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瞧了,拉着她的手,对孙奶奶赞道:“亲家的两个女儿,个个出色。”孙奶奶也过来拉了女儿的手,细瞧一瞧,不由想起孙老爷来,举手用袖子遮住面,随即放下,对兰姐道:“只是委屈了我儿,去了婆家,千万要善事婆婆,主理家务,切不可似在家一般娇痴。”兰姐点头:“娘,女儿记下了。”

方三奶奶见了,也有些心酸,却还是上前笑道:“表妹,兰侄女被你教导的好,过去了,定会为你争气的。”萱娘也道:“亲家,王亲家是个善心人,你何需挂心。”孙奶奶挤出笑容,怡姐本在一旁,此时见了这样,上前对姐姐认真的道:“姐姐,你嫁去了,妹妹一定会好好照顾娘,不让你操心的。”

兰姐弯腰,对妹妹说:“妹妹,姐姐嫁后,就全靠你了。”说完就对孙奶奶跪下去:“娘,孩儿不孝,连爹爹的孝期都没守满。”说着就磕头下去,萱娘在旁,能看到兰姐的泪,滴到了地上,孙奶奶忙把她拉起来,擦一擦泪:“好孩子,做了女儿,迟早都要出门,你女婿也不小了,他家也要人操持,我儿不要哭了。”

自己说着,却也流下泪来,萱娘和方三奶奶好说歹说,这才劝住,重新上了脂粉,坐下叙话,孙奶奶此时左手拉了大女儿,右手携了小女儿,左看看,右看看,这女儿虽说出了嫁,心放下一半,只是这败落的娘家,又让她们少了庇护,实在是左右为难。

此时丫鬟进来报,花轿到门了,方三奶奶过来搀住兰姐出门,孙奶奶一只簪子,插了半日,才堪堪插好,却还是欲坠不坠,方三奶奶有些急躁,见孙奶奶手上的盖头,半日盖不上去,示意一个丫鬟来搀住兰姐,伸出手来,笑道:“表妹,我来帮忙。”手不过轻轻一抬,就把盖头盖了上去。

孙奶奶心中,就算有万般的舍不得,也还是挥手,让方三奶奶把新娘搀出去,到了厅上,媒婆急忙上前叫喜,接了喜封,兰姐又磕了头,这才坐上花轿走了,孙奶奶一包眼泪,此时全掉了下来,呜咽着对萱娘道:“想我出嫁之时,何等风光,可怜我女儿,连鼓乐都不能用。”

方三奶奶把新人搀上轿,转身回来,听见孙奶奶这句,忙安慰道:“表妹,这娶荒亲有嫁妆的,却也不多,况且我瞧王亲家家里,派来的轿子下人,都尽量多了,表妹快别伤心了。”孙奶奶叹气:“若不是她没个兄弟,我却怎舍得把她这样嫁出。”

萱娘听的这话,实在是透着蹊跷,再细一思量,越发觉得奇怪,虽说热孝出嫁,不请亲友,怎的孙家族里的人一个不来,孙家的下人也瞧着少了许多,只是这样的话,也不好问的,吃过酒席,萱娘把原先孙奶奶交给自己的地契和首饰都拿了出来,笑道:“亲家,怡姐还不出嫁,这些东西,就先由亲家拿着,才是正理。”

孙奶奶瞧也不瞧,只是叹道:“亲家,原来你也和我外道。”萱娘本在喝茶,听了这话,把杯子放下,笑道:“亲家,这些东西,就算怡姐过了门,也该是她掌着才是,况且现时她还没嫁,自然是该还给亲家才是。”说着又把东西往孙奶奶这边推推。

孙奶奶伸出两根指头,把东西再往萱娘那推过去,叹道:“亲家,收着吧,经了这些事,我才明了,在你手上,比在旁人手上放心。”说着略停一停,叹道:“只怕这些,就是我给怡姐的所有了。”萱娘越发惊了,抬头微微看眼孙奶奶,孙奶奶低了头,萱娘也不好问,半日才听的她悠悠叹道:“孤儿寡母,却是我现时才知的滋味。”

萱娘正待再问,方三奶奶笑吟吟进来:“表妹,天已晚了,我也家去了。”孙奶奶忙站起留道:“表姐不再坐坐?”方三奶奶往后推她的手:“不了,我还是家去。”说着笑对萱娘道:“三嫂也一起回去,左右顺路。”

顺路,方家所住的,离自家却远了许多,怎的此时,反而顺起路来,孙奶奶似才想起来般,笑道:“瞧我这记性,表姐家却是在今年刚过了年,就买了一所庄房,临近亲家家。”萱娘这才明了,忙恭喜她道:“听的不远处,是家姓方的买下,我还在想,可是三嫂子的本家,谁知就是你家,到时可就更亲近了,只是三嫂子,既做了邻居,怎的不来见见,若不是今日,还不知道。”

方三奶奶却有些得意,只是面上没露出来,忙搀了萱娘的手道:“本该去拜访的,只是想着,侄女的喜日子近了,总会见到的,这才没去,却是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就要福下去,萱娘忙扶住她,三人又说笑几句,这才别了,出去码头上坐船。

萱娘见方家的船,却比自家的还要大些,再则方三奶奶再四相约,命留哥带了人先回去,自己上了方家的船,和方三奶奶各自坐定,叙了几句寒温,夸了一些景致,方三奶奶才叹道:“三嫂,却知道你是个能说话的人,我表妹这些时日,可是受委屈了。”

这话却恰中了萱娘方才的疑虑,她叹气道:“我今日瞧亲家,却也有这样想法,只是不好问的。”方三奶奶点点头:“说来就是没儿子引起的祸。”说着叹道:“谁知这孙家族里的人,却是一个个如狼似虎般,若不是孙老秀才来说了句公道话,却不知我表妹她如何收场。”

