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打探到贾常玉的消息,就只有他这里最有可能,但是,也是最危险的。如果弄巧反拙就会非但消息没打探到,反而被抓进大牢。

今天早上,马文才又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算准了他已经走远了我才动身。金枝奶奶说的对,我是贾家的人,会连累他的。但是,他说过的,陪我到底。那么,我便亦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离开。

昨天夜里我一直思量,金枝奶奶固然说得不错,但是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了马文才,那么就等同于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应该对他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但是,不离开不代表我能坦然地拖累他,有些事还是只能由我来办,譬如今日来找王舆打探消息,退一万步讲,即使我出事了,也不能真的拖累他。私藏钦犯,就是一条株连三族的大罪,他获罪了,也就是连累整个马氏一族的,牵涉到数百条人命的事,我自然不能让他犯险。

我今日一身平民粗布男装,因为之前一直赶路,也瘦了些,而且刚病好,脸色比较蜡黄,加诸昨天夜里没睡好,所以一身阔大的男装挂在我身上虽显得空空荡荡的,却没显得女气,倒是一副病秧子的孬相。

我把腰怀里端着的拜帖掏了出来,又把衣领子好好整了整,这才向前跑到那守门的小厮前,道:“阿福大哥,麻烦你通传一声,我想见见王大人,这是拜帖。”

我双手捧着的拜帖还没送到那小厮前面就被他一掌甩了开来,那巴掌“啪”地一声狠狠地抽在我手背上,那张我花了半天时间写好的拜帖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一旁的石阶上。

“去去去!我们家大人说了,闲人不见!”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往日一见了我就弓腰哈背、看起来活泼可亲的门房小厮阿福,隐隐作痛的手背提醒着我一个现实,落难的凤凰真是不如鸡啊。

我扯出个笑脸,捡起那张拜帖,然后掏出一锭碎银子,然后往阿福手里面塞,“阿福大哥,我知道你人素往就是个心极好的,我找你家大人确实有急事,就烦你帮我递个帖子了。你家大人看了帖子一定会见我的”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那阿福一把推开,那碎银子倒是到了他手上,我身后是数级楼梯,这一推把我倒后跌到了地上,只觉得腰间、手肘和膝盖都一阵钝痛,便听得他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递个破烂拜帖我家大人就会见你?!你都不知道我家大人现在可是连楚王大人约见都拒绝了,走走走!看着你这病怏怏的鬼样就烦!这银子就当你这病鬼吓着我的汤药费了!”

我鼻子一阵酸意,眨了眨眼,硬着都把把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了,相比起贾常玉他们在大牢里不知道遭到何种刑罚,我这算不得什么。何况,就这么轻言放弃,绝不是我贾亦卿的作风。

只作三两下我便爬了起来,再一次跑到那阿福前面,扯实了他的袖子,反正他今天不帮我通传,我就一直不走!

“阿福大哥,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今天身上没多带银子,改天!改天我一定再拿银子来重酬!”

“走啦走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啊!我让你滚啊”,阿福狠狠地把我的手给扯了开来。

我上面的手一松,见着个空子就往他大腿上抱,“阿福大哥,我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啊——!”

阿福这一脚踹得又快又狠,几个翻滚,我便直接滚到了王府前面的地上,捂着肚子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额头砸到了那石梯的边角,一股子血就流了出来,瞬间就把我一边眼给糊了。

眼前血红一片,我捂着肚子爬起来才一下,血便流到了嘴角边,也不知道是不是混着泪水,一股子咸腥的味道。

我用袖子在额头上飞快地抹了一把,再一次扑上去,不过一下又被踹了下来,不死心,再扑,还是被踹飞。

不知道已经扑了第四次还是第五次的时候,阿福已经被我烦得恼怒了,直接就揪起我的衣领子,用膝盖直接磕我的肚子,但是我依旧死紧地扯着他的手袖不松,嘴里也不住地喊,“阿福大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求求你帮我送个信进去求求你”

终于,可能是连阿福都把自己膝盖给磕疼了,他一把松开了我的衣领子,大吼道:“你这命贱的!要死就死到别处去,别在我们府前面晦气!”

我生生就是一愣,有点呆滞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连衣领子都是一片血红。我这才伸出巍巍颤颤的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湿湿黏黏,都是血。

“发生什么事!?”

