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我打开箱子后,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就开始用手电照射,这一照不要紧,直接把我吓得坐在了地上。在箱子较长的一个方向中间,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内盒,内盒大概是焊接在箱子的地步的,上边有一个好似糖果盒那种不需要锁,只需要稍微用力就能打开的盖子。占地很小的一块,不过在除此之外的别的地方,竟然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无数条蚯蚓。在我面前反复蠕动着,那一幕瞬间让我回想起小时候看的那些恶心的美国异形片,差点没忍住就吐出来。

胡宗仁看到以后,也退后了两步,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箱子四壁上的那些小孔,就是用来让蚯蚓钻进去的。于是我立刻去看了看我们挖出来的那个坑,发现虽然地表非常干燥,底下却比较湿润,想来那条暗河即便是断流了,地下水也没有停止。

正当我打算说服胡宗仁伸手去在蚯蚓堆里把那个小东西拿出来的时候,耳后传来哐当一声,就好像平底锅敲到硬物上的声音一样,我赶紧回头,夜色下站着四个黑影,胡宗仁却趴在了地上,捂着脑袋痛苦的呻吟。

第二百二十三章 【案二十三】一顿痛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只看见映着微弱的光,一个长把的黑影朝着我面门而来,接着我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先前那声哐当的声响在我近距离出现,甚至有点震耳欲聋。金星出现在黑夜里,感觉很是浪漫,但是紧接而来的眩晕感和疼痛感伴随着还在我颅内回荡的那声哐当声,让我不自觉的好像喝醉酒一样,拼命想要站稳,却怎么都站不稳,一下子侧身摔到在地面上。

虽然短暂失去了平衡,但我却没失去意识。恍惚中,疼痛感已经显得不那么真切了,反而是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我能听见那几个人在说话,但是说的什么我却完全听不清了,就好像我潜在水底下,听岸上的人说话的感觉一样。很快我察觉到这几个人,就是白莲教的那四个人,否则的话,谁还会下这么重的手。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刻意的提醒自己要撑起来,于是耳朵里的嗡嗡声渐渐减弱,疼痛感却明显加强了。

意识逐渐恢复,我却看到那几个人在轮番踢打倒在地上的胡宗仁,胡宗仁却一直是蜷缩着不动,却也并没有还手,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除非他先前那一下比我还重。四个人当中,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踢打得最起劲,一边打还一边在嘴里痛骂,臭小子,叫你打我!叫你打我。凭借着多年来积累的经验,这个声音我很快就知道,正是我们前几天放走的那个在河神庙被我和胡宗仁海扁的白莲教徒。其余三个人打了一会儿后,就停手了,剩下那个家伙一直在踢着胡宗仁肚子,胡宗仁偶尔会发出闷哼式的鼻音,另外几个人在一边站着看,其中一个说,别打了,打死人了就麻烦了。

口音是外地的,因为说的是普通话,但是腔调生硬,应该不会是北方语系的人。由于我倒在地上没动,大概那几个人认为我是被敲晕了,他们肯定不曾想过,小时候跟人家大家我脑袋挨过多少板砖,李小铁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尽管我非常想要去帮胡宗仁,但是我们俩都受到了重击,而且对方是四个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胡宗仁是比较经打的,他应该能忍得住。

这个时候,我开始责怪自己的愚蠢,太过于低估我们的对手,最终为我们的自负付出了代价,这几个人想必是一开始走到公园后,就知道我们一定埋伏在附近跟踪,说不定早前在悬崖边围栏那儿说的那些话,都是故意在演戏给我们看,他们故意找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去寻找,就是要给我和胡宗仁找到正确地点的时间,这顿打,简直就是我们自己自找的。胡宗仁在来之前就提醒我,咱们可能要打一架,我还没打架呢,就先让人一开始就下了狠手。从逆光的黑影来看,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东西,那应该就是刚才把我和胡宗仁打倒在地的凶器,从影子来看的话,应当是一个便携式的军用铁锹,妈妈的,这群人还真是下得去手啊,要是这一下子打到了太阳穴这些地方的话,估计我现在小命都不包了。不过那个拿铁锹的人,一直在边上嘻嘻哈哈的看戏,一副很得意的模样,这让我心里冒起了一股子仇恨,我心里想着,你们别得意太早,等我和胡宗仁缓过劲来,你们一个个都得给我趴下。

我其实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是打架还是从来不耸的。我也曾经被好几个人一起打过,明知不是对手,于是我就会选择性忽略其他人的拳脚,而只抓住为首的那个人打,这样起码我能打趴下一个。我又不是叶问,我又不能一个打十个,这也是我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输人不输气势的办法了。

那个瘦男人打了一阵后,往胡宗仁身上吐了一泡口水,然后叉腰在边上歇气。其中一个人指着我说,那这个家伙怎么办,你怎么不打他?那个瘦男人说,不打了,这孩子人还不差,放他一马吧。说完他就走到边上,准备带走地上的铜箱子。

他看到箱子里的那些蚯蚓的时候,反应跟我最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一阵恶心,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把箱子抱起,然后把里头的蚯蚓全都倒在了胡宗仁身上。胡宗仁依旧在地上蜷缩着,微微颤动,看样子也没有昏迷,只是被打得有点惨而已。那个男人把箱子在地上敲了几下,好把里头剩余的蚯蚓都抖出来。那个外地口音的人说,不枉费这么长时间啊,咱们可算是找到了,那天你那顿打,也没白挨。其余几个人跟着笑起来,另一个也说,要不是当初算好这两个小子会去那个老头子家里,咱们也犯不着演这么一出戏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一阵发凉。原来我自认为那天撞破了这个男人跟踪胡宗仁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切根本就是对方故意设计好的,目的就是引得我和胡宗仁与他们锋芒相对,这样一来,白莲教和轩辕会之间有什么瓜葛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起码把这种敌对关系直接嫁接到了我和胡宗仁的身上,在那天以后白莲教的人可以明目张胆的利用我们,就如同今天一样,我自认为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小心,却还是当了他们利用的对象,辛辛苦苦找到了东西,却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想到此处,一阵痛心,看来说起尔虞我诈,我还真不是这群老江湖的对手。

瘦男人说,这箱子里怎么这么多蚯蚓,还没抖完,这大冬天的,怎么还会有蚯蚓。其实这也是我觉得很奇怪的一点,一般来说蚯蚓是在夏季尤其是雨后才会有,冬天通常都不会出现,如此高密度的集中在这个箱子里,只能说明这箱子里头的东西,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灵性。司徒说了,四方神兽后,中间是地龙,属土,代表着蚯蚓,我早知道我们这次可能与会遇到蚯蚓,但是我也一直认为是如同茶摊老板嘴里说的,手臂那么粗的一条,而从未想过,数量竟然如此之多。我偷偷看了一眼胡宗仁,他满身都是蚯蚓,但是却一动不动,换成我的话,我恐怕早就恶心得跳起来了。

那个外地口音的人回答说,这里头的东西应该是必须要这样一种仪式吧,当初埋下这些的人,如今都已经死掉好多年了。中属土,蚯蚓是钻土的,必然是接五行之力加以庇护的原因,否则这么多年了,肯定无法保存完好。他接着说,有蚯蚓的地方就一定是比较好的土壤,灵气也较足吧。瘦男人没有说话,还是一个劲的清理箱子里的蚯蚓。我的脸贴着底下,鼻子里闻着泥土的那种独有的腥味,除了有些头昏脑胀之外,我觉得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开始慢慢移动我的手指,想要在地面上找一块石头,因为这群人估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和胡宗仁,这一架,在所难免了。好在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悬崖上滚落下来的石块,我很快就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抓到了一块,然后另一只手则抓起一把松散的泥土,这泥土是刚才挖坑的时候弄出来的,混合着小石子和沙。

