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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彩凤一听是杜太医派来的人,也只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宋明轩的眼中也透出了半分喜色。宋明轩只转身,抓着赵彩凤的收到:“娘子,刘兄弟他做到了…”

赵彩凤只一时没弄明白宋明轩的意思,但脑子也转得飞快,这世上能让杜家马首是瞻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赵彩凤只觉得胸口一热,抓这宋明轩的手也越发紧了起来,只激动道:“相公,郭老四被抓了,有人要还你清白了!”

宋明轩只重重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却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开口道:“娘子,你等着我回来!”

赵彩凤只用力的点了点头,见宋明轩这就要转身离去,只扫了一眼宋明轩身上的衣服,开口道:“你等等,穿成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宋明轩也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最近天气渐热,他便拿了去年的衣服来穿,身上这一件却正好是当初给赵彩凤做了手套的那件。

宋明轩顿时也脸红了半分,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屋换一件衣服,那小厮又催促道:“宋举人,我家大爷的就在外面车上,咱还是快点,别耽搁了。”

宋明轩只咬牙想了想,甩了一下身上短了一截的袍子,开口道:“笑娼不笑贫,穿成这样也无所谓了,我跟你走!”

赵彩凤瞧见宋明轩脸上露出的那种久违的自信,只抿唇笑着道:“相公,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赵彩凤只站在门口目送宋明轩离去,晌午的阳光将她整个人晒的暖融融的,越过了冬天的严寒,她和宋明轩的生活,也终于迎来了春的气息。

马车里的宋明轩虽然脸色淡然,但心里依旧有着几分惴惴不安。他有着文人的傲气,虽然知道依靠刘八顺的关系,请杜家人直面天颜是唯一的办法,可是…宋明轩不能那样做。他不能因为一己的私利,将其他人拉下水。这种事情,若是心甘情愿,那以后便是过命的朋友。

杜太医看着坐在自己眼前清瘦的男子,神情自若,脸上虽然一脸的谦逊,难得那双清澈的眸中,还带着几分淡然的自信。能经历这样的事情,还不磨灭意志的,杜太医也从心中由衷的敬佩宋明轩。

“宋举人,这次是皇上想请宋举人进宫,昨夜皇上的特使已经将郭跃捉拿归案,但是那人拒不承认,所以皇上便提出了一个办法,让你和郭跃两人单独写一篇文章,谁的文章好,他就信谁。”

宋明轩微微挑眉,问道:“皇上看过了我的文章了?”

“看过了,不过那个郭跃很狡猾,虽然文风主旨都一模一样,遣词造句却也略加修饰,大抵是怕你万一进了考场,和你撞卷被人发现。”

宋明轩倒是也没想到那郭老四狡猾至此,听杜太医这么说,也只踌躇满志的点了点头道:“好,公平比试,若是晚生输了,这件事情就让他这样烟消云散罢了,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总有他郭跃穷途末路的时候。”

杜太医见宋明轩这么说,只伸手拍了拍宋明轩的肩膀道:“怪不得八顺这样敬重你,宋举人果然人品贵重,杜某这一次,也算是没帮错人了。”

宋明轩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低着头谦逊道:“杜太医谬赞了,常听八顺提起你,听说你是九岁中童生的神童,晚辈惭愧!”

杜太医见宋明轩提起这个,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也值得八顺说出来,不过说实话,我娘子确实喜欢有学问的人,当初嫁给我,还一直抱怨道:应该嫁个状元爷好些的!”杜太医说起杜夫人,眉宇中便多了几分温情。

第259章

两人从严肃的科举舞弊话题,换到了讨论自己媳妇上头,时间就一下子过的快了起来,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

看门的侍卫见是杜家的马车,查过里面的人之后,便放了他们进去。宋明轩顺着马车帘子撩起的缝隙往外头看了一眼,那高耸巍峨的宫殿连绵不断,宽阔冗长的宫道链接着琼楼玉宇一般的宫殿,在这里住着的人,便是大雍的天子。

宋明轩想到这里,心情便有着莫名的敬畏,连神色也都凝重了几分。马车到了第二道门口,便不准在往里头去了,杜太医从马车上下来,对宋明轩拱了拱手道:“宋举人,从这里进去,便是皇上的御书房,由这位公公领了你出去,在下也要回太医院了,一会儿我的车夫春生会在宫门口等着你,后面的路,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

宋明轩虽说心性沉稳,但毕竟没有见过大世面,此时掌心已经微微有些汗湿,听杜太医这么说,只拱手谢道:“多谢杜太医出手相助,晚生没齿难忘,杜太医请。”

杜太医走后,来迎了宋明轩进去的太监只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明轩,见他穿的那件袍子下面还短一截,只偷偷的笑了笑,操着一口公鸭嗓道:“这位公子,里面请,万岁爷还在御书房里头等着您呢!”

