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见他们说的污秽不堪,忙要上车,有人接了句:“这陈二老爷刚死,楚家那娘儿们就被自己儿子睡了。”听了这话,旁边一人笑的又咳又喘:“呸,不就是个圈套,今早进去宅子时,源哥可是光着身子被捆在床上的,谁知有没有睡呢。”

萱娘这下气的手都抖了,恨不得立时进去门里,把那乱了伦常的逆子揪出来登时打死,却不是自己的儿子,也只得做罢,留哥年纪渐大,也知道事情,脸早羞的通红,扶了母亲上车,正要走时,就见玖哥匆匆从前面过来。

萱娘忙叫住车夫,玖哥过来行礼,萱娘掀开帘子,问过玖哥,知他去衙门拿了文书,回来预备带了棺材衣服去迎二老爷的尸身。萱娘听罢,点头道:“儿,你进去里面,把文书给了你大伯,横竖你大伯和源儿都在,由他们去迎尸身,你递了文书就速出来,和娘一块回去。”

玖哥虽觉得娘这话蹊跷,还是点头应了,萱娘这才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想,那几个光棍定是源哥素日和他们一起混的,这楚家瞧来也不是甚良家,二伯要娶妾也罢了,怎的不娶个好的,想一阵,叹一阵,只是不说话。

玖哥此时已经出来,也约略听了那几个光棍的议论,上车后就迟疑的问萱娘:“娘,方才他们讲的,可还?”萱娘没好气的望着他:“你小孩子家,听那些混话做甚,速速回去才是正经。”

玖哥哦了一声,萱娘见他低头,方才却也是自己不合迁怒于他,放柔了声音道:“玖儿,留儿,你们年纪渐大,知识已开,却是要记得礼义廉耻四字,可别学那些坏的。”留哥这几年也着实沉稳了,抢先说道:“娘,儿子记得了。”

萱娘见玖哥也点头,想起方才那几个光棍说的源哥之事,轻声叹息,这样的兄长,日后定又是他当家,可怜惠姐了。

回到家也才两日,二老爷家就遣人来请,说虽萱娘家里也要照料,不过这丧事却是大事,本是一家人,怎好不去帮忙?萱娘虽不愿去,况且又有源哥那个浑人在,更是懒的去见,却想起惠姐那日送自己出门之时,眼里点点泪光,不由心软了些许,还是去了,只是托言孩子们要忙于学业,孤身去的。

陈二老爷的宅子内外和萱娘上次来时大有不同,白灯笼,白对联,来往的人都穿了孝,灵堂前也有人举哀,吊唁的络绎不绝,瞧来也像个有了丧事的人家。

萱娘却是大奶奶说,这一辈的妯娌们剩下不多,二奶奶病着,方氏她们年轻,怕有什么不周到的,请萱娘来陪客的,陈家是大族,亲戚众多,来吊唁的人也是极多的,只是见了萱娘,总有人问怎么不见孩子们,萱娘只以学业繁忙为托辞,厚道的人也就一笑,却有那不厚道的,神秘一笑,对萱娘道:“只怕是来了这家,会被人教坏罢。”萱娘只做不知道,无奈这人本就是个爱说话的,况且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就更爱传了,拉了萱娘的手道:“这话本不应当说出来的,只怕会污了你的耳朵,只是这做父亲的刚死,儿子就淫了父妾的,却也着实稀见。”

萱娘听的这话,暗自思忖,难道当日源哥所为,已经传遍了城里,见萱娘面上神色变幻,这人瞧一眼旁边,捏了萱娘的手一把道:“难道三婶还不知道?”说着就自顾自道:“当日大伯父让二伯父一家搬出老宅,还有人说闲话,说大伯父这样做,实在太没兄弟情谊了,却是昨日那事出来,都在赞大伯父眼光极利,知道这源兄弟不是好人,才让他们搬出的。”

萱娘听的这话,昨日的事,难道这办丧事还不安静,还接二连三出事?这话头一有人挑起,那些旁边本在说着旁的事情的,顾不得这就是在被说这家,也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虽人多口杂,却还是理出一个顺序。

昨日是念经的日子,请了几众僧人在那念经,孝子自然也要披麻戴孝在灵前跪着听,二奶奶觉得身子好了一些,也出来灵前,正是香烟缭绕,佛音纷纷,哭声不断之时,突有人一脚就把在灵前撅着屁股磕头的孝子踢进了灵堂桌下。

这下来的奇怪,念经的也不念了,哭的也不哭了,孝子从桌下爬了出来,理一理衣服,就叫道:“这是谁打小爷?”二奶奶回过神来,也起身走到前面怒骂道:“这是甚么人,没瞧见在办丧事吗?”

还不等她说完话,就有一个女人上来抓住她的衣领,手还往她头发上招呼:“我把你这不会教儿子的女人揪去见官,哪有父亲刚死,就淫了父妾的,这可是乱了伦常的。”口里骂个不止,二奶奶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听了这话,灵堂里本来打算上前拉开她的人都纷纷住了手,二奶奶听了这话,眼睛不由往源哥那里看。

源哥见来的是楚大嫂,口里还这般说,心里大慌乱,不由怪起那日去自己的几个朋友来,千叮万瞩这事可不能说出去,怎的楚家还是寻上门来了,不过他本就是个泼皮,牙一咬上前扯开楚大嫂:“呸,你家女儿也不是甚良家女儿,沾过她身的,也不知有多少,也只是我爹那个老无知,把一顶绿头巾生生安到自己头上,这时你倒来寻晦气了。”

楚大嫂却是不怕源哥这种泼皮的,早也打听过,知道萱娘回了家,这里只有大老爷他们,冷笑一声,转身对源哥,打着自己的脸就骂道:“是,我家女儿却是一株摇钱树,只是从良了,嫁进你家,虽说是妾,却也是你的庶母,怎的你父亲前脚方死,你后脚去宅子里逼拿细软不说,还百般恐吓我儿,逼奸了她,她虽是个妾,却也有些气节,受辱之后奔出宅子,要跳太湖,若不是我及时寻到,这条人命却是落在你家身上。”

楚大嫂这一席话却让源哥一时想不出回的,二奶奶不长于骂人,大老爷夫妇虽在旁边听见,却是作壁上观,哪个出面帮他一句,楚大嫂见这番话有效,上前就扯住源哥道:“走,你和我去见官,问问这可是什么罪名?”

