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拨开挡在眼睛前的刘海，以便双眸能直接与默特尼二世对视。“我觉得…行。”
默特尼二世用手掩住双唇，不让自己陡然粗重的呼吸声外泄，“理由？”
“光明女神和海神…让大家的信仰多一个选择不是更好么？”菲利普嘴角微微一掀。
默特尼二世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想用海神殿和光明神会分庭抗礼么？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一来，可以拉拢海诺尔斯对付安东尼。二来，可以分散光明神会对卡兰帝国的影响力。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会处于夹缝之中。”他手指轻敲桌沿，思索着这样做的前景。
“或许是…渔翁之利？”菲利普把犹豫的默特尼二世轻轻朝前一推。
两人笑得心照不宣。
黛西夫人突然泼了一桶冷水，“不过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海神大人同意的前提下。”
房内的温度被冷水浇得瞬间清凉。
条件
阳光照耀不进默特尼二世的书房，却将菲利普的亲王官邸晒得暖洋洋的。
罗可躺着草坪，头枕在海诺尔斯的腿，悠然地享受着桑德莱难得的平静。
根据她的经验，一场风暴过去后，就会有一段短暂的沉静期，直到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海诺尔斯聚精会神地看书。
菲利普书房里藏书不少，他手上的这本是关于民间流传的一些神话故事。罗可在三小时前说了一句与她整个人极为不符的建言——真相往往隐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处。
于是，海诺尔斯认认真真地查找着与分裂神格有关的每一个可能。
“啊！”罗可猛地坐起。
海诺尔斯抬眼看着她。
蔚蓝的眼眸透着一丝迷茫，显然还没有从神话的世界中脱离出来。
“我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她转过头，一脸肃穆。
“恩？”
“我好像是为了偷神器才来这里的。”与海诺尔斯重逢的喜悦让她将这件事彻底忘掉大海另一边去了，“如果有了真正的神器，你研究起神格会更加容易吧？”
海诺尔斯神色复杂。
这样期盼又得意洋洋的表情让他头一次有想将事实隐瞒的冲动。
“怎么了？”难得看他犹豫。
他踌躇许久，才道：“让我想一想再回答吧。”
“…”罗可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这个问题的难点在哪里？不如告诉我，我们一起研究研究？”
以海诺尔斯的实力，无论是魔法公会也好，还是安东尼也好，都不在话下吧？
“其实，没有神器也没关系。”他委婉地表达。
罗可转了半天脑子终于转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其实神器对你并没有帮助？”
海诺尔斯点点头，眼睛紧张地盯着她。
“这样啊。”她叹了口气，“算安东尼走运啦。”
她见他的目光一直不动，不由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你…”他斟酌着说辞，“不遗憾吗？”
“遗憾什么？啊，你是说做了一场白用功么？”她突地扑进他的怀抱里，“本来不觉得，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一点遗憾的感觉了…安慰安慰我吧。”
唔…真的很好抱啊。她都想了一天了！
“那么，”他把她轻轻推开，“我们去把神器拿来吧？”
罗可视线失落而贪婪地胶着着他的胸膛，一时没听清他的话，“啊？”
“把神器拿来。”他淡然道，“这样就不是无用功了。”
“可是拿来有什么用？”她回过神，“它是黑暗神的鞭子，你能使用它么？”
神不是只能使用用自己神格做的神器吗？
“鞭子…”他想了想，“那我们再买匹马，可以用来赶马。”马车夫不都是用鞭子赶马的么？
…用神器赶马。这匹马该多么荣幸，又多么尊贵啊。不知道会不会挨一下就幸福地死过去？
“我看，不用买马了，用来赶空空就好。黑暗神的神器这种级别的鞭子，必须要龙族最强的战士黄金战龙才能匹配啊。”
她脑海里猛地闪现她在天空中挥舞神鞭，御龙飞行的嚣张画面，脸上禁不住绽开朵朵笑容。