很快,看样子那个瘦男人总算是把里头的蚯蚓都倒了出来,他凑到箱子边上用灯光看着里头的东西,然后问身边的其余三个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个盖子,咱们打开吗?那个外地口音的说,还是别打开了,咱们找到了就行了,剩下的,交给师门处理吧。于是瘦男人合上了铜箱子的盖子,然后打算离开。外地口音的人问,这两个家伙怎么办?瘦男人说,不管他们,死不了,醒来了自己会离开的,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有底子的人,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们的。说完他们就前前后后的离开,瘦男人在临走的时候,还伸出脚去蹬了胡宗仁两下,看看是不是死了。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所以胡宗仁这样的祸害肯定是会千年万年活下去的。我等到那些家伙走得稍微远了一点后,就起身去摇胡宗仁,胡宗仁慢慢撑起身子,吐出一口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鲜血,然后低声咒骂道,仙人板板的,看我这次不弄死这几个狗日的。

他的语气咬牙切齿,但是却有些吃力。我知道如果今天我不让胡宗仁释放的话,这口气他会一直出不来的。于是我问他,你腿脚没事吧?他说没事,刚才不动弹,只是不想一挑四罢了。我问他所以你也不知道我是在装对吧?胡宗仁说我他妈哪儿知道,你在我后边,我又看不见你。我问他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能动唤,别吃亏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我话还没说完,胡宗仁狠狠一把推在我胸口上,我一下子没站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胡宗仁低声狠狠地对我说,你他妈看我像不像有事?你到底跟不跟我上?你要是不上,我他妈自己去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案二十三】他的名字

很显然,胡宗仁的愤怒已经让他有些失去了理智,虽然他把我推到在地并不是在对着我撒气。我打赌此刻如果我给他一把刀的话,那一年的重庆将会诞生一个崭新的杀人逃犯,而我也一定会因为和他的关系而受到牵连。于是我爬起来说,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我也一样挨揍了,我心里还火大呢。胡宗仁没理我,而是转过身去,朝着那四个白莲教的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有办法,我也只能跟上去。胡宗仁的左脚好像有点受伤,略微有点一瘸一拐的。但是我如果此刻问他的话,想必他也不会回答我,愤怒已经冲昏了他原本就不怎么发达的脑子,还是不要去刺激他的好。

从我们挨揍的地方到我们翻进来的围墙的位置,差不多有四五百米左右,我和胡宗仁移动的速度稍快,很快就能够远远望见那几个人的背影。因为整个是一个下缓坡的地势,所以即便是有围墙,此刻围墙的位置也在比我们脚下的位置更低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尽管隔着老远,我们也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几个人在草堆里慢慢前进的动作。

我手里还捏着石头呢,但是胡宗仁却突然放慢了脚步,并在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伸手拦住了我。我悄声问他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是要揍他们吗?胡宗仁说你等等,跟着我,咱们慢慢靠过去。我看胡宗仁表情严肃,而且眼神里射出杀气,于是我也没有多问,就学着他的样子,猫着身子,悄悄的靠近。

夜晚就是这点好,白天很多引人注目的动作在黑色的包围下,就显得不容易被人发现,但是缺点则在于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有可能被人察觉,于是我和胡宗仁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直到那群人走到墙根底下,而此刻我们距离他们大约有十多米的样子,他们也依然没有发现我们。

胡宗仁把食指伸到嘴边对我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那个抱着铜箱子的人。那个人正是那个瘦男人,也是刚才殴打胡宗仁最卖力的一个,当然他算是在报仇了,毕竟在河神庙的时候,胡宗仁对他下手可也不轻。于是我点点头,我大概明白胡宗仁的意思是,要先把那家伙收拾了。由于抱着箱子,没办法翻墙,所以他们四个人必须有一个人先翻上去,然后再把箱子传出去,剩下的人才能接连出去。当第一个人翻上墙后,底下的人把铁锹给丢了上去。我们知道那背后就是花坛,花坛里是有泥土的,所以即便是铁锹这样的东西掉下去,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胡宗仁依旧伸手拦着我,意思是让我再等等。我那个时候心情非常紧张,倒不是因为即将要打架,而是我不懂胡宗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在那个瘦男人打算把箱子递给站在墙头的那个人的时候,胡宗仁突然大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虽然对胡宗仁这种连招呼也不打就冲上去的行为感到非常不爽,但当下我也来不及细想就抡起石头冲了上去。胡宗仁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怪叫把那四个人吓了一跳,他们慌忙看向我和胡宗仁冲过去的方向,那个瘦男人甚至连打算抛箱子的动作都停止了。胡宗仁手长脚长的,即便是受了伤,也很快就冲到了那个瘦男人的身边,我早就知道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家伙,而在那个瘦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胡宗仁就抡起拳头一下子打到了他的鼻梁上,胡宗仁这一拳打得极正,瘦男人的脑袋开始朝后一仰后,接着踉跄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箱子也没拿稳,掉在一边。这个时候胡宗仁开始对付剩下那两个,那两个人也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起码在先挨打了几下后才开始想起还手。

我比胡宗仁稍微晚了几步到,看见他和那俩人缠打在一起,心想如果我上去帮忙的话,没准能打个平手,但是墙头上那家伙如果跳下来了,我们在人数上可就吃亏了,加上先前我们俩都被扁了一顿。于是我一下子跳起来,抓住墙头那个家伙的裤脚,为此我的手腕还在墙头的玻璃渣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抓住他的裤脚后,我双脚蹬着墙壁,用力把那个家伙给拽了下来,下坠的途中他的下巴磕到了墙头,发出上下两排牙齿碰撞的声音。我曾经领教过别人的勾拳,所以我知道这个感觉是非常难受的,难受到你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注意力就会集中在自己的嘴巴上,想知道牙齿有没有磕掉,或是舌头有没有被咬到之类的问题。所以当那个人摔到地上以后,我就先朝着他的肚子上狠狠踩了几脚,那个地方是胃,猛烈的攻击胃部,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里出现闭气的现象,也就是无法呼吸。他痛苦的哼哼了两声以后,我就单膝撑在了他的肚子上,双手抓起他的头发,用我的脑门子朝着这个家伙的鼻梁狠狠的撞了上去。他噢了一声后开始捂脸,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我发挥我组合拳威力的时候了,我对准了他的头一阵乱打,很快那家伙就好像被打晕了一样,摊在那儿不动了。

我从他身上起来,此刻胡宗仁因为二打一的关系已经有点吃亏了,于是我又捡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石头,朝着背对着我的那个人脑门子上狠狠敲了一下,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我就跟他缠打在了一起。

由于小时候受到不少不良武打片的影响,所以我曾经一度以为武打片里那些非常炫酷的招式如果我能够学会的话,我以后就不会受别人欺负了。而事实上随着长大,我开始渐渐明白那些看着很好看的招式,其实都没有办法用到实战当中,真正管用的,还是要把对方打疼,打倒在地,而不是打着好看。不夸张的说,如果一对一的打的话,这四个人没人会是我们俩的对手,我虽然自认为还比较温顺的人,但是好歹也是个练家子嘛。于是我和胡宗仁很快就收拾掉了这两个家伙,任凭他们在地上哀嚎呻吟。胡宗仁接下自己八卦袋上的绳子丢给我,然后对我说,你把这三个人背对背的捆在一起吧,我来收拾最后一个。我捡起地上的绳子,然后对倒在另一侧的那个瘦男人投射过去悲哀的眼神,虽然我不知道胡宗仁将要怎么对付他,但是很显然,他的下场肯定是四个人当中最惨的。

