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刚刚传来三更的梆子。

已经寅时了。

很快就要早朝。

凌雪竟在宫内逗留五个时辰。

不知那女娃和他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到现在才走。

“王上,苏筱筱……”青衣侍卫是蓝逸,还想说话,被凌谨遇打断。

“这几日让太医好生调养,好起来就送去温侯府上。”年轻的帝王似乎心情不错,淡淡吩咐道。

“是。”蓝逸不敢揣测圣意,无声退下。

“苏筱筱……”凌谨遇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来,眼神骤然一寒,不挑出一抹针尖似的锋锐,“你究竟是谁?”

凌天清命大,因为这突然严重起来的伤,睡了整整三日,不必夜夜送去未知的府邸,睡在陌生的床上。

三日里,没再见到那个可怕的王,到是见到不少美女。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们,每天端着不同的糕点来迟暮宫看她,每个人看见她都笑颜如花,一转身,纷纷啧嘴。

这将军府的小女儿,身量娇小,姿色中等,没心没肺的,纯属傻瓜一个,并无过人之处啊?

凌天清不能下床,趴在床上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亲亲热热左一口姐姐,右一声姐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机灵的很。

她这个年纪,虽然知道处世之道,但并不真把人情世故当回事,所作所为大多还是从心而发。

第19章 不要乱吃

她又是个有学识有抱负有理想的新新人类,肚子里装着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和这群只知道后宫争宠的美人们不同。

所以,对美人们的好意恶意,她都一并收了,让她们把自己当成白痴也无所谓。

凌天清现在最伟大的理想是--尽快发明个时空穿梭机,滚出这个鬼地方。

这才几天啊,一天接着一天被折磨,她连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能消停片刻,还是因为自己伤重,再折腾就挂掉了,凌谨遇怕把她玩死了,才开恩放她几天“休假”。

美人们陆续而出,凌天清抓着碧玉流云糕就往口中送去。

“主子,现在不能吃流云糕。”梅欣急忙说道。

“为什么?”看着这碧绿色的糕点清香扑鼻,凌天清吞了吞口水问道。

“哎呀,主子,您现在不是在服药吗?服药期间,忌食流云糕。”秀菊将那盘颜色讨喜的精致小糕点端到一边,皱眉低低的说道,“都不是好人。”

“主子,曾经有一个受过杖责的宫人,敷药期间,吃了流云糕,屁股奇痒,挠出血也止不住的痒。”华盖点头接口。

“食物相克?”凌天清疑惑的看了眼碧玉糕,看上去那盘糕点是下火的呀,“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御医开了药方,可那可怜的宫人,屁股全毁了!”另一个小侍从,荀全叹息的摇头说道。

听到这句话,凌天清不觉伸手摸摸自己的屁股,“全毁了”是什么概念?面目全非?

“反正屁股又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用太伤心,以后不照镜子就是……”凌天清半天才冒出一句安慰的话。

谁会用屁股照镜子?

“可女子不同,女子日后要伺候夫君……”梅欣虽然有点大大咧咧,还是羞的说不下去了,捂嘴自己笑了起来。

“那你老公……夫君也不会扒着你屁股看……”凌天清说着说着觉得不太对,那个什么花侯,就是这么看的……

想到花解语,立刻没了胃口。

小丫头咬咬牙,她要是能活着走出这里,第一个就要找花解语报仇!

“万一看到,失了兴致怎么办?”秀菊眨巴着大眼睛,红着脸问道。

兴致还是性、致?

“别讨论屁股了,你们帮我扶下床好吗?”凌天清愣了愣,伸手说道,她这几天趴着,压的小咪咪很疼。

梅欣和秀菊急忙将她从床上一点点挪下来。

三天被御医精心调制,凌天清已经勉强能自己站着走动。

她扶着梅欣的胳膊,一步步挪到迟暮宫的院子里,抬头看着院墙角落的那棵粗大的开花的树,眼睛明晃晃的倒映着阳光,晶灿灿的像宝石一样。

外面阳光如此美好,为什么宫里阴森森的?