宋明轩见那太监长相阴柔的很,说话的语调都拐了几个弯,不过方才对自己这身上的衣服打量之后,那笑意也是片刻就压了下去,看着并不像无理之人,便只朝着他拱了拱手,小心翼翼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那太监只微微一笑,便转身在前头引路,一路绕过了抄手游廊,在大殿的门口停了下来,只转身吩咐道:“你等着,咱家进去回个话。”

宋明轩点头称是,目送了那太监进去,隐约听见里头又一个沉着浑厚的声音,不怒自威:“那姓宋的举人如今就在外面,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朕本是爱才心切,却不想你这等下作,如今便给你一个机会,和他公平比试一场。”

宋明轩还没来得及听清跪在地上那期期艾艾之人说了些什么,便听见皇帝只大声道:“请宋明轩进来。”

片刻之后,老太监便来穿了话,引了宋明轩进去。宋明轩只低垂着头,跟在老太监的身后,直到老太监停下了脚步,这才跪了下来道:“甲午年乡试解元宋明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明轩弯腰跪拜,声音洪亮,虽然有一点微微颤抖的尾音,但通身透着读书人儒雅之外不卑不亢的气节。

皇帝只听完宋明轩自报家门之后,只拧了拧眉头,伸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道:“甲午乡试的解元,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这边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一直候在御书房里头,眉毛有些发白的老太监只笑着道:“皇上忘了吗?甲午的解元是您钦点的,当时汤大人说,有几个人的文章,他也品评不出来的。”

皇帝闻言,只拍了一下桌案,忽然就想了起来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朝廷不遗良言,故能安其邦…”皇帝一口气将这几句话背了出来,视线带着几分惊喜和凌厉看向宋明轩。

宋明轩眼波微微一转,只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开口接道:“天子不以世家独大,故能顺民心、扶清流、纳寒士、唯才是用。故此不为削爵,只为纳贤。”

“这果真是你写的?”皇帝看向宋明轩的眸光又多了几分柔和,脸上也微微带着笑意,开口道:“宋爱卿平身。看来杜太医说你有不世之才,是真的了,我原本以为,不过就是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虽知道你确实有些见地。”

皇帝说完这句话,只拧了拧眉,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只开口道:“这么说来,那一片海疆以税养兵的文章倒果真是出自你的笔下。”

宋明轩起身,稍稍低着头,见皇帝这么说,便只开口道:“那篇文章乃是正月二十九那日,晚生在家中所做,当时郭进士也在场,郭进士很喜欢晚生的文章,所以拿去研读了两日,直到二月初三才归还,晚生并不知道这题目有什么问题…故而,带去跟杜太医的小舅子,刘家公子一起研究了一番。”

宋明轩说到这里,只稍稍看了一眼郭老四,继续道:“直到春闱前一日,郭进士请晚生一起用晚上,当夜晚生便身感不适,故而并没有参加此次春闱。”

宋明轩字字句句说的明白,却从没有提一句春闱舞弊的事情,想来皇上为了朝廷的颜面和举子的心绪,必定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皇帝听完宋明轩的话,眉梢略有赞许之意,却还是开口道:“你和郭进士各执一词,朕也很难抉择,朕想来爱才,也不想诬陷了谁,所以请你们来御书房,亲自考核一番,若是谁的文章好,那朕就信谁!”其实皇帝如今心中早有判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还想考一考这位年轻的举人。

一旁的郭老四闻言,早已经吓得有些魂不附体,额际的汗珠只一个劲的滑落下来,反观宋明轩,却依旧神情自若,闻言只低下头,朗朗道:“但凭皇上出题。”

皇帝略略一笑,倒是觉得这宋举人有意思的很,也很沉得住气,还带着几分傲骨,便开口道:“既然问题出在这道时政题,那朕就再出一道时政,眼下鞑靼压境,边关告急,群臣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你们俩看看,朕到底是应该战呢,还是应该和?周公公,给他们两人准备笔墨纸砚,限时一个半时辰,你和我去后宫走一趟,看望看望太后娘娘。”