胡宗仁走到他身边,一脚把那个箱子给踢到一边,然后抓起他的衣领,好像拧小鸡一样把瘦男人的上半身给拧了起来,然后开始左右开弓的打耳光,每一下都非常清脆响亮,甚至连我光是听着都觉得疼。我是说,手疼。打耳光通常对于我而言是一种有着极强侮辱性的方式,我可以容忍别人跟我打架,甚至打得骨折都没意见,但是如果有人打了我的耳光,我却说什么都要讨回来。

瘦男人开始带着哭腔求饶说,别打了,别打了,东西你拿走吧,我不要了,求求你放过我吧。说完这句,他竟然开始哭了起来。作为男人来说若非本性非常懦弱的话,在敌人面前一般是不会哭出来的,此刻的哭声,说明他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原本我们是被他们算计了,但总算是讨回来了。胡宗仁把男人撑在地上,然后对着他的脸吐了一泡口水,就跟刚才那个男人对胡宗仁做过的事情一样。胡宗仁解下自己的皮带,又把瘦男人单独捆住了,如此一来,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四个家伙,就被我和胡宗仁这么给解决了。

胡宗仁在几个人身上搜着,找到了这几个人身上的手机,然后一个一个翻看着,抄下了这四部电话最近几天拨打过的号码,然后挨个把这些手机摔在地上,再踩个稀巴烂。接着胡宗仁抱起地上的箱子,对那个瘦男人说,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胡宗仁。今天是我揍的你,今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要么你就早点想法子把我胡宗仁给弄死,要么你就从此给我躲得远远的!男人依没有停止那种哭泣后的抽噎,只是缓缓点头。

胡宗仁又对他说,现在大半夜的,估计没人来救你们,等我们安全离开以后,会给你电话上最后几个接通的号码打电话,找到人为止,我会让对方来救你们。你记住,今天胡爷爷还是放了你一条生路,下次有恩有仇当面了清,隔了这么久再来下黑手,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做法。

其实我很想提醒胡宗仁,我们现在做的,也不算君子。

接着我和胡宗仁就打算离开了,憋了很久没抽烟,又莫名其妙打了一架,我们也顾不得点烟的火光被人看到,于是一人点上一根。我率先翻到了墙头,然后从胡宗仁手里接过箱子,然后丢到了花坛里,接着把胡宗仁拉到了墙头上。

胡宗仁蹲在墙头,正打算跳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个瘦男人说,记住我的名字了吗?男人点点头。胡宗仁又问,我叫什么?

“胡宗仁。”

第二百二十五章 【案二十三】箱内玄机

胡宗仁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转头从墙上跳了下来。于是我和他捡起地上的箱子,就开始寻思怎么才能出得去。临走之前,胡宗仁还捡起地上的那把军用铁锹,朝着围墙里头丢了进去。

我们沿着原路往回走,原本承诺了胡宗仁,等找到东西,会帮忙把这里的盗路鬼给带走,看来当下我也没那个时间了,只能等之后再来了。从最早进公园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注意到在进门处和公园管理处的那个小楼之间,有几处监控摄像头。虽然我们无法得知这四个白莲教的家伙是怎么混进来的,也许是跟我们一样,从公园关门之前就已经在里头守候了,鉴于他们原本就是在等着我和胡宗仁上钩,所以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于是当我和胡宗仁走到下午喝茶的那个地方的时候,我们已经能够远远看见公园门口处的灯光了,那大概是这个公园到了晚上唯一的光源。

我开始和胡宗仁商量该怎么混出去,毕竟现在我们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让人怀疑的一件事了,也没有别的游客可以让我们混出去,而且胡宗仁手上还抱着这么个蠢箱子,加上咱俩身上都有伤,鼻青脸肿的,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也都会知道咱们俩进来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胡宗仁气呼呼的说,要不然,咱们就直接闯出去!反正那些管理处的人想要拦住我们,恐怕也没办法吧。胡宗仁那阵仗,好像是要再打一架的样子。这家伙一身蛮力,看样子刚才出气还没出够。不过他说的这个显然是不现实的,人家管理处的人只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又没招谁惹谁,我们要是再动手打人家,那可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胡宗仁懊恼的问我,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在这里等到天亮?万一待会那几个家伙找到法子挣脱了怎么办?

胡宗仁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干我们这行的人,哪个身上是干净的?没点小伎俩还能在这行里混饭吃吗?所以我深知我和胡宗仁刚才捆住的那四个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渐渐恢复体力,并且想法子挣脱束缚,剩下的,无非就是再从院墙里翻出来罢了。而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头,如果让他们先于我和胡宗仁离开公园的话,我们再想要离开可就困难了,大概也只能在那臭烘烘的厕所里蹲上一夜了。

我刚刚打完架,神志还处于一个比较兴奋的状态,现在要我想法子,我也是想不出来的。隔了几分钟后,胡宗仁说,要不这样吧,待会到了那口子的地方,我们俩都做好准备,我抱着箱子跑,直接往门那儿冲,如果有人来追赶,你就说抓小偷,然后你来追我,这样咱们俩都能逃出去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你这是什么奇葩的办法啊?胡宗仁说那有什么奇葩的,小时候我在我们家后边的工地跟其他的小伙伴去偷废铁,就是用这招跑出来的。我想了想,虽然这个法子绝非首选,也实在太丢脸,但是在当下看来,却是最容易实施,也最容易成功的一个。于是我答应了胡宗仁,接着我们俩继续朝前走。

走到大约距离我们站立的这个修建在悬崖边上的人工步道口大约十多米的地方,胡宗仁低着身子观察了一下。我们如果要逃出去,必须越过中间那个坝子。而那个坝子的一侧就是观景台,另一侧就是管理处。这还必须是公园的铁门没有上锁才行。不过根据多年来逛公园的经验,我知道这种免费对外开发的公园虽然有门禁时间,但是通常都不会锁门。因为如果有人进出的话,管理处的人是可以立刻就发现的。而且他们本身夜班的时候要巡逻,巡逻的范围除了公园里以外,还有公园外头的围墙等等,老是锁上,也不方便,况且这公园除了石头就是花草,谁会来这里偷东西呢。

本着赌一赌的心态,我示意胡宗仁我准备好了。于是胡宗仁点点头,抱着箱子就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刻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在安静的夜晚里,非常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在胡宗仁跑出去大约10米左右的时候,也跟着追了上去,虽然身上有伤,但是那天我们俩跑得特别快,我估计刘翔如果不摔到的话,差不多也就这个水平了吧。胡宗仁的脚步声惊动了管理处的人,一个保安打开门,手里拿着警棍,指着胡宗仁大声问,你干啥子的!胡宗仁不理他,自顾自的朝着铁门冲去。那个保安正打算去追胡宗仁,我就开始干扰他,我大声说师傅你小心点这是个杀人犯!

