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本就在慌乱中,又听了这话,一头撞了过去:“好,你拿刀来杀了我,让你那心爱的淫妇扶了正,我瞧到时我娘家给不给我出头。”二老爷不妨得被她撞了一下,又听到后面一句,怒极了,推她一把就骂道:“你这妇人,怎么做这种村妇之举,平日里吃醋捻酸也就罢了,现时还拿命来,实在不成样子。”

二奶奶此时撞的首饰掉了一地,身上的衣裳也皱了,被推了一把又听见二老爷这样骂,不甘示弱道:“纵是纳妾也没有这样偷偷摸摸的做的,我不点头,谁能进的了陈家门,你实在不体面至极。”

二老爷年纪有些大了,这几日又浸在温柔乡里,体力有些不济,虽推了二奶奶一把,自己却也喘了半日,听了这话,冷笑道:“再不体面,也胜过你养了个败子。”二奶奶本也是在一边喘的,听见他这话,伸手就去抓二老爷的脸:“养子不教父之过,你有甚脸面说我养的败子。”

二老爷头一偏,二奶奶的手抓空了,就听二老爷冷笑道:“我略管管他,你就护在头里,现时反还怪我不管教了,那是旧话也就罢了,以后我权当没有这个儿子,你们母女我自会照管,只是他休想再得我一分。”

他们两夫妻吵嚷起来,掌柜的急忙就遣人去寻大老爷,却见大老爷迟迟不来,自家再躲着也不像,又见他们动起手来,忙出来拦住他们道:“二老爷,二奶奶,事已至此,各自就少说几句。”

二老爷罢了,二奶奶一口啐在他脸上:“呸,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轮补到你来管。”二老爷听她这样说,皱眉不悦:“王掌柜却是爹在时就管这铺子,也算是兄弟辈的,你怎么这样说话。”二奶奶听了这话,又想起方才掌柜的支吾,盯着掌柜的道:“想必这事你也在中间掺合了,没想到我在陈家这二十多年,到了最后是你们全防着我。”

这个,掌柜的没想到好心出来劝架,却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张了口不知道怎么回,二老爷对掌柜的拱拱手:“你自去忙,这婆娘有我打发。”看看天色,已经不晚了,那金屋里面的人只怕等的心焦,唤过旁边的小厮:“把二奶奶送回去,别再让她出来了。”

小厮应了声,就要忙来搀二奶奶:“奶奶还是先回去罢。”被二奶奶一掌打在脸上:“我要甚时候回去,还不管你的事。”二老爷此时却要等着回金屋,哪还有心情和她啰嗦,见小厮畏缩不敢上前,皱眉自己亲自上前动手,唤人抬过轿子,就要把二奶奶放在轿子里面回去,二奶奶见状,不由挣扎哭闹起来,二老爷哪还管她,只是要把她往轿子里面塞。

此时传来惠姐声音:“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却是惠姐在库房里面挑料子,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等到挑完料子,欢天喜地的让丫鬟抱着出来,才见爹娘在轿子跟前撕扯,忙的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过去问,二奶奶见女儿来了,此时也忘了女儿平日是自己不喜的,上前抱住她就大哭起来:“我的儿,你爹他要撇了我们,另寻人去。”

惠姐被母亲难得的搂抱吓了一跳,又兼没遇到这样情形,半天才迟疑的问二老爷:“爹,娘说的却是甚么?”二老爷见女儿也出来,原本打着不让女儿知道的主意现时也不成了,干咳一声道:“女儿,这事却难的告诉你,你还是奉着你娘先回去。”

惠姐点头,二老爷又要把二奶奶塞到轿里,二奶奶骂道:“你自己做的丑事,有甚怕女儿知道的,何不摊开来说。”惠姐迟疑,只是看着二老爷,她历来和爹更亲一些,自然也跟着爹劝娘进轿,二奶奶颠的头发都篷松完了,骂的快要口干,总算这边人多,把她放进轿里。

二老爷舒一口气,正要把轿帘放下,让轿夫抬走,就传来娇滴滴的一声:“老爷,今日却是有甚事耽搁了?奶奶遣我来问问。”

循声望去,却是个美貌的丫鬟,虽是淡淡装扮,却也显得容貌不俗,二老爷咳嗽一声:“今日有些许事,这时就走。”说着就要抬脚,谁知轿子里面竟滚出个人来,众人吓了一跳,却是二奶奶在轿中听见奶奶这句,她叫不下轿子,竟然牙一咬,就从轿子里跳了出来,丫鬟也被吓住,二奶奶顾不得身上疼痛,站起身来就走到丫鬟跟前,骂道:“我还没死,你敢称谁为奶奶?”

宠子

丫鬟是个机灵的,瞧二奶奶的做派,也猜出她是谁了,忙往后一缩,只当没看到二奶奶,对二老爷道:“老爷要有事耽搁了,奴就回去禀报奶奶去。”说着就预备走。二奶奶见她不理自己,转身就走,更怒,伸手出去抓住她的胳膊:“眼里没有主母的贱人,问一句都不答?”

