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布什’不是宠物,它是一只蚊子,会飞的蚊子。”

孔令书没有接话,但是看来他强大的气场折服了康桥,因为十几秒钟后,康桥可怜兮兮地说:“那好吧…我只能放了它…”

“…”

一分钟后,传来了“啪”的一声。紧接着,是康桥的尖叫声:“小布什!”

“根据《公寓楼物业管理守则》第十条、第一款、第八点的第五小点,‘如发现公寓楼内出现蚊子、苍蝇、蟑螂、蚂蚁、眼镜蛇、亚马逊食人鼠等危害人类健康的生物,请立刻通知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或自行消灭’。”

邵嘉桐又忍不住跟董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皱起眉头,问:“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是…?”

“没错。”嘉桐点头。

董耘顿了顿,微微一笑:“我决定以后养狗的话就给它取个名字叫‘奥巴马’。”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书店的客人也逐渐结帐后离开。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康桥从后门走进来,对坐在收银台旁边的邵嘉桐说。

“?”

“那个吝啬的书呆子变成我的房东了。”

“…我以为你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我给忘了,”康桥一脸沮丧,“我一听到他说有条件这么好又便宜的房子,就把一切都给忘了。”

嘉桐笑着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翻看手上的杂志。

“人生就是这样,”康桥不禁感慨,“以为得到了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

孔令书从二楼走下来,递给她一张卡片。

康桥接过来,是超市的电子提货券。

“我上午在你行李箱旁边捡到的。”他补充说。

康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不用客气。根据《公寓楼物业管理守则》第二条、第十七款、第一点,凡在本大楼内捡到不属于自己的物品,请立刻交给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由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交还失主。”

康桥张嘴又想说点什么,还是被孔令书打断了:“说了,不用客气。”

说完,他转身去地下室了。

康桥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很久,才说:“…但这卡不是我的。”

嘉桐不禁抬起头,眨了眨眼。

康桥立刻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人生就是这样,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却又为你打开一扇窗。”

“…”

这天晚上,所有人聚集在书店二楼的咖啡吧里吃晚餐,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匹萨店,匹萨几乎都是半买半送。

“吃完这块我得去工作了。”康桥口齿不清地说,“距离deadline只剩三天时间。”

“啊,”孔令书说,“你总算又接到工作了。”

“…”康桥瞪他,“你最好祈祷我天天都能接到工作,否则我哪来的钱付你房租。”

“是什么工作?”董耘问。

“设计…”她顿了顿,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似的,“迷宫。”

“什么?”董耘挑了挑眉。

康桥咽下最后一口匹萨,轻叹了口气:“很不可思议吧。但这是我能接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为游乐园设计迷宫。老板说要是我做得好,‘鬼屋’的case也交给我。”

“这你一定能够胜任,”书店老板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每次见到你,我都有一种‘活见鬼’的感觉。”

“…谢谢。”康桥极其敷衍地笑了一下。

“设计迷宫是不是很难?”嘉桐问。

“嗯…比我想象当中要难。本来我以为只是随便划些直路、拐弯、死胡同什么的,但越是往下画,越觉得‘迷宫’其实包含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期待。”康桥抿了抿嘴,“一个有趣的迷宫,应该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应该让人有走下去的期待,让人觉得…即使走了弯路,或是常常走进死胡同,也还是满怀着走出去的希望。”

“听上去很深奥。”嘉桐说。

康桥想了想,苦笑着答道:“也许吧。不过也许只是‘听上去’而已。”

“你知道吗,”董耘看着她说,“这话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康桥不以为意地耸肩:“这话确实不是我说的,其实…是蒋柏烈说的。”

“那个心理医生吗?他回来了?”嘉桐总是会在聚餐的最后,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康桥点头。

“光是说到‘迷宫’他就能扯出这些?现在我有点相信心理医生不是神棍了…”

“哦,不,”康桥抿了抿嘴,“这番话并不是在讨论迷宫,而是…人生。”

“?”其余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

这让康桥多少有点不自然,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没错,是关于人生、命运、生活,还有…失恋。”

没有人说话,最后董耘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早就走出来了。”

“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好像…”康桥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还不行。”

“哦,”董耘满脸忧愁,带着哭腔,伸手摸了摸康桥的脑袋,“小可怜…”

“滚。”后者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回答了他。

董耘收回手臂,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想开点,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邵嘉桐也附和地点头,书店老板则继续波澜不惊地嚼着匹萨饼。

康桥苦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像是想要摆脱一个沉重的包袱:“我知道。我想会的…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个迷宫的。”

董耘和邵嘉桐离开书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天气很好,月亮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异常明亮。

“你知道吗,”嘉桐启动车子,驶出宁谧的、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回到五光十色的都市夜色中,“我一直以为,康桥是个坚强的人。”

“这要看你对‘坚强’是什么定义,并且,”董耘勾起嘴角,“我相信‘坚强’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

嘉桐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很久,她忽然得出了结论:“这都要怪你们男人。”

“?!”董耘有一种随时会被弹出车外的危机感。

“一直不断地在伤害我们的,不就是男人吗?!”她越说越觉义愤填膺。

“可是也有很多男人被女人伤害啊。”他叫屈。

“总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耘耸肩:“那么我呢?”