胡宗仁想必一定非常痛恨我擅自串改台词,把小偷变成了杀人犯,性质立马就不同了。果然在听到杀人犯三个字的时候,那个保安一下子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我趁此机会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然后转头对他说你快回去藏好!保安一听立刻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由于我和胡宗仁冲出来的时候把外套上的帽子罩在了脑袋上,也在刻意地躲避我们早已掌握了位置的监控摄像头,所以这一路我们并没有被清晰的拍摄到。而胡宗仁运气也挺好,走到门边发现只是从内侧扣上了门,于是胡宗仁打开门就冲了出去,我也跟着冲了出去,短短十几秒钟,我们就在那个保安师傅的跟前,上演了一出追赶杀人犯的经典好戏,但是总归是逃出来了,不过那四个白莲教的家伙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因为刚才我这么一闹,胡宗仁知道那个保安是肯定会报警的,而这公园的斜对面就是一个部队的驻扎地,附近也有派出所,所以第二天我听说有警察去了现场,并且发现了那四个人,统统带回了警局做笔录,但是他们始终没把我们供出来,至于是怎么敷衍过去的,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话说当晚我们逃出来以后,直接朝着鹅岭公园的方向逃窜,因为那是一条小路,而且岔路比较多,想要躲避追赶,也是离佛图关最近的地方。我们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下来歇气,然后胡宗仁问我怎么办,咱们现在是不是回去?我说先别回家,别把这些危险带给咱们的家人,咱们这就打车去司徒家。胡宗仁说司徒早就睡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到底几点钟了。我说我们早他家附近找个什么酒店先随便住一晚,明天把这些东西带到他和铁松子跟前,咱们再看看接下来怎么做。胡宗仁点点头,然后对我说,这样也好,最起码,轩辕会让咱们拦住白莲教的人,咱们也算是拦住了。

鹅岭下边的公路是直通李子坝的,而且这条路大排档众多,不少甚至是通宵营业,所以打车根本就不是难题。出租车上我和胡宗仁基本上什么话也没说,大概是各自默默的回想着先前那几个小时里发生的进展这么快的事情。而人在静下来以后,才会对别的感觉变得灵敏,胡宗仁不断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说很疼,都有包包了。他这么一说,连我的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迎着灯光,我看见胡宗仁的鼻子下边和嘴唇都裂开了,鲜血已经流出来都结痂了,他的牙齿缝隙间也有血迹,看样子刚才那一顿打,估计是胡宗仁这些年来最惨的一次。到了司徒家已经是凌晨3点左右,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我和胡宗仁甚至对箱子里的东西都提不起精神了,也没洗漱,衣服都没脱,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后发现司徒打了不少电话给我,于是我给他回了过去,告诉他我们就在他家附近,让他到我们住的酒店里来,毕竟胡宗仁这蓬头垢面的,又扛着个大箱子,走到哪儿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我特别叮嘱司徒,把铁松子师傅叫上一起,我要给你们看个东西。没过多久司徒就来了,胡宗仁也醒了。我们在打开箱子之前,特别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先详细的告诉了司徒,让司徒来判断这个箱子究竟该不该打开,毕竟在场的全部人当中,这方面的经验最丰富的,非他莫属了。司徒想了想说,打开吧,应该没事,那些蚯蚓,只是守护这箱子里的东西的。蚯蚓属土,土又生金,这箱子里的东西必然是个金属的,否则也没办法保存这么长时间,放心打开吧。

我对胡宗仁点点头,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胡宗仁打开了箱子,这也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到箱子里的东西。里头是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怎么说呢,很像是小时候用的文具盒。有一个盖子,小盒子的地步是和大箱子焊接在一起的,胡宗仁伸手打开了箱子的盖子,在合缝的地方有一层油布,这大概是为了增加小盒子内的空气压力,防止外边的东西腐蚀而准备的。小盒子里,是一个形状和箱子差不多,但是却是布料质地的小袋子,胡宗仁拿起袋子,把袋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根纯铜铸造的小棒子,就是先前梁老头家画像上,那个雷震子手里拿着的东西,司徒说,这就是骨朵。

骨朵的把手上有一个锁链,锁链也是纯铜的,不过却断掉了。这说明锁链的另一端原本是应该有东西的,如果没猜错,应当是一支纯铜的判官笔。胡宗仁把骨朵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我注意到把手上有一个莲花的刻痕,工整规范,就和我先前拿回来的莲花是一样的。胡宗仁把玩了一阵说,这么说起来,他们找的是门派的圣物,而这东西是被人为分开了,不知道那支判官笔现在在哪儿,如果凑齐了,估计就要出大事了,幸好咱们找…

这句话还没说完,胡宗仁突然双手双脚撑直,脑袋歪着,先是摔到了床上,然后摔到了地上,开始不断抽搐。我们吓坏了都上去想要拉起胡宗仁,可此刻胡宗仁力气却大得出奇,我们根本按不住。司徒让我抓住他的手,于是我狠狠的压住他的手腕,但是从他手腕上传来一阵炙热感,准确的说,有点烫,于是我忍不住拿开我的手看了下,发现胡宗仁的手腕上,之前的那个黑印,在我眼前渐渐从黑色,变成了红色。

最后一案

第一章 突变

“黄婆婆。”

“怎么?”

“那下边是什么模样?”

“阴间吗?”

“是的。”

“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光景,你问这个干嘛?”

“你跟我说说吧,我就想知道。”

“就好像是一个口径很大的烟囱。中间火焰熊熊,岩浆迸发,四周的一圈分了十八层,每一层都是那些各自应当受的罪不同等级的亡魂。”

“十八层地狱,对吗?”

“对。”

“惨吗?”

“惨。”

那应该是在2007年,我跟黄婆婆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我们聊起的话题。尽管常年跟鬼魂打交道,对于我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世界,我却一直怀有一份余地,不敢过分的去想象,也不敢轻易去揣度,一切知识和逻辑,统统来自于前辈们的口口相传,以及千百年来经验的沉淀。对于黄婆婆而言,去穿行于阴阳之间,本来就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本身也有不少信徒,但大多都是善信,并未能得到她的传法。

黄婆婆一生基本上只教过一个人手艺,这个人就是付韵妮。而付韵妮和她之间却从未存在师徒关系,而是因为我们阴差阳错的相识,随着她父亲的弃暗投明,黄婆婆为了向付强担保付韵妮在没有父亲的日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做了付韵妮的干妈。当然,这当中还有一段非常曲折的关系,是因为付韵妮的生母,原本也是佛家人,并且是黄婆婆的师傅的关门弟子,如此说来,付韵妮拜到黄婆婆跟前的时候,算是承袭了部分黄婆婆的门派手艺,说来说去,也都不算外人。再加上她和胡宗仁的关系,胡宗仁和我的关系,我和黄婆婆的关系,一切都似乎变得不由分说,对于老前辈,我们向来敬重,对司徒的敬重大部分来自于他的博学,对黄婆婆,除了敬重,我们还觉得亲。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我和胡宗仁连夜从外地赶回重庆,黄婆婆担心我们路上有危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半夜顶着寒冷的夜风,站在街边昏黄的路灯下等我们。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对于她这样一个作息规律的老人来说,若非真的担心,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我很庆幸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种种陋习虽然让我惹了不少麻烦,树了不少仇敌,但却也因此让我收获了这么多可贵的感情,有些,甚至可以称为亲情。

可即便和黄婆婆这么熟,也拜托她多次下阴替我办事,但是对于阴间的了解,我始终非常肤浅。我曾一度把这种相互的不理解归结于宗教信仰的不同。例如佛教的人相信有轮回,有转世托生,而对于我们来说,则更相信万物都会归于自然,变成风,变成水,流动在身边,同样是种永不灭的能量。也许是我们需要让这样的逻辑来说服自己相信,可是多年以来,我们好不容易相信的事实,却又要一次次被人质疑,甚至是自己来亲自打破。

这一次,算是我自己打破的。

那天在司徒家附近的宾馆里,胡宗仁毫无征兆的突然倒地抽搐,这是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甚至连经验丰富的司徒,和爱着经验丰富的司徒的铁松子。一时之间大家手忙脚乱,司徒能做的,也只是让我尽可能的控制住胡宗仁的身体,不要再形成什么伤害罢了。可是当我按住胡宗仁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炙热感,继而我发现了那个原本已经一度被我忽略,也在司徒的指导下,胡宗仁自己已然能够逐渐控制的黑手印。