丫鬟瞧眼二奶奶,有些为难,若要不理不睬,这二奶奶现时还没被休,却也是自家主母,若任由她骂,只怕自己主人那里,说自己不为她长脸,也不好交代,正在徘徊之时,二老爷已经皱眉道:“你这是却成什么样子,堂堂一个主母,和下人这般,实在不体面。”说着就伸手过来拉住二奶奶,用眼神示意那丫鬟离开,丫鬟急忙施了一礼,匆匆走了。

二奶奶见丫鬟走了,还想上前问那丫鬟,却被二老爷紧紧拦住,不由气都发到二老爷身上:“呸,难不成你和她也有一手,这样的护着做甚?连谁是主,谁是奴都分不清?”这话虽说是二老爷的心事,却是他还没弄到手的,不由涨红了面皮,紧紧拉住二奶奶把她往轿子里面塞:“谁见过和下人嚷的主母,还不快些回去,在这里都丢尽了我的脸。”

二奶奶到了这个地步,哪还顾得上体面,拉住二老爷只是不进轿子,口口声声要和他去见官,问他个宠妾灭妻的罪名,伙计们见他们闹,却是被刚才二奶奶举动吓到了,都避的远远的,惠姐在旁边只是急得跺脚:“爹娘都停一停,虽说在里面,却也要存个体面。”

却是有哪个听她的,二老爷自然是不听二奶奶的了,死命拉住二奶奶,只要把她往轿里送,二奶奶回身扭住他的胳膊,却要把他往外拖,不时还用小脚的脚跟去踩二老爷的脚,脚上如此,嘴里也不闲着,骂声不绝不说,还要张口去咬他的胳膊。二老爷总是个男子,力气大似她的,却还心里存个体面,只是抵挡,两口扭成一团,反只落得惠姐那眼泪掉个不止,她一来年纪小,二来又不明白事情前后,见苦劝不住,哭的跪到地上,丫鬟却只顾着抱着料子张大嘴在看热闹,也不来照管她。

正在不可开交时节,大老爷的声音响起:“二弟,弟妹,你们也闹的实在太不像了。”却是大老爷得了信,磨磨蹭蹭终于来了,二老爷见了大哥到了,忙放开二奶奶,慌乱中却不忘理一理被二奶奶抓乱的头发,整一整险些撕破的衣服,上前给大哥行礼。

大老爷咳嗽一声,正准备给兄弟还礼,却被二奶奶上前一把抓住衣服,随后二奶奶的哭声响起:“大伯,你却要给我做主,这在外面背着我纳了妾,还不许我去寻,却是谁家的道理?”

大老爷也是老眼昏花了,初被拉住衣服,还被吓了一跳,直到哭声响起,才知道是二奶奶,不由皱一皱眉,准备说话,二老爷已经上前来扳开二奶奶的手,呵斥她道:“妇人家该以贞静为要,哪似你一般。”

说完也不管她,对大老爷重新行礼道:“大哥,这不过是家务事,做兄弟的自己处置就罢,不消哥哥费心。”大老爷也不过是面子情,只是经过这里,却被人苦请进来,本就不欲管这事的,见二老爷这样说,顺破下驴就道:“既如此,做哥哥的也就走了。”说着看一眼兀自在那里气狠狠的二奶奶道:“二弟,这女子家,还是该在家管家务就好,哪有出外管外务的。”

二老爷连声应是,弯腰行礼,送大老爷出去,二奶奶见大老爷话里也是指责自己,伙计们虽站的远远的,都低头侍立,却总觉得他们都在暗自笑话自己,自己的丈夫,此时转过背来,想来又要和自己嚷骂,不由悲从中来,自己这般,究竟是为的甚么?

越想越悲,不由放声大哭起来,这场哭却和先前那几滴泪不一样,哭的伤心欲绝,二老爷转身还预备和她再行嚷骂,想法把她送上轿再说,谁知迎来的不是骂声,而是哭声,也呆了一呆,一点心又重新转了回来,上前好言劝道:“休哭了,你且安心回家,等到过了年,我差人把你们都搬了出来,到时各人自己住,岂不快活,你若嫌十两银不够,再增十两,也足够了。”

二奶奶却只当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还是哭个不止,二老爷劝了几句,见她这般,心头焦躁起来,唤过旁边已止了悲声的惠姐,叫她帮着,把二奶奶搀到轿里,二奶奶此时只是哭泣,全由他们父女摆布,放下轿帘,叮嘱惠姐几句,不过就是好生看顾她娘,过的几日,就回家瞧她们母女。

这才看着惠姐也上了轿,回转身唤过掌柜,命他今日之事,可千万别说出去,掌柜自然一片声答应,二老爷这才匆匆往金屋赶去。只是他们吵闹起来时,声音却传到了外面,自然有人想法打听了出来。不过几日,满城的就传遍了,却是个个听了,只笑勾嘴歪。

方三奶奶讲完,叹气道:“其实妹妹的二嫂,我也见过,当时好不一个爽利人,虽说宠子太过,却是妇人家有些偏心,也是有的,只是你家二伯,怎的自己不管教儿子,反怪到自己妻子头上,实在有些不对。”

萱娘手里随意把玩着帕子,听见方三奶奶这样说,她是个厚道人,少有在旁人面前论人是非的,只是笑道:“那些事,却也是以前的事了,只是夫妻之间,谁是谁非,外人也难评说,不过二伯这样,也稍嫌刻薄了些。”

方三奶奶点头,想起另一事:“可惜他家女儿,是个温柔女孩,只是这样的父母,又有这样的哥哥,实在是。”罗大嫂听她话里蹊跷,略想一想,不由笑问道:“可是和你家哥儿议过亲。”

方三奶奶笑应了:“不然我怎生知道的这么清楚,就是那日老张来时,旁边恰也有人在,等老张走了,备细说给我听,不然就定了她了。”萱娘在旁听着,不由叹气,二伯夫妻,一味只为自己想着,却全然不想女儿,可怜惠姐了,只是这是旁人家的事,也不好多口的,又说了一些家常,也就各自散去。

却是第二日就是大奶奶遣人来送节礼,萱娘收了,又赏了来人,不免也想打听下二奶奶现时怎样,吩咐来人站在下面,自己坐在上面,不过问些套话,来人一一答了,萱娘却当突然想起一般,笑问道:“却是许久不见二嫂家来人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凡是仆妇,不爱说嘴的极少,这婆子听见萱娘主动问起二奶奶的事情,笑道:“三奶奶动问,却是二奶奶自从搬了出去,现时也不肯出来了,况且她现如今。”说着就望眼萱娘,不肯再说,萱娘当做不知道般,笑道:“搬出来了,这我怎么没听说,要听说了,也该去贺贺乔迁之喜。”

婆子神秘的往萱娘面前走了两步,小声的道:“奶奶,你可别说什么乔迁之喜不乔迁之喜的,二奶奶嫌那屋子太小,都气出病来了,成日只是在家,我们奶奶好心遣我去瞧瞧,也被她连人带东西的赶出来了,说我们奶奶就是嘴甜心苦,专会哄人,奶奶说说,二奶奶这却是何苦,就算搬出来了,也是一家人不是?”