凌天清扒拉扒拉额前的碎发,突然笑眯眯的说道:“等我伤好了,我们把这里改造一下吧!”

梅欣和秀菊对望一眼,这主子果然没心没肺。

被打的奄奄一息,才稍微好一点,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丝毫不知灭族之痛,对夜夜送去不同府邸,也一点不觉难堪。

若是换成其他闺秀小姐,只怕早就寻死觅活,或是终日愁颜不展,哪里还能这么笑下去。

“我就说怎么阴沉沉的,原来不是房型问题,这里面的帘幔太多,朝北的窗户都被钉死了,外面的树也太郁郁苍苍,把阳光都挡住了!”凌天清抓着秀菊的胳膊,艰难的走下楼梯,站在长满青草的院子里,说道。

这个世界和地球有点不同,就凌天清所观察,这里的一切都很“大”。

比如这宫殿的高度,跟高庙似的。

再看这外面的树,随便找一株,都长几十层楼高,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

再看那个暴君,看看身边的宫女,刚走的美人们,个个都高挑挺拔,好像这里的水土格外的养人。

而且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估计是这里的“特产”。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接受科学无限性的优等生,凌天清表示,无论出现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人类连长的奇奇怪怪的外星人都能接受,更何况这个地方钟灵毓秀,草木美好?

“主子,你慢点,伤还没好呢。”梅欣也急忙扶着凌天清,低低说道。

“主子,迟暮宫,不能随便踏出去,否则会受罚。”华盖见凌天清想往外走去,赶紧拦住。

受罚?

凌天清现在对这两个字很敏感,她的屁股一紧,当即收住脚步,看了看迟暮宫的大门,悻悻然的转过身,走到墙角的那株大树下,抬头看着一树青色的花朵。

这种树她没见过,植物百科里也没有提到,枝干泛紫,叶子很大,开的花朵犹如玉兰,淡青色,泛着华光。

凌天清绕着大树转了几圈,方才开口问道:“这树叫什么名?”

“天清。”荀全回道。

凌天清当即一愣,随即又问道:“两个字如何写?”

“雨落枝叶,其花碧青。”华盖接口说道,“只要一下雨,这树就会开花,花色碧青,一直开到下次雨落,所以叫天清。”

太巧了,居然还有和她名字一样的树。

这真不是随机分配的穿越吗?

凌天清不觉又多看两眼这株大树,天真的想,难道她的穿越和这棵树有关?

那她得多和这棵树说说话,看看有没有什么树精能送她回去。

她还想问上几句,宫院门口,两个御医出现,后面跟着提着药箱的侍童。

凌天清的好日子到头了,她勉强能下床行走,便又被几个大宫女梳洗打扮一番,在日落时分,送往温侯府。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被送往陌生的府邸,凌天清已经像是习惯了,被宫女扶入房间之后,立刻拔掉自己头上重重的翠玉珠钗,开始侦查地势--她要逃跑。

不过显然今天并不合适,因为她屁股上的伤没好,连走路都困难,所以今天只能先收集点有用的信息,为以后逃跑做准备。

别看她这几天嘻嘻哈哈,一副啥烦恼都没有的样子,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怎么才能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多搜集点情报准没错,最好有一张这个国家的电子地图,卫星定位……

正在凌天清顺着这个房间困难的行走时,窗外突然传来古琴声。

第20章 好想回去

凌波亭里,一个白衣男子,披散着长发,宽袍大袖,在如水的月光下,盘膝坐在玉琴边。

右手轻抹慢挑,左手进退起撞,面容冷漠如霜雪,那琴声,也冷如夜雪,让人听得心里凉飕飕的。

凌天清幼时就熟读万卷,对古琴自然也了解一些。

她推开窗户,闭目聆听。

这似乎是虞山派的琴音,清微淡远,又带着点岭南派的淡雅。

凌天清对音乐很敏锐,只因父母胎教时,便听许多古典钢琴和交响乐,幼时,父母和老师将她当小神童,什么对开发大脑有帮助的音乐、莫扎特效应、修女健脑、体育锻炼、神经反馈等等方法,都用在她身上……