萱娘这下奇了,皱一皱眉,对方三奶奶道:“不是说有五叔公做主吗?”方三奶奶手一拍桌子:“哼,谁知他也不是个好人,想把自己重孙过继过来,这也是常事,为自己打算,却谁知惹了族里有几个泼皮的不满,立嗣那日,在祠堂吵了半日,你说要过继这个,他说要过继那个。”

萱娘静静听着,心里想到,难怪孙奶奶今日瞧来,却和往日大不同,孙老爷丧事处置上,她还有些精神,今日却毫无神采。正在思量,方三奶奶又道:“嚷了半日,还有几个刺头的,说索性不过继了,就当绝户,把家私几家分分,留下几间房子,几亩田地,由她们母女饿不死就好,三嫂子,你说说,这是哪家听来的道理,就算绝户要抢产,却也没有不管妇孺的。”

萱娘听的汗涔涔的,怎么这孙家,竟然这般?方三奶奶叹一阵,又道:“还好他孙家人虽无理的人多,却也有几个懂道理的,虽然声音不高,却年纪高,最后强压住了,由孙老秀才和五叔公做主,挑了汶哥,只是。”说着看眼萱娘,萱娘已是被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了,孙奶奶虽说也是当家主母,却是要温柔些,想起那日,孙家人似群狼环伺,孙奶奶要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嚷了回去,双手本是拢在袖中,此时却捏的死紧。

方三奶奶叹道:“本来,我表妹已经冷眼看中一人,今年才两岁,家里虽穷些,父母为人也好,只是可惜,挑了这样一个人,表妹的心立时就冷了。”萱娘听完缘由,半日才叹道:“话虽如此,只是这孩子已在亲家名下,知些疼热,日后也是依靠。”

方三奶奶摇头:“话不是这般讲,这孩子初过来时,我表妹也有这样想法,故此请奶娘,做衣服,收拾屋子,忙个不了,谁知这孩子年纪虽小,却不知去哪里学的一身毛病,成日只知道吃也就罢了,稍不顺了他意,就滚地大哭,表妹也打过一次,这孩子的亲娘就找上门来,在门口大骂,说把过继去的孩子不当人,旁人去劝,也被奉承了几句,骂了足足三天才歇,经此一事,表妹的心也就冷了。”

萱娘此时,对孙奶奶的怜惜就更深了,可怜一个富家主母,不过就是丧了丈夫,失了儿子,就被这般对待,真是可叹,她的叹息想必方三奶奶也听见了,伸出手来,抚了萱娘的手道:“亏你,如此能干,现今我才明了,贤惠做给谁看,该自己的,一步不让才是,不然似我表妹这般,我瞧的气人,却不好帮的。”

萱娘微微一笑,却想起一事,问道:“怎么不见孙家的姨娘。”方三奶奶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差点连兰姐的嫁妆都保不住,那妾却是被卖了,不过卖了也好,她一点点年纪,只怕也是个守不住的。”

萱娘叹气连连,只是孙奶奶这般处境,瞧这个嗣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日后却怎么办?方三奶奶似想到了,对萱娘道:“我表妹却已和我说了,等怡姐满了服,出了嫁,她就带着私房出家,由孙家人在那里折腾,她却不管了。”

萱娘听的这话,只说的一句:“这也罢了。”就觉着船好像停了下来,方家的丫鬟打起帘子,探了头进来:“奶奶,却是已经到了陈奶奶庄里了。”方三奶奶忙起身:“说的入港,却忘了路程了。”萱娘也起身,约她进庄一叙,方三奶奶辞了,这才下了船,萱娘等方家的船重新走了,想起孙家遭遇,实在叹息,转身欲走,却传来留哥的声音:“娘,你在想甚么,怎的不走路。”

萱娘见面前已经长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儿子,唇边却已冒出青色胡须,轻叹道:“儿啊,你日后定要对媳妇好。”留哥不解,却还是恭敬答道:“那是自然。”

接着又奇怪问道:“娘为甚这般说。”萱娘拉他一下,轻轻一笑:“罢了,你记得就好,和娘回去吧。”母子二人回到家中,英姐见娘回来,一路只是缠着娘,说东问西,萱娘见面前几个小儿女,却都赖着自己庇护,心里越发加紧,日后,定不许人给自己儿女委屈受。

过了一个月,却是王家派人来,说是三月初五是王奶奶的四十整生日,这娶了媳妇,就过个生日,备了戏酒,请萱娘下顾。萱娘接了帖子,备了寿礼,到了那日,果然带着昭儿和英姐出了门。

英姐出门之初,就知道是要去自己婆家的,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在船上还拉着昭儿的手,问她自己花戴的怎么样,身上的衣裳,可有哪里不妥帖,萱娘抿嘴笑看,昭儿脾气好,怎么问也不烦,不由上前拉住英姐的手:“好了,你从没出门就开始挑衣裳,到现在还在问你嫂嫂,也是她脾气好,换了旁人,早受不住了。”

英姐依偎到娘怀里撒娇的道:“娘,人家这不是第一次去,心里怕吗?”萱娘把她搂紧些:“怕什么,娘的闺女,还有怕的。”英姐呵呵一笑,突然直起身子:“不好,这一搂定会把衣裳搂皱了。”忙自己看身上,瞧可有哪里皱了,抚平衣裳上的细小皱褶,重新端庄坐好,萱娘摇头轻笑。

不一时船已到岸,王家离岸边有些路程,只是一个管家在迎,瞧见萱娘下船,早就过来行礼,岸边还备了几乘轿子,两个婆子等在那里,见了英姐,眼睛咕噜噜直往她身上瞧,英姐不由有些臊了,低了头,红了脸,却又想到,娘说的出门在外要大方,方欲重新抬头,却是婆子早过来请自己上轿,只得拉了昭儿的手一起上轿,心里却还暗地怪自己,怎么补似昭儿般大方,给娘丢脸。