萱娘漫应了,只是心里叹息,这二奶奶现在是明白大奶奶是甚人了,只是却不知道,根子还在自己身上,实在可惜。

却听那婆子絮叨了一会,又道:“这二老爷以为自己做事机密,却不知源哥哪能容的下他在外纳妾,生个小子来分自己的家私,我听的我家的说,源哥却在那到处打听二老爷在外面的宅子在那里,称要把妾拉去卖了,给自己的娘出气,二奶奶还当自己儿子孝顺,哪知道他全是为的家私。”

说着又奉承萱娘道:“还是奶奶教子有方,两个哥儿虽说是异母,说句背着人的话,却比我家奶奶那两个同母兄弟还要好些。”嘴里奉承不止,萱娘又顺手从旁边放钱的小罐子里,抓一把铜钱给她,婆子收了,连声道谢不迭,又说了一会,这才辞去。

萱娘处置一会家务,想起二房这些事情,不由摇头叹气,当日二奶奶宠爱儿子,也不过就是看着只有这个儿子,到老也要靠他,谁知现时没有靠到不说,反为了他而夫妻反目,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间都知生子好,谁知拆楼是何人?萱娘暗自想着,只是不知这二房将来是何结局?

只是萱娘没料到,二老爷的死讯这么快就传来,不过就是七月刚过,眼看八月将到,该做秋衣了,虽则山东那边传来消息,方三爷带信回来说,在山东各处都寻人打听了,没有人知道有个陈叔洛,想来是凶多吉少,既然当日陈家舅爷言之凿凿,说是落水而亡,想必也是实的,让萱娘节哀。

萱娘接了信,心里难免也有些气闷,不过转眼就被玖哥进学的喜讯给打散了,忙着制儒衣方巾,又带了银子,让儿子去县学使用,忙了几日,才总算停当。

这日正带着昭儿姑嫂在做秋衣,外面匆匆走来一个丫鬟,走到萱娘跟前就道:“奶奶,方才二奶奶家遣人报丧,说二老爷没了。”萱娘不由吃惊,这二老爷也不过四十刚出头,前几日玖哥进学,他做为伯父,还来贺的,当时看来虽然迷了几日酒色,眼睛有些昏了,却也还是说话响亮,走路稳当,怎么过不得一个月就没了呢?

冷暖

这时二房报信的家人已经进来,却是个婆子,也没穿孝,还是随常衣饰,瞧见萱娘,跪地行了礼:“二奶奶却是遣小的来报丧的。”言语里面也不甚哀痛,萱娘叫起她来,问道:“二伯前些日子还精神健旺,怎么今日就?”婆子挤出几滴眼泪,过的半日才说出一句:“小的也不知道,却是隐约听说,衙门里来报信的人说,二老爷却是被劫道的杀了。”

劫道的?萱娘这吃惊就更大了,这几年风调雨顺,湖州又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小偷泼皮是有,但这打劫的事情,这几年都没听过了,怎么这一劫就劫到了二老爷这里,还把他给杀了,见问这婆子也问不出所以,忙的去换了素服,带了玖哥兄弟前往城里去。

这次去的就不是大宅了,婆子一路领着萱娘他们穿街过巷,绕来绕去,才绕到一个背街面的宅子,萱娘见宅子外边有些破败,门上也没有人,婆子上前打开门,请萱娘进去,这宅子却不甚大,走不到两步就是厅了,只是也没设灵堂,萱娘心里不由奇怪,信步走了进去。

见里面的家具却是二房的旧物,只是不知是时日久了,还是已近黄昏,厅里昏暗的缘故,这些家具都看起来有些破败,萱娘的手抚过当日二奶奶常在手里赏玩的一个象牙球,见象牙已经泛黄,不由轻声叹息。

这时传来一声门响,萱娘转身,却是惠姐出现在门口,她双眼含泪,见了萱娘,却也没忘了礼数,忙的跪下行礼,萱娘忙把她扶起来,惠姐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萱娘安抚了她几句,举目见这堂内,甚事都没有,替她摸一摸泪,温言道:“你母亲呢?怎么不见她?”

惠姐抽噎着说:“我娘却是一听到信就躺下了,我哥哥却在外面,派人去寻却寻不到,衙门里却还要催着去,侄女也没有办法,却还是他们说的,先给大伯和三婶家报个信,看可能有个法子,这才派人去了。”

说着又是一阵大哭,萱娘心里也不由凄凉,只是现时问惠姐只怕也问不出个所以,唤过玖哥:“玖儿,你带着人去衙门里问问,尸首能不能领回?还有要些什么使费,先应下,等回头再说。”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满装了碎银子的荷包,交给玖哥,让他去了,玖哥应了,转身而去。

萱娘见这里冷冷清清,问过惠姐,才知自搬到这里来,虽说每月有二十两银子的使用,只是二奶奶是奢侈惯了的人,怎么够用,没法子只好把人给裁了些,只留得两房家人,一个丫鬟,此时那两个男的已经去寻源哥了,还有另一个婆子去大老爷家报信,只是去的时日也长了,还不见回转。

萱娘问清楚了,才见报信的那个婆子端了茶上来,惠姐满脸愧色的让茶:“三婶,家下现时乏人使唤,实在不周。”萱娘见她懂事,心里越发对她怜惜,只是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我儿休在说旁的,我且去瞧瞧你娘。”