说着就要扯住他往外走,二奶奶此时慌了,忙上前拦住她,好言道:“且停一停,虽说这事我儿子不对,却也是家事,怎能闹到堂上?”家事?旁边早有人笑出来:“这关了伦理的事情,怎么能算家事,你真是白活了半辈子了。”

源哥却也不怕,前后事情细想一想,那日自己醒来,却是四肢都被裹脚带捆在了床上,还是几个朋友寻了进来,脱了件袍子给自己,这才遮了身子,当时也在那里寻了,除了些粗笨家伙,箱笼都是空的,连几只零散首饰都无,想通了,不由恨了上来,定是这楚家把细软都拐跑了,苦女儿身子不着,迷了自己,到时若自家去寻,反可拿了这事来堵了自家的嘴。

不由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色欲包天,死老头给那女子丢下的,总也有七八千两银子,这么多的银子,就是去买几个花魁也够了,只想了眼前的利,怎的就没想到后来呢?主意一定,就对楚大嫂嚷道:“呸,你家拐了我家的银子走,等到丧礼完了,还要你抵赔出来,此时反倒来寻起我家的不是了,好有脸皮。”

说着就要去扯楚大嫂的,楚大嫂才不怕呢,除那日被萱娘说过,败阵下来,却也从来没对手的,袖子一卷,手就戳到源哥脸上:“什么银子,什么东西,我女儿嫁进你家大半年,统共做了三件衣裳,打了四件首饰,买了两个丫鬟,孝敬了老娘一套衣裳,一对镯子,旁的就甚都没有,当日说的好听,做成我家衣食丰足,谁知都是口里下菜碟,全没个准数,你现时倒好意思要起银子来了,真是没脸没皮。”

旁边她带来做帮手的,也趁机起哄,二奶奶心头不知怎么想的,自己儿子做下这等事体,又见几个体面的亲戚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颜色,源哥和楚大嫂在那吵的火热,和尚们也收了经文在那看热闹,二奶奶一阵天旋地转,竟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倒救了源哥,丫鬟的惊呼一起,他就忙过去扶住他娘,只是嘴里还不依不饶:“我娘要有个好歹,我定不会放过你家。”楚大嫂哼了一声:“这要气也是你气,不是我做的。”大老爷这才上前:“源侄子,你把你娘扶进去。”接着又对楚大嫂道:“谁是谁非,却也要等到丧事完了再来论理,哪有丧事还在办,就连来找两次的事情,真是妇人之见。”

楚大嫂今日本就是来宣扬的,好让陈家日后自惭,不来找自家的麻烦,见二奶奶晕过去了,这才摇着帕子,对大老爷飞个眼风,做个娇滴滴的样子,捏着嗓子道:“既如此,就遵爷的命。”说着扭扭捏捏,带着自己的帮手出去,大老爷面上不由一红,还是让人请医生来。

萱娘听完,这才明了为甚要自家来陪客,二奶奶的病越发沉重的缘由,想起方才见了源哥,他竟似甚事都没发生一般,实在是。

家私

这话都说完了,自然各人也开始议论,有几个笑着对萱娘道:“倒是三嫂家过的安静,现时谁不赞三嫂当家,比个男人还强。”萱娘还不及说话,就有人插嘴道:“就是,三嫂现时家事又好,玖哥又进了学,林家只怕悔死了。”

听见提起林家,萱娘不由愣了一下,自从林家女儿出了嫁,就没听过他家的消息了,不由笑道:“听的白家也是大富,这样人家可不是我们孤儿寡母比的上的。”

“大富?”有人撇了嘴道:“纵再大富,儿子不成,还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这话说的,萱娘皱眉,难道这白家儿子似源哥一般,说话那人瞧了眼萱娘,亲亲热热的说:“那人的品行想来还是好的,也是,身体弱,想出去逛也没法逛啊。”

身体弱,萱娘还不及思量这话的意思,旁边有个女子就开腔了:“就是,听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十五岁之前还好,不过常常生病,十五以后就不成了,常常昏厥不说,还几个月起不来的。”

她话说到这里,旁边就有人道:“这样身子,纵要寻人冲喜,不过几十两银子买个生辰合适的丫头就罢了,谁知他家却瞒住了,还四处去寻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女子,这林家也不知哪里寻的晦气,就寻了他家,合婚时还说是上好一对夫妻,没成想。”说着就摇头不止,旁边有人赞同的道:“是啊,听的初过门时,也好了几日,谁知这些时日,又不成了。”

萱娘的心听的直往下沉,若果真如此,林家女儿日子想必不好过,想起那年在船上见到的美丽女儿,萱娘不由轻叹。听见萱娘的叹息,有人就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有因就有果,林家若不是悔了这边的婚事,去攀那边的高枝,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做人就要似三嫂一般,做个好人。”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萱娘只是带笑听了一些,一时白话讲完,一应事情都完了,也就各自告辞回家,萱娘迎来送往,也忙了几日,说的话不过就是这些,也碰见林奶奶来吊唁,当着她的面也没人说,她一走了就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女婿如何如何,却是林家也望着女婿好,送医送药,全无效验,萱娘听了,也只是叹息罢了。

二老爷出殡的日子到了,所有的侄子侄女,大小亲戚,都聚了一堂,萱娘也才见到方氏,终是人多,她也不敢十分轻狂,只是尽着侄媳的本分,一时把棺材送出城门外,孝子还要去墓地上,其他送葬之人就回转陈家。

还有一条街就转到陈家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乘花轿,身后跟了吹打手吹吹打打,这送葬的遇到嫁人的,自然是先让嫁人的过去,萱娘的车也让到一边,花轿眼看就要过去,萱娘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却见轿后跟的婆娘,穿了一身的红,擦了一脸的粉,口里的胭脂只有樱桃般大小,手里捏了丝帕,扭扭捏捏的在那里走,有些厮熟,再一细看,不是楚大嫂是谁?