那姓周的公公只点头尊旨,片刻便有小太监搬了两张矮几进来,备上了笔墨纸砚,皇帝便领着周太监往后宫去了。

皇帝坐在龙辇之上,周公公则候在一侧,瞧见皇帝脸上露出那高深莫测的笑来,只小心揣测这皇帝的心思,只开口道:“万岁爷明明已经信了那宋举人,为什么还要让他们两个再做一篇文章呢?老奴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皇帝只瞥了周公公一眼,笑道:“你又知道朕的心思了?”

“这…”周公公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皇帝便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朝廷大臣,有几个不是科举上来的,那唇枪舌战的,朕哪里就能说的过他们?朕想要打,一群人拦着不让打,这怎么成呢?好容易来一个厉害的后生,写的文章那叫一个犀利,朕就指望着他能帮朕说服了那些老顽固了。”

“皇上怎么知道那个宋举人就一定会主战呢?”周公公只有些不敢相信。

“头一次朕要削那些功勋的爵位,一帮人拦着,他不是写了文章主张削爵的吗?第二次,朝臣要禁海,朕舍不得,他就想出了以税养兵的办法,又跟朕不谋而合,所以朕想着,这第三次,他肯定也是主战的,这若是他都说不战,那朕倒是也要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周公公听了,只笑着道:“还是皇上想的周到,只是这宋举人怪可惜的,明明这一科能中的,如今却被别人给…”

皇帝闻言,只摆摆手道:“玉不琢不成器,宋明轩毕竟年轻,不然也不会吃这个暗亏,好在他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便是让他在外头再磨个三年,到时候朕再用他也不迟。”

“皇上说的是,这天底下的人,还不都是皇上的人,这再聪明的人,那也得听皇上您的。老奴瞧着这宋举人是个聪明人,没准过个三年,状元爷给他中了呢!”

皇帝听周公公这么说,只笑着道:“你这老东西,说话一套套的。”皇帝说完只又叹了一口气道:“这要打仗,免不了要银子,如今银根吃紧,钱还真是不好赚啊!”

皇帝的话才说完,周公公只稍稍挑了挑眉道:“皇上有些日子没去锦绣宫了。”

皇帝眉梢微微一挑,笑着道:“是有些日子没去了,也不知道上回请孔嫔办的事儿,办成了没有。”

锦绣宫的孔嫔,是三年前入宫的新人,是户部尚书孔大人的亲侄女。这些年大雍虽说瞧着平安,但是各处边关依旧战乱不断,户部吃紧。孔大人的亲生女儿嫁给了江南首富洪家,在江南一带算是有些威望,如今又在户部管着皇商的事情,到底还能给朝廷弄些钱来。只是这些银子层层上缴,能到国库的也只剩下不多了。

皇帝便起了心思,偷偷给孔大人下了一道秘旨,命他搜寻这京郊附近的银矿,私下里谈好价格,看看能不能一举拿下,好收归朝廷所有。顺便借着这由头,也能查一查到底有哪些权贵,私开银矿,到时候若是证据确凿,没准可以连卖矿的银子都能剩下了。

因为这些事情上不得台面,皇帝又怕别人知道了丢了他脸面,便只私下里交给了孔嫔,只让她借着和孔夫人见面的机会,传几封往来信件。

第260章

皇帝去锦绣宫的时候,孔嫔恰巧刚刚收到孔夫人的来信,正打算差人去御书房请安。孔嫔见皇帝来了,便笑着出来迎驾,只笑道:“怪不得今儿宫里头玉兰树上的喜鹊一直叫呢,原来是皇上要来。”

皇帝便笑道:“就是喜鹊不叫,那朕也是要来的,这宫里,还有你这只小喜鹊呢!”