在这样声调绝伦的古琴音中,凌天清想到了爸爸妈妈,她的童年全被塞进了无休止的课程和书本中,一点都不幸福。

人家的孩子在外面玩泥巴,她却站在椅子上,接触钢琴;

同龄的孩子叠着纸飞机,她对着精密的电脑仪器,做实验;

其他的女孩叽叽喳喳在讨论哪个男孩成绩好的时候,她一边背着枯燥的公式,一边在操场上接受体能训练……

当别人艳羡的看着她的奖杯和奖状时,她也艳羡的看着他们在游乐场玩耍。

直到某一天,她在设计时光机的地下室,拼命的做量子实验时睡着了,再睁开眼,已经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虽然凌天清有时候很不满,觉得家人和老师把她当成了机器人一样训练,但是……无论自己有多么的不自由,现在都想回去。

古琴音完全勾起了她对家的想念,凌天清趴在窗户上,眨着乌溜溜眼睛,里面全是泪花。

不知道爸爸妈妈找不到她,会不会每天晚上都在哭,不知道最疼她的奶奶和姥爷,知道她“没了”,会不会难过死……

凌天清吸了吸鼻子,她想回去,她要想办法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月光下,温寒半合双眸,他的耳力极好,方圆数十丈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琴音中,有小女孩稚嫩的抽噎声。一声声,强忍着,却又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里冲出来。

他的琴音不悲,却有勾人往事的淡愁。

只是不知道疯疯傻傻的苏筱筱,心里会有什么愁。

听说,她被杖责的半死,还能在床上嘻嘻哈哈的和宫女们疯闹……

听说,她见了牢里半死的娘亲,一出来,就对着天空傻笑……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隐约中,似乎听到那不懂世事的女孩儿,抽抽搭搭的吐出这么一句看似平淡,可细细品来,却超然迈伦,韵味无穷。

尤其那绿字,越想越惊艳,连面容如冰雪般冷漠的男子,眼眸都闪过一丝讶异。

凌天清抹着眼泪,她现在好可怜,在人前不敢哭,不敢再说自己的身世,不敢让人看出她想逃的心思……

可毕竟才十四岁,虽然她拥有科学知识,但在这里,智商高没用,武力才是王道。

而且这个星球没有精密的电子仪器让她使用,没有火箭卫星航母……有的,只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她根本无法发挥自己的特长。

“你在伤心?”琴音一落,一个清寒的声音飘入凌天清的耳中。

就像冰雪一样,干净落寞的声音。

温寒白衣飘飘,突然闪现,凌天清正在伤心,视线里猛然多出个白色身影,当即“哇”的一声,一屁股就要往后跌去。

“鬼呀!”尖叫一声,凌天清是新世纪的好孩子,绝对的马列主义和无神论者,但是,刚才那个白影和冷冰冰的声音确实吓到她了。

温寒伸手,身影一动,已站在她的身后,稳稳的扶住她,避免她受伤的屁股吻上玉石板。

他轻轻一带,扶稳她之后,便立刻松了手,站在床榻边,面容清冷,没有任何的表情。

凌天清站稳之后,看见白衣黑发的男子,还是哇呀呀的乱喊了一通,及其狼狈的想拉开点距离。

真的太像鬼了!

白色的长袍,披散的黑发,晃来晃去,脚不点地,不是鬼是什么?

温寒有点好笑的看着她围着桌子转了三圈停下来,他这副容颜,任谁见了都不会喊“鬼”吧?