到了王家,轿子落地,王奶奶早带着儿媳迎了出来,先和萱娘彼此厮叫了,昭儿和英姐又各自上前见礼,王奶奶满脸喜色,拉了昭儿和英姐的手,赞了又赞,英姐被夸的脸红红的,只是偷眼去瞧兰姐,这就是日后自己妯娌?瞧她相貌,也是个好相处的,正在那里想,兰姐已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咱们进去吧,婆婆已经进去多时了。”

英姐又是一阵脸红,怎的别人就这般大方,自己不免小家子气了些,忙挽住兰姐的手,和她一起进去,一路穿堂过室,英姐仔细瞧瞧,果然王家是旧家,这些摆设,和旁人家是一样的,一路赏玩了,到了花厅之上,却是满登登坐满了人,只听见环佩叮当响,笑语连声,众人头上的珠翠,身上的衣服,耀的人眼睛都花了,英姐定定神,却要去寻自己的娘,早有人上前笑道:“小姑许久不见,听的你定了亲,还没和你道喜呢。”

英姐细一看,却是方氏,她挺了四个月的肚子,正笑吟吟瞧着自己,英姐忙万福下去:“嫂嫂万福,方才人多了,却没见到嫂嫂,实在是。”方氏忙扶起她,旁边有人笑道:“英姐,却慢叫嫂嫂叫的这么亲热,你真正的嫂嫂,却在那边呢?”说着嘴一努,英姐这才瞧见昭儿站在一边,英姐年纪小,没经过甚么事,却也知道这人说的话不是甚么好话,欲待要似娘平日般,轻轻回她几句,正在肚里思量。

就听见昭儿开口:“这位嫂子,不知如何称呼,昭儿年纪小,却也知道,世上没有堂兄家的嫂嫂不能叫嫂嫂的道理。”说着重又低头,依然是那么恬静,说话那人没料到昭儿年纪虽小,嘴却利落,呃了一声,却答不出来,方氏本在旁玩着手中的帕子,听见昭儿这话,笑道:“昭儿妹妹说的有理,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三婶当日说过甚么,谁知今日又是这般。”

说着摇头:“真是自打嘴巴。”旁边的人听了,都笑了出来,英姐和昭儿都不知萱娘当日说过甚么,英姐愣在那里,昭儿虽伶俐,却也正在想对策,一时反变成她们围着英姐昭儿在讥讽了,兰姐在一旁和别人说话,溜了一眼,忙过来笑道:“各位嫂子姐妹,今日难得聚聚,长辈们却是特地把这厅让出来,说让我们小辈在这里乐乐,怎的反这般?”

方氏眼波一转,笑道:“王家弟妹,我们不过在这里玩笑,并没有旁的意思。”说着看向其他人:“可有人欺负这两位妹妹了?”其他人都摇头,方氏手搭在兰姐肩上:“王家弟妹,你护着你妯娌,我们都知道,只是你可看清楚了,可没人欺负她们。”

英姐见兰姐也说不过她,昭儿再伶俐,却终究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不由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方氏和旁人见了,都笑起来,这时传来萱娘的声音:“在说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这几个老人家也乐乐?”

众人抬头,见是萱娘和王奶奶,还有大奶奶,以及几个长辈都到了花厅门口,萱娘是一眼瞧见昭儿和英姐被围在中间,被说些什么,心里不由暗地怪自己,怎么忘了虽有兰姐,她却是个温柔女儿,这才出言。

方氏见大奶奶她们都进到花厅,萱娘虽也跟着进去,独笑吟吟望着自己,忙上前施礼道:“却是问些妹妹们在家的起居,没有旁的。”萱娘眼睛也不看方氏,只是把英姐拉过来,却瞧着兰姐在问:“是吗?”兰姐是不会撒谎的,萱娘那般瞧着她,脸早红了,萱娘心里不由叹气,这方氏初进门时,好一个温柔女儿,怎么这做亲不过几年,就变的这般轻狂?

不由眼睛往大奶奶方向瞧瞧,大奶奶却只是捻动手里的佛珠,旁的甚都不知一般,萱娘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今日总是王奶奶的寿酒,难道自己当着面给王奶奶不好看不成,想来方氏这等放肆,也是想到这层。

想到这,萱娘看住方氏,微微一笑,盯住她的肚子道:“只愿侄媳妇怀的这胎,定是男胎,日后好好长大,断不会遇到甚磨折。”方氏被萱娘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说的愣住了,只是长辈这样说,说的又是好话,忙道谢不迭。

萱娘目光一转,却见其他人都在说些别的,佯做站不住,稍微打个踉跄,方氏虽怀着身孕,却是就在近边,不由伸手来扶,萱娘趁她扶住自己,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只是婚姻多磨折罢了。”说着把方氏扶好,方氏猛一听到这话,她自怀了这胎,可是万分爱惜,今日猛听到萱娘这样的话,又是在家做主做惯了的,也不及细想,顺手手就挥起。

恰好大奶奶转身看见,不由出声止住:“媳妇,你抬手却是做甚?”方氏这才惊住,自己在做甚么,面前的可是长辈,况且那话只有自己听到,旁人听到的,全是萱娘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祝愿,手不由僵住,萱娘淡淡开口:“方才我却瞧见个蚊子停在侄媳妇脸上,想来是她要打蚊子。”说完就携着英姐和昭儿一对小儿女在王奶奶的招呼下,出去坐席。

方氏到了这刻,也只得一个巴掌放到自己脸上,脸顿时热辣辣一片,对大奶奶挤出笑容:“婆婆,确是有蚊子。”大奶奶皱皱眉:“这三月天,怎的会有蚊子。”却也没再追问,携了她去坐席。

王家却在花园里搭了个小戏台,请了一个小班子在唱戏,底下摆开几桌席面,王奶奶今日是寿星,虽谦让再三,却也坐了主席,边上就是萱娘,安过席面,点了戏,戏子在台上粉墨登场,众人在台下喝酒听戏。

