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哈!”董耘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的两边有孩子气的酒窝,“你真的是一个已经超过三十岁的女人吗?”

“这跟年纪无关,任何女人被一个没有关系的男人搂着的时候都会这样的吧…”

“没有关系?”他张了张嘴,“我可是跟你关系最密切的男人呢,你这样说我太伤心了。”

“…”

他忽然恶作剧似地搂紧她,搂得非常紧,她几乎要对他拳打脚踢起来,他却只是露出两只酒窝,微笑。

“嘉桐啊,”昏暗的路灯下,他平静地说,“快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她停止挣扎,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仿佛她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娃娃。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冬夜的寒风中,他听到她说:“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半夜三点打电话问我哪里有买烫伤药膏了。”

“…”董耘想了想,说,“那就找一个同意我半夜三点给你打电话的男人。”

“…没有这样的男人。”她的口吻听上去有点无奈。

他也无奈地撇了撇嘴:“那就买一打烫伤药膏放在我家好了。”

“…你是打算制造事故骗医疗保险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邵嘉桐就是这样一个人,通常情况下她都很一本正经,但偶尔会爆出一两个冷笑话,让人哭笑不得。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起我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样子,那时候你真是非常得…土!”在嘉桐面前,他永远不必掩饰什么,“而且看上去也不怎么聪明。”

“…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当然,你那些非常类似的工作服实在也不能称得上时髦——不过比起那个时候,我想你改变了不少。”

“那么头脑呢?”

“这方面我承认,是我看走眼了。”

“…”

“我甚至觉得,就算我现在忽然消失,公司也还是能很好地运转下去。”

“别这么说。”她的声音有点沉闷。

于是他真的沉默了。就在这寒风中安静地拥着她,空气冷得似乎都要凝结起来,耳边是疾驰着驶过的车辆的呼啸声,远处有人在放烟花,一个个亮光从地面蹿到天空中,然后绽放出华丽而绚烂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他忽然觉得很寂寞,可是感受到邵嘉桐那僵硬的体温,他又好像不那么寂寞了。

就在两人快要被冻僵的时候,一辆黄色的急救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董耘让邵嘉桐坐到拖车的驾驶室里,然后跟司机师傅一起安妥了拖车支架,才跳上车去跟她一起挤副驾驶的位子。

一路上,师傅照例又开始叹息他们竟然在除夕夜碰到这样的事故,董耘看了看表,已经七点了,他打过电话回去,让父母先吃饭,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一定会等他。但是嘉桐呢?

“你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吗,父母怎么说?”

“他们去我奶奶家了,我让他们不要等我吃饭。”她耸肩。

“他们会生气吗?”

“多少会有一点吧,”她苦笑,“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

“…对不起。”他说,“要是我没有把你叫出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至少你现在可以好好地坐在餐桌旁跟家人一起吃晚饭。”

嘉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眼神却在说:没关系。

他们在拖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修车店,邵嘉桐办了交接手续,然后跟董耘一起坐出租车回家。

上车之后,她习惯性地报了他家的地址,他却说:“先送你回去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他苦笑:“偶尔也让我真的送你一次。”

一路上,两人很少交谈,都安静地听着车载喇叭里播放着的电台节目。到了嘉桐家楼下的时候,董耘降下车窗,对站在车门旁跟他道别的邵嘉桐说:

“喂…要不然,你还是先别嫁了吧。”

“…”她看着他,一脸愕然,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轻咳了一声:“至少,要确定那个男人会同意让我半夜三点打电话给你。”

“…”她双手插袋,鼻尖被冻得通红,“你以为全世界都在围着你转吗,大少爷。”

对于她的讽刺,他不以为意地耸肩,皱了皱鼻子,说:“反正要先带来给我过目才行。”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像是不想再跟他继续讨论下去,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算是告别。

“新年快乐!”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叫,却被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董耘以为父母会等他吃饭,没想到他们却穿上外套,一副正打算出门的样子。

“我们要去看午夜场,”老爸说,“饭菜你自己热热吧,不行就去楼下买碗馄饨,就这样了,拜拜。”

他张口结舌地目送父母出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找楼下馄饨店的外卖电话。

这天晚上,董耘折腾到十一点才总算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洗晚澡倒在床上,看着那有点泛黄的天花板,他忽然有点不甘心,于是拿起手机开始翻看通讯录,群发了这样一条短信:“有人出来玩吗?”

