时候,传说有一个天运九千九百周时的劫数,这个劫数使得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白尸飘于无涯,万类悲于洪波,当此时,万恶与神灵同绝,神魔灭迹,八荒四极,万不遗一…这是我在嫏嬛府第偷看了《石碽》,才知道的。]

“这么神秘么?”鸢尾咂舌,“那有说胡灵是谁没有?”

[没有。]

“切。”鸢尾泄气,又倒回床上,二郎腿一翘一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起这一劫,他又想到了屡屡被人刻意回避的另一件事,他眼眯得细细的,忽然一笑,“也罢。那你就给我讲讲她以前的事吧。”

[以前?]白泽忽然凑近身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不,或许已不再是少年,也有近十年了吧,这当年逞强斗勇的少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然而要说不一样,白泽又想不出来,只觉得若是十年前,这小子说“不”,那不过凭一股气,而现在,只怕是真的能够做到了。这于上神――对于鸢尾来说的灭族仇人,究竟是好是坏呢?为什么上神竟把她水系的所有法门悉数都传给了他呢?是要示之以恩、动之以情?以上神的脾性,会如此低就么?还是念着天一池的旧情…

“嘿!想什么呢!”鸢尾一双漂亮的眼睛晶晶发亮,像是北天最亮的星子,有股纯然的吸力。“她这么冷冰冰的,是不是打出生就这样了?”

[冷冰冰?你是没见过。]白泽看看这双眼睛,忽然心头一软,就叹了口气道:[上神,只怕从三千年前那一役后便再没动情动性的事了吧。]

三千五百年前,那时地纪阴蚀还未到来,天界也盛世太平。这个时候的水镜月不过是初至九司的小仙,仙阶低,神职也低。但她却是由天界最高大神――浮黎元始天尊亲自拉着手带上天廷的,连六帝二后都对这小丫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宠爱与纵容,才初至天界就将最是清静灵秀的上林殿给了她。

九司的要员就算不瞧着浮黎元始天尊的名头,也要瞧六帝二后的脸色,再加上她本身活泼讨喜,个个都当她小妹妹似的照顾。

这等加护自然方便她在仙界为恶,偷仙丹盗神草这都不值一提。烧了天马苑,让玉帝出行只得驾那秃了一圈毛的俊马也算芝麻点大的事;大闹冥府,差点弄干了忘川也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当她把太上琼清金阀上宫授予东王公的《宝经花玉诀》偷出来玩,不小心损了半块时,事情有点大条了。

虽然东王公也没忍心罚她,其余五帝二后自然睁只眼闭只眼,权作不知情,但毕竟是宝贝东西,不同于仙丹妙药。再这么闹下去,只怕玉帝的御榻也得被她整蹋了不可。

也正在这时候,地纪阴蚀,天地大变。其实,那不过是妖界魔界携手与仙界为敌,所取不过是制命天地的权利。天界因一时不察,节节败退。六帝二后想了又想,也实在是外患紧急,便将她放到了除魔的前线,当然也是精良部队跟着上。

谁知这一放还真放准了!那魔头就是水镜月以前的死对头,这可将整人整事的脑筋全动到与妖魔界大战上了。

虽说掌管神霄雷部的紫微大帝不敢放她去打,但水镜月自有她的法子,偷了兵符,又施法放倒紫微大帝,再假传令符,率天兵天将出奇兵,打得妖魔联军落花流水。接着乘胜追击,一时也真是节节大胜,挽了颓势。

这连着一月的胜利,让六御三清都刮目相看,从此,兵符下放,封了上神,紫微大帝直接让出元帅之位,将主司万雷之法授予,一旁观战分析去了。军中更是奉水镜月为尊,个个拜服,只听她的令,也只守她的命,哪怕是紫微大帝这顶头上司来了,也不敢离守。

然而,就在水镜月建立起无上威信与功勋时,她这一生中的重挫也尾随而至。天帝纪年六千四百七十八年,水镜月率骑阵将军,排星布阵,布骑官十星、从官三星和车骑三星,打掉了敌人的库楼十星,又奇袭了青丘与东瓯。

天军与妖魔联军迎来了第一次主力相会。水镜月从来不讲什么公平对阵,早早布置了埋伏,设了阵法,看着先头部队一过,骑阵将军就请命是否出击。

水镜月正想发令,忽然眼尖地扫到几抹熟悉的人影,她心里一奇,但转念想了想,又像是忽然明白了。回头就冲着骑阵将军一摆手,“撤了!去阵前说话。”

“哎?”