说着携着惠姐的手起身,又对留哥道:“你却找人回去和王主管说了,让他带几个人来帮着操办丧事,白布,棺材都要准备起来。”留哥应了,萱娘这才举步,却见惠姐满面通红,萱娘不由疑惑,笑问她道:“却怎么了?”惠姐半天才道:“三婶,却是家里只有这个月送来的二十两银子,娘的银子我却不知放在那里,她现时躺在床上,操办丧事的话却不够。”

萱娘见她说话之时,声音细如蚊蝇,萱娘见她此时还想着这个,笑道:“这却不妨,先把事情办了再说。”说话时却已进到房里,萱娘见床上的帐子放下,一个丫鬟坐在旁边,却是在打瞌睡,室内家具都是当年二奶奶嫁过来时,比着陈家的屋子量了做的,这屋子却没有陈家的屋子高大,放在里面,越发显得房屋逼仄,家具不相配起来,梳妆台上还放着二奶奶用的一面玻璃镜,只是上面已能看出有了碎口。

萱娘瞧着这镜子,想起当日二奶奶也送了自己一面镜子,虽然她非好意,却也欠了她情,这时惠姐已经走到床前,低低叫道:“娘,三婶来望你。”帐子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惠姐又等了一霎,方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二奶奶的声音传来:“怎么是她来了,难道她今日是来瞧我的笑话的?”

惠姐听了这话,双颊通红,萱娘也不在意,走到床前道:“二嫂,这却是大事情,做妯娌的理当帮忙,怎的说是来瞧笑话的?”这时帐子已经被掀开,二奶奶的脸露了出来,萱娘不由吃了一惊,虽说和二奶奶也不过一年没见,谁知她却似老了十年,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明显许多,双手枯瘦,断不是去年那个风韵尚存的半老徐娘。

只是开口说话时,那种尖酸刻薄劲还是和原先一般,她如没看到萱娘一般,只是瞪着惠姐道:“怎么不去寻你哥哥,还有你大伯,你舅舅家怎么不去通报?”惠姐被她问的眼泪又一汪汪在眼中,萱娘见她依旧这般性子,开口道:“二嫂若嫌我不该来,那做弟妹的这就告辞。”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惠姐顾不得她娘要说什么,只是上前扯住萱娘的衣袖道:“三婶,大伯家是不会来的,舅舅家却在的远,三婶若要走了,却叫侄女怎么处置?”萱娘偷眼看去,见二奶奶虽则说话时节仍是如此,却脸上也稍有愧色,惠姐又哭的着实伤心,心已经有些软了,却还是没说话,只是拿帕子给惠姐拭泪。

二奶奶咳嗽一声,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我却躺下了,源哥又寻不到,三弟妹,却也先劳烦你。”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迟疑了一下,让丫鬟出去,这才递给惠姐,示意她去床下,拉出个箱子打开,惠姐听娘这样说,忙的过去,打开箱子,里面却是几封银子,二奶奶冷哼一声:“拿二百两银子出来,给你那死鬼爹操办丧事。”

说着重又躺下,闭目不语,惠姐忙拭一拭泪,把银子如数取出,钥匙还给二奶奶,二奶奶在床上翻了个身,似不经意的说:“你孩子家,操办不来,多请教你三婶些。”惠姐忙应了是,抱着银子,让丫鬟重新进来伺候,这才和萱娘出去。

到了外面,惠姐脸上的红潮未退,只是对萱娘道:“三婶,我娘她说话不好听,还望三婶海涵。”萱娘叹气:“你这孩子,我若还念着旧恶,却是连来都不来了。”

惠姐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对,低头不语,萱娘理一理她的乱发,和她回到厅上,此时却是去寻源哥的两个家人也回来了,正在厅上和婆子说些什么,见萱娘出来,忙都上前施礼,萱娘见不过寥寥几个下人,心里叹气,却还是坐到上位对他们道:“二老爷的事一出来,我明白你们心中想必也各有打算,只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总也要把面前的丧事料理清楚了, 才想别的法子。”

下人们却也是陈家的旧家人,都曾在萱娘手下做过的,听见这样的话,忙都应是,此时王大却也带着几个来帮忙的庄户赶到,萱娘一一分派来,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就让王大统领,去买棺材,买白布,又分派几个人去各家报丧,各人领了各自的事情,都忙忙的去做。

萱娘见这里分派妥当了,却是停会想来就有吊唁的人来了,瞧二奶奶这样,只怕也起不来了,还要自家招呼,不由摇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外头进来个婆子,身后跟着个下人,萱娘眼快,一眼就认出婆子身后跟着的是大房的管家,又见婆子骨都个嘴,甚不高兴的样子,稍一想想,却也能想到是甚事,果不其然,惠姐迎着上去问道:“大伯和大伯母呢?”婆子只是一脸不快的道:“姐姐,你叫我去报信,谁知在大老爷那里等到现时,才有个管家出来说,大老爷和大奶奶都身子不快,不能来了,只是派个管家随我来帮忙了。”

说着身子往后一让,那管家上前先给萱娘行了礼,次有见过了惠姐,才道:“却是有甚事差遣小的,尽管吩咐就是。”惠姐是个孩子家,哪知人情险恶,只是叹气道:“大伯和大伯母想来是真病了,不然大伯母平日待我甚好,定不会不来的。”

萱娘上前扶一把她,对管家正色道:“既然大伯和大嫂都身子不快,那就请你回去问大伯一句,不知这兄弟的情分是在哪里?”管家沉吟一下,没想到萱娘这样直接,却还是恭敬应道:“小的知道了。”说完就施礼退出。

惠姐还在后面跟着道:“要代我问大伯大伯母好。”萱娘叹气,只是这样的濡慕之思,也不好哄她的,拉一把她道:“现时有个空挡,你再进去瞧瞧你娘,问她可想用些什么,也好准备起来。”惠姐进去了。

萱娘坐回座位,瞧着这周围摆设,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在灯光下瞧着,又有些鲜活气来,萱娘觉得有些疲惫,用手撑住了头,脑子里却还是想个不休,突然灵光一闪,这二老爷不是纳了房妾吗?可有人知道是在哪里?