这时候,忽然一把威严浑厚的声音传来,我浑身蓦地就是一震。

“老老爷,这、这人他非得缠着我送拜帖进去给您!您之前交待过谁、谁也不见”

我有些动作迟缓地抬头看去,那高大血红的大门已经敞开了,一个身着将军朝服,满脸威严的男人站在了门正中,看见我之后,他似乎愣了下,就一刹那,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是王舆!我心内一阵狂喜,居然碰见了他出门,看来我这血没白流!

刚想起身说话,便看得他扭头对阿福说,“做得好,回头到刘管家那领打赏!”

我听见这话后浑身感觉到忽然一阵彻骨的寒意,有些不可置信地连忙爬了起来,想过去拉住王舆,他见我过去,便手一挥,把我挡在数尺之外,“关于你爹,我无能为力。你们家上头那位,以前作孽太多,现在是果报,株连九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人多口杂,保不准那天被发现了,连你也被抓走了你爹岂不是更伤心。”,说罢便抬脚想往外走。

我急得什么都不顾了,几步就冲了上去,跟在王舆身边,但是满身血污,我也不敢轻易触碰他这身官府,只能捂着肚子小跑式地跟在他旁边,“王伯父,求您就帮帮我爹吧,他这一生行善积德,一只鸡都舍不得杀!十多年来月月布施,洛阳城内外多少贫民受过他的恩惠,他没犯错啊”

王舆脚步不停,也不看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爹最错,就是错在他姓贾!”说到此处,他却顿时停了下来,看着我的目光倒是慈祥,“你若真的疼你爹,你就连夜出城,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改名换姓好好活下去,这就算是为贾家一门留了点血脉,也是对你爹最好的安慰了。你要知道,你家八十五口人,在户部的户籍里人人记录在案,但是抄家的那天却是一个不缺的啊!你可明白?!”

八十五人,一个不缺也就是说,贾常玉连我的替身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我忽然很想笑,很想很想,“原来啊原来啊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聪明,自作孽啊不可活,哈哈哈不可活”我神思有几分恍惚,抬头对着王舆点了点头,“多谢王伯父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以后再也不打扰您了。”说罢,我对他深深地作了一辑,便捂着疼得火辣的肚子一步步蹒跚地往来时的小路走。

原来根本不是你找不到我,而是从来没想过要把我找回来,由着我在外面疯癫逍遥,你却早已准备独自面对洛阳这场早已有了苗头的血雨腥风。

有爹如此,我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啊!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贾亦卿,你不是人!你爹在牢里受苦受难,你就在外面吃喝玩乐你爹连替身都帮你找好了,你就在外面儿女情长哈哈不是人不是人啊”沿着小路一直走,我捂着越来越痛的肚子,跟疯子似地一路自言自语,哭哭笑笑,终于在快走到马家的别院前猛地停了下来,吼间一阵发痒,胸口也钝痛了一下,一口血就这么哇啦地吐了出来。

“咳咳”我擦了擦嘴,这才有点真的醒了过来,抬头看下四周,脚下一转,便往右拐了进另外一个后巷,如果没记错,那头应该有口井。

才走了不远,果然就见到一口盖了木盖子的井,应该是平日供居民所用的。我走到井边,连搬开井盖都有点吃力,幸好那井是口满的,只把旁边的桶子放下一点点就能打上来了,提了小半桶水,我一抬起来就哇啦啦地从头淋下来

血水顺着地上一直淌,流到边上的泥巴里一下子就沁进去了,来回两三趟,抹了把脖子和脸,没血了。我这才把桶子放了下来。把外裳脱了下来,又打了桶水,把那领口的血渍也给洗掉了,这才重新披上湿衣服往回走。

进门的时候马文才还没回来,我心里暗舒了口气,然后对看着我一脸讶异的金枝奶奶笑了笑:“今天出门在水塘边上滑了一下,把头磕着了,你看,这浑身都被弄湿了。”

金枝奶奶连忙把我拉进房里,然后到柜子里找出块帕子,就往我额头上擦,“哎哟,怎的磕得那么重这血还没止住呢。还有,怎么有人能摔交把自己弄得那么湿了一大片呢唉,贾小姐哟来来,赶紧把衣服脱了换上干的。这么捂着可不行,您这身子可还没养好哪!”