我知道红色在被反复重叠之后会变成黑色,所谓的这种黑,换言之则是红得发黑。而从黑色变成红色,我却从没见过,甚至在那么短短的几秒时间里,黑色和红色交替着出现,就好像街边的霓虹灯,胡宗仁手不断的抖动着,双拳紧握,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开始膨胀起来,就好像如果此刻我用针扎一下的话,我就会欣赏到人血喷泉的感觉。那手印反复这么闪动,好一会儿才停止了下来,而当手印重新变成黑色的时候,胡宗仁也不再抽搐,身体回复了平静,却怎么都没有醒过来,歪着脑袋,双手双脚平放着,如果不是肚子的微微起伏,我甚至要以为胡宗仁从此就驾鹤西去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胡宗仁停了下来,我们也没停止惊慌。姜还是老的辣,司徒在胡宗仁平静下来以后,走到他身边,俯身把耳朵凑到了胡宗仁的嘴巴边上,听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糟糕了,这孩子好像出问题了。呼吸是均匀的,但是却非常微弱。我赶紧问司徒,怎么个问题法,你倒是说清楚呀!司徒皱眉说,这人分成肉体和灵魂,两者合而为一才能够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玄学之人,哪有完整的,胡宗仁的灵魂已经不在身体里了,身体变得微弱,如果超过时间找不回来,肉体恐怕就要衰竭了。

司徒虽然是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出来,但是在我听来,却显得那么可怕。我曾经不止一次处理过灵肉分离的现象,统称为“掉魂”。大多数是在受到猛烈惊吓,或是某种外力的干扰之下,让灵魂和肉体相互剥离,灵魂即便想要回到肉体,却不知道怎么回来,于是游荡在外,越来越微弱,肉体也因为失去了灵魂,就好像土壤没了水分,就会干涸,变成一堆死灰。所以当司徒这么说的时候,我深知这其中的危害性,好在对于掉魂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处理过不少,算是有经验。于是我赶紧摸出我放在床上的罗盘,开始在房间内寻找起来,如果胡宗仁的灵魂真的出来了,即便此刻我们无法沟通,但是我能够从罗盘上找到他的踪迹。甚至可以在找到以后请司徒先收走供养,直到我们想到法子把灵魂重新灌入体内。

可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胡宗仁的灵魂在我遍寻四周后,发现根本不在这小小的范围内,甚至连他自己身体周围,也丝毫没有动静。司徒捡起地上的骨朵,装回布袋子里,然后丢到盒子当中,早知道这手腕上的黑印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猛烈到这样的地步。司徒解释说,胡宗仁突然出现的抽搐是伴随着手印的变色而来的,变回黑色的时候胡宗仁也停止了抽搐,这个抽搐的过程应该就是黑印的部分和胡宗仁灵魂发生了碰撞,就好像两个带电的东西突然到了一个容器当中,既然无法重叠,空间又只有这么大,所以必须有一个被逼出去。不幸的是,这次输掉的,是胡宗仁罢了。司徒顿了顿说,不过胡宗仁的灵魂你也检查了,不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封住了,要么就是被打得无影无踪了。

我当然不希望他被打得无影无踪,但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于是我对司徒说,你一定要像个法子,否则咱们怎么跟付韵妮交代这件事!?我的语气有些加重,并不是因为害怕付韵妮的泼辣个性,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得知这件事后的眼神。铁松子师傅也出现了难得正经的表情,他也皱眉说,这件事,咱们还不能瞒着小妮子,无论如何,她都是和胡宗仁生命最近的人,她是有权知道的。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该这样,但是我却没办法有勇气拨通她的电话,原本胡宗仁这次的事,付韵妮是希望自己帮忙的,但是由于我在身边力挺,付韵妮才没有跟着来,这意味着对我的一种信任,这种信任就如同彩姐对胡宗仁的信任一般。铁松子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对我说,我来跟她说吧。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走廊上去给付韵妮打电话,我则傻乎乎的站在胡宗仁身边,明知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还是在摇晃胡宗仁的身子,甚至扇了他几巴掌。司徒叹气说,没有用的,既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不再这儿了,你是怎么叫都叫不回来的。我很颓废,一下子坐在床上,难道我就要失去一位挚友了吗?司徒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这二十四个案子还没有完结,胡宗仁不该这么早就死的。虽然苍白无力,但这句话却给了我一丝希望。于是我和司徒合力把胡宗仁抬到了床上,并且我解开了胡宗仁领子上的几粒扣子。那是因为咽喉和锁骨之间那个倒三角的区域,其实就是一层薄薄的肉,也是最容易吸取阳气的地方。敞开点,或许能让胡宗仁好受一点。

司徒对我说,胡宗仁现在哪儿也不能去,连医院也不能去,去了也没用,在他醒过来之前,咱们还是得一直呆在这里。尽量不要移动他的身子,他不能进食,咱们要想办法维持他身体的热量与水份,待会等付韵妮来了,我就去找个可靠的医务人员来帮忙,就算输液,也不能让胡宗仁就这么死了。你现在就下楼去买几包棉签和纱布,还有酒精,棉签是用来给他擦拭嘴唇的,如果缺水,最早就是从嘴唇开始,究竟是用来降温的,你刚才不是说烫手吗?

胡宗仁手腕上的黑印,刚才突然释放出的高温,这意味着胡宗仁当时正在被这种力量所控制,最终被驱散。我听了司徒的话,出门买东西去。在我跨出房门的时候,司徒突然对我说,你去把房费也续一下,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第二章 元神

我转身出门,很快就在附近的药房买了一些必要的东西,我甚至还带了不少泡面和矿泉水回来,顺便给彩姐打了个电话,要她尽快赶过来,有女人在,也会照顾得细致一点,而且她和付韵妮的姐妹关系,在很大程度上,也能够帮着我们宽慰下付韵妮。

回到房间后,我看到司徒和铁松子正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但是当我走进屋以后,铁松子师傅却突然闭口不说了。我很疑惑的看着他们,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司徒望着我许久,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接着他长叹一口气说,还是等付韵妮来了,咱们再说吧。我告诉司徒,彩姐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这次出了这档子事,彩姐和付韵妮两个女人就帮忙照料胡宗仁,剩下的事情,也许要请你老人家跟我一起来想法子救胡宗仁了。

这件事其实是在我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要跟司徒说了,我和胡宗仁毕竟年轻,资历虽然足够但是见识毕竟远远比不上老前辈。我也知道司徒的身体条件可能较之从前要差了一些,但是如果有他直接帮忙,我也能更放心大胆一些。司徒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头。铁松子师傅开始帮忙拆掉棉签口袋,倒出来一些酒精,然后不断在胡宗仁的唇上和耳后擦拭,这几个地方是比较容易发热的地方,涂抹酒精,能够有效的降温,因为身体里没有灵魂,身体就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机能。我则是拧开一瓶矿泉水,用棉签沾了然后涂抹在胡宗仁的嘴唇上,这是在给他的身体补水,如果强行灌的话,很可能会呛到。司徒告诉我,刚才我出去的时间里,他给一个自己熟识的医生打了电话,对方会尽快派一个懂得输液的人来,打个吊瓶,弄点葡萄糖或者生理盐水,以维持胡宗仁无法进食的困难。

大约40分钟后,彩姐先赶到了,因为离得稍微近一点的原因。我把情况跟彩姐大致上说了一下,彩姐问我有没有什么事,我说我很好,就是胡宗仁不太好而已。又过了差不多10分钟,付韵妮赶到了,从进门开始她脸上就充满了担忧和悲伤,于是我不得不把刚才跟彩姐说的话再一次告诉给付韵妮,付韵妮非常生气,因为他觉得胡宗仁是被对方算计了,对方不守信用欺负人,她咽不下这口气。说罢就拿出电话,打算打给她父亲留下的帮众,也就是曾经与我和胡宗仁深度交恶的刹无道的师傅们,但是这却被司徒给拦了下来。