恰好有个家人进来请示,这报丧的顺序,萱娘说完了,问道:“你可知你们老爷在外养的那人,却是在哪条街哪条巷?查清楚了,也好做打算。”家人摇头:“二老爷自从搬出去了,就从不知道他在外做些甚么,奶奶也遣过我们去打听,总是他做事机密,从没打听出来。”

萱娘摇头,正在想法子,旁边传来一声:“哎呀,三婶说的对,打听出那人住在哪里,我爹赚的钱定是给她花了,到时把她细软拿了,人拿去卖了,岂不快哉。”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源哥,萱娘听他话音里面,全无悲伤之情,不由摇头,这时传来二奶奶的哭声:“儿啊,你可回来了,你爹不在了,我和你妹妹就全靠你了。”果然是惠姐扶着二奶奶出来了,原来二奶奶听见儿子回来了,觉得身上病也轻了,一骨碌就爬起来,出来见儿子。

源哥本是嬉皮笑脸的,见了母亲,本来得了信,心里就在盘算着,爹死了,这笔家私就是自己的了,想着怎么快活花用,一路上想的开心,却全然没有半分丧父的苦痛,想到快活时,不由在街上也手舞足蹈起来,旁人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逢了喜事,谁知道却是个刚丧了父亲的孝子。

纷乱

源哥一路跑回家,见到下人都在布置灵堂,也不去灵前尽一尽孝子的心,只是四处转着瞧,可有什么好东西,恰好听见萱娘的话,急忙窜了过去,大赞极妙,又见母亲和妹妹出来,萱娘一双眼睛,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忙把嘴张一张,做个哭样子,只是眼泪却是怎么挤也挤不出来的,瞧见旁边放着一杯茶,悄的拿过来,把茶水放点在眼下,权当眼泪。

萱娘见母子三人哭做一团,外人看来也是哀痛,想起方才源哥的做法,肚内暗自冷笑,也不去劝,只是在旁边瞧着,还是源哥先止住哭泣,对二奶奶道:“娘,这爹虽没了,只是身后事也要商量一下,爹自去年不在家里住了,纳了一个小的,一月除那二十两外,就再没给娘旁的了,绸缎庄这么大的生意,一年几千两银子的利息,那些银子,想必都是给那小的了,也要去把那人寻出来,也不能便宜了那人不是?”

二奶奶听了这话,虽说二老爷已经死了,那坛子老醋却着实酿的酸,连连点头不止,源哥见娘依了,小心的道:“娘,这里既有了三婶,那儿子就去寻朋友,瞧能把那人寻出来不成?”二奶奶听了这话,对萱娘道:“弟妹,那就偏劳你了。”

萱娘这一肚子的气,却不知向谁发,却是这也不是自家的事情,多说也是不好,只是冷笑道:“偏劳倒无妨,只是源侄子这般,倒也真是孝心可嘉。”那孝心可嘉这四个字,却咬的重重的,也不等二奶奶可转过弯来,又跟了一句:“这不忙着办丧事,倒先算起银子来,也和二伯是一般的。”

源哥这下可是听懂的,面红一红,强挣道:“爹爹的钱,也是苦挣的,做儿子的为爹爹守住家私,本就应当的。”二奶奶也连声道:“就是这话,弟妹,难道自家赚的钱钞,反给外人用去?”萱娘也不语,只是把惠姐拉到身边,由他母子去商议。

惠姐虽觉得哥哥有些靠不住,却是这忙乱之时,也只能听从了,只是握住萱娘的手,萱娘替她理一理衣裳,心里叹息,却不好说出来,果见源哥和二奶奶嘀咕一阵,拔腿就往外走。

二奶奶等儿子去了,才对萱娘道:“弟妹,却是劳烦你了,可怜我身子不好,儿子事多,女儿却又还小。“萱娘肚里冷笑,却着实做不出甩手就走的事情,也客套两句,此时觉得肚里饿了,想来这二奶奶也不会安排饭了,吩咐丫鬟去做了饭菜出来,各人吃完收拾,二奶奶却呆坐一旁,瞧着下人们布置灵堂,有甚么事,也只好萱娘处置。

萱娘忙了一阵,见玖哥还不回来,心里焦躁,这天黑的深了,再怎么样也该回来了,欲待遣个人去问问,只是这都忙乱,也只得放下这条肚肠。这时王大又领着木匠进来,扛着几根木料,对萱娘道:“奶奶,却是看了这副松木板,厚七寸,要价一百二十两,还请奶奶示下。”

萱娘欲唤二奶奶去看,却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起身用指头敲了敲那板子,听声音,瞧厚实,也尽过的去,和二奶奶说了声,点了头,叫木匠到院里做棺材去了,那木匠乒乒乓乓在院子里做棺材,又有人来示下,白布买来了,赶着给全家都做了白布,一时灵堂布置好了,全家上下都穿了孝,惠姐陪着二奶奶在帐后哭泣,灵前除少了个孝子外,看来也像个有丧事的人家了。

宅子里各处,都点了白灯笼,萱娘带着人在四处都看了,见各处平安,才又回到灵堂前来,见多了几床棉被等物,正在奇怪,惠姐双眼红红从帐后出来:“三婶,你先去侄女房里睡会,这几床棉被,只能让来帮忙的人打个盹了。”

萱娘见她还能想到这点,不由点头赞了她几句,此时虽强撑着,却也撑不住,进了惠姐的房,和衣睡下,人困极了,睡的很香,等到醒来时,却已天光大亮,正预备起身,就听见前面传来一片嚷,接着一个丫鬟推门进来,吓的牙齿上下打战:“三奶奶,有伙贼人进来了。”

萱娘忙的整理下衣裳,和她到了前面,一群眼生的人正在那里和二奶奶嚷着什么,惠姐被吓的直哭,萱娘也忙不得去看这群人是谁,喝道:“这却是怎么了,来吊唁的话还请坐下。”

那领头的却是个女的,四十上下的年纪,浓妆艳抹,穿了一身的红闪闪,头上的金钗,镶了几颗宝石,在方升起的日头下,格外耀眼,萱娘不由觉得奇了,这人却是甚么人?