空间戒指里，一直在沉睡的空空毫无预警地接连打了三十个喷嚏。
正在罗可和海诺尔斯商量是现在去魔法公会，还是吃晚饭当散步散过去的时候，菲利普推着黛西夫人的轮椅，双双出现在草坪的另一端。
“我敢打赌，他们不是为了老师离开的事情，就是求你帮忙。”罗可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够对方听得到。
海诺尔斯摇摇头，“不赌。”
如果换了别人，听到罗可的话就算不掉头走，脸也是要红上一红的。但偏偏这两个人是菲利普和黛西夫人——默特尼二世最亲近的人。脸色厚的程度或许还赶不上他，但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海诺尔斯大人。罗可小姐。”黛西夫人从轮椅上挣扎起来，跪下行礼。
即便海诺尔斯看上去和普通人类没有差别，但出于海族的本能，她依然有种抬不起头的卑微感。
菲利普的自我感觉则两好得多，只是站着行宫廷礼，“海诺尔斯大人，罗可小姐日安。”
海诺尔斯不理他，严肃地看着黛西夫人问道：“要回族里么？”
黛西夫人楞了下，缓缓直起身子，却仍是像人类下跪的姿势，“海神大人的旨意是？”
“离开他，和我回去。”他语气平平，却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菲利普喉结微动，紧张地看着黛西夫人。
没想到他们没说服海诺尔斯，反倒把黛西夫人给赔进去了。
黛西夫人并无太大惊异，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那么，请海神大人完成我的祈愿。”
“卡兰帝国不属于我的领域。”海诺尔斯显然知道她所谓的祈愿是什么。
“默特尼二世陛下已经决定在帝国内建立海神殿，领导帝国民众成为海神大人的信徒。”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默特尼二世有意让她成为海神与卡兰帝国沟通的桥梁，甚至海神殿的教皇。尽管先前有了摩擦，但无疑，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只是出现了裂缝，并没有真正动摇。
菲利普看了她一眼，决定暂时当个旁观者。
事情正朝着他所不能预期的方向发展，而他暂时没有获得发言权。
海诺尔斯疑惑道：“为什么？”
大陆的信仰不是光明女神么？
当初光明女神和前任海神奥利威克尔的战争里，人类是站在光明女神一边的。
黛西夫人轻声道：“其实这几年，光明神会和帝国的关系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女神不再恩赐帝国，帝国也不再信任女神…帝国此刻需要的是一位可靠的能够信任的神来领导我们走出黑暗。”
海诺尔斯皱眉道：“也许我和帝国的关系也会处于崩溃的边缘。”
黛西夫人急忙道：“这点请海神大人放心。我愿意成为沟通的桥梁，务必保证帝国对海神殿的忠诚！”
罗可眼珠子一转，插嘴道：“可是那天我们还看到光明神会帮你们对付钟楼怪魔的。”
私下里，她已经将琳达冠上钟楼怪魔的头衔了。
菲利普终于找到搭话的机会，“安东尼是魔法公会的会长，我们至今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魔法师加入了他的阵营。但可以想见，以他几十年的威望，这不会是个小数。在危害整个卡兰帝国，甚至整个大陆的共同敌人面前，光明神会与我们的目标暂时达成一致。”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也为了共同的敌人，暂时需要我们的援手。”罗可故意加重‘暂时’两个字的读音。
“海神大人，尽管这个提议有一部分出自于我私心的愿望，但在这私心的愿望中，有一部分的确是我了我们海族的利益。由于与光明女神的争斗，海族和人类的关系一直徘徊在敌对和冷漠之间，如果这次我们能够帮助人类度过难关，相信人类与海族的隔膜也将不复存在。”黛西夫人抬起头，望向海诺尔斯的眸光中充满真挚的乞求。
罗可觉得内心软趴趴了好大一块。
菲利普趁热打铁道：“我可以保证，卡兰帝国的未来必然是沐浴在海神殿的光芒之下。”
——当然前提是海神殿处于帝国的掌控之中。
海诺尔斯看着黛西夫人，缓缓点了点头，“好吧。”
黛西夫人和菲利普惊喜地互看了一眼。
“海神大人的意思是…同意了？”菲利普有点不相信。
太容易了点吧？还以为要磨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