萱娘还在疑惑,街道旁看热闹的议论声就传了进来:“这陈二老爷今日出殡,他的爱妾今日另嫁,怎的也不见陈家来讨甚说法?”萱娘这才知道花轿里坐的不是旁人,却是楚家的女儿,也不及再去细听,只是放下帘子,回身却见二奶奶面露怨恨之色。

萱娘刚要问她,就听二奶奶道:“呸,这家人实在无耻之极,做成圈套坑害了我源儿,这下还有脸重新嫁人,真是气死我也。”说着就是一阵咳嗽,萱娘前后一细想,顿时明了这楚家设的是什么圈套,想来这楚姨娘也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人,只是可惜了二老爷辛苦一世,赚来的银钱,就这样被人轻轻拿去,转念一想,若不是源哥太过好色,把持不住,也不会反被人栽了一个屎盆子上去。

思量之时,车已到了陈家,惠姐却是和几个堂姐妹坐在一辆车里,早就到了,此时已候在门口,等着扶萱娘她们下车,萱娘先下了车,惠姐又去扶二奶奶,二奶奶虎着脸,一腔怨气就发作在她身上,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但凡有那么一点懂事,也不会让你爹的钱被人拐走那么多,生你有何用,连嫁都嫁不出去。”

惠姐虽说娘不是很照管,却也没被她这样骂过,又是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几个堂姐妹都还在那里,不由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娘却是下了车,正在和大房的两个侄女说话,却听见二奶奶排揎惠姐,忙要来解开,只见二奶奶打了人,就径自气哼哼的进去,忙上前拉住惠姐的手道:“好了,你爹新丧,你姨娘却又是今日嫁去,你娘心里有不痛快也是有的,快休哭了。”

大房的两个女儿,也过来劝她,惠姐难过一阵,也就和众人进去,堂上却是下人在收拾灵堂,惠姐见了这般景象,疼自己的爹爹却是不在了,自己的娘从来就是一味偏袒哥哥,哥哥本不是甚好人,现时家业也凋零了,这日后可怎么过?越想越心酸,又哭了起来。

所幸这是在灵堂,旁人也只当她忆父心酸,只是解劝了,这时一个丫鬟走到萱娘跟前:“三奶奶,大老爷请你去商量事体。”萱娘这下疑惑了,二房只得源哥一个儿子,又没有分家等事,葬也送了,还有甚旁的事体,却还是随丫鬟来到后面。

屋子里却坐了满满一屋子人,除了大老爷夫妇,二奶奶外还有二奶奶的两位娘家哥哥,都坐在那里,面色严肃,萱娘虽心里敲着小鼓,还是行礼毕就坐了下来。

大老爷咳嗽一声,发话道:“论理二弟已经过世,丧礼也完了,他也没多少儿女,家业本就该交给源侄子掌管。”说到这,大老爷顿一顿,看向二奶奶道:“二弟妹,却也不是我说你,你平日太过宠孩子,对他放荡不管,以致酿成今日这般大祸。”

萱娘听前面都是套话,不由暗想,难不成源哥还有比淫了父妾更过分的事吗?就见大老爷拿出一叠纸来:“二弟妹,这却是源侄子素日在外面写给别人的字据,张张以田产抵押,言明父死来结。”

这话却似一个雷般,惊的本一直低头的二奶奶跳了起来:“大伯,你定是外面寻了人合伙来哄我,源儿游荡是实,却是没了银子就回来寻我,怎的还会在外面又立下这些字据?”

见她似发狂般,她的长兄秦大郎拉一把她:“妹妹,陈兄所说,却是当日我们也亲见的,难道你连自己儿子的笔迹都认不出来吗?”大奶奶也起身来安慰二奶奶,扶她坐下,二奶奶满脸是泪,又听到自己视为依仗的哥哥也这样说,心头不知怎么想的,也只得坐下,听大老爷说些甚么。

大老爷见二奶奶安静了,叹息道:“这些字据,初算算却也有四五千两银子,二弟妹,若这般下来,别说日后源侄子娶亲,惠侄女嫁人的花销,就连日常所需,都只怕供应不上。”听了他这话,秦家两个兄长也点头称是,二奶奶此时只顾得哭泣,一切事情,只是听他们处置。

大老爷话方才落,秦大郎就接着道:“却是陈兄本就只剩下这个弟弟,我们也只有你这个妹妹,难道要瞧你老来无靠不成,因此上和陈兄商量了个法子,还要听听妹妹的意思。”二奶奶早没有了平日的一分锐气,只是低声道:“大哥,我却似软脚蟹般,有甚法子,还请哥哥说出。”

秦大郎见她这样说,点了点头,萱娘在旁瞧着,却是见秦大郎面有得色,还是静听他们怎么说。只听大老爷道:“现下二弟身后,还遗的绸缎庄和那处宅子,乡下的田产,不过就够赔源侄子在外面立的字据,想来源侄子也不会做甚么生意,我和秦兄就这样想了,那绸缎庄当日分给二弟时,作价三千两银,此时不若我拿出这些银子来,索性把绸缎庄盘了过来,二弟妹买些田产,也好收租过活。”