只听这人在那嚷道:“我家女儿却是嫁进你们陈家,此时人不在了,不找你要人,却找谁去?”她家女儿,萱娘听了这话,又细瞧瞧她的装扮,难道是二老爷纳的妾的娘?见二奶奶只是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萱娘的话又没人理,萱娘索性上前拦在二奶奶跟前,冷笑道:“这位,还有甚事,请坐下再说,我家却是新有了丧事,你女儿不在了,也要等丧事完了再说,怎的只是嚷个不止,也不怕搅了邻舍。”

那人听萱娘说话和二奶奶不同,扫了一眼,不过眼珠转了转,就猜到定是陈家三奶奶,扭捏着上前行个礼,换了副面皮对萱娘道:“这位奶奶说的有理,只是我听的丫鬟来说,我家女儿不见了,这才急了,来这里问问,谁知二奶奶一口咬定,没有见我家女儿进门,奶奶你却说说,哪里有这样道理,我家女儿嫁进陈家也有大半年了,这怎的就不是陈家的人了。”

这套话说出来,萱娘也明白了大半,款款坐下,拉了二奶奶也坐下,对那人道:“且请问如何称呼?想来你家女儿就是二伯在外面纳的妾吧?我们却也听说过,只是没见过,怎的没见到她,反见到她娘了。”

这人陪笑道:“三奶奶说话果然公平,和旁人是不一样的,我夫家姓楚,人都叫我楚大嫂,家里养了几个女儿,却是数嫁进陈家这个,顶针出色,说句奶奶不怕恼的话,却是想靠着她,让家里丰足些,谁知昨日白日,先是听见女婿没了,吓的我去寻女儿,女儿在那里大哭,等到好歹劝住了她,家里却有事情,就回去了,今早醒来,正待要和女儿去商议,怎的来陈家吊孝,谁知刚才梳洗,女儿的丫鬟就大哭而来,说昨日夜里,府上的爷去了宅子,和我女儿嚷了起来,还派人在那里守着,说等到天一亮,就要把我女儿卖了,谁知天还没亮,丫鬟去叫女儿,屋子里人影都没有,这才来报信,却是我想着,这做了人家妾,虽说主人家打的骂的卖的,却总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才来府上问问。”

说完就拍着大腿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萱娘边听边思索,等到楚大嫂说完,萱娘也想完了,正要说话,谁料到二奶奶冲过来道:“你方才却也说了,这做妾的,就算杀了卖了,你家也问不得,怎么这时又来问了?”

楚大嫂正是要她这句,顺着就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活生生的一条命,就这样丢了,娘就算拼了这命,也要让他家把人命兑出来。”她大哭时候,跟来的人就嚷道:“人命最贵,虽是主母打杀了,依律也有说法的,难不成就这样白放了不成?”还有人在那里嘀咕道:“记得十多年前,陈家就有个姓宋的姨娘,死的蹊跷,当日也是闹出好大的是非,今日却要看有什么说法?”

一时有些不知道的,不免三三两两问个详细,萱娘见二奶奶一句话却似捅了马蜂窝一般,还有人把十多年前宋姨娘死的事情也拉扯出来,忙定一定神,对惠姐道:“惠儿,你娘累了,扶她进去歇息。”惠姐年纪小,却还是觉得有些迷事,想来自己不能听的,忙招呼个丫鬟过来,扶住有些不甘愿的二奶奶进去。

萱娘长舒一口气,对纷乱的众人道:“今日却是问楚姨娘的事情,当日宋妹妹的事情,官府已有定论,何必拉扯出来说,却想问一句,只是丫鬟来说,楚姨娘不见了,却怎么不见我家侄子?难道楚大嫂不先去问问我侄子吗?”

楚大嫂没料到萱娘几句话,就逼的自己答不出来,这定好的计策,可是要把这人命赖在陈家的,好诈几两银子的,本以为二奶奶是个蠢人,没想到以精明出名的三奶奶在,初时已经有些慌了,却还是一咬牙,把一篇谎话说出,顺带把当年宋姨娘的事情扯出,却要将萱娘一军,这萱娘却全不慌乱,忙又低头重新想法子。

萱娘见她不语,又细想一想她的装扮,忖道,若她女儿真的有个闪失,难道她还这样装扮了来,冷笑一声道:“来啊,寻个人和楚大嫂去她家,瞧瞧楚姨娘可在?“

第 55 章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楚家带来的人,连陈家的下人都惊住了,楚大嫂一下子就跳到萱娘跟前,嚷道:“怎的这般,你家害死我女儿,还要去我家寻?”萱娘直起身子,瞧也不瞧她,淡淡的道:“楚大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是娘家,我是婆家,这婆家不在,难道不能去娘家寻寻?”