席间也品点些谁的衣裳好,那个的首饰明,方氏今日的穿着,却是十分的出色,自然人人都赞她,方氏得了别人的夸奖,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把那方才受了萱娘的暗气,丢到脑后,正在吃着喝着瞧着,一个丫鬟却引着一个十四五的女子过来,方氏还在想,旁边有人笑道:“这不是你妯娌,想来是来见你婆婆的。”

果不其然,这女子果然到了王奶奶她们在的席面,王奶奶的弟媳妇王二奶奶忙站起来,牵着她的手让她给大奶奶行礼,大奶奶满面春风的扶起那女子,拉着她的手说长道短,方氏见了这般情形,不由有些发愁,这弟媳妇眼看就要过门了,瞧婆婆的光景,对弟妇不差,到时自己这掌家的权,能不能保住,想到这,又叹口气,要是自己丈夫,能答应自家,说等弟妇过门就分家不就好了,现时虽掌家,钱财上却是婆婆一双眼睛,比什么都灵,想打个偏手都难,还落的辛苦,若是自家分了出去,何等快活。

肚里正在计较,王家女儿却又转到这面席上,和自己见礼,方氏忙站起来3礼,说过几句场面话,王家女儿又往昭儿她们在的席面上去了,旁边这人又接了一句:“这王家却是体面人,瞧瞧这教出来的闺女,礼数一点都不错。”方氏不由有些恼,只是抬头瞧这人一眼,这人讪笑道:“方家却是官家体面,和旁人不同。”

方氏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一眼瞧见王家女儿却和昭儿她们手拉手说的亲热,王家女儿还让丫鬟去问王二奶奶,王二奶奶点了头,王家女儿这又坐在昭儿她们的席面上,和她们有说有笑。

别的席面上传来有人叹息的声音:“怎的这亲妯娌还没堂妯娌这般亲热?”方氏只当没听见,却面色还是红了。萱娘那桌,到底是长辈们,沉静的多,也没有轻狂人敢当面问萱娘甚么,一顿戏酒下来,倒也安静。

回去路上,萱娘问过英姐,知道方氏所为,连声叹息,自己猜的竟分毫不差,只是自己大嫂,这样行事究竟为的甚?难道自家媳妇也要这般算计,实在是,却也没多对英姐和昭儿说,只是叮嘱她,日后遇到这事,怎么应对就好。

第 49 章

船此时已到了庄上,萱娘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船,举步上岸,方走了几步,就见老张跟着乘轿子过来,嘴里还不时和轿子里的人絮叨着什么。萱娘不由站定,老张见到萱娘,忙停住脚步,抢上几步行礼:“奶奶多时不见,听的你家哥儿和姐都订了亲了,恭喜恭喜。”

萱娘虚扶一把,笑道:“张嫂子,前个月还想请你去下定,怎的派人去寻,却寻不到,我还在想,张嫂子定是去哪里赚了大钱,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钱了。”老张手一拍:“哎呦我的奶奶,有钱赚,怎的不赚,只是帮林家去了几次宁波,反耽误了这里的事情,实在是得罪。”

宁波,林家,萱娘细一想,难道是林家女儿要出嫁了,正要说话,那轿子已经停下,旁边跟着的小丫鬟已经掀开轿帘,方三奶奶探出头来,笑道:“三嫂许多时没见。”

萱娘见是她,忙走到轿前,对她笑道:“三嫂既路过寒舍,何不进去歇歇脚,现时还早。”方三奶奶望望天色,见太阳还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轿夫们也满头大汗,走下轿子挽住萱娘的手笑道:“三嫂不嫌我空手,就进去讨口水喝。”

两人说笑着进了庄子,轿夫们早有陈家的下人招呼在门口等着,到了厅里,又重新见了礼,各自归座,丫鬟上了茶,连老张也有个坐处,萱娘和方三奶奶叙了几句,扫一眼她身上,却是穿着一新,带了首饰满头,想来也是去哪里做客归来,笑道:“三嫂今日是去哪家做客,怎的不见去王亲家的寿宴上?”

方三奶奶正拿根牙签在盘里挑果子吃,挑了一会,没有合心的,顺势放下,对萱娘道:“今日却是林家姑娘出嫁,我去喝她的喜酒,这才没去王家。”说着还往老张那看一眼,指着她道:“就是张嫂子的原媒,恰好我家儿子也要说亲,这才请张嫂子去我家。”

老张听见提到她,忙站起来走到萱娘跟前道:“方奶奶家的哥儿,原本想说给奶奶家的,谁知却忙了林家这头事情,等从宁波回来,奶奶已经许了王家,不然今日两位奶奶就是亲家了。”萱娘听完,对方三奶奶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情,我却不知道。”

方三奶奶手一拍:“就是,我听张嫂子说过,说有家女儿,和我家儿子,就是天生一对,本来还想细问问的,谁知张嫂子又去了宁波,等她回来再问,就说已许了人了,谁知竟是三嫂子家。”说着方三奶奶嗔怪的对老张道:“若不是你忙着林家这头,却怎么失了这门亲事。”

老张忙用手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下:“都怪我不上心。”大家说笑了,萱娘对林家女儿这么急出嫁也有些疑惑,对老张笑道:“我记得林家女儿,刚过了年也在十五,又嫁到远处,怎的不多留几年?”