看着金枝奶奶紧张的样子,我的心也放下了点,看来昨天她的话确实是无心的,可能真的是过于担心马文才被我连累才冲口而出的

我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后,金枝奶奶立刻跑到她房里去拿了瓶止血化瘀的药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一洒在伤口上,血倒是飞快止住了,就是疼。看着我疼得嘶嘶叫,金枝奶奶满脸都是替我疼的样子,“贾小姐,您这磕得脑袋瓜子都一个大口子啦看那样子也不知道该掉多少血的样子,幸好啊血也留得不是很多。今晚上我给你炖点儿东西好好补补血才行”一边说一边帮我擦头发。

我一听,也不顾擦头发的时候晃得有点晕乎的脑袋,连忙拉住金枝奶奶,道:“诶,别别!金枝奶奶,别炖了,我这不太就没回洛阳了,所以一时贪口,今个儿出门的时候吃了很多小吃。现在还撑得很呢,您做三人的饭就好了。别浪费了。何况,您看着口子大而已,这不都没流多少血嘛,没事儿呢。”

金枝奶奶刚开始还不肯,后来被我拖着唠叨了半天,才勉强同意了,帮我把头发都擦了个大干,这才对我说了要好好休息,才转身出去准备晚饭。

门一合上,我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死死咬着嘴唇,捂住一直火辣辣地痛着的胃。今天那阿福下脚又快又狠,次次都撞到我的胃上头,估摸是被他打得胃轻微出血了,先头吐那口血倒也是好事,不然淤血在胃里头更麻烦。只是饭菜什么的都不能吃了,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胃出血这种事儿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因为吃饭不定时也试过一两回,十二个小时之内是不能吃东西的。不过这次是被揍出血的,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还真的不知道但是现在这种时候,我实在不想让他们担心,尤其是马狐狸。

我抚着胃,管不了头发也还没全干,便爬上床上蜷着身子,但是这么静静呆着好像全身注意力都落在了胃上面,倒觉得越发的疼了,只能默默开始想今天的事,想把注意力转移走。

今天,王舆说得很明白,他帮不了我,那我怎么办才好?

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的,绝对。我何尝不明白王舆说的句句都是道理,我爹做了那么多事都是想我能逃出洛阳,避过这场灾厄。但是,到了现今这种田地,我才知道我以前说的那套根本就是假的。

我一直说觉得这晋朝没有归属感,老是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对立起来看,对任何人也不肯真的付出感情。但是,在面对着贾家一门被抄,我才发现,不单只是贾常玉,还有家里大大小小历来对我包容纵容的仆从,这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下来,都已是极有感情的了。绕家逃婚,我可以做的轻轻松松,那是因为我压根没想着要真的永远离开。但是现在贾家遭逢巨变,朝堂上的变化也是时刻在变,别说救助他们,我就连他们是不是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也无从得知。

整颗心七上八下地一直抓不准主意,现在,究竟还能帮我呢?

一张熟悉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我心里一硌,顿时动摇了起来。如果找司马祈帮忙,我着实没有这个脸见他。之前信誓旦旦地用贾南风压他,现在贾家获罪下狱,我还好意思跑过去求人家救我全家一命?而且,现在我根本没办法了解到朝廷里头的权力更替,我记得模模糊糊的八王之乱,其实就是兄弟内讧,那这样的话,连司马祈现在的情况也不知是否乐观。

想到这,不由得也有点替他担心。但是今日出门,看到路上行人大家私下议论也只是围绕着贾家的败落,未见提起其他王爷的事,那是不是代表他也没被牵连入内?

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下,然后便有人推门进来。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深吸了一口气,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嘿嘿一笑,道:“回来啦”

马文才坐到床边,什么也没说就伸手掰我的脸,然后我这心虚的却又不能不直视他,只能傻笑着看他。

好半响了,他还是一声没吭,我伸手捶了捶他的手臂,道:“做什么这样子啦,不就是磕了下头嘛。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你看,现在都没事了”

话没说完,他就拉起我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笑道:“以后要小心点儿了,知道么。磕了那么大个口子,你不放心上,但是我心疼。”

我愣了愣,受了委屈的酸劲一直往心里头涌,觉得整颗心都是酸酸涩涩却又奇异地有股子甜意在里头。女人啊,果然什么时候爱听好话。

“贾小姐,汤好了,您要不要喝点儿?一点儿都不吃可不好啊,今天的汤也不腻,清肠胃整好啊!少爷,您回来啦?刚好啊,都能吃饭了,我刚还想说如果您还没回来就给您把饭菜留起来呢。”