楚大嫂脸红一红,却是想到萱娘终没有证据,自己这里可还有个丫鬟,把丫鬟往前面一推道:“三奶奶,却是这丫头说的,清早就不见了,难道她还说谎不成?”萱娘看都没看丫鬟一眼,哧的一声笑出来:“这逃妾也不新鲜了,难道楚大嫂还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好不好,先去楚家瞧瞧,也好解了这个疑惑。”

说完萱娘也不理楚大嫂,转头就吩咐一个下人:“跟着楚大嫂去。”话还没说完,就见楚大嫂坐地大哭起来:“这是什么人家,女儿没了,反要赖到娘家。”坐下时还拉了一把跟她来的一个老年男子,那男子虽然皱纹已经满脸,却还是瞧的出来年轻时候有几分俊秀,被楚大嫂一拉,他本是在一旁呆站着的,也忙扯扯胡子,跟着大哭起来,他们两口这一哭,跟来一些看热闹的也纷纷说起陈家的不是来。

萱娘见这两个人撒泼,眉一皱,唤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庄户来,示意他们上前拉起这两口子,楚大嫂虽在哭,却也是暗地里看着萱娘的举动,见庄户上前,手还没碰到她的身子,她就大嚷起来:“干甚么,你们要干甚么,难道要行调戏之事?”

萱娘坐下,瞧也不瞧她,轻描淡写的道:“你家口口声声说是人命,这人命我也不敢私合了,只好请两位去见官,生见人,死见尸,就算是拐子拐了,也要查个实情。”说着转头看向楚大嫂,唇边露出讥讽的笑:“这样如何?”

楚大嫂这下被噎住了,没想到萱娘竟先发制人,原来的法子,看来全用不上了,旁边的男子听了萱娘这样说,也止住哭闹,只是坐在地上,呆呆的瞧着萱娘,萱娘起身:“我妇人家不好出堂。”说着就唤留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走一遭罢。”

留哥出来,点头上前,楚大嫂一骨碌爬起来:“奶奶说的是,这去公堂也不是甚好事,不然这般,奶奶这里也多派些人手去寻寻,小妇人也去相熟的地方去寻,等实在找不到人了,再说旁的可好?”

萱娘见她此时不撒泼了,也得饶人处且饶人,点头道:“这才是正经事情,似方才一般,人不见了,急哄哄的就来说这是我家出的事情,且不说我们这里,还从没见过楚姨娘的面,就算昨日,也不过就是哥儿去了,旁的人都没去,上这来闹,却是甚么道理?”

楚大嫂经了萱娘这一役,脸已经臊成一块大红布,只是连声应是,行过礼,带着自家男人和叫来帮忙,却甚都没帮上的人走了,萱娘瞧着他们出去了,这才重又坐下,唤过管事的,问问准备的怎样了,听的诸事都已齐备,却除了尸首还没回来,想起玖哥怎的还不回来,本想寻个人去问问的,谁知又有楚家的人来闹就忘了这事了。

正待唤个人去寻寻,就听见门口又传来一阵混乱,萱娘还当是又有人来寻闹,正要皱眉喊人,就见玖哥进了门,萱娘见是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坐回椅子上,等着玖哥上前。

玖哥先行了礼,这才道:“昨夜一夜未归,却是让娘悬望了。”萱娘刚预备开口询问,听见他这样说,微点一点头,就听玖哥说出缘故。昨日玖哥领了母命,去了衙门,寻了个相熟的师爷,才知道二老爷的尸首还在当时案发现场,离这三十里地的黄泥滩,说已捡过尸了。

玖哥得了实信,谢过师爷,本预备就回来的,却是有个快手从旁经过,哼道:“这等做侄子的,也要去瞧瞧你伯父的尸首,难道就让他尸首放在那里,全不管吗?”玖哥听这话也是有理的,寻思着这来回也要不了多长时日,就花了银子,请衙役带路,前往黄泥滩。

三十里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到了时,却也是掌灯时分了,玖哥见二老爷的尸首孤零零在一个棚子底下躺着,头边点了两只烛,一个汉子在旁守着,听的是尸亲来了,本在喝酒的汉子斜眼看眼玖哥,对玖哥道:“就没见过这等无情意的人家,听的还是大富之家的家主,怎的人都死了两日了,官府都来过了,却连个管家都没派来。”

玖哥被他说的脸红红的,只是作揖不止,汉子见玖哥年纪幼小,又叹道:“谁知来却来了,竟是个小厮家来,也不派个抵事的。”说着摇头喝酒,玖哥被这样说了,总不好转身就走,只得谢过衙役,就在那棚子底下守着。

虽说已是七月末,这棚子近水,又草木茂密,蚊虫极多,玖哥虽立志磨砺自己,却不过就是睡睡草荐,喝喝凉水,劈劈柴而已。睡的房屋都是洁净的,每夜的蚊子也早被熏跑了,那棚子泥泞不堪,虽有几处稻草,也被践的坐不下去。

只得遣个小厮去前面村落里,寻的两个凳子,一床棉被过来,这才坐了下来,一夜只听的蚊虫飞舞,汉子不停絮叨,玖哥到了此时,不停的念孟子里的话,这夜却也实在难熬,一夜只是略闭了闭眼。

巴到天亮,地保来了,见玖哥是个秀才,也着实礼貌,唏嘘一会,听的玖哥要把尸首领了回去,全力帮忙,让玖哥先回城来,去县衙得个文书,再带着棺材来领尸首,玖哥谢过了,这才回来。

却是见自己一夜不归,忙先回这里来,然后方去县衙,萱娘见儿子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心疼的摸摸他的脸,他也不过一个十六的孩子,怎么就去守着尸首过了一夜,心里不停怪自己,忙叫丫鬟把茶水,点心都上来,让他垫垫。

玖哥吃了两口,起身道:“娘,儿却还要去衙门,办了文书,好去领了二伯的尸首回来。”萱娘听了,替儿子理理头发,叹道:“儿,辛苦你了。”玖哥笑道:“娘平日理家辛苦,儿帮个忙也是应当的,只是怎么源哥哥他?”萱娘听到玖哥提起源哥,心头也在嘀咕,怎么昨日源哥说去寻就再没回来,想起方才楚家所说,源哥是寻到了,那怎的也不遣人报信,其中定有蹊跷,只是不好说的,刚要开口说,丫鬟就来报:“大老爷来了。”萱娘听的他来了,哼了一声,方站起来,就听见大老爷的哭声从外面传来:“二弟啊,你死的好惨。”随着哭声,大老爷就到了厅上,他们却是夫妻一起来的,大奶奶被丫鬟扶住,捏着帕子,也一路哭着进来。