老张面有些尴尬,这件事的根底,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得了白家的重赏,却不好说出来,方三奶奶方才听的老张说的话,觉得和萱娘更亲热些,叫着萱娘的名字道:“萱娘,却是听说白家儿子不小,都十七了,又是长子,爹娘盼着早些成家,支撑门户也是常事。”

萱娘虽觉得微有不对,却是别人家的事,也就丢开,对方三奶奶的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方三奶奶点头,对萱娘道:“你家女儿,我方才虽只是远远一面,却十分喜欢,不嫌弃的话,就认她做个干女儿,日后我们来往更亲热些。”

萱娘也喜她说话爽利,为人大方,况且她家离自家庄子不远,有个甚么事情,也好帮忙,谦虚了两句,就命人把英姐叫出来,见过了方三奶奶,方三奶奶拉着英姐的手,问长问短,英姐一一答了,喜的方三奶奶眼花没缝,从手上褪下一对手镯来,塞给英姐:“日后你就是我干女儿,只是路上忙,没有礼物,这你可别嫌轻鲜。”

萱娘一眼估过去,那对镯子怎么也有四五两种,又兼上面还镶了两颗宝石,想来不便宜,方三奶奶的家事,听说也不过平常,忙拿住英姐的手往她那边送:“这要只是几两金子,我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这等贵重的东西,怎么敢收。”

方三奶奶死不肯受,两边正在推搡,老张上前笑道:“奶奶,你就收了吧,现时三奶奶可不似原先,手里尽有钱钞,不然怎么年前还买了左近的庄子住呢?”萱娘虽知道方家买了左近的庄子,却从来没打听过,那庄子值多少银子,再细看看方三奶奶头上的首饰,身上的衣服,都能瞧出是一色新制,用的料子都很好,不似个家事平常的,怕再推辞,方显得外道了,这才命英姐行礼收下,又命厨房备酒饭,要留方三奶奶一叙。

方三奶奶也不推辞,两人又闲话一时,此时连名字都不称了,方三奶奶就称萱娘妹妹,更是亲热,酒饭上来,萱娘和方三奶奶推杯换盏,几杯酒下来,萱娘笑道:“却是方家在这地面上,也是个大族,怎的姐姐不在族里居住,反离得远远的,到这边买庄子呢?”

方三奶奶听了这话,她憋了许多年的这口气,虽在近日买了庄子,打了首饰,做了衣裳,到处坐了轿子去招摇,却是那些话也不好对人诉的,知道的也不过心照,不知道的总不能揭了旧日伤疤,知道萱娘是个稳妥人,放下筷子就叹道:“妹妹,你却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说着就流泪。

萱娘本平常一句,却没料到惹的她流泪,忙坐到她身边:“姐姐,却是妹妹不好,不该惹的姐姐难过。”方三奶奶推开她的手,叹道:“妹妹,你可知我为甚穿的招摇,到处出去?”萱娘摇头,方三奶奶才道:“只是去出口气罢了。”

说着拿起帕子擦擦泪,叹道:“我嫁到方家,也有二十来年了,总是苦时多,甜时少,妹妹别瞧我现在穿的新衣,戴的首饰,不过两年前,我还到处求告,不然年关难过。”想到苦处,方三奶奶不由伏桌大哭起来,萱娘不知她的前因,自然也不知怎么解劝,只是拍着她的背。

方三奶奶哭了一些时,这才重新直起身子,对萱娘道:“妹妹,你千万莫嫌我轻狂,只是这些话,我也只有告诉你了,原先还有我表妹能说说,只是她现时是这般,我在她面前多说了,反是刺她。”萱娘听了,觉得这方三奶奶虽话多了些,却也会为人想,也没说话,只是轻拍着她。

方三奶奶凄楚过了,对萱娘讲出缘由来,原来这方家,虽然子孙繁盛,族里却大都是穷的,方氏的爹,二十年前中的个秀才,在这样族里,却赛如中的个状元般,自然是人人都敬的,方三奶奶当时初嫁过去,她娘家虽说不是甚富家,却是族里也有几个读书种子,举人也有几个,秀才自然不是稀罕的。

见了这方家族里对方秀才这等尊敬,有些奇怪,不合在方奶奶面前多了一句口:“我娘家兄弟,却也有几个举人。”这话要放在旁人听了,不过也是常话,谁知方奶奶听了,却说新媳妇眼里没有她这个秀才娘子,拿娘家的举人来压她,把方三奶奶恨如头醋。

方三奶奶却还不知道自己这些,她是个喜欢说话的,自然也是到处找人白话,这方奶奶不在场到好,一在了,就人人都不理自己了,多了几次,方三奶奶也觉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嫂嫂,偏生三奶奶又有个拗脾气,别人越不让她做的事,她觉着对的,自然就要去做,越是这般,她越就去寻人说话。

这样也就过了几年,方秀才成了方举人,方三奶奶随众人去贺,方奶奶说的一句,现时我家也成举人了,合族哄笑,方三奶奶才晓得缘由,知道后不过觉得好笑,这样一句话就记了几年,怎的这般好笑。

偏生方奶奶家兴旺起来,方三奶奶家却倒了霉,湖州虽是著名的鱼米之乡,风调雨顺的,方三奶奶家的田不知怎么,总是被水淹了,能有一半收成已是好的,颗粒无收的时候也是有的,渐次田产摸完,也煞古怪,这田到了别人家,就不是这般了,这族里的见了这样情形,纷纷冷笑,还有那轻薄的,冷言冷语的让他们夫妻投身给方奶奶家为奴,说这样也饿不死,方三爷怎受的了这个气,和别人嚷了几句。

方举人读了圣贤书,自然也要知道些道理,听了这般话,同一个爷爷的堂弟,怎能收了为奴,自然有人说了,他就要呵斥住,谁知他全都当没听见,方奶奶到了此时,更是得了意了,放出话来,这方三家的到自家,旁的先不说,投身纸可是免不了的。

方三爷到了此时,一条七尺汉子,连妻儿的衣食都糊弄不来,不免在家唉声叹气,幸好孙奶奶听的此话,和孙老爷说了,横竖也要请帮手,何不就把自家表姐夫请去,也能救救他家的急,议定一年十两银子,带去外面帮忙,方三爷也就别了妻儿,去外乡寻生计去了。