司徒对付韵妮解释说,你现在就算去寻仇,也于事无补,反而给自己增加罪业。胡宗仁是命中当有此一劫,无论如何,今天这一关是他自己的关,他如果想要撑过去的话,他自己必须跨过这道关才行。以我们大家对胡宗仁这孩子的了解,虽然平常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但是从来也不是肯服输的人,他自己变成这样,如果他的灵魂是清醒的话,他比我们大家都更加生气愤怒,所以他自己是一定会把这道关过去的。然后司徒叹气说,愿不愿过是一回事,能不能过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不就是咱们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的原因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问司徒,你刚才说等人到齐了再说,你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司徒看着我说,刚才你出去以后,我曾经给胡宗仁把脉,脉象平稳但是非常虚弱,铁松子提醒我说,这有可能是属于元神受损,或者是元神被禁锢住造成的,否则咱们实在没有理由找不到胡宗仁的灵魂才对。我说是啊,从他刚才倒下到我开始测灵,中途不过才这么短短的时间,胡宗仁灵肉分离后不应该找不到才对。铁松子接话说,所以我觉得这孩子的元神肯定出了问题。你看看他的手腕,那个黑色的手印虽然在此之前一直不曾作怪,但却一直没能消退,即便是用了司徒遏制它的法子也是如此,这说明在这个期间它是一直跟在胡宗仁身边的,说不定你们的敌人之所以能够这么清楚的掌握你们的动静,就是因为这鬼手印的关系。铁松子看了司徒一眼,司徒对他微微点点头,然后铁松子对我们说,如果想要救胡宗仁,我们两个糟老头子觉得,必须先救到他的元神。

铁松子师傅特别强调了糟老头子四个字,一来是这件事他们其实也只能给我们建议,毕竟对于元神这种东西来说,我们也只是听过,但凡活着的人,很少有机会见到过。而在我所认识的全部人当中,唯一一个可以近距离接近元神的人,就只有黄婆婆了。

我曾经问过黄婆婆一些关于元神的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我自己的元神曾被好几个阴人给缠着。阴人有别与鬼魂,鬼魂是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的,尽管并不见得一定有实体,但是它始终是一个能量,存在于和你相互平行的同一个空间。例如我和胡宗仁乃至司徒我们最常接触到的鬼事,大多都只是鬼魂而已。而阴人却跟你并非位于同一个空间,它无法直接伤害到你,但是可以接触到你自身在那个空间里的一部分,这一部分,就称之为元神。黄婆婆曾告诉我,元神就好像一个石头的雕塑,上头有关于这个人的各种信息,这个东西是不会动的,就好像一个正在打坐修炼的人,随着岁月的增加,元神周围会出现一些类似藤蔓或是丝线的东西,将元神本身层层包围,越来越多,直到完全包住以后,这个人就基本上属于阳寿已尽了。于是元神就成了一个茧,好像蚕蛹一般。

黄婆婆对于佛家的世界是有自己独到的理解的,而这一部分理解的深度,却是我一直以来无法企及的。并非是因为我不信佛,而是因为我们对待这些问题有着不同的出发点。或许在我和胡宗仁这样的人看来,我们在天地阴阳间,更多的是在义务充当一个遏制平衡的角色,我们会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送走,好让它们不来影响那些无辜的人。所以我们更多的时候是位于这两个世界的中间点,对于身边两侧的世界,我们却显得非常肤浅。

例如人死后究竟会去哪儿,真的有天堂或是地狱吗?我们其实并不知道,而是一味的按照前辈的经验,不断的沿袭下去,对于我们而言,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同样重要的,就是让我们决定如此去做的那个最根本的理由。黄婆婆也曾经告诉我,当初带着我的八字下阴,找到我的元神,发现边上有些阴人缠绕,于是按照佛法告阴状,甚至找来我逝去的亲人保护我,那就是我已经去世多年的爷爷。我的爷爷死于1994年,这么多年了,人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但是元神是不灭的,之所以不灭则是因为黄婆婆相信人是有转世的,转世后,元神会剥茧重生,她甚至跟我解释,有些人会存在一些片段性的前世记忆,就是元神不灭的铁证。

我没有前世记忆,我能回想起最遥远的岁月,也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起码在我这里,我是无法证明黄婆婆所说的那种深度了。当司徒和铁松子言下之意是要从胡宗仁元神下手的时候,我忍不住一下子联想起很多。

付韵妮说,那她这就去找干妈去,自己的干女婿干妈肯定是会要帮忙的。司徒点点头,其实我们都知道,走阴是一个非常耗费精力体力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黄婆婆走阴回来,即便再冷的天气,也会满头大汗。司徒他们的担忧,是害怕黄婆婆的身体吃不消,而且这一趟走下去,凶险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黄婆婆虽然是佛家人,打鬼的招数却会的不多,她往往都是用劝慰警告的方式来退鬼,实在遇上了蛮横的,她也会选择去告阴状,请阴兵来对付,自己动手的次数,少之又少。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绝少看到黄婆婆会自己动手打鬼,连教给我的无字决,也只是教会我而已,从未看见她亲自用过。

当下付韵妮就给黄婆婆打了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黄婆婆在电话里和付韵妮说了很久,付韵妮脸色非常凝重,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付韵妮问黄婆婆说,那你看我行吗?我们毕竟是同门。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黄婆婆似乎是拒绝了付韵妮。十多分钟的通话之后,付韵妮说了一句,好吧,那我跟他说说看。接着挂上了电话,然后看着我。

虽然我猜到跟我有关,但是我还是问付韵妮,老太婆是怎么说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付韵妮告诉我说,黄婆婆说她可以帮忙走阴,但是考虑到这个东西的凶险度,她害怕自己下去了就回不来了,到时候忙没帮上,还搭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她想要带一个人一起下去。付韵妮接着说,本来我想跟着去的,因为我和黄婆婆的师门手艺是一样的,但是她却说我能力不够,恐怕下去了也帮不上很大的忙…

付韵妮看着我,然后有点不好开口的说,干妈的意思是,让你跟她走一次阴。

第三章 茶水

惊讶之余,我久久没有说话。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的看着我,当然,除了床上的胡宗仁。彩姐的眼神里充满担忧,付韵妮等人的眼神里,除了担忧之外,甚至还充满了期许。这种期许的眼神是我一直以来最难以去承受的。我明白付韵妮的眼神,虽然她知道这样一来我或许会有一些难以预测的危险,但是这可能是能救胡宗仁现在我们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而另一方面,胡宗仁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愿意为了他去冒险,不过我对于亲自走阴这样的事,虽然说不上是排斥,但是心里还是非常畏惧的。

彩姐的眼神里都是担心,我知道,她打从心底是不愿意同意的,但是她也知道这最终还是需要我自己来做决定,并且以她对我们几个人的了解,她也是知道,我肯定会答应的。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把心一横,大不了就这样了,就算真的阴下去以后打不过,我难道还跑不过吗?