孔嫔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豆蔻年华,且又是南方人,身材窈窕,皇帝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只可惜进宫三年,也不曾传出喜讯来。

“皇上快别取笑臣妾了,臣妾倒是真的盼着皇上来呢!今儿一早,我大伯母派人送了信来。”孔嫔迎了皇帝进殿,宫女送上茗茶瓜果,孔嫔亲自接了孔夫人送进来的信件,递给皇帝道:“大伯母说,这是大伯父给皇上的,让臣妾抽空交给皇上。”

皇帝只接过了信,将那封口处的火漆去了,展开了信纸扫了一眼,眉梢微微露出一些喜色,只开口道:“洪家的人真是有些本事,这才几个月功夫,已经找了好几个银矿了,眼下已经到了谈价格的地步了,河桥镇的方庙村居然也有一出银矿,就在朕的眼皮底下,朕居然不知道,还是诚国公府的产业,看来这些老牌勋贵,可真是没少坑朕的银子啊!”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皇帝这么说的时候,却不能让他唱独角戏,孔嫔只笑着道:“臣妾倒是不明白,这整个大雍都是皇上您的,要几处矿山有什么难的呢?就不能让那些大臣乖乖的自己献上来吗?”

皇帝闻言,只笑着将娇俏的女子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道:“那些老牌权贵,他们的祖上都是跟着太祖爷打过江山的,若是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大雍,朕这个当皇帝的,再不济,也不能不念旧情,前几年处置了一个景国共和郑国公,现在好多勋贵都对朕不服的很,说朕忘恩负义的也有,朕也是苦恼的很啊!”

孔家世代清贵,虽不是勋贵,却也是朝中一股清流,且孔氏族人人人都是科举取士的,对削爵一事也是抱着主张的态度,孔嫔闻言,便开口道:“臣妾虽是一介女流,也知道唯才是举,知人善任的道理。那些勋贵之家的出来的公子少爷,且不说学问比不上科举之人,便是德性,后宫都有恃宠而骄一说,更何况是那些出身豪门钟鼎之家的世家公子了。”

皇帝见孔嫔这么说,也是有感而发,只点头道:“所以你看看朕的后宫,可有一个世家女?朕也不喜欢那些端小姐脾气的。”

孔嫔闻言,脸色越发娇羞红润了起来,皇帝只觉身上有些燥热,便伸手拦了美人腰肢,抱着往内室去了。

一场旖旎之后,皇帝在锦绣宫用了一些午膳,算算时辰,倒是要到了前头那两个人交卷的时候了。孔嫔刚刚受了雨露,脸颊羞红,只送到了门口,便看着皇帝的銮驾走远了。

御书房里头,两人都在奋笔疾书,只是从神色看来,宋明轩更加气定神闲几分,仿佛胸有沟壑。而郭老四则手脚虚弱,额际微微汗湿,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几个小太监侍立在两侧,低眉顺耳,御书房安静的只有角落里沙漏的声音。宋明轩搁下笔,稍稍抬眸往郭老四那边看了一眼,脸上没有办点神色。那郭老四却拧紧了眉宇,只小声道:“宋举人,我只给你下了泻药,留你一命,你却为什么要穷追猛打?”

宋明轩眸光一冷,继而却又淡淡道:“那倒是要多谢郭兄留命之恩了。”

“你…你…”郭老四死死的看着宋明轩,扫过侍立在角落的两个太监,忽然间伸手将自己几案上的砚台掀翻了,黑色全部倾倒在宋明轩刚刚写好的文章之上。

那个小太监闻声,只急忙上前查问,郭老四便笑着道:“不打紧,不打紧,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宋明轩眸中闪过一抹奴色,最终却只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被染黑的答卷,寂静无言。

皇帝很快就回来了,看见宋明轩手中染了墨的答卷,也很是惊讶,只还不等开口发问,那郭老四便已跪下了道:“晚生惶恐,弄脏了宋举人的答卷,请皇上恕罪。”

皇帝只看了郭老四一眼,方才侍立在房中的小太监便上前来,在皇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皇帝只笑着道:“行了,郭跃是吧?朕要是这样还能恕你的罪,那朕就是昏君了。拉出去,给他定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让刑部择日流放岭南,终生不得回京。”

郭老四闻言,只吓了一跳,急忙伏下身子道:“皇上、皇上还没看晚生的文章呢!皇上不是欣赏晚生的文章吗…”

皇帝居高临下,斜斜的看了一眼郭老四,只摇了摇头道:“心术不正之人,便是能写出好文章来,也不过就是哗众取宠,朕不稀罕,拉下去。”

宋明轩见皇帝没有看文章便已做出了处决,心下虽然不解,但还是下跪在一旁,只看着门外几个侍卫,将郭老四拉了出去。皇帝看着宋明轩,只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跟前,开口问道:“宋举人,朕问你,方才的文章,你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