方三奶奶讲到这里,不由又用帕子擦了擦泪,萱娘听了,这才知道方奶奶是这等样人,心里不由寻思,这娘是如此,方氏是这般,也就能想到了,见方奶奶苦痛,劝了几句,方三奶奶扶住萱娘的手道:“妹妹,若是那族里,有个似你这般怜老惜贫的,我也就不会这般了。”

萱娘虽家事和方三奶奶不同,却是那些苦,也是差不多经过的,轻叹道:“这些,我却也是经过的。”方三奶奶点头:“就是知道妹妹是这样人,才对你诉下肺腑之言。”说着摇头叹气:“原先大姐儿还不似她娘,谁知成了亲后,行动做派就全似她娘了。”

萱娘知道她说的是方氏,笑道:“却也是,刚成亲时,觉得好一个温柔女儿,谁知现时。”说着把今日这事略略说出,方三奶奶听完,只是叹气,萱娘见她这般,笑道:“有句话不好问的,却不知是怎么发的财,我们也想偷学一二。”

方三奶奶瞧萱娘一眼,打趣道:“听妹妹这口气,却是要把天下的钱财都要赚完了才罢?”萱娘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话,方三奶奶略停一停,方道:“也没甚好偷学的,不过是在山东种盐。”

山东,萱娘连在山东做甚生理都没听见,听到山东,不由呆了一呆,方三奶奶瞧见了,问道:“我却隐约听说,你家的死在山东?”萱娘点头,握住方三奶奶的手道:“姐姐,若姐夫再去山东,可能帮我去寻个实信?”

第 50 章

这个,方三奶奶稍迟疑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一直没个实信?”萱娘点头:“是,只是舅爷来说过,说亲眼瞧见他掉在河里,打捞不出来了,之后就是公爹过世,分家等事,也忙个不住,却是姐姐你想想,这在太湖边长大的,鲜有不会水的,只是我是个女人,孩子们又小,不好去寻的,又没个妥当人。”

方三奶奶听完,默然一会,叹道:“妹妹,也不是我说句不好听的,他要真活着,这都七八年过去了,怎么不想想你们孤儿寡母在家不易,再者难道他不思乡,只是在外面不成。”这些话却也是萱娘心里想的,她叹气,抬手理一理有些乱了的鬓发,轻声道:“虽则也没多少恩爱,却也是孩子们的爹。”

方三奶奶没有再说,只是拍了拍她,应下等到时,定会好好寻访,两人又说几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方三奶奶告辞,萱娘送出,临行前又再三再四说了,要多多往来,又在门口说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各自挥别。

到了次日,却是方三爷遣自家儿子来拜,萱娘也命玖哥去方家回拜,彼此来往了几次,越发亲热起来。连罗大嫂见过几次方三奶奶,也觉得她为人爽利,不似一般女子,每次到了萱娘这里,也都清她过来叙叙。

这日却是端午将近,罗大嫂备了粽子,又装了些小菜之类,送到萱娘那边,萱娘接了,命人收拾出来,请了方三奶奶过来,在后院新修的水池旁摆了桌酒,一边赏景,一边说笑。

方三奶奶喝了两杯酒,对萱娘笑道:“这院子收拾的却好,花是花,水是水的。”说着一指外面露出的屋檐:“那边想来就是两个侄子的住所,这样又分了内外,又不失亲热,极好。”她话还没说完,罗大嫂笑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妹妹说的煞好笑,怎么教花是花,水是水的,难不成要花不是花,水不似水才成?”

方三奶奶本来在搛一个鸽蛋,那蛋剥的滑溜,自己有了酒,左右也搛不起来,听见罗大嫂这样问,索性把筷子放下,认真的对罗大嫂道:“嫂子,你却不知道,我家那个院子,他爹买的花,引的水,都不成样,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萱娘拿起筷子,给方三奶奶搛了个鸽蛋,这才笑着道:“也不是我收拾的,只是昭儿和英姐两个人现在也不读书了,针线闲了时,就常商量着,怎么收拾屋子,收拾这园子,你瞧我那屋子,原先不是甚摆设都没有,全是昭儿收拾的。”

方三奶奶不由赞道:“妹妹,也不是我说,你这个儿媳,为人做派,这地面上也难挑的出来。”昭儿这时恰和英姐两人,端着几盘自己亲手做的菜肴过来,听了这话,英姐悄地拉一拉昭儿的衣衫,昭儿还是大方上前,把菜肴摆在桌上笑道:“三婶若真觉得侄女好,就多用几口。”

英姐也偎到方三奶奶身边,嘻嘻笑着,指着那几道菜道:“这是做女儿的一片心,干娘还别嫌弃。”方三奶奶用勺舀了勺莼菜汤尝了,点头赞道:“怎么这都是做的汤,你们做的滋味就和别人不一样,更鲜了些?”

英姐抿嘴笑道:“干娘,这是昭儿嫂嫂想出的法子,把高汤去了油,只剩清汤,然后再把香菇放上,等香菇入味了,再撇去香菇,然后再放莼菜,这样味道既鲜,又不油。”方三奶奶听了,咋舌道:“怪道不一样,这样的法子却是我们想不出来的,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个。”

正在和罗大嫂说话的昭儿抬头笑道:“这却也不是我想的,只是我爹原先说过,自小家里要做汤,就是这般,只是爹爹也常说,这样做法,味道是极美了,却也浪费,平日也不做的,只是今日见娘和舅母都在,这才试试。”

方三奶奶听完,摇头叹气:“怪不得说,发财三代,才知穿衣吃饭,似我们一般,纯是那暴发户一般。”罗大嫂也被这做法惊了一下,听到方三奶奶这样说,点头道:“确是如此,不过日常都似这般,也奢侈了些,俗语说的好,惜福得福,又有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常见那些大人家里,所用太过奢侈,虽说外人看来,是何等的尊荣,难免不是折福之举。”

昭儿听了,回身对罗大嫂行个礼道:“爹爹也是这般说,只是。”随后就闭口不言,萱娘久久无言,听见昭儿这样说,才拍了她肩道:“其实世人多爱孩子,供养无所不至,其实有时,受些磨折也是好事。”方三奶奶听了这话,忙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萱娘倒吃惊:“姐姐要往哪里去?”