金枝奶奶敲门进来,发现马文才在,一张老脸都开了花。

我觉得金枝奶奶这话里面有那么点儿不对劲,但是一下也想不出是哪里,见她那一看见马文才就乐的脸,我便连忙回道:“不了不了,真的很饱,什么都吃不下了。您多吃点儿就成了。还有”我推了把马文才,“你也赶紧去吃饭了吧。你这几天一出门就是一整天,也不晓得你有没有好好吃饭。金枝奶奶每天为了你回来吃着一顿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可要多吃点儿,别埋汰人家一桌子的好菜。”

马文才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道:“行。你就好好呆着,别乱跑了。明天一早我给你弄点好吃又不油腻的藕粉回来。”

我一听藕粉就乐了,连声道:“好啊好啊。东大街街尾有一家恒隆酒家,那处的藕粉做得香甜又不腻!”

胃出血过后只能吃点米粉、藕粉类的流质食物,马狐狸这个提议真是恰到好处,正好我确实很爱吃恒隆的藕粉,真是衰了半天之后难得的好运道。

“好好好你就安生地呆着吧,你要吃什么就让我帮你买,以后别乱出门了知道么?外面有点乱。”马文才捏了捏我的脸。

有点乱我大概知道马文才指的是指什么,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巡逻官兵在路上巡查。这种小官兵多了,故意找茬要人家小商贩给好处的自然就多了。单是我今天出这一趟门,就看见两三回这种情况了,单是路人的话只要避让好,不冲撞到他们,好像也还好。

不过未免他担心,我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如果没事,我就尽量少出门。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就和你说。”

马文才又摸摸我的头,微微一笑,道:“好。”

金枝奶奶这时候好像等不住了一样,过来拉马文才道:“哎哟,少爷,贾小姐又不是呆会就不见了,你还是先过去吃了饭吧!这一来二往的,饭菜都凉了。”

马文才被金枝奶奶都扯起来了半个身子,只得连声道好,这才出了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了马文才的嘱咐,接下来几天金枝奶奶把我看得特别近,我几乎到哪里都能碰见她“偶遇”的影子。她这么一路跟着,我真是有些不方便,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每回都笑笑就算了。

加上这几天确实需要养一养,就干脆在屋里呆着不出门,顺便也想一下究竟要不要去找司马祈。

又隔了几天后,是初一。

金枝奶奶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城郊的庙里去上香,所以当她一大早提着个竹篮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惊讶的,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心,“贾小姐,您千万别出门啊,一来,您着身子没彻底好,二来,那天少爷说的话倒是对的,现在官兵还会抽些民居来检查,如果您出去了,万一”

“唉,金枝,你就出门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只记得唠叨人家姑娘。我帮你看好她,不让她走,这下得了吧?”万顺爷爷看了我一眼,连忙开口止住金枝奶奶。

金枝奶奶这才哎哟地叫了一声,又嘱咐万顺爷爷真的要把握看牢了这才出了门。门一关上,万顺爷爷就叹了口气,对着我鞠了一躬,道:“贾小姐,金枝她这是太着紧小公子的安危了,才紧张过了度。她并不是真的想这么把你拘在屋里头的”

我连忙扶住万顺爷爷,道:“没事,没事的。我明白她的担心,没事我肯定也不会往外跑的。可是万顺爷爷,我今天有些事儿可能真的要去办,碰巧金枝奶奶也去庙里了,我保证在她回来之前会赶回来的,也保证不枉人多的地方走,绝对不会惹上官兵的。您能帮我这一次么?”

我当着人家老伴面,肯定不会承认今天确实是因为金枝奶奶出门了,我才等到这个好机会。不然每天被这样盯梢,就算我长两翅膀也飞不出去。何况,这几天我越想越心不安,老惦记着想到汝南王府那边看一下,只要确认了汝南王府没异样,那就证明司马祈没事,最起码我也能安心些。

万顺爷爷看着我一副可怜样儿,考虑了一下,这才开口道:“其实金枝说的话也在理,离那事儿也才过了一阵,抓余孽的风声还是挺紧的。您出门千万要小心便好,其余的事都是小事,事关您的安全这才是真的大事儿。”说罢,万顺爷爷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答应了?!我闻言立马眉开眼笑地开始往外走,一边还不忘扭头捧捧万顺爷爷的大脚,“您最好了!回来的时候我给您买一碟庆丰的咸豆腐回来!”