于是我对付韵妮说,好,我跟老太婆一起去。

余下的时间里,我跟彩姐简单交代了一下,并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接着司徒教了我一段保护自己的咒法,让我牢牢记在脑子里。因为下阴的时候,我的身体其实差不多和胡宗仁现在的样子一样,不能动弹,只是有某种联系让我不至于迷路罢了。彩姐为了让我宽心,就跟我说你放心去吧,胡宗仁我和妮妮照顾就行了。把他给咱们带回来。

司徒说,我跟你一块去黄婆婆那里吧,如果你们俩遇到什么情况,我也许还能帮一把。司徒的话让我放心了不少,于是告别了大家,我就开着司徒的车,去了黄婆婆那儿。

黄婆婆早知道我要来,在我去的路上这段时间,已经把她最亲近的几个善信都召集了起来,看见司徒也来了,两人相视一笑。黄婆婆和司徒之间的交集很少,最近的一次,还是付强交代后事的那次。司徒对黄婆婆拱手行礼,虽然黄婆婆岁数比司徒大了一点,但是由于所学不同,也不存在辈分之分,两人惺惺相惜,算得上是相见恨晚了。黄婆婆把我们带到屋子里,让她的善信们侯在外头,外头的地方,就是每次我请黄婆婆走阴的时候,我等待的地方。黄婆婆关上门对我和司徒说,走阴这件事,对于毫无经验的人来说是非常艰难的,所以你在做之前一定要考虑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们都有可能回不来了。

我说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但是好像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黄婆婆说,几十年前她第一次学习走阴的时候,曾经恍惚迷失了很久,才找到了回来的路,醒来以后也没办法记得起在下边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多年来强迫自己训练,才达到走阴后发生的一切,在醒来能够回想起。黄婆婆对我说,如果咱们能够顺利的回来,你有可能什么都不会记得,也许也只能记得一些零散的片断,我之所以要你跟着我一起,主要是为了让你保护我,这样的话,我才能把你带回来。我点点头,对黄婆婆说我明白,我主要的任务就是保全你。黄婆婆叹息说,本来几十年来我走阴走了无数回了,能够平安泰然活到今天,也算是一种福气了,但是你们两个孩子,次次都招惹上一些很大的麻烦,这些有些超过我老太婆的能力范围了,刚才妮妮给我打电话说了小胡的事情,你们惹不起的人,其实我们也都惹不起,但我们没办法,都当成是自己的家人,这个忙,是说什么都要帮的。

我问黄婆婆,门外你的那些善信是来干嘛的?黄婆婆说,这次比较危险,这是可以预料的,如果是寻常走阴也就罢了,我自己独来独往也都没问题,但因为这次情况特殊,我害怕出什么乱子,所以特别叫她们来帮忙挂红。我点点头,曾经见到过这些人挂红,所谓挂红就是把那些红绸布,按照一定的方向顺序,在家里的法器上轮流披挂,以达到提醒黄婆婆阴下去以后,能通过自己的肉体感觉到这些有佛性的红光,这样才不至于迷路。我又问黄婆婆,那我呢,我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黄婆婆说,你跟着我一起,但是如果咱们不幸走散了,你就记住,朝着上坡的方向走,哪儿有坡就往哪儿爬。

说得这么飘渺,让我心里好不安啊。于是我搓搓手,对黄婆婆说,那行,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黄婆婆站起身来,有些略微紧张的说,还是先跟菩萨问个卦吧。说完就带着我走到她的佛台前,递给我一个地上的蒲团,要我在菩萨跟前跪下敬香磕头。我告诉黄婆婆我不是信佛的人,黄婆婆说我知道,可是你这趟跟着我下去,需要佛祖来保佑你。黄婆婆语气真切,于是我就跪下敬香磕头。插上香以后,黄婆婆让我站到一边,她则拿出了香案上的那堆牛角卦。先让我拿在手上,两半牛角合拢,然后拜拜几次,再递给她。接着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姿势,三鞠躬后,把牛角卦随手放开,任其自然掉落到地上。

连问三卦,如果三卦中一个吉卦都没有,那就是今天不能下阴。第一卦,两个牛角圆面朝上,是两个阳卦。黄婆婆皱了皱眉,接着捡起来,再开始同样的方式问了第二卦,这次却又非常不巧,两个都是切面朝上,则为一对阴卦。黄婆婆再度捡起来,深呼吸一口,然后看着菩萨许久后,再次闭眼丢开了手,这一次,则是一阴一阳,这就是所谓的吉卦,黄婆婆看到卦象后长舒一口气,再对着菩萨三拜,嘴里念念有词,接着把牛角卦重新摆放到香案上,牵着我回到了她日常办事的那个房间。

我虽然对她的卦象无法解读,但是我知道,需要阴阳结合才能够得到所谓菩萨的庇护。黄婆婆告诉我,这次问三卦,两凶一吉,危险会更大,好在菩萨保佑,让我们有去有回。我心里嘀咕着算了一下,怎么越想越觉得回不来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到了当下的地步,我也没有后路可退,再困难再奸险,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黄婆婆对我说,咱们准备准备就开始吧,时候不早了,快到中午了,阴气重了以后,咱们就会更束手束脚。我说好,你要我怎么个准备法?黄婆婆朝着厕所的方向指了一下说,你现在有屎有尿,就先去解决了吧。咱们这一趟快则两小时,慢就不知道了。我说我不尿急啊。黄婆婆说,听婆婆的话,快去。下边的东西你见到了,吓都吓尿了。

说实在的,我还算是见过不少稀奇古怪鬼魂的人,有些真的很吓人,让我非常害怕,甚至害怕到多年后脑子里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吓尿的程度,还是从来不会有的。毕竟我有一对优秀的前列腺。但是既然黄婆婆这么说,我还是默默跑去了厕所,然后使劲憋了些尿出来,接着回到她的身边坐下。

黄婆婆对司徒师傅说,司徒师傅,咱们并非同门,按理说等会儿发生的一切,你是不允许在边上看的。但是事发突然,而且前途未卜,我必须对你破例了。司徒站起身来说,婆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行了,如果需要我回避的话,我就在外头的屋子呆着就行了。黄婆婆说,你们道家的法门我所知甚少,但是如果我们此行遇到什么危难,还望你想法子搭救一把。下阴的过程烦请你回避一下,我会在我的手上栓一个铃铛,如果铃铛急促响起,你就进来帮我们一下吧。

司徒点点头,对于别门派的规矩给予了最大的理解。然后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活着回来,否则我亲自下来抓你!虽然我知道是句玩笑话,但是充满了对我的关心。为了不让气氛很悲壮,于是我打趣的说,放心吧,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这么热爱人类。没准以后还写写小说当个冒牌知识分子呢。

司徒转身出了屋子。说是屋子其实连门都没有,阻断两个空间的,只不过是一块布帘子罢了。黄婆婆对着屋外喊了一声,开始挂红!我看不到屋外的动静,但是隔着布帘子能看到一些人在外边来回走动的影子。黄婆婆转头问我,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想要回答,却发现我无法作声。

黄婆婆点了一盘香,是檀香,毕竟是佛家人。接着从她那口原本是用来泡酒的玻璃缸子里,用斗勺倒出来两杯茶。尿黄色,上头还有些粉末星子,闻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又有别于寻常的茶。黄婆婆把茶水放到桌上以后对我说,你把那躺椅抬到我边上来,咱们坐在一起。于是我照做了,接着黄婆婆用绳子把她的左手和我的右手手膀子捆在了一起,然后岸边茶水递了一杯给我。

她对我说,喝下去以后,就倒在躺椅上别动,尽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如果你闭上眼也能看见些什么,不要惊慌,直到你看到我以后,你再动。

我战战兢兢喝下了茶水,然后全身放松,倒在了躺椅上。

第四章 过阴

大约有10分钟的时间,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别的,但是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这种闭上眼睛原本就很没有安全感的时刻,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漆黑无灯的山里走夜路,或是即将要打开一扇荒废已久的老屋的木门,我根本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我个人来说,并非是畏惧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东西,而是从一开始就丧失了勇气。我越是希望放松,我就越没办法放松,明明我的手脚都自然下垂,但是脚却因为紧张的关系,忍不住瑟瑟发抖。