大约两分钟之后,他陆续收到一些回复:

“今天不行,要陪老公儿子。”

“我妈说我今晚要是出去就不认我是她女儿。”

“今天有约了,明晚吧?”

“是你买单吗?是的话我就来。另外上次你说要带我去买皮包,什么时候兑现呀?”

“我上个礼拜结婚了,暂时别再发短信给我,谢谢。”

董耘无奈地撇了撇嘴,这个时候又有一条短信进来,他打开,发现竟然是邵嘉桐发来的:“…别折腾了,还是洗洗睡吧。”

他苦笑着回她:“惨绝人寰,回到家连一口热饭都没能吃到。”

“所以叫你别再折腾了…”

他挑了挑眉,手指移动着:“你呢,你回家后父母怎么说?”

“他们去我奶奶家了,我回家后从冰箱拿了个冷冻的八宝饭,给他们留了红包,然后就回自己公寓了。”

看到她这样回答,他心里忽然平衡了:“所以你现在在啃八宝饭喽?”

“嗯,刚啃完。”

“不觉得无聊吗?出来玩吧?”他又一下子提了两个问题。

“不觉得。玩什么?”她也一下子回应了两个问题。

“Pub?或干脆去孔令书那里,凑齐四个人就能打牌了。”短信发送之后,他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孔令书的家人都不在这里,他是一个人过年,相信无论什么时候去找他都没有阻碍。

“…老兄,经过了这样疯狂的一天你还嫌不够吗?”

躺在床上的董耘想到今天发生的种种,开始吃吃地笑起来,笑得眼泪也要流出来——这真是,他度过的最特别的除夕!

“说真的,”他继续给她发短信,“我说那个鬼故事的时候,难道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说故事的时候不怕。”

他看着屏幕上的字,想了想,回道:“那么什么时候怕?”

邵嘉桐一直没有回复他,于是开始百无聊赖地删除那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拜年短信。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收到了她的短信:

“后来,有点怕。”

“后来?什么时候?”他不死心地追问。

她又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复他,于是他猜想,也许是指他抱着她的时候。为了不让她尴尬,他故意开玩笑:

“不会因为我抱过你,你就要我对你负责吧?”

“…你还是睡吧。”

“但让你先别嫁的话是认真的。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失去你。”

“嫁了你照样可以半夜三点打电话给我,只不过得到的回答很有可能会是关机或者破口大骂。”

“哦,嘉桐,你不知道我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就算是发短信,他也很会撒娇,“上一次你休假的时候,我竟然搞错约会日期,一个晚上应付三个女人,而且洗好的袜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害我一双袜子穿了一星期,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想吐。”

“好吧,如果有一天我要嫁人了,会事先帮你排好三年的约会时间表,外加买十打袜子堆在你衣橱里。”

他笑起来,不能自抑地大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衣橱里堆着一堆袜子,那场面一定很有趣。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于是按下了拨打电话的按钮。

迎接他的是那段再熟悉不过的《Canon》的钢琴曲,整个副歌部分听完,电话才被接起。

“喂?”

原本想要调侃几句的他忽然愣住了,嘴角的微笑僵持着,直到他怀着一种疑惑的心情,说:“对不起,我、我可能打错了…”

“不,我想你没有打错,”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笑着说,“嘉桐在洗手间,我让她出来后回你电话?”

“…啊,好的,谢谢。”董耘下意识地回答。

挂上电话,他从床上坐起来,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么,他苦笑,这是一个能够接受他半夜三点给嘉桐打电话的男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董耘忽然觉得,这答案并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邵嘉桐的单身公寓里有个男人!

楞了一会儿,他决定听从邵嘉桐的建议,钻进被窝睡觉去。

但他没料到的是,这天晚上,原本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也能安然入睡的他,竟然失眠了…

十(上)

邵嘉桐走近书店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四点刚过五分。因为是“迎财神”的日子,所以原本安静的街道上时不时传来鞭炮和爆竹发出的吵闹的声响。老严和小玲今天休假,因此代替前者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是孔令书。

“我正在祈求上天什么时候让你出现呢。”孔令书从那本厚厚的《南怀瑾选集》后伸出脑袋,看着她说。

“真的?”嘉桐有点受宠若惊,“找我什么事?”