听到这里,萱娘不由轻咳一声,大老爷眉毛一耸:“自然,若三弟妹想盘,也是成的。”萱娘心里算了一下,那绸缎庄当年作价三千两,却是那两兄弟暗自压价,到了今日,一年的利息只怕也就这个数了。可笑二老爷当年何等算计,自己一倒了头,妾就拐走几千两银子嫁人去了,还设下计,让陈家无法追究,现时兄长也用同样价钱把这铺子拿了,实在是一报换一报。

肚里想着,嘴上却道:“我一个孤孀妇人,守着那些田产就够了,那生意的事,也不在行,还是大伯管罢。”大老爷没料到萱娘这般说,还愣了愣,也就接着说了,萱娘听的那银子买来的田产,竟是要秦家照管,一年两季租子,都给二奶奶送来,心里越发叹息,只是二奶奶此时,见了自己仰仗的人都这般定了,也就点头。

一时商量已定,立了合约,方要散去,就见源哥穿了一身的孝,瞪着两只眼睛进来,也不行礼,劈头就对大老爷道:“好啊,哄我去墓地看着下葬,你却在这里谋划怎么分我的家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说着就要去揪大老爷,旁边他的大舅早就过来一耳光抽上去:“逆子,你做了蠢事,教你爹几千两银子都被楚家拐走,没法去追的,乡下的田产也早被你抵了出去,你这样行径,迟早败光家产,去街头讨饭,我们怕你娘和妹妹无依无靠,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你还有脸犟嘴。”

说着就要又打,源哥可不怕,一头嚷,一头就往他大舅身上撞去,两边顿时吵嚷开了,萱娘无心去看,也不想劝架,只是走了出去,和惠姐说了几句,自己回去。

旧事

过完中秋,时日又似飞一般往后过,萱娘料理家务,闲了时督着英姐姑嫂做些针线,去亲戚家走走,却脚步再也不去陈家大宅。也从方三奶奶那里知道,那日源哥和大老爷,秦大郎他们吵的都要闹翻天了,临了还是依了大老爷他们的话,把三千两银子兑了出来,却只换了五百亩田地,剩下两千余两,统交与二奶奶手里,说是日用开销。

源哥虽不服,却也没搬到二老爷藏娇的那所房子里面去,拿来卖了,卖的得银子,说是要做生意,一厘都没交给二奶奶,不知怎么胡花,满城现在都在传,陈家这个败子,只怕也是当日严败子的下场一般。

讲完方三奶奶还叹道:“却是我瞧她家惠姐,好一个女儿家,却是有了这样的哥哥,谁还肯惹麻烦上身?”萱娘想起惠姐,心又往下沉了一些,源哥若真似严败子一样,败光家产才死,倒成了讨债儿子了。

那严败子是去年冬天,被人发现死在河边的,当时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竟是活活冻饿而死的,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地保出面,寻了两个乞儿,一领破席,浅浅的埋在了乱葬岗上,埋他时节,有去看的都道,他若早死三年,也算享尽了福才死。

萱娘当日听了这话,也依言训诫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今日方三奶奶又提起,只是一笑,正待说些旁的,却是玖哥进来,行过了礼就站在一旁,萱娘见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望他一眼,方三奶奶起身道:“这都来了半日,也就回去了。”

萱娘起身送她出门,回转来时,见玖哥已经坐下,脸上神色还是变幻莫定,萱娘等了半响,开口道:“有甚话你就说吧,我们母子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玖哥沉吟了会,开口问道:“娘,儿子前些时日却听的有人议论,又去细细访了,只是他们说的,都前面矛盾,儿子仔细想过,才想来问问娘,我姨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萱娘没想到玖哥问的却是这话,虽然也曾想过玖哥会不会问起这事情,却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抬眼看看眼前的玖哥,十七岁的他穿了一领儒衫,脸庞虽像极了叔洛,眉目之间却还是有他亲生母亲的影子,那还是当年不过三个月就抱到自己身边的小小孩童,萱娘不由叹气:“玖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林家退亲,也可给你完婚了。”

说着手就往他脸上摸去,自玖哥十岁之后,自己就没这般对过他,手下的肌肤已不似孩童一般滑嫩,而略有粗糙,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萱娘收回手,叹气道:“玖儿,你姨娘的死却是和你爹有干系,你说,身为人子,能为了娘去怨爹吗?也能为了爹就不管娘了呢?”

虽说众人语焉不详,玖哥却也知道当日自己的生身母亲,确是和自己的爹起争执后才上的吊。只是想法去寻到宋大之时,他话里也有些责怪萱娘不去回护,才让自己的生母丢了命,玖哥听了这话,还有些怨萱娘。谁知方才萱娘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那双记忆中温暖细腻的手,虽依旧温暖,掌心却多了些粗糙,瞧见萱娘的鬓边却有银光闪过,娘不知何时已经添了白发,又听到她问出这样的话来,玖哥喉头不由哽咽,身为人子,该何从抉择。

玖哥不由吐出一句:“娘,罢了。”萱娘却似没听到一般,手拢在袖口里,目光游移,声音却带了无尽的疲倦,在陈家将近二十年,理家,丧夫,争产,抚子,处置各种事情,现时自己当亲生子一般带大的庶子又问出这样的话来,萱娘觉得无尽疲倦,缓缓的道:“玖儿,你大了,这些是非曲直,想来也会自己去想,为娘的也不愿多说。”