庆丰的咸豆腐是万顺爷爷的最爱,可是老人家比较节俭,平时只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买这个回来讨好他是最好不过的了。

万顺爷爷摇摇头,笑道:“您看路哪小心点儿吧,豆腐买不买都无所谓,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嘴早就不馋了!早点儿回来,注意安全才是啊”

上东街和定鼎门大街距离不远,权贵多在此处建府,其中最大的自然是汝南王府,占了起码半条大街以上。

要到上东横街可以经过长乐坊,庆丰的店面就在那边,因为那里的豆腐很出名,每日出售的数量也不多,所以都是一大早就会卖光的,我怕回头的时候豆腐没了,豆腐是腌制过的,一时半会也坏不了,所以就决定穿过长乐坊先把豆腐买了再到汝南王府。

一到长乐坊果然看见是一片人山人海,今天初一,市集上更多普通民众抬一些自己做的小商品出来兜售,寻常人也会比平日出来的多些。

看着这种繁荣的景象,就好像重新看见以前的洛阳一样,顿时我就是心内一暖。

庆丰的店面前早已经挤满了人,外三层里三层全是密密麻麻的,我在外头蹦了蹦,哇靠,黑压压的人头把连里面的老板的脸全遮住了,别说人,我连人影都看不见。

吃个豆腐而已嘛,用得着那么夸张么!?

哼笑一声,没关系,这种场面姑奶奶我看多了,好!看我降龙十八钻!

我把头一扎,就直接戳进人堆里头,左钻钻右钻钻,妈的,让开!好,干掉一个你你你,碍到我了你!走开!好,又干掉一个

就这样你推我挤,我推你挤,我终于突破重围在连油都差点被夹出来的情况下,给挤到了前头第一排!

在我看到老板那两条向天冲的特色胡须的时候,我简直觉得后面大背景在放圣歌!多不容易,多艰难,太感动了啊啊啊啊啊

“老板!来一例咸豆腐带走!”我手一伸,把五个铜板往前一递。

那老板刚帮别人打包好了一份,然后听见我的话便嘴巴一边大嚷着:“一例咸豆腐带走~~~~”一边往我这边伸手收钱,这么扭头一看,见了我之后整个人就是一愣。

我顿时心里一毛,不是吧,难道他认得我?!没理由啊!我平常不爱吃咸豆腐,这么多年来压根就没帮衬过庆丰啊!

不过那老板一瞬间神色就恢复了自然,伸手把我的五个铜钱收走了之后,就开始给我包豆腐,不过我留意到了别人的一例都只有五块,他却给我夹了七八块,知道那个装豆腐的竹筒子都塞不下了才递给我。

我有些呆地伸出手来接,就在接过竹筒的刹那,那老板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两撇小胡子下的嘴巴勾了勾,然后还是那种大声调的嚷嚷:“好类!客官吃好喝好~~~以后记得多来我们庆丰帮衬~~~~好!下位客人!好的~~~一例咸豆腐带走~~~”

人群就这么推推挤挤,我买了豆腐的自然被挤着挤着就挤了出人堆,我捧着手上的竹筒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又感动。

原来他真的认得我,但是没把我捅出来还给我多送了豆腐

就在我失神的时候,忽然背后一个推搡,我蓦地往前踉跄了下,那溢出来的咸豆腐就淋到了别人的身上。

“格老子的!你长眼了没!?啊!?”随着一身大喝,我的衣领就被揪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楚了,身前站的居然是两位官兵!我一下慌了神,赶紧道:“对不起对不起,官爷,人多,我没看路,就碰上了您!这”我赶紧往腰带处摸钱袋,之后整个钱袋都往他手里送,“这里小小意思,权当给官爷您洗衣的钱了”

那两官兵对视一眼,一把就把钱袋收了过去,掂了掂,发现确实有些分量,这才恶狠狠地喝道:“算你识相!下次带眼睛走路!”这才把我衣服松了开来。

“是是是一定、一定”我这下才松了口气。

只见他们两人回头对后面的人喊道:“好!没事儿了!继续走!东西拿好了啊!别被人碰坏了!这些东西比你们脖子上的人头还金贵!”