黛西夫人见海诺尔斯默默地盯着她，咬牙道：“等这里事情一结束，我愿意追随大人回海域。”
菲利普一怔，突如其来的喜悦又突如其来地离去。
他现在担心的是，皇兄知道这个结果后会有什么反应？
送走悲喜交加的两个人，罗可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黛西夫人回海域？”
虽然她不喜欢默特尼二世，但看得出来黛西夫人很喜欢他。而且默特尼二世看上去对他也不错，所以要将他们两个人分开，她还是有点不忍心。
“她在哭泣。”海诺尔斯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谁？”
“黛西。”
“什么时候哭的？你怎么知道？”罗可心底有酸酸的水在发酵。
“她的心在哭，我听得到。”
…也对。只要美人鱼一出现，无论藏在哪里他都找得到。上次在皮特里城是这样，这次在皇宫又是这样。罗可越想越气，怒道：“那我在哭，你听不听得到？”
海诺尔斯诚实地摇头，“你对我没有信仰，我听不到。”
“但是我对你有爱情啊！”她扑上去，冲着他的耳朵吼！
被她搂住的身影瞬息没有动静。
“海诺尔斯？”不会是吼傻了吧？
她担忧地扭头看着他的脸。
却看到一脸比头顶艳阳更绚丽灿烂的笑容。
雪茄
“你在笑什么啊？”罗可戳戳他的胸膛，头低得快碰上他的膝盖。
海诺尔斯咧着嘴巴呆呆道：“我在笑吗？”
她很无奈地点头。
“…我在笑什么？”他摸着弯起的嘴角，满心困惑。
好像因为那句‘但是我对你有爱情啊！’嘴角就不自觉地越扬越高，心里仿佛有股喷泉欢快得朝外喷涌，在他意识到以前，已经泛滥成灾。
原来他笑了半天都是在傻笑。她郁闷。
“爱情…”他迟疑着。
她心头一震，双眼的视线却万分镇定地凝视在他挺拔的鼻梁上。
“就是爱人死了，也要从死神手里把灵魂抢回来么？”他敛了笑，神情有一丝迷茫，一丝向往。
罗可一懵。
如果这样，死神迟早累死。大陆这么多人口，还有像菲利普这样经常换来换去爱不停的。
何况…“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吧？”她艰难地模拟着无数种可能实施的方案。
比如趁死神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被天上掉下的金币砸晕、被手下窝里反、过马路没看车被马车撞飞等特殊情况下，出其不意。
不过就算这些比如统统一起成立，她也没法把海诺尔斯的灵魂救出来。因为，神的灵魂好像不是死神接管的。
唉。
“你怎么会这么想？”就不能找个低难度的让她来证明爱情么？
海诺尔斯把手中的书递给她，翻到其中一页道：“书上说，有一名上古英雄因为无法容受妻子去世的痛苦，带着弯弓长剑，单枪匹马冲到死狱向死神挑战，让他把妻子的灵魂交还回来。”
“那他成功了没？”真是浪漫的故事。
“没有。死神顺便把他的灵魂一起收割了，然后和他妻子的一起放在窗台前的花盆里。”
就说嘛。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的。
罗可叹气道：“那样，他们也算在一起了。”真可怜，居然成了花肥夫妻档。
他看着她眼中的哀伤，不由安慰道:“放心。死神不是我的对手。”
她呆住。
那她要不要死掉看看？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对不起死神？毕竟人家只负责收割生命，不负责赞美爱情。
“咳，我们刚才好像在说…去魔法公会的事情。”罗可急忙转换话题，省得脑海里自杀的倾向越来越严重。
海诺尔斯的思路果然乖乖地顺着她的方向走。“是不是顺便要把魔法公会夷为平地？”
这还真是顺便…
罗可再度深刻地领会到，眼前这位看上去很漂亮其实很纯洁的貌美男子是神，而且是很强大的那种。
“我看，我们还是先等等。”她整理了下思绪，“默特尼二世和菲利普那么阴险，难保不会过河拆桥。”
他疑惑道：“他们不是对付不了安东尼么？”
罗可小脑袋点点。不然也不会那么低声下气了。
“那为什么能对付我？”
“…”她蹲在地上，一边揪草，一边默念：“不能忘记，他是神他是神他是神…”
默特尼二世知道交换条件后的反应并不如菲利普想像中那么大。
尽管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身为他的弟弟和最亲近的心腹，从一挑眉一眨眼中，他都能看出很多别人所看不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