玖哥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娘,却是儿子不该问的。”萱娘深深叹气:“你是她的亲生儿子,想知道这些,也是常事,只是为娘想告诉你。”说着萱娘直视玖哥:“当日却是我回娘家去了,若是我在,宋妹妹她也未必会。”余下的话萱娘并没说出来,玖哥跪倒在萱娘面前,痛哭流涕:“娘,却是儿子。”话没说完,又被萱娘打断了:“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早知总比晚知好。”

玖哥见萱娘这般,更是难过,萱娘瞧着他,抚了抚他的头:“儿,你姨娘若知道你还念着她,想必心里也是高兴的。”听见萱娘反来劝自己,玖哥不由越发哽咽了,半天才点头,萱娘拿过一样东西,递给玖哥,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儿,这你瞧着办,该增该减任由你。”

玖哥擦泪接过,却是一本帐,心里疑惑,打开看时,里面却记着,一年给宋家支十两银子,两担米,一百斤柴,上面还有宋大的手印。玖哥瞧了这帐,心里似明镜一般,抬头望萱娘,萱娘却只是闭着眼,揉着左边的额头,显得疲惫不堪,听见玖哥吐出一个娘,挥手止住道:“起来吧,他再怎么无赖,我瞧在你姨娘份上,总不能瞧着他冻饿而死。”

玖哥越发心里明白,只是依然颤声叫娘不止,萱娘睁开眼睛,反笑了,把他搀起来:“玖儿,娘这一世,连你妹妹算上,也不过三个孩子,不对你们好,该对谁好呢?”玖哥的泪又在眼眶里面打转,萱娘止住他:“玖儿,男儿有泪不轻叹,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说了出去,你和你弟弟,虽则异母,却千万别忘了同父之情。”

玖哥重重点头,母子俩又说了旁的,玖哥这才下去,萱娘却觉疲倦异常,望着玖哥出去的身影,萱娘不由把身子缩成一团在椅子上,这些事情,可甚么时候才是尽头,叔洛叔洛,也曾望过你能撑起家业,谁知你撒手而去,出拳之时,可曾念过家里妻娇子幼?

萱娘正在感伤,迟疑的声音响起:“三嫂,你却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听来是个男子的声音,萱娘忙直起身子,擦擦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抬头看来人,原来却是李成,忙笑道:“李兄弟请坐,却不知甚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李成听的萱娘话里,还有些嘶哑之声,脸上的笑却似挤出来的一般,心里叹息,却也没说破,坐下来道:“我却是来望昭儿的,谁知进大门就是静悄悄的,统没个人,一径来到厅上才见了三嫂,心头还在奇怪。”

萱娘略一思索,就知这些下人定是被玖哥遣走了,心里微微叹了一声,却还是笑道:“却是有些事情,遣他们去做了,本只一会就来,谁知过了这许多时,都没见他们回来。”说着就往外面叫人,叫了半日才有个丫鬟跑进来,当了李成的面,萱娘也没说甚,只是吩咐她预备茶水,李成方才却见萱娘感伤,自己也觉得尴尬,连声道不消,就要起身去见昭儿,萱娘也不多留,唤个婆子来带他去了。

却深深叹气,怎么偏生就让李成见到自己那般哀伤模样?可也是巧,李成不过昨日方回来。思量一阵,萱娘叹气,却还是要去操心,自去厨下预备酒饭。

这件事玖哥日后也没再提,过了几日就把那笔帐还了萱娘,称凡事还是依了娘的主张,萱娘心头又放下一件事,不过全心过年罢了。

过罢年,忙完春耕,李成又似往年般出海去了,昭儿早已习惯,不过就是叮嘱爹爹自己小心。萱娘却算着明年怡姐的孝期就满了,预备一满了服,就给她和留哥完婚,在宅子东边又盖了个小院,预备做留哥的洞房,唤了工匠打家具,打首饰,做衣裳,各样摆设采买,却也是慢慢的在预备了。

昭儿和英姐两人也在旁边帮着,萱娘反觉得没有原先烦累,这样一忙,就过了七月,玖哥去省城赴试,留哥读书不如玖哥,却对做生意很感兴趣,丢了书本去丝行请教小钱管家,现在也不称他为小钱管家了,都知道刘家还了他家的投身纸,人都称他为钱掌柜,留哥想学,钱掌柜也肯教,倒是好一对师徒,不劳萱娘操心。

这日萱娘正在和昭儿她们挑留哥新房里用的帐子等物,萱娘选个鲜亮的,笑道:“这颜色,看着就喜气。”昭儿摇头,从五颜六色的料子堆里挑出一样,对萱娘笑道:“娘,我瞧怡妹妹也是个恬静的性子,这个她会爱。”

萱娘拿在手里瞧瞧,却是雨过天青色,上面还搀了金线,瞧起来素雅又大方,也不失喜气,点头笑道:“就是你细心,记得她喜欢甚么。”昭儿抿嘴一笑,萱娘放下料子,伸个懒腰道:“罢了,就你和英儿挑吧,选你们年轻姑娘爱的,我就不掺合了。”

英姐手里拿着料子,听了这话,回头笑笑正要说话,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进来,急得话都不成句了:“奶奶,出大事了。”萱娘正在喝茶,听了这话,皱眉看向那丫鬟,丫鬟见她镇定,定定神道:“奶奶,方才有个认不得的人来了,他说是原先家里的总管要求见奶奶,奴不让他进,结果他说要奶奶快去,出大事了。”

萱娘见她啰嗦半日,也说不清爽,皱一皱眉,起身道:“前面带路。”丫鬟忙要来搀她,萱娘一推,径自到了前面,举目一看,那堂前皱眉踱步的不是陈大是谁,素日在大宅里时,陈大却是极尊重萱娘的,不是面上做出来的。