等进了厅里,也不理众人的施礼,两口只在灵前哭个不停,瞧来果然是兄弟情深,萱娘冷眼旁观,过了一时,见他们依旧哭个不住,这才冷笑道:“大伯大嫂且停停,这尸首都没回来,在这哭也没用。”大老爷夫妻正哭的兴,听了这话,大老爷忙擦泪对萱娘道:“三弟妹,却不是做大伯的说你,你昨日就来此,怎的这时还没把尸首拉回来?”

萱娘端过杯茶,轻轻啜了一口,抬头看着大老爷:“大伯这话好笑,我是个寡妇,来帮着料理自然也只是内务,外面的事情不好插手的,再者二伯又是横死,尸首回来,却是要经官动府的,我这里,你两个侄子又小,源侄子又不见,大伯不出面,这二伯的尸首却是怎么回来?”

玖哥听了这话,刚预备说,却被萱娘用眼神止住,只得依旧侍立一旁,大老爷听了萱娘这话,皱了皱眉道:“三弟妹此言有理,只是二弟的凶信到来时,我和你大嫂都有病在身,还是今早觉得好些,这才强挣着来的,并不是故意不来。”

大奶奶听了这话,顺势咳嗽几声,见萱娘面上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神色,忙问周围的人:“二弟妹怎么不见?”旁边有管家上前道:“二奶奶却是不适,躺在里面了。”大奶奶起身就扶住丫鬟道:“我且进去望一望二弟妹。”说着就进去了。

大老爷见她进去了,回头对萱娘道:“三弟妹,都知道你能干,故此我才有这样一问,既然如此,横竖玖侄子也在此,源侄子是个靠不住的,就借重了他,先把二弟的尸身领回来。”说着走到玖哥身边,拍着他肩膀道:“你却是我陈家的栋梁,就劳烦你了。”玖哥望眼母亲神色,见她微点一点头,行礼后就退出去衙门去了。

萱娘见玖哥走了,起身对大老爷道:“大伯,虽说已经各自分家,却是你是长兄,二伯的丧事,本应当由你料理,做弟妹的就不插手了。”说着也不等大老爷说话,叫了声来,王大就上前,萱娘拿过账本,递给大老爷:“却是昨日二嫂拿了两百两银子出来,支的工钱,布钱,材钱都在里面,下剩的也在这里,大伯你细点点。”

说着就拿给大老爷一包碎银子,大老爷被萱娘的举动愣住了,刚想开口,又听萱娘道:“我却进去辞了二嫂就走了,等到正日子才来。”大老爷只说的个你字,就见萱娘径自进了后面,内室却是大老爷不好进去的所在,只得在外等着。

萱娘进了二奶奶的房,见二奶奶在床上围着个被,大奶奶在床边坐着,握住她手,两人正在唏嘘,萱娘肚里冷笑,却还是走上前行礼道:“二嫂,大伯却已来了,已有人主持,做弟妹的这就辞了。”

二奶奶不置可否,大奶奶却跳起来道:“三弟妹,凡事正当倚重于你,你却怎么辞了要回去?”萱娘笑道:“大嫂,你也知道,我这一出来,两个儿子都被带了出来,来帮忙的也多是男子,家里可就只剩下你侄女和侄媳妇,她们两个都是小小女儿,虽有几个下人,却也不甚放心,这才急着赶回。”

大奶奶见萱娘把昭儿她们抬出来,不好再拦,却还是说了一句:“何不把她们接来,这做侄女的,二伯的丧事,自然要来了。”萱娘笑道:“接来却也轻易,只是这比不得当日的大宅子,连坐的地方都没,她们两个还是别来添乱,我自己回去就可。”

二奶奶在床上点头:“这却也是,这宅子,实在是不方便。”说着又深深叹气,大奶奶面上又红一红,萱娘这才辞了出来,却是二奶奶身子不快,惠姐送了出来,方到厅上,就听见大老爷发一声喊:“你这忤逆子,你爹都没了,却跑去哪里逛了这几日。”萱娘抬眼望去,果然是源哥跑了进来。

丑闻

源哥今日穿的却不是昨日那身,外面的袍子一看就不合身,宽大了许多,裤子竟然是条撒花料子的,再一细瞧,竟是条女裤,再瞧向他脸上神色有些慌乱,萱娘不由疑惑,不过这和自己无干,也不等源哥上前施礼,就对大老爷道:“如此就偏劳大伯了,做弟妹的,本是女人,又是寡妇不宜出面,待的玖儿回来,让他回家就是。”

大老爷正在训源哥,见源哥不似往常般顶嘴,还当说的话有见效,正要扬扬做大伯的威风,哪还管萱娘的事,只是手一摆,萱娘也就带着留哥出门。

萱娘带着留哥他们到门口上车,门口却有几个光棍模样的在那里嘻嘻哈哈,萱娘也不在意,只是微皱了皱眉,正要上车,那群光棍里面却有人说出这样一句:“啧啧,虽说源哥被捆了一夜,却还是睡了他姨娘,艳福不浅啊。”

萱娘听到这样话语,不由皱眉更深,回头瞧了一眼,却见旁边有人擦一擦唇边流出的口水,接着就道:“说到楚家那小娘儿们,没从良前,如此风骚。”有人拍他一下,挤眉弄眼的往陈家大门看眼:“这陈二老爷就算没死,只怕过不了几年,就在她身上化了骨头。”这话说的那几个光棍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