宋明轩微微一愣,只低头道:“晚生主和。”

皇帝听见宋明轩这么说,只气的恨不得翻白眼,吓唬他道:“你信不信,我还能把那个郭跃给喊回来。”

宋明轩没料到皇帝也如此风趣,只笑着道:“皇上听晚生说明了缘由,再把他拉回来不迟。”

却说宋明轩被皇帝给叫走之后,赵彩凤心下还是有些担忧,便只和陈阿婆说了一声,往富康路上的刘府等消息去了。却不知刘八顺并未知道此事,听赵彩凤这么说,便只派了人去朱雀大街的宝善堂打探消息。

刘八顺心下倒是有些沾沾自喜,宋明轩才学兼备,天生作了一手好文章,这但凡是爱才之人,谁不想着和他结识。虽说刘八顺从未有机会面见天颜,但是杜太医经常会跟他说起一些当今圣上的事情来,刘八顺早已经认定了皇帝是个爱才惜才之人。

“嫂夫人就尽管放心好了,没准宋兄从里头出来,皇帝就点了他一个状元呢!”

赵彩凤可没打这种心思,她如今只求宋明轩安安稳稳的便好了,至于中状元探花的,三年之后,未必就没这个机会。

“那种地方,他又是头一次去,还穿得不伦不类的,我只求他直着进去,直着出来罢了。”

钱喜儿便笑着道:“彩凤你放心好了,还有大姑爷呢,大姑爷做事素来有计较,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也不会把宋大哥给带进去的。”

赵彩凤只稍稍点了点头,对着门外又看了几眼,一旁的刘八顺又劝道:“人已经去宝善堂等着了,只要宋兄一回来,马上就有消息的,嫂夫人别着急。”

赵彩凤便扑哧笑了起来道:“你和我相公情同兄弟,你就喊我一声大嫂罢了,这一声声嫂夫人的,听着还当真别扭的很呢!”

钱喜儿也只跟着笑了起来。

宋明轩记性极好,将方才写过的文章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皇帝听后,却迟迟没有再开口,脸上的神情从不屑到沉重,又从沉重转而为惊叹,最后只开口道:“你与那些文官倒是说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我听明白了,你其实还是主战的,只是觉得如今大雍兵穷马困的,不需要去碰那块硬石头。”

宋明轩见皇帝听出了他的意图,只笑道:“眼下鞑靼也不敢贸然出兵,必定也是对大雍有些戒备,大雍从来是礼仪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只是这还的时日,只怕还不是时机。”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下首侃侃而谈的宋明轩,心里暗骂:谁都知道现在不是时机,朕穷的都要死了。谁知道皇帝这边心里头还在骂呢,那边宋明轩道是又继续说了起来道:“不过,时机也快了,只要朝廷有了银子,自然时机就到了。”

皇帝听见银子两个字,顿时眼珠就亮了,只开口问道:“宋举人,快告诉朕,银子在哪里?”

宋明轩垂下眸子,手中的拳头微微握紧,只抬起头来,直视着皇帝道:“听说京郊河桥镇方庙村有一处矿洞里,下雨天会流出银子来,晚生以为,那里必定是一个银矿,朝廷对私开矿产这一块想来控制颇严,皇上不如派工部的大臣去查一下,若此处矿产确系私开,皇上收归国有,岂不是又多一处金山银山?”

皇帝哪里能知道外头的这些传言,见宋明轩这么说,又想起今儿在锦绣宫看的那封信,便问道:“当真?下雨天能流出银子来?那得是多大的一个矿呢?”

宋明轩只咬了咬牙,跪下来道:“回皇上,这矿里头,非但有银子,还搭着方庙村三四十条的人命,晚生肯定皇上,能彻查诚国公私开矿产,草菅人命一案。”

皇帝闻言,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迅速敛去,只看着宋明轩道:“好你个宋明轩,原来你为自己讨公道是假?告御状是真?你可知道你现下要上告的是什么人?”

第261章

宋明轩只低着头,眼神一片澄明,缓缓开口道:“朝廷春闱泄题,可天下举子几千人,这事情若是闹出去了,皇上恐怕难收残局,晚生不求功名,但只想为那些死在了矿洞里的百姓求一个清白!”