很丢脸,这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这样。也许是努力想要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关系,我深呼吸了几口,然后缓缓出气,这个时候,原本在我边上的黄婆婆突然用她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拍打了几下后,黄婆婆用那种一贯苍老的语气对我说,你如果无法安静,就想点别的,例如你嘴巴里,那茶水的味道。

黄婆婆这么一说,我开始下意识的在我嘴里搜索起先前那杯茶的味道来。虽然闻着很香,但是吃到嘴里的时候,却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恶心算不上,顶多有些像芝麻糊的感觉。味道也并非寻常的茶味,而是那种苦中带涩,干干的感觉,这种味道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我只知道,当我越是想要分辨出这个味道的酸甜苦辣咸的时候,我越是发现,这种味道根本就是从我的舌头两侧传来,那么真切明显。

渐渐的我意识变得模糊,闭着眼睛是一片漆黑,但我却看到了很多好像萤火虫在飞舞一样的感觉,但是当我想要把视线集中在某一个亮点上的时候,它却迅速的逃离了,就好像知道我正在看它一般。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很浑浊,有点像那种电池没电的收音机的感觉,速度很慢,但却很响亮,我先是察觉到原本漆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就好像在夜里闭着眼睛的时候,有人在你跟前点上一盏红色的灯一样,尽管你没有睁眼,却能够透过眼皮感觉到它的光芒。紧接着是一阵烟雾状的红光和黑色相互交替,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也越来越多重叠,这些声音当中,有哭有笑,也有凄厉的惨叫,只不过因为语速的放慢,变得低沉,低得我根本分不清男女。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很像是烂醉之后,明明呆在原地一动未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按照一定的速度旋转一般。有眩晕感,但却不想吐,紧接着,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光亮也消失了,一个老式摆钟的声音开始渐渐明显,而且越来越真切。我回想起这个滴答滴答的声音,是黄婆婆房间里那个摆钟发出来的,据说是从解放初期就已经有它的存在了,然后一阵脚步声从我左面传来,这一下惊扰,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我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指是能动唤的,然后我感觉到黄婆婆又好像刚才一样,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对我说,可以睁眼了。

我心跳加速,因为我从未去过所谓的“阴间”,我睁开眼到底会看见什么?是那个身材巨大,穿着官服的阎王老爷,还是那些手里拿着廷杖,长相怪异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是会看见那些头上有怪异犄角的阎罗小鬼,还是会看到那些正在上刀山下油锅的应当受到罪责的亡魂?极其迅速的,我把我从小到大从各种渠道和各种书籍中读来的关于描绘阴间的一切在脑子里闪回了一遍,却始终无法提起睁开眼睛的勇气。直到黄婆婆说,睁眼吧,别害怕。

于是我慢慢睁开眼睛,随着光线灌入眼睛里,周围的情况变得清晰,我却发现,我好端端的瘫坐在黄婆婆家的躺椅上,周围的一切都和我刚才睡下的时候没有改变,那些脚步声,就是黄婆婆的善信们挂红时候走动的声响。我很是纳闷,于是问黄婆婆,怎么回事,是失败了吗?怎么我们还在这儿?黄婆婆说,已经结束了。一边说,一边擦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看着黄婆婆擦汗的动作,我才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发现也满是大汗。冬天的衣服原本就厚实,而我察觉到我背心的汗水已经把内衣黏在了一起。我惊讶的问黄婆婆,怎么…结束了?我却什么都没看到啊!黄婆婆没回答我,也许是累坏了,她只是指了指屋里角落里,那个老式的摆钟。我一看,原来距离我们开始走阴的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我依然不敢相信,于是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看,把手伸进裤子口袋的时候,发现我的口袋内侧,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和摆钟的时间一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相信原来我们不但已经走阴了一次,并且顺利安全的回来了。

黄婆婆冲着屋外喊道,孩子们,你们都歇会儿吧。我们已经没事了。接着她又喊道,司徒师傅,请你进屋里来一下。那些善信们停下了挂红的脚步,其中一个探头进来问黄婆婆,真的没事了吗?黄婆婆说,没事了,挺好的,你们都辛苦了,这就去休息去吧。于是没过几分钟,那群善信就各自离去了。

司徒走进屋里,带着讶异和开心的眼神看着我们。讶异的是我们竟然安全回来了,开心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我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却感觉大腿上酸麻酸麻的。黄婆婆倒了一杯水喝下,然后倒了另一杯递给我。然后跟我说,孩子,你表现得很好,没有让我担心。我被她的一番表扬夸得糊里糊涂的,因为我压根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准确的说,不是不记得,而是记不清。我脑子里有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断,但是这些片断想要仔细去回忆的话,却怎么都找不到准确的方式。这几个小时漫长的时间里,对于我而言却好像只是刚刚睡下,还没睡着,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期间也许会零星接受到一些来自外部的讯息,但终究不敢相信那竟然真的发生过,还一直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场记不清的梦。

于是我喝了水,擦了汗,然后问黄婆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需要借她的嘴巴,来拼凑我那些碎片般的记忆。黄婆婆说,你当时闭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些飞舞的光点对不对?我说是的,好像萤火虫一样。黄婆婆说,这就是你的灵魂和肉体即将分离的临界点。我说接下来我还感觉眼前红一阵黑一阵的,剩下的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黄婆婆说,就是那红黑相间,正是我们在不断朝下走,黑色的部分是每进入一个更深的地方的时候,中间的隔层。我问黄婆婆,那那些红色的又是什么。黄婆婆说,那些,就是火焰。火里有很多人,在接受无穷尽的折磨。黄婆婆说得淡淡的,但是在我听来,却那么毛骨悚然,由于这个片断我是能记住的,我只不过是没睁眼罢了,所以当她这么一描述,一个画面就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加上我听见的那些奇怪的声音,或哭喊,或惨叫,都在向我表达一个感觉,那就是可怕。

黄婆婆说,所有人的元神都在最底层,胡宗仁和我的八字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不用跟那些小鬼问路,也能够很快就找到。但是找到胡宗仁的元神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元神四周,已经布满了丝状的藤蔓,只剩下了一个脑袋。等到脑袋都被掩埋了,胡宗仁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在元神的周围,有一个没穿裤子的小孩子,看上去白白胖胖的,但是却长了一张极其狰狞的脸,有宽大得超过想象的嘴巴,嘴巴里却细细的布满了数不清的牙齿。对于阴人我了解很少,所以当黄婆婆这么描绘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把它和我以往遇到过的那些鬼魂的形象串联在一起,但是黄婆婆告诉我,阴人的样子更加可怕,鬼魂或许只是阴森诡异,但是阴人就等于是已经在地狱里的人,地狱里原本都是些有罪之人,这些阴人,则是这群有罪的人当中最坏的,攻击性最强的。

我听得惊心动魄,即便我知道我们最终是平安回来了,我还是忍不住猛眨了几下眼睛,生怕自己此刻也是在做梦。黄婆婆说,那个阴人老远就看见我们俩了,一直呲牙咧嘴的不让我们靠近,而且它还闻出来你是一个生人。我说这里的生人应当怎么理解?黄婆婆跟我解释说,就是肉身还活着,但是灵魂却来到了鬼魂的地方,而且是最底下的一层。我不解的问,可那有什么区别吗?黄婆婆说,区别大了,到了最底下的人,若非是既有的元神,就是必然死定了的人。我们俩走到那个地方,原本是应该死定了,但是我是走了无数次了,你却是头一遭。你表现得很生疏,一下子就被那个家伙给认出来了。

我问黄婆婆,那接下来发生什么了?黄婆婆喝了一口水以后对我说,接下来啊,那个小孩就朝着我们俩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