方三奶奶回头道:“妹妹,听了这话,我却想起我家小子,自他爹发了财,成日里被他爹带出去应酬,我是个没见识的,只当他出去,手里有钱,也能让人瞧瞧我家现时不是原先,听了这话,想来这样不成,回去就剥了他的华服,还是依旧送去学里读书是正经。”

罗大嫂扑哧笑了,萱娘强忍住笑,把她拉回来:“姐姐,这事也急不得,总要款款的教导,你这冷不防回去,他这放野的性子,怎么就能立时依了你,还是寻个好先生,好好教导,拘住他性,才是正经。”

方三奶奶也觉得自己急了些,讪笑一笑,斟了杯酒,递给昭儿道:“侄女,今日听了你这番话,觉得极有道理,这杯酒,你定要干了。”昭儿看眼萱娘,见萱娘微微点头,这才立起身饮了那杯,她们姐妹这才去了。

罗大嫂瞧着昭儿和英姐远去的背影,叹道:“原先我心里还想着,小姑定昭儿为媳,私心里难免对小姑有些怨怅,这些时日细细想来,昭儿这般的人品,说句不怕小姑恼的话,玖哥还有些配不上,更何况我家儿子。”

萱娘听了这话,给罗大嫂斟满一杯:“嫂子,我们姑嫂,平日却似姐妹一般,并不是我想侄子配不上昭儿,私心里还是想着昭儿能留在我身边多一日也好。”罗大嫂接了酒,笑应了,三人继续吃酒说话。

酒到半酣,方三奶奶掂起个鱼头,细细吃了起来,罗大嫂有了几杯酒,也就不吃了,笑问方三奶奶道:“妹妹,这妹夫三月去了山东,可有信回来?”方三奶奶正抠出鱼眼睛来吃,听了这话,皱眉算了算:“三月初九走的,还没两个月,想必不会有信来。”

萱娘也停了筷子,手撑住下巴道:“李兄弟也是那日走的,原来时日这等快速。”方三奶奶听见萱娘提起李成,想起坊间的一些流言,不由问道:“妹妹,坊间有些流言,说的污秽不堪,我们虽知道妹妹你是个好人,难道妹妹不辩一辩?”

萱娘摇头轻笑:“清者自清。”就不说话了,罗大嫂哼了一声,斜着一双眼睛对方三奶奶道:“妹妹,我家小姑品性高洁,却是我自知的,可恨天下总是有些小人,以己之心度人,不去理她,她说几日,也就换旁的说了。”

方三奶奶点头:“是这个理,却是这几日,都在说陈二老爷家的事情。”萱娘不由抬头,陈二老爷,不就是自己夫家的二伯?源哥自去年来借钱不遂后,就再没有消息了,自己几次出外应酬,却也不见二奶奶,大奶奶也没主动提起,偶尔相问,只说是一切如常,这却又是发生甚事?

萱娘命人把杯盆碗盏收了下去,端上细果香茶,就在园子里石榴树下,牡丹花旁,听方三奶奶讲陈二老爷家的事情。

陈二老爷自从和二奶奶说,再不管自家儿子,就搬到绸缎庄来住,赚的钱自然也不交到二奶奶手里,二奶奶嫁给二老爷这么二十年下来,历来都是自己的话,二老爷就听,哪受过这般冷落。

开头一两个月,还以为给二老爷个教训,过的时日,他自然就归家了,谁知过了足足半年,眼看年关将到,二老爷还是不回来,这才有些急躁。再加上自己手里的私房,应付了这些时日,却也有些心疼起来,大房这边,又催着她把房子腾出来,说的是分家时节,这宅子本就是分给自家的,只是看在二房孩子还小,才让他们暂住,现时大房的侄子已经成家,眼看着老二也要成亲,自然二房就要搬出来。

二奶奶此时也忘了当时究竟是怎么分的家,只是此时二老爷不在家,也没个人商量,把要给二老爷教训的心,挖了个坑深深的埋起来,忙忙的派人去请二老爷回来商量,谁知派去的人却说,二老爷不回来。

二奶奶还以为二老爷在外些时,有些不服管教了,若依了往日的性子,恨不得立时把他揪来,给他一场教训,只是此时却要求人,不免换了几件新鲜衣裳,坐了轿子,带着女儿去寻二老爷。

到的绸缎庄里,掌柜的依旧上来行礼献茶,二奶奶细一瞧瞧,却不见二老爷,开口动问:“怎么不见我家爷?”掌柜的有些尴尬,明明二老爷嘱咐过,说二奶奶来了这里,一概就说自己不在,却是她也是主母,若不说,实在也是,正在那里踌躇,二奶奶喝了两口茶,见掌柜的不说话,放下茶杯问道:“却是怎么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掌柜的思量了会,天塌下来,也有二奶奶顶着,这才皱眉道:“却是二老爷平日不在这里。”二奶奶不由柳眉倒竖:“他却是在哪里?”掌柜的想了想:“这事却还是请二老爷来说,小的也不好多说。”二奶奶得了这话,心头似堵了甚么,一片声的命伙计去寻。

却足足从午时等到店里打烊,才瞧见二老爷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二奶奶此时急的几乎眼都出血,只是当着众人,也要装一装贤良,走到二老爷面前行个礼:“爷许多时不回家,这才来寻的。”

夫妻

二老爷见了她,只是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就绕过了她,径自到一边坐定,叫过掌柜,算起账来,也不管自家女儿惠姐见到他来,也忙着行礼,只当没看到她们母女。二奶奶本就把自己老公,看的还似原先一般,见不理自己,刚欲发火,却是今日是来商量事情的,忍一口气,坐到他身边道:“爷,今日来找爷,本是有事的,这爷许多时不回家,家里的事情总要都等着爷商量,再者。”