水镜月根本不管他跟没跟上,径直策马到了先锋部头,原本正要擂鼓助威,准备交锋的雷令使者,见到水镜月一下就傻了眼,不是说好、说好…

水镜月一扬手,擂鼓手立时停了擂鼓。“无我号令,不许出击!”

坐骑宝马轻尘飞扬,直驱敌阵,两方人马都惊异起来。直至敌阵前一丈许,她才勒马停步,扬脸笑了下,“给你们铅华、百甲让个道!”

众人都愣,两个身影正欲跃出,却见他们的主帅先从阵中跃了出来,“小镜月,好久不见了!可真是长大了!”

水镜月一下冷了笑脸,骑下立时弹了前腿,一团沙就袭向了来人,那人一避。水镜月见没踢中,当即冷哼了声,“臭王八蛋!我没跟你讲话,你滚开!铅华!百甲!再不出来,我就移平你们这伙乌合之众!快滚出来!”

“哼!水镜月!你不要太嚣张了…”一绿衣女子藤蔓奇袭,想来暗的,却被水镜月一记手刀,击回了法术。

“阿水!”

醇厚间微透清越的轻呼传来,令水镜月心中着恼,只是手中待要还击的法术终是收了回来。“哼!你个藤树精,小心我拔光你的头发!”

“阿水,你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百甲一身盔甲,胖敦敦的却威风凛凛,此时跳将出来,一打量旧友,倒是满脸笑容。

水镜月瞧着他这般模样,脸上马上露了笑,“看来给你的家伙都用上了啊!”她眼珠子一转,扫到正扶着绿腰的铅华,唇便抿了下,又回头看看自己傻在那儿部队,薄红的唇便撅了起来,“我道你们干什么正事去了!谁知道你们却去帮他!”她愤而一指敌营主帅,但眼却半角余光也不瞥,“你们不知道他怎么欺负我的!你们几个没义气的!绿腰个没良心的就算了,铅华!百甲!你们居然也帮他!”她嘴一扁,极是负气。

百甲一皱眉,不由望了望主帅,当下有些讨好地冲她笑,“哎呀,阿水,别孩子气!那也是喜欢你不是…”

“鬼才要他喜欢呢!有那么喜欢人的么!”水镜月马上瞪他,“反正这臭王八蛋我是打定了!你们几个都趁早离开他,不然我一块儿打…”她等了等,见他们几个都不吭声,不由心中恼了,“哼!不就是个救命之恩与个藤树精么?我把他们一起抓来不就得了!”

“呵呵,小镜月,这可不许你坏我的大事啊!我是喜欢你,但也不会由着你乱来,要动真格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话声一顿,又轻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吃苦就是。小镜月,来我这边吧。我保证你会喜欢上我,离了我都不能活!”说罢回头扬声一笑,额前火红的头发便迎风而动,魅惑非常。

底下那帮子士兵听到这话,齐声起哄,齐齐拍手唱道:

“春花香,想夫郎。骑白马,追过塘。塘水弯,种红连。莲花开,两相爱。妾手亲绣并蒂莲,合欢花香郎窗前。郎啊郎,何时送我结媒雁!”

水镜月气得脸色发青,额间的银芒大盛,却硬是没动,跳下了马就一脚狠踹了过去,“荧惑!你个死王八蛋!我踹死你个王八蛋!看你再敢胡说八道!臭王八蛋!”

荧惑哈哈大笑,俊眉亮目中无一不闪着耀目的笑意,飞扬夺目。他也不还手,只是躲。两人一个踢一个逃,把天军人马都看傻了眼,而妖魔联军却个个拍手叫好,甚至有人冲着水镜月喊王妃,更把水镜月气得浑身发抖。

百甲与铅华也负着手看乐呵,看着两人直打了一整天,日头落了才被各自的部众劝回去。于是,这场原本的副决战就此不了了之。

“我要灭了他!一定要灭了他!”水镜月一回营就开始暴走,把一营的大将都撂在那儿。

众将都摸不着头脑,副将倒是冒了一句:“我看上神与那魔头似乎有些、有些…”

“你小子什么意思!”骑阵将军立时就揪住了副将衣领。

“没、没什么。”副将立时讨好。

“哼,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上神自有她的决定!”

副将软在角落里,但眉目暗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镜月这边也想定了主意,眉目飞扬,艳若云霞,璀璨明媚,“骑阵将军,你们都过来!”

“大王,阿水惯出怪招,从来不顾什么战法战术,您可一定要提防小处。一般人不会注意的地方,但阿水的话就说不准了。”百甲将好友习性出卖了个彻底,但末了却又犹豫。“只是…”

“大王,阿水聪明,只是有些刁钻,您、您若是喜欢她,就不要伤了她罢。”铅华也颇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