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至少你有一点是符合她的要求的。”

康桥抬了抬眉毛:“你挖苦人的方式太老套了。”

“…”

“反正,我们几乎见一次面就吵一次,所以没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会去见她的。”

孔令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老妈很可怜?”

康桥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我有。”他说。

“?”

“就是我炸伤同学的那一次。她知道的确是我做的之后,就带着我,买了水果篮去看那个同学。可是那同学的父母很生气,他奶奶还要把我们赶出去,后来,我妈竟然还满脸堆笑地跟他们赔不是,一再求他们别让学校处罚我…那一刻,我觉得她跟我认识的老妈很不一样,我觉得她很可怜。”

康桥想象着那样的画面,鼻子竟然有点酸。

“我也有,”她不紧不慢地说,“是几年前,我爸出轨,要跟我妈离婚的时候。”

“…”

“奇怪的是,我妈听到爸爸说要跟她离婚,竟然不哭不闹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很平静地在吃晚饭的时候跟我说了这事,我还以为她早就对我爸没感情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声音听上去就像个小孩,”康桥抿着嘴,“她哭着跟我说,她不想离婚,一想到要跟我爸分开,她就难受得要死…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比她更难受,难受一百倍,我觉得她很可怜。”

“那么最后他们离婚了吗?”

“没有。”康桥耸肩,“因为我跟我爸说,要是他离开老妈,我就去跳楼。”

“他相信了?”

“他没有理由不信。”

“所以你也欺骗了你父亲。”

“为了我认为重要的事。没错。”

“那么他们欺骗我们会不会也是为了他们认为很重要的事?”

“…也许吧。”

康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她猜想身旁的孔令书也是如此。在这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他们借由等待去试着回忆和理解别人,尽管有点困难,却还是在寒冷的冬天感到一丝温暖。

墙上的巨型大钟仍在转动着,孔令书不禁有点坐立难安。

“要不然…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吧。”康桥提议。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立刻实施。

电话铃想了五下之后,被人接了起来。

“喂?”接电话的是一个他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妈,”他脱口而出,然后在四分之一秒内,错愕地大叫起来,“——妈?!”

“是你啊,儿子,想妈妈了?”

“你…”孔令书惊讶地目瞪口呆,康桥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叫喊,把头凑过来跟他一起听电话,“你怎么会在家里?!你不是坐飞机回来了吗?!”

“哦,你收到我第一封信啦?”孔妈妈笑呵呵地问。

“第一封?!”

“是啊,我一共给你寄了两封信。第一封是说,我20号乘飞机回来。”

“那么第二封呢?”

“第二封是告诉你,你爸跟我道歉了,我们和好了,所以我不回来啦。”

“…”孔令书和徐康桥额头上同时出现了三根黑线。

“第二封信你收到了吗?”孔妈简直是多此一举地问道。

“…没有。”孔令书咬牙切齿。

“哦,那再等等,最近快过年了,邮局也挺忙的,要理解他们的工作,再等等吧。”

“嗯…我已经等了三、四个小时了。”话是从孔令书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着急嘛。很快会收到的。”老妈安慰他。

“…请问,”他耐着性子,“你为什么要寄信,而不干脆打电话告诉我?”

“哎呀,这多时髦啊,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最近又开始流行写信了,我想你看到妈妈的来信一定很高兴,想妈妈的时候就能拿出来读一读。”

“…”

“哎呀,我烤箱里的蛋糕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就这样吧,你要乖哦,拜拜。”说完,她“啪”地挂上了电话。

孔令书和徐康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看向墙上高挂着的巨钟——七点了。

两天之后,孔令书在书店收到了另一封挂号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儿子: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爸终于为他上个礼拜偷偷吃完我的草莓果酱这件事跟我道歉了,坏消息是,既然我们和好了,我决定过年还是不回来看你了。不过要是你想妈妈的话,就飞过来看我们吧。

随附近照一张,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爱你哦,小乖乖。

老妈

“小乖乖?”徐康桥一脸嫌恶的表情。

孔令书倏地收起信纸,僵硬地挑了挑眉:“谁允许你在旁边偷看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一边肉麻地像复读机一般地喊着“小乖乖”,一边上二楼去了。

“…徐康桥!”书店的上空回荡着老板愤怒的悲鸣。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自2011年1月30日起VIP。谢谢支持!

八(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邵嘉桐发现自己正坐在会议室里,墙上的电子钟一分一秒地走着,圆形木桌的另一边坐着畅销书作家兼“摇钱树”——项峰先生。

“这次的主题是什么?”她瞄了面前的笔记本一眼,问道。

“背叛。”项峰面带微笑。

“啊,”嘉桐也扯了扯嘴角,心领神会,“亘古不变的主题。”

“推理小说可以没有美女和金钱,但是不能没有贪婪和背叛。”

“还有复仇。”她补充道。

“没错。”项峰笑着点头。

“那么这次真的没有美女和金钱?”

“你的建议呢?”