王城四侯,人人俊秀潇洒,个个都是凤毛麟角之辈,怎会和鬼扯上关系……

“你不要过来,我……我……”凌天清一着急害怕,伸手拿过桌子上的紫玉茶壶,往冷漠白净如霜雪般的那张脸上扔去。

温寒没有避让,看似很慢的伸出手,稳稳的接住茶壶,茶水泼出去少许,却没有沾上他衣襟分毫。

凌天清看见他这么一手,瞠目结舌,这比电视上看到的功夫要厉害多了……

“师父!”她的小脑瓜转的飞快,凌天清在这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

第一,如果他是鬼,横竖都是一死,说不准能求他送自己穿回去……

第二,如果他不是鬼,肯定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爷,今天听那些送自己来的宫女们议论,今天晚上她伺候的主,又是什么侯爷……

凌雪走了,在这里没有能够保护她的有权有势的人,无论如何,得找几个“亲信”“靠山”吧?特别是有钱有势的人!

第三,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眼见着到处都是高手,随便谁都能把她捏死,如果找个人拜师学艺,以后打遍天下无敌手,看谁还敢欺负她!

就是那皇帝老儿,看见她也得绕着走!

第四……

第五……

凌天清思想先进,由点及面,当即想到无数个理由,让自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意十足的拜师。

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她张口就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想拜,可是却趴不下去,像是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筱筱姑娘,你刚才似乎说了两句话,能否再说一遍?”温寒用内力挡住她的跪拜,淡淡问道。

苏筱筱的确病的不轻,竟然要拜他为师……可刚才那两句随口吟出的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采绝艳,怎会从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口中说出?

苏筱筱,是真疯,还是假痴?

“师父,哪两句话?”凌天清刚才被吓的啥都忘了,现在只想着怎么套近乎。

“春风明月那两句。”温寒的声音,依旧冷如霜雪。

“师父,您承认我是您徒儿了?”凌天清慧黠的双眸一闪,笑眯眯的问道。

第21章 套近乎

温寒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苏筱筱脑袋会突然这么灵光,她刚才喊了师父,自己没有否认。

这一刻看上去,苏筱筱根本不像个痴人。

非但不痴,还惊采绝艳,聪明绝伦。

温寒抿了抿唇,将茶壶放到桌上,淡淡说道:“筱筱姑娘,你我若是互称师徒,岂不是乱了辈分?”

还是痴儿,竟忘了他与苏齐欢是师兄弟,师承空明大师。

凌天清听到他这句话,才想起那日凌雪对她说过,王室亲侯,以及大臣之子,因为先王当年希望能亲如一家,全部在弟子院读文习武,自小便一起长大,手足一般,以防日后疏离。

凌雪与花解语,还有紫元青玉,师承袁青峰,皆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

凌天清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这里是温侯府,这个人,应该就是温寒吧?

脸上冷冰冰的,也不会笑,像是被雪堆出来的人,不是温寒是谁?

凌天清懊恼的拍拍头,如果他是温寒,这里的人似乎很看重什么辈分,肯定不会收她做徒弟。

不过,她立刻对张口就喊:“哥哥!”

这转变的够快,让温寒波澜不惊的脸,都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看在我哥哥和你师兄弟一场的份上……”

看上去他不会收自己为徒,凌天清立刻站起来,笑眯眯拽拽自己宽大麻烦的衣袖:“温哥哥,你放我走吧。”

温寒墨玉般的眼,突然冷了下来。

“筱筱姑娘,你可曾想过,齐欢和令堂尚在牢狱中,若是你走了,王上会怎么做?”

果然还是痴傻,温寒心中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日后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若是传入王上的耳中,你我皆会被罚。”

他说完,一挥衣袖,带起一股凉风,转身往外走去。

“筱筱姑娘还是早点休息,谨言慎行,莫要再说奇怪的话。”走到门边,雪白的身影微微停顿,再次嘱咐。

凌天清看着白色的身影消失,不觉郁闷的攥起拳头,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那么怕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