忙快步走上前,陈大听到脚步声,还要还规矩行礼,萱娘忙止住了:“陈总管,却是有甚么事?”陈大哀声叹气道:“奶奶,却是源哥要把惠姐卖了,小的想求奶奶去止住。”惠姐,要被卖了,萱娘这一惊,不由看向陈大,陈大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奶奶,却是惠姐的丫鬟来求大老爷,说怎么能眼瞧着惠姐被卖去做妾,大老爷却一句,她亲生的娘都管不得,这个做大伯的自然更不能管,小的这才厚颜来求奶奶的。”

第 59 章

萱娘听完,沉吟一会,陈大还当萱娘也似大老爷般不愿管这事,急得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水,也顾不得去擦一擦,只是苦苦哀求道:“奶奶,这事若要真成了,陈家几辈子在湖州的脸面可就。”说着不由叹气一声,眼皮一眨,却是几滴汗落到了眼睛里,一阵酸涩,却也不顾去擦,眼巴巴只望着萱娘,萱娘虽知这话是陈大情急之时说的,还是摇头叹道:“陈总管,你却也知我为人的,休说惠儿是我侄女,就算路遇陌生人,无端被卖为妾,也要施以援手。”

陈大听了这话,似吃了定心丹一般,施礼正欲再说,萱娘已经止住他:“事情紧急,还是边走边说。”说着就吩咐人备车备船,却听见外面有人脆生生答应一声,萱娘听的是昭儿的声音,不由露出欣慰的笑,这孩子帮自己甚多。

一时车已备好,萱娘命陈大先回了大宅,防备大老爷寻他,自己正要出门,昭儿拿了包东西过来:“娘,这些东西还是带了去,防了万一。”萱娘没打开包袱,只是捏一捏,就笑了,点头对昭儿说了两句,上车自去。

车刚到二老爷家巷子口,萱娘就见有两个媒婆样的,吃的脸红红的,手里还拿着一些东西,满面喜色从巷子里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叫住了车,吩咐丫鬟去叫那两个媒婆过来。

这两个媒婆,不过老王老李,听的是陈三奶奶请她们过去,心里不由敲起了小鼓,却还是硬着头皮,来到车下,丫鬟掀起帘子,两个媒婆行了礼。萱娘开门见山的问道:“两位却是做了谁家的媒,收了谁家的礼过来?”

老王被这样一问,不免瞧瞧老李的脸色,老李还在心里寻思,这话该怎么答?萱娘已经冷笑道:“好啊二位,把这好人家的女儿卖去做妾,从中谋利,不知公堂上可还走遭?”老李听了这话,悄悄看眼萱娘的神色,见她面如寒霜般,老王却已扑通跪下:“奶奶,却是源大爷寻我们来的,说自家妹妹年纪已大,好的婚事寻不到,现时家事也消耗了,就嫁到外乡去罢。”

旁边老李也跟着跪下:“这话句句是实,源大爷还说,做不了人的正室,就做妾也好,只要财礼银丰厚些就可。”老王在旁点头似捣蒜一般:“就是这话,当时小妇人还说,府上却也是湖州有名声的人家,怎能把女儿许去做妾,源大爷却说,危机之时,夫人奶奶还换柴换米,更何况这商人家的女儿,只要财礼银丰厚了,做妾也可。”

萱娘听的气直冲斗牛,冷笑两声道:“就算他糊涂,难道我二嫂就没甚话说?”老王瞧瞧老李,老李又望望老王,两人齐齐开口道:“却是源大爷让小妇人说了,对二奶奶只说去做人家的两头大,那能露出半点做妾的风声。”

萱娘不由叹气,见两个媒婆还跪在那里,下巴一抬:“你们实对我说,这事是已经成了,还是还在商议?”老王吞吞吐吐的道:“却是方才轿子来接走了。”老李跟上一句:“是个在扬州做盐的徽州客人,来湖州玩耍的,想来要在船上结了花烛,好回扬州去。”

萱娘听完,肚内细细思量一番,对两个媒婆哼道:“你们可想将功折罪,听我的号令?不然,日后可别再想走这条生计。”两个媒婆听见萱娘说话松动,连声应了,萱娘命老王随着王大乘小船去追那徽州客人的船,老李随着自家回转二奶奶家。

宅子门口却也有鞭炮的碎纸屑,吸一口气,隐隐还能闻到有烟气,萱娘不由叹气,门是虚掩的,老李正待上前叫门,萱娘早一把推开,径自带着人进去。

二奶奶却是穿了一身的新衣,正在和源哥两人点着什么东西,猛然有人推门进来,倒反吓了一跳,抬头见是萱娘,源哥心里不由一慌,这大伯他是不怕的,舅舅也没多少关系,唯独这三婶,却还有几分怵她,不由一缩就要往娘背后躲去。

萱娘一眼望见那桌子上摆了几个盒子,里面想必就是惠姐的财礼银,冷笑道:“听的源侄子近来能干了,把惠儿嫁出去了,怎么这样的喜事,也不请请我们?”二奶奶见萱娘不似往常一般,心里却也知道她的来意,虽说源哥让媒婆说,惠姐嫁去是做两头大的,她自己心里却也明白,什么两头大,到时回了家乡,在正室面前不也一样要修妾礼。

只是一来自己家里进项少,真要好好嫁出,嫁妆都不知哪里凑,二来对大老爷也有几分怨气,你不照管侄子,就把你侄女嫁去给人做妾,也好丢丢你陈家的脸,三来那徽州客人出了三百两的银子,还送来几套衣裳首饰。这么一和凑起来,惠姐素日本就不为二奶奶喜欢的,自然也就应下了。

大老爷不管,却正中了她的下怀,此时听的萱娘冷不丁来了,问出的话又是这样一句,不由脸上也热辣辣起来,嘴里却还强自挣道:“弟妹说的,这家里现时进项少,况且对方急着娶,也就没告诉亲友,只等日后归宁再说。”

话还没说完,就听哐啷一声,却是萱娘手一推,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来,盒子跌下来,里面却是露出一些金银之物,二奶奶还没动,源哥就要急急上前捡。身子方才弯下去,两只手就被人捉住,原来是萱娘带来的下人听的萱娘吩咐,上前握住他的胳膊,源哥怕萱娘,可不怕她带来的下人,挣扎道:“刁奴,怎的这等欺主。”

脸上早被萱娘打了几个耳光,二奶奶忙要上来拦,却见萱娘双眼圆瞪,满脸通红,全是大怒之色,不由想起萱娘的厉害来,只是嘴上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处置由我,你一个做婶子的,管这么多做甚?”