西晋权族视人命如草芥早就已是常事,所以这小兵这么喊也确实不算稀奇,但是我这次回来看了好些办丧事的,倒是真的没看见过办喜事的,而且还是那么大仗势。

那两个官兵后面跟着两行长队,手上全部是大红盒子装起来的东西,上头都有喜乐斋的印子,一看就知道刚在街头那边购买过来的。

喜乐斋是专门出品那种婚嫁物品的,用料好,手工细,出品的都是精品,就是价格贵,用的人都是非富则贵的,这两行人全捧着它家的东西,出手可真是大方啊。就不知道到是哪家居然会挑这个时候办喜事,倒真是有点分量才行。

但是我这个年纪的适龄官家小姐,若能在这个时候办婚嫁还能压得住的,好像还真的没有那除了这些人,还能有谁?

算了算了,别人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首先就要赶到汝南王府那边去看看,然后尽快回去,不然豆腐没坏就全都给我洒了!

因为知道小路,所以我几个转身就往巷子里面钻,七拐八弯地走虽然算起来路途也没近多少,但那时胜在路上人少,我才走了不久就看见上东街的石牌了。

整条大街上安安静静的,因为都是大户,所以每个朱漆大门前面都是站了几个人守卫,我远远看了下汝南王府,好像守门的小李小张都不在了?不过好像新换上来的几个也有点脸熟,那是不是代表司马祈没事?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猜测得应该没错,然后扭头又重新窜回巷子里赶了回去。

如果当时我还细心一点,一定会发现,汝南王府门前的灯笼是换了那种专门嫁娶所用的龙凤双喜大红灯笼

该来的还是来了。

“少爷!你的脸怎么?!”

听见金枝奶奶惊慌失措的叫声,我连忙从房里冲出来,一看到马文才的脸,就愣住了。

看着那张可以称之为鼻青脸肿的猪头脸,青青紫紫一片片,我心头的一把无名火一下就起来了。

冲前几步,拉起马文才的手就往房里拖。

“诶!诶!贾小姐!你先让我给少爷上点儿药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金枝奶奶走前几步就想挡我的路。

我停住脚步,瞥了一眼金枝奶奶,没答话,只是扭头很认真地着马文才。在我已经气上心头的时候,那双眸子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一如以往地带着丝笑意?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单独问你!”

“金枝奶奶,我和小卿有事儿要商量。上药的事儿不急,反正都这样儿了,呵呵早上晚上都一样。”

他这话一出,我就感觉到金枝奶奶用凌厉的眼神立马刮了过来,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没心思和一个老人计较这些事儿,也没有心情去装乖巧,又扯了扯马文才的袖子。

“好好好,别急,这就进去”马文才想咧嘴笑,但是这动作一大,就拉扯到嘴边的伤,吃痛地嘶了一声。

金枝奶奶立刻哎哟地跟着喊了一声,好像疼的是她一样,但是马文才已经开口了,她也不好再阻挠,只能一直狠狠盯着我,急得直跺脚。万顺爷爷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袖子,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话,她这才把那明显已经看得出怨毒的目光收了回去,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马文才不嚷疼,我心里火烧,他一嚷疼,我就心痛。

虽然搞不清楚他今天出去究竟干了些什么,但是以他的性子那可能肯被人揍成这样,事情就绝对不简单。

这种情况下,我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谁。

进了房,我背过身把门关上。

“啪”一声过后,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我转过身,就这样看着马文才的脸,觉得自己的鼻子慢慢地酸了,眼眶也越来越难受,别过头那一刻,一颗还有温度的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特别无稽,一句话还没说,也不知道自己哭个什么,可是心里就是堵得慌。

马文才上前了两步,伸出手来想帮我拭泪,我一下就甩开了他的手。手还没放下,就被他抓住了,整个人往怀里带。

靠在了他有温度的身上,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很沉却很有力。

“谁动的手。”

马文才把我的脸捧起来,开始用袖子细细地帮我擦眼泪,流出一滴,擦掉一滴,流出一滴,擦掉一滴。

他这般不吭声,定然就是不愿意说的了。

我忽然好像爆发了似地揪着他的衣领子,猛地开始晃他,“你说啊!说谁打你!告诉我、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会被人家打你为什么不还手”忽然,我沉默了,死死盯着他衣领子里头的身体。

几乎和脸上一样,全都是淤青,身上的淤青相比起脸上的更大,更严重,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脚踹的,而且看那些淤青,都是紫黑色的了,定然不是今天才被打的,而我之前居然半点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我猛然抬头盯着马文才,他垂眼看我,还带着笑意,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道:“没事。都过去了。今天之后,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