不等她把话说完,二老爷把账本拿给掌柜,示意他下去,忙他们的,这才坐直身子对二奶奶道:“家里有你管着,想必也没我甚么事。”说着抬眼看向惠姐,惠姐见爹爹理她,又重新行礼,二老爷瞧见女儿乖巧,只是身上的衣裳有些旧了,不由皱一皱眉,对她道:“难得来了,去挑几块料子,裁几身衣裳,这眼看就要议亲的人了。”

惠姐自进了这里,眼瞧着这些料子都晃花了眼,二奶奶历来都只看的到源哥,这个女儿,却是有得吃有得穿就可,旁的也就不管了,反是二老爷,因源哥顽劣,女儿听话,还多看待些,这半年来,两夫妻怄气,二老爷一气搬出外面住了,惠姐也就没人看待了,虽有个把丫鬟,却也是能偷懒就偷懒的,几身衣裳,旧了不说,也渐渐小了下来。

她年纪渐大,正是喜欢打扮自己时候,却是娘历来不喜欢自己,也不敢去和娘说这些,只得把旧衣裳改改又穿,听的爹这句话,心里喜欢是不必说了,却还要去看眼娘,二奶奶此时哪还想去管她,只是挥手让她去,惠姐忙带着丫鬟去挑料子去了。

二奶奶听的惠姐要议亲,不由想起源哥的婚事,皱眉道:“爷,源哥的婚事都还没有着落,怎的就要给她议亲?”二老爷正在喝茶,听见她这话,把杯子重重一放,瞪着她道:“你是怎么当娘的,惠姐都十三了,还不帮她议亲,心心念念,只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二奶奶本就不是甚么好性子的,在这里等了半日,又忍了半日,还见二老爷发火,自己也嚷了起来,声音比他更大:“呸,谁家不是长幼有序,不先把哥哥的亲事定了,怎么定妹妹的亲事?”二老爷本想争辩几句,只是瞧着她过了这么多时日,性子依旧一点没改,今日见了,本以为她经过这许多时,也想了自己的错处,这才来寻自己,想着几十年的夫妻,她既然能低头,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没想到说不上几句话,她又是本性毕露。

不由重又心灰意懒,也不接她的话,只是站起身来道:“你既然依旧这般,我们夫妻情分想必已尽,日后你带着孩子们过,每月十两银子的用项,我让人按月送来,旁的就休提了。”二奶奶似被当头一棒,见他起身要走,上前扯住他衣服道:“旁的就不说了,一月十两银子,却够怎么用?”二老爷把她的手掰开,皱眉道:“只有你和女孩,还有几个丫鬟,怎么不够用。”

二奶奶见他话里,全不管儿子,又要掰开自己的手,急得顾不得许多,拦在他面前道:“你赚的钱,只能拿回来我掌管着,怎的说只每月拿给我十两,旁的你却要拿给谁去?”二老爷瞧也不瞧她:“辛苦赚来的钱,你不过转个身,就交与那个败子花用去了,我纵赚的金山银山也不够他糟蹋的,还不如每月定着给你,日后还能有个退步。”

说完就要绕开她,往外面去,二奶奶听了这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见二老爷又要走,紧紧拉住他的衣袖道:“儿子还小,等娶了亲,有人管就不会这样了。”二老爷把袖子挣一挣,见挣不开,叹气道:“他还小,转过年就二十了,娶亲,我瞧哪里有姑娘愿意嫁,真是家门不幸。”

说着趁二奶奶手拉的不是那么紧,扯了衣服就要走,二奶奶此时心里,不知想些甚么,见他又要走,扑上去挡住他路道:“大伯这边在催我们腾房,你怎的也不拿个主意?”二老爷见她有些慌乱,总还是有几分夫妻情分在,皱眉道:“这事大哥已和我说过,匆促间却没有好房子卖的,我在大宅左近,赁了间房,虽只有两进三间,却足够你们母女住了,等过了年,挑个日子就搬出去罢。”

说着又要走,二奶奶见他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走,也不知是哪里想到的,喝住他道:“你给我站住,今日先把话说清楚再走,况且你说几句要走,难不成是外面有人勾着你的魂,让你在这里待不得?”

二老爷听的这句,心里暗想,这蠢婆娘怎么也会变聪明起来,咳嗽一声,停住脚步,转身对她道:“你教子无方,我陈家这脉,眼看就要绝了,却是大哥劝我,也该找个妾来,重新生子,好让这脉不绝,我觉得这话极有道理,上个月纳了一房。”

二奶奶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气得人直哆嗦,说不出话来,二老爷见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反安慰她道:“你且放心,你在我陈家二十余年,终究也是操持家务辛苦,又生儿育女,虽则养子不教,却也是爹娘当日在时,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室,你且和女儿安心度日,等那房生了儿子,再去拜见你。”

二奶奶这时泪珠却断线珍珠般滚下来,见他说完就走,掂着小脚抢上去哽咽的说:“你就算要纳妾,也要有个正理,怎么有了儿子才来拜见我,你是把我当成甚么了?”二老爷哪还有半点想安慰她的心,只是皱眉道:“大哥这话也是为我好,况且我年轻时候不纳妾,老来哪还为的淫乐,不过是为了宗嗣着想。”

二奶奶哪还听的进去,只是死死扯着他,一片声的喊要和他去见大老爷:“哪有做大哥的,兄弟要纳妾还要拦住了,这反倒一味撺掇,为宗嗣着想,难道源哥不是他侄子?”二老爷挣了几下,挣不开来,回头想喊人来帮忙,只是那些伙计小厮们,见他们夫妻撕扯起来,帮谁也不好,都躲的远远的,二老爷跺跺脚,狠狠心,对二奶奶道:“你再这样不顾体面,休怪我无情,由你母女去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