萱娘一五一十,把源哥的脸打的似馒头般肿起好高,心头才觉舒坦了些,却又听的二奶奶这样的话,转身一掌又是往二奶奶脸上打去,口里骂道:“亏你还记得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也属不易,怎么轻易就把她卖于人做妾,被人笑话还属小事,做妾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现下你又不是少茶少饭吃,要等着换钱吃饭,有田有地有宅子,竟为了这个败子,把女儿卖了,真要说你怎么才好?”

二奶奶面上挨了一巴掌,心里虽不服,却是萱娘这几句话也敲中她心,不由掩面大哭起来:“老爷,你怎的丢下我不管?”萱娘叹气,见源哥脸上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叹了一声,对二奶奶道:“把那家的婚书拿来。”二奶奶听了这话,先不哭了,却还是问道:“拿婚书来做甚?”

萱娘瞪她一眼,二奶奶此时学乖巧了,去把婚书拿出,源哥急忙来抢:“娘,这些东西却怎么处?”萱娘眼前差点一黑,没见过这等没心肝的兄长,冷笑道:“怎么处,我今日就告诉你们母子,惠姐既被你们卖了,想必你们也不好意思再认她是你们的女儿妹妹,这些东西,你们自留着,日后就当她死了罢。”

说着就带着人出去,老李站在墙角半日,见没她甚么事,忙追上去问道:“奶奶可还有甚差遣小妇人的?”萱娘停住脚步,头上的珠钗在阳光下晃了晃,对老李笑道:“没甚差遣了,你可要记得告诉众人,这陈家的惠姑娘从此以后,可是死了。”

老李连声应是,萱娘从袖子里摸出样东西,高高抛向空中,对老李笑道:“辛苦你了,拿去做套衣裳穿。”老李眼疾手快,已经接住了,见是块银子,掂了掂,足有一两来重,喜的忙给萱娘磕个头:“谢奶奶赏。”

萱娘一笑,径自出去,二奶奶追出来,口里只说的一句:“弟妹。”眼里的泪就哗哗的流,萱娘瞪她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上车。二奶奶依在门边,瞧着萱娘的车子远去,心里却不知是甚滋味。

催着车到了码头,早有一只备好的船,萱娘上了船,吩咐舟子速速划船,船轻就快,行出去不过三十来里,就见一只船靠在岸边,旁边还有数只渔船,瞧情形却是被那几只渔船逼停在那里的,萱娘的心这才定了,长出一口气,舟子见了目标,划的更用力些,萱娘只是觉得一霎功夫,就到了那船面前。

渔船上却站着一人,正是王大,旁边还有一个领头模样,渔夫装扮的,见她来了,忙上前行礼,萱娘点点头,手里已经备好了一只荷包,交到王大手里道:“拿去分给大家,耽误他们打渔了。”王大接过银子,对那渔夫唱个诺,递到他手里,渔夫接过,掂一掂,差不多有十两左右,喜上眉梢,忙的又行一礼,招呼渔船散开,让萱娘的船过去。

那大船上的人却是正急得一脑门子的汗,今日方才娶了新妾,预备在船上整顿喜酒花烛,好做美梦,怎的方行出不过三十里地,就被这几条渔船团团围住,停在这里,欲要遣个人去问问,却是无人理他,急得在船上团团转,瞧瞧那舱中正在哭泣的美娇娘,福至心灵,想起她是湖州富家出来的,也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上前揪住她的头发就问:“可是你家骗婚,要抓我去见官?”

惠姐头发被他揪住,又被他这样一问,本是甚都不知道的,越发哭的满脸泪痕,这人心头焦躁,不由扬起手,两耳光就上去了,见惠姐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悻悻放开她,自己在那船头踱步。

见萱娘的船来时,众人对她恭敬,已晓得她就是主事的人,等到萱娘上了船,忙上前作揖打拱。

烈女

萱娘也没还礼,只是径自进了舱内,正在哭泣的惠姐见她进来,扑了上去,一声三婶叫出来,就呜咽不止,萱娘不由也觉鼻酸,抚一抚她的发,再瞧她身上衣裳,还整整齐齐,心这才安了。

这人见萱娘这样,还当萱娘安排这些船只来,是要来把惠姐抢走的,心里心疼银子,抢前一步道:“要走可以,把银子拿来。”萱娘这才转身,细细打量了下,这人四十来岁上下,身材富态,唇边一撮小胡子,看相貌也还周正,只是眼里有些血丝,老王此时也蹭了进来,走到萱娘身边,陪笑的道:“奶奶,这就是惠姑娘的姑爷,唐老爷。”

说着转身就想给唐老爷说话,耳边就响起萱娘冷冷的声音:“甚么姑爷,甚么女婿,我倒是想知道,这亲是怎么结的?”老王没料到萱娘一开口就是这话,不由有些急了,唐老爷听的这话,双手撸撸袖子,冷笑道:“还说你陈家在湖州是有名声的人家,欠了我的银子,还不出来拿个女子来抵,倒有脸来说这亲是怎么结的话。”