“宋明轩,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晚生不敢,晚生是在恳求皇上。”宋明轩伏地而跪,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的金石地砖之上,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响亮:“晚生除了要告诚国公私开矿产、草菅人命、还要告诚国公假造银矿,偷梁换柱,企图高价卖矿…”

皇帝听到这里,差点儿就吐血了…这要是宋明轩说的都是真的,诚国公第一个骗的人可就是自己?皇帝只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将要爆发的怒火,冷冷道:“好!查,朕这就下旨,让顺天府尹彻查此事,若是你所述属实,便交由三司处理,绝不姑息!”

宋明轩只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只觉得后背前胸都已经给汗湿了。这五月份的天气本就已经炎热,这样一来,宋明轩前胸后背就都湿出了两块水斑来,皇帝瞧着宋明轩那短了一截的衣襟子,只笑着道:“周公公,去找一件朕不穿的便服,赏给宋举人。”

宋明轩哪里敢穿皇帝的衣服,只红着脸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晚生这衣服穿着很好,断了一截,正好凉快。”

皇帝之嗤笑了一声,开口道:“行了,从朕的御书房出去,还穿的这样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小气,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赏你。”

宋明轩听出皇帝话语中的调侃之意,便也只笑着道:“那晚生就多谢皇上赏赐了。”

皇帝看着宋明轩,略略皱了皱眉头,继续道:“正如你说的,要稳住这几千举子的心,朝廷不能闹出舞弊的笑话来,朕知道你不甘心,这件事朕还是会查下去,但是…”皇帝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功名,朕还不了你。”

宋明轩见皇帝略有几分惋惜之意,心中早已感动不已,只跪下来道:“皇上,晚生的功名,三年之后,自有一番说道,只希望皇上三年后,还能记得晚生。”

皇帝只笑着瞥了一眼周公公,指着宋明轩笑道:“周公公,你看看现在的后辈,朕还没老呢!有什么记不得的,你去吧,三年之后,金銮殿中,朕再见你罢了。”

难得宋明轩穿着皇帝的衣服,却也长短合适,只是宽头里面稍稍大了一些。周公公上下打量了宋明轩一番,只笑着道:“这是万岁年十多年前的衣服,难得宋举人倒是穿得合适。”

宋明轩闻言,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朝着周公公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公照应。”

周公公便笑着道:“咱家照应你什么了?是万岁爷爱才,这才对你青眼有加,只盼着你三年之后,还能蟾宫折桂,到时候万岁爷才高兴呢!”

宋明轩只红着脸,低头道:“晚生一定全力以赴。”

周公公略略点了点头,瞧着宋明轩还觉得有几分意思,这一说玩笑话就要面红耳赤的小书生,居然敢当着皇帝的面状告当今的诚国公,也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行了,宋举人若是换好了衣服,那咱家就送宋举人出宫吧!”

宋明轩只将身上的袍带整理好,又怕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包了一个小包袱带着,这才点了点头,跟在周公公的身后。

周公公便疑惑道:“你这衣服前头短了一截,还预备带回去穿去?”

宋明轩这下又觉得不好意思了,只腼腆笑道:“这衣服原本不短,只因为家里头穷,所以剪了一截做别的用了,平常在家穿也是不打紧的。”

周公公听了这话,只越发觉得好笑了起来,脸上便露出一些赞许的笑容来。

送走宋明轩之后,周公公便回了御书房。皇帝正在那边长吁短叹,见周公公回来了,只开口道:“这宋明轩真是朕的福将啊!若不是他,朕的银子都要被诚国公给诓去了。”

周公公便道:“那也未必,洪家的人买矿,难道不查探清楚吗?若真的出了这种事情,皇上也可以治孔大人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你想的太容易了,这事情本就是暗中进行的,未曾抬到明面上,为得就是掩人耳目,若真的有人从中作梗,为了朕自己的颜面,少不得也只能吃这么一个暗亏,倒是幸好有这个宋明轩跑了这一趟。”

皇帝靠在龙椅上,眉头拧得紧紧的,过了片刻,又舒心了起来,只开口问道:“周公公,你觉得这宋明轩如何?”