“能帮我去对面的蛋糕店买杯拿铁回来么,他们过年人手不够,不接受外送,我要巧克力口味的,别放奶油。”说完,书店老板又钻到了那本厚厚的《南怀瑾选集》后面。

“…”嘉桐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认命地转身推门出去了。

等到她买了拿铁回到书店,徐康桥也从后门走了进来,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怎么你过年还在工作吗?”她忍不住问。

康桥翻了个白眼:“不,我在做的是比工作更累的活。”

“?”

“…相亲。”这两个字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吼吼…”孔令书那张很少微笑的脸上此时却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康桥看了他一眼,双手抱胸:“看来你也是同道中人啊。”

“不。”书店老板不疾不缓地摆了摆食指,“准确得说,是‘曾经是’。”

“…”

“是你父母安排的?”嘉桐把咖啡递给孔令书,自己则取了一个纸杯,倒了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起来。

“是我妈。”康桥拉长了脸。

嘉桐点点头:“从好的一方面看,至少他们已经从‘彭朗逃婚’这件事里振作起来了。”

“…”

“那么,相亲的结果怎么样?有合适的人选吗?”

康桥撇了撇嘴:“这要看你对‘合适’的定义是什么了。”

说完,她放下背包,在收银台前的高脚椅上坐下,很自然地随手拿起台上的纸杯,揭开盖子,喝了一口。

“嘿!”孔令书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了偷书贼,“那是我的拿铁!”

康桥看了看他,又看看手中的杯子,盖上盖子,放回原处:“怪不得这么难喝。”

“…”

嘉桐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也许你可以说出来听听,我们来帮你参考一下是不是合适。”

“哈,”孔令书从《南怀瑾选集》后面发出冷笑,“相信我,这样的人在地球上很难找到。”

康桥狠狠地瞪他,但可惜她眼里所释放出来的杀气都被书本给挡住了。

“好吧,”她耸了耸肩,“基本上这几次相亲都是非正式的,你们知道,我老妈这个人最喜欢玩虚的,所以我不得不去参加了一些…活动。”

“活动?”嘉桐不解地抬了下眉毛。

“是的,”康桥苦笑,“初一晚上,是我妈的表姐夫的表外甥的婚礼,不管怎么说,我不得已地跟着去了,而且那就是我忙碌的新年的开始…”

婚礼是在一间人气颇高的五星级酒店举行的,康桥也曾经来过这里,是跟彭朗一起来的,她很喜欢这里,可惜他们想要订的日子已经客满了,所以不得不放弃。再一次来到这里,竟是参加别人的婚礼,而且参加这婚礼的目的还是为了掩盖相亲的事实…这让康桥有点欲哭无泪。

表姨父的表外甥毕竟是外国留学回来的,娶的也是个老外,所以整个婚礼完全是西式的,没有圆桌酒席,只有自助餐会。

“哎呀,”康桥的老妈一身珠光宝气,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像四十岁一样,“我一直都说,我最喜欢这种形式的婚礼了,轻松又庄重。”

新郎的父母立刻摆出一副假装谦虚的笑脸,一边点着头一边说:“哪里哪里,我们还怕亲戚们都不习惯,但儿子坚持,我们也没办法…”

康桥忍不住在老妈耳边低声说:“我去订婚宴的那会儿,是谁说我要是敢不订圆桌,就跳楼给我看的?”

老妈一边用微笑敷衍着主人家,一边咬着牙回答道:“你要是真能在原来订好的日子给我结婚,就算是自助餐会我也不会怪你半句!”

“…”

“真是的,”老妈继续用腹语说,“亲戚朋友那里我日子全都通知出去了,结果现在竟然给我吃空心汤团,你想玩死你妈啊!”

“…”康桥乍舌,“搞了半天,你是怕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啊,那我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来演场戏不就行了。”

“去你的!有种你试试看,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妈骂这话时,脸上却是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微笑。

康桥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佩服老妈这种两面派的功夫,在别人看起来,她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但事实上只有她和老爸两个人知道老妈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