嘉桐歪着头想了两秒钟:“还是加上去吧。”

“…好。”

她给了他一抹感谢的微笑。

这就是她的工作,每天要见不同的作者,谈论不同的命题,甚至是人生,编织着不同的故事,浪漫的、华丽的、悲伤的、诡异的,那些故事对作者来说也许是作品、是他们的“孩子”,但对她来说,只是商品。她,以及她的公司,是以贩卖这些故事维生。

当然,她的工作还包括许多其他纷繁复杂的事务。比如,替她的老板约请不同的合作伙伴(多半是美女)共进晚餐,对老板提出的任何问题作解答(即使是半夜三点他打来问她哪里可以买到烫伤药膏),甚至还包括帮老板付水电费以及代他买送给父母的生日礼物。有时候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董耘的□,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男人,无论什么问题都不能把她打倒。

董耘也常常露出一脸极其肉麻的表情,以一种极其肉麻的口吻对她说:“没有你我怎么办?”

她只能苦笑。

没有她,还会有其他人的。也许那个人不叫邵嘉桐,但一定能够胜任跟她一样的工作。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她合上笔记本,微笑着跟项峰和其他同事道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整理背包。

“嘿,”有人敲了敲门,说,“我在网上找到一间风评很不错的火锅店,据说有许多外面没有的锅底,像是蛇肉之类的,你快把手上的工作结束吧,那里的位子很难等。”

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董耘。

“对不起,今晚不行。”她还在收拾背包。

原本正在兴头上的某人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个必须要去的约会。”

“真的?”董耘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什么约会?”

嘉桐抬起头看着他,无奈地回答道:“同学聚会。”

董耘的嘴角似乎有点抽搐:“…现在还流行这个?”

“我不知道流不流行,反正有人说我要是不去就杀了我。”

“…好吧。”他耸肩,“那我去找康桥。只是她最近总是一脸愁云惨雾的,对着她吃饭心情也会变得不好。”

“那你就帮帮她,别让她一脸愁云惨雾。”嘉桐对着桌上那面非常非常小的化妆镜照了一番,然后穿上外套,拿出润唇膏在嘴唇上随意涂了一下,就准备出发。

“等等,”董耘惊讶地看着她,“你不会就打算…这样去了吧。”

看着董耘那有点鄙视的眼神,嘉桐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说:“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董耘摇着头微笑:“问题大了。所谓的‘同学聚会’,不就是一群男生比谁有钱、谁老婆漂亮,女生比谁没有变残、比谁嫁得好的聚会吗?既然你还没能把自己成功地嫁出去,那么至少要摆出一副‘我活得非常好’的姿态。”

嘉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我现在活得不好吗?”

董耘露出那种跟加菲猫一样的慵懒表情,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自己活得好是不够的,你还要把它表现出来。”

“…”

“你们的聚会约在几点?”

“…七点半。”

他抬手看了看表,说:“那么还有时间,跟我走。”

说完,他拉着嘉桐的手臂往外走。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半小时之后,邵嘉桐坐在一面周围包裹着一圈电灯泡的镜子前,一个化妆师在往她脸上上粉底,身后则有个发型师在卷她的头发。

“你真的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她不禁又开始皱眉头。

“放松。”给她化妆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伸手拍了拍她皱起的前额,样子很凶。

嘉桐咧了咧嘴,连忙照做。

“当然有必要。”董耘坐在旁边的皮质沙发上,翘着腿抽烟。

嘉桐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脸上的表情跟电视剧里的老鸨很像。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冷颤,立刻收到化妆师警告的瞪视。

她悄悄地吁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按照董耘的个性,不把她折腾到符合他的要求,是不会罢休的。

“你知道吗,”他吐出烟圈,“我一直觉得你对这些所谓的‘同学聚会’根本不感兴趣。”

“是不感兴趣,但有些事…就算不感兴趣也不得不去做。”

“比如?”

“太多了。”

“举个例子。”

“好吧,”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非要我说的话,比如给你约的那些女孩订花,或是周末乘飞机去另一个城市的酒店帮你取回你落在那里的手表。”

“…”董耘想了想,灭掉手里的烟,得出结论,“听上去我像是一个无聊又可恶的老板。”

“事实上…”嘉桐也想了想,得出结论,“差不多。”

“好吧,”这位无聊又可恶的老板像是毫不在意,“那么今天我多少做了点好事。”

嘉桐很想回他一句“真的吗?”,但在年轻的化妆师的瞪视下,她还是决定闭上嘴。

半小时之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天呐!为什么我看上去好像…一点也没变。”

“…”董耘原本得意的表情倏地黯淡下来,“怎么会呢,看看你的头发,还有你脸上的妆。”

“这是现在最流行最自然的裸妆和空气卷。”凶巴巴的化妆师不满地大叫。

嘉桐只得露出敷衍的苦笑——好吧,在这方面,她没有发言权。

“走,去隔壁换套衣服。”董耘把她从位子上拉起来,“你身上这套工作服怎么看都让男人觉得倒胃口。”

“怎么会…”她哭丧着脸,想死的心都有。

隔壁是一间跟教室差不多大的房间,四周的衣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服,让嘉桐有点头晕。

“礼服就算了吧,”董耘上下打量她,“穿在你身上实在很造作。把西装和衬衫脱了,换件针织上衣和…毛皮马甲吧。”

说完,他已经从衣架上取出两件交到她手里。

嘉桐捧着衣服,愣了愣:“在…这里?”

董耘不以为意地点头:“去衣架后面换吧,看不到的。”

“这个…”

“快去!”他露出一副老板的嘴脸。

“…好吧。”她只得领命。

嘉桐走到衣架后面,董耘关上门,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绅士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她开始脱西装和衬衫:“我还是不觉得原来的我有什么问题,那样去参加聚会也不会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