周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笑着回道:“奴才觉得这宋举人倒是可爱的紧。”

“切…可爱?将来大雍的栋梁之材,如何能有可爱二字?”皇帝只假装生气道。

“奴才方才送了宋举人去更衣,瞧见他换了皇上新赏的衣服,还不忘把自己原来穿进来的旧衣服带着。奴才便想着,这样念旧不忘本的人,就算是以后位极人臣,只怕也还能保持一分赤子之心,奴才是替皇上高兴,皇上将来势必会再多一个贤臣了。”

皇帝闻言,只点了点头道:“周公公拍马屁的本事,也是日进千里了。”

周公公只汗颜道:“皇上说笑了,皇上如何是马,皇上乃是真龙天子。”

皇帝脸上也透出了点点笑意,只开口道:“你派人暗中去查一下这宋明轩的家世,别让他太穷了,熬不到三年后进金銮殿,另外,命人顺天府尹赵大人进宫。”

宋明轩从皇宫出来,顿时又觉得天地豁然开朗了起来,这一早上折腾到现在,宋明轩只觉得饥肠辘辘头重脚轻的。才从宫门口出来,便有杜家的小厮迎了过来道:“宋公子,小的送你回家去。”

宋明轩只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这位大哥了。”

宋明轩上了马车,沿路过了金水桥、护城河,只挽起帘子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在眼中的皇城,才觉得自己的这颗心又落到了胸口。

宋明轩只开口问道:“这位大哥,杜太医一般什么时候下值?晚生还没有亲口向他道谢呢!”

那赶车的汉子便笑着道:“我家大爷下值的时候还早着呢,公子若是想道谢,不如等该如我家大爷休沐的时候,到时候请上刘家舅爷也起喝一杯,也是好的。”

宋明轩自是知道他说的道理,可是明日就是端午,过了端午他和刘八顺便要去玉山书院上学,也不知道下次再回来是什么时候。宋明轩只拧眉想了想,杜太医如此大恩大德,不亲口道谢实在是太失礼里,故而便开口道:“那请问大哥,若是我今日想见一面杜太医,因为在什么地方候着才好?”

那车夫只想了想开口道:“宋公子一定要今日见的话,那就去朱雀大街的宝善堂等着吧,我家大爷下值之后,会和二老爷一起去宝善堂看一眼,然后再回府上。”

宋明轩只感激的开口道:“那就有劳这位大哥了。”

却说赵彩凤在刘家也正等的心急,正巧就有小厮回来传话道:“宋举人出宫了,平安无事,我跟他说宋夫人在我们家呢,他说他想亲自谢谢杜太医,所以在宝善堂再等一会儿,让宋夫人就先回家去吧。”

赵彩凤听了这话,一颗心也总算落地了,宋明轩能全身而退,至少说明事情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宋明轩又说要谢谢杜太医,那必定是因为办成了什么事儿。赵彩凤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兴奋,只开口道:“这位小哥,您能带我去宝善堂吗?我想见见我相公。”

赵彩凤这一着急,便脱口而出了起来,那边刘八顺和钱喜儿只都笑了起来,刘八顺便喊了那小厮道:“你带宋夫人去吧,赶马车慢着点儿。”

赵彩凤只谢过了刘八顺和钱喜儿,高高兴兴的就上了马车去了找宋明轩了。

宝善堂二楼里头会客的大厅里,宋明轩危襟正坐。送茶的大娘只送了上好的茶水上来,笑着道:“这位小爷您坐一会儿,东家出门了,咱少东家每日只有申时之后才会来那么一会儿,你只怕要多等片刻了。”

宋明轩只急忙谢过了道:“不打紧,我稍稍等一会儿就好。”

那送茶大娘便也笑着道:“一旁的书架上有我们少东家平常爱看的杂书,你若是喜欢,就也翻了看看,打发打发时间吧。”

宋明轩本就是爱书之人,一进来瞧见那个书架便已觉得眼中一亮,如今听说是可以让看的,更是喜不自胜,只谢过了这位大娘,站起来随意翻看了起来。

书架上大多数都是和医药相关的书目,也有一些野史札记,还有一些传奇传记,宋明轩便随便拿了一本看了起来。宋明轩正看着起劲,便听见外头楼梯上传来了几声脚步声,宋明轩本以为是杜太医回来了,便合上了书本,起身相迎,却不想外头门推开的时候,便瞧见赵彩凤只跟在方才的那位大娘身后。

赵彩凤瞧见宋明轩换了一身绸缎衣服,一看便是高档的料子,还只当是杜太医带他换的衣服,只笑着道:“我都说了让你换一件衣服再进宫,没的还让杜太医给你准备件衣服。”

宋明轩闻言,更是脸上绯红,只小声道:“这衣服,是皇上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