惠姐见了萱娘来,已是不哭的了,谁知听了唐老爷这句,她虽生长富家,却也知道银子难挣,况且爹爹死了这一年,娘常日里唠叨的就是没银子的话,三百两银在她看来,也是天高海阔的一笔钱,三婶虽能干,却不知能否把钱凑出来,又被唐老爷瞪了眼,不由又要流泪。

萱娘听了唐老爷说出实情,冷笑一声:“照唐爷话里的意思,惠姐是源哥欠了你的债,源哥这才把妹妹抵给你的?”唐老爷坐下点头道:“就是如此。”接着拍拍大腿:“扬州美女如云,我又怎的反跑到湖州来寻个妾呢?”说到得意处,双腿叉开,眉毛一耸,对萱娘伸出三根手指道:“源哥欠了我两百两银子,还有一百两的财礼,拿了来,这丫头就换了你去。”

说着跷起脚,望也不望萱娘一眼,萱娘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招呼了声:“王主管。”王大早在舱外候着的,忙进来双手侍立,萱娘淡淡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王大恭敬应道:“照奶奶的吩咐,五百两银子已经预备好了,现时就拿进来?”萱娘点头:“嗯,不过这位爷也用不了那么多。”王大已经明白,行一礼后去萱娘船上拿了个箱子过来,瞧来颇为沉重,在唐老爷面前打开,里面却放着明晃晃几锭大元宝,王大从里面取出五十两一锭的元宝六锭,恭敬放在唐老爷面前。

唐老爷初还以为陈家已经败落,不过剩的一个空架子而已,况且这情急之时,定是要凑上一凑,没料到萱娘有备而来,不由踌躇了起来,惠姐见萱娘拿出银子,心里大定,却还怕唐老爷不肯放人,手里只是紧紧攥着帕子,目光不时往唐老爷身上又转到银子身上。

萱娘反倒一身轻松,唤过老王:“老王,这媒是你们做的,这要退了这门婚事,也要你在中间说说。”老王忙忙的应了,走到唐老爷身边福了一福,赔笑道:“唐老爷,你瞧这银子都已备齐了,是不是把婚书拿出,了了这事?”

唐老爷见萱娘并不望自己一眼,细瞧她面上神色,却有些瞧不起自己,心里不由有火上来了,自己在扬州却也是有头有面的人,怎的来了这里,竟被个妇人瞧不起了,冷笑道:“若我不罢了这门婚事呢?”

萱娘哂笑:“那只好公堂上走一遭,却不知拐了良家女子做妾是何罪名?”你,唐老爷没料到萱娘会这样说出,却是输人不输架,起身道:“婚书在手,怎的是拐骗?”萱娘把惠姐拉过来,替她理着头发,擦着眼泪,淡淡的道:“唐老爷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还要在异乡和人赌气不成?”

说着这才抬眼看向他,唇边露出笑容:“这事是谁先做的,自去找谁,我却只是尽了我的,银子送上,人我带回就可,旁的和我无干。”这话却是隐隐透着要唐老爷去寻源哥问的意思,唐老爷不由狐疑,看向萱娘,萱娘又是一笑:“家门不幸,出此逆子,以致有今日之祸,然此事本由逆子所为,方才急躁之时,还愿唐爷谅解。”

唐老爷见萱娘话锋一转,又这般说了,心里想的又说不出来,萱娘见他这样,一手携了惠姐,起身道:“还望唐爷把婚书拿出,这事只当没有就是。”唐老爷的话又被堵在喉咙里,再往外面望望,那几只渔船却还没散去,思量了下,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况且和银子赌气更是不好,开箱取了婚书出来,递给萱娘,萱娘接过细看,见和从二奶奶那里拿来的婚书一样,招呼众人退出,上了自家的船,围在那里的渔船见萱娘出来了,这才四散开来。

唐老爷似被定在地上一样,思忖一会,却也没回转湖州,只是收了银子,吩咐他们开船回扬州去了。

萱娘此时听了他们来报,唐老爷的船回扬州去了,冷笑一声,倒还是源哥造化,俯身瞧着依在自己膝下的惠姐,此时她虽不再哭了,脸上的泪痕还是清晰可见,不由叹气道:“你就住在我那里,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女儿了。”惠姐听的不需去见自家娘和哥哥,心里也是有些欢喜的,点头应了。

萱娘拍拍她的身子,想起一事,问惠姐道:“你那丫鬟倒还机灵,记得去报信,只是要想个法子把她叫来依旧伺候你才好。”惠姐听的萱娘提起那丫鬟,直起身子道:“三婶,她却只是伺候过我几年的,年初就被娘嫁出去了,说家里进项少,用不了这许多下人,却是昨日我听的哥哥和娘在那里说,才知道有这事,恰得她来探望我,才求她去寻大伯的,谁知。”

说话时候,惠姐又想起伤心事,不由又难过起来,萱娘一时也不知说甚么好,只是轻叹,窗外却传来鼓乐声,萱娘不由推窗望望,难道是有谁家娶亲不成。老王自上了船,也就极守本分,只是坐在船板上,瞧见萱娘推窗,笑道:“奶奶,这却不是娶亲,是林家女儿被朝廷彰表为烈女,想来是去林家的官船。”

林家女儿,烈女,萱娘不由皱眉,老王见萱娘不知情,笑嘻嘻的往窗子边凑近些:“奶奶不知道吗?林家姑爷上两个月病死了,还没过头七呢,林家女儿就吊死了,都说她夫妻情深,殉夫而去,这表一下来,只怕就要起造牌坊了。”

萱娘听的浑身冰凉,那个也是在这个地方遇见的十五岁的少女,听的她出嫁,听的她女婿身子不好,听的她,成为烈女,萱娘此时已听不到老王还在那里说些林家生的好女儿,为记伦增色的话,眼里不觉已经有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