“你…”邵嘉桐眯起眼睛展开内心斗争,“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好东西。”

“你不是。”

“我是。”

“不。”

“是。”

“…”

“…”

车子驶上灯火通明的高架路,透过车顶的天窗传来的,是Adele那可以治愈人心的歌声,而与此同时,这首歌同样也回荡在康桥那尚且堆满纸箱的新公寓里:

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Don't forget me, I beg, I remember you sai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午夜十二点,在夜深人静的公寓楼里,传来了“哒、哒、哒、哒”…如同水晶弹球撞击地板的声音。

这声音,忽短忽长,忽远忽近,原本已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的康桥忽然睁开眼睛,露出见鬼般惊恐的表情…

十四(下)

康桥冲到楼上孔令书家门口的时候,后者正好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往外张望。

康桥在他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举起剪刀,作势剪了两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把你家里所有的弹球都交出来,不然我就剪掉你身上的‘球’。”

穿着印有小熊维尼图案睡衣的书店老板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半侧过身子:“你想干什么?你以为那声音是我发出来的?”

“不然呢?!”她几乎要吼出来,但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

“听着,我也是因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才开门出来看看的。”他的表情一场严肃。

不过康桥不为所动,一把推开他,冲进公寓里,开始寻找被藏匿起来的弹球。

“你怎么可以…”孔令书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随便闯进别人家里,而且还…还…不换拖鞋?!”

康桥转过身,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跟他耗了,就在这时,忽然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听上去比较远,也比较闷,不像她在楼下卧室里听得那么清楚。

两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站在原地辨别那声音传来的方位。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迟疑地开口:“是…楼下吗?”

黑暗中,两个身影从楼梯上交错地滑动着。

“你看到什么了吗?”康桥低声问孔令书。

“没有。”后者借着月光机警地左右张望。

“咚、咚、咚…”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迅速压低身子蹿到康桥隔壁的公寓门前。只听到里面不断传来敲打墙面的声音…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试图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给我滚!”忽然,门内响起女人的尖叫声,两人连忙直起身子退到走廊上,一个假装检查水表,一个假装开房门。

“别这样…”门里又传来男人的声音。

康桥和孔令书对望了一眼,下一秒,立刻又趴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你说,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为什么要骗我?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女人开始趋于歇斯底里。

“你听我说。”男人试图安抚。

“我不听!我不听!”

“你听我解锁。”男人又说。

“我不听!我不听!”

趴在门口的两人眯起眼睛,分别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对方,像是分别在心里默念:

“男人啊!…”

“女人啊!…”

门内的男人又说了句什么话,女人才说:“那么你之前全都是在欺骗我?”

“…”

“你倒是说话呀!”

他们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对嚷了足有十几分钟,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以致于康桥终于决定直起身子活动一下头颈。

她拍了拍孔令书的肩:“行了,回去睡吧。吵架就是这样,未必要有什么结果,关键是把声音喊出来,发泄一下,这就够了——不过求你千万别再玩弹球了,窗上的蒸汽也用不着帮我擦。”

她从睡袍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转身看着孔令书。他还在偷听着,一脸严肃,她甚至好笑地想,要是现在手边有笔记本的话,他会认真地开始做“会议纪要”的。

“晚安。”说完,康桥关上了房门。

她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看那光影斑驳的天花板,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即使借着月光,也能分辨清楚墙角的雕花纹。

这真的是一栋老房子呢,她这样想。想着想着,就几乎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桥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呆呆地躺了十几秒钟,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不用问,敲门的一定是——孔令书!

于是康桥不得不起身穿上睡袍,胸口憋着一股闷气前去开门,她觉得她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才行。

门一打开,孔令书果然还穿着刚才的一身衣服站在门口,她刚要开口,他就一把拉住她往外走。

“喂!”康桥连忙使劲拽着他,“你干吗?!”

“鉴于现在情况的危急,我就不向你重述《公寓安全守则》的具体条款了。我宣布,立刻启动逃生B计划,立刻!”

康桥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房东先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现在忽然有点尿急,能让我先去上个厕所吗?”

“不行!”说完,孔令书从睡袍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水表箱旁边的那个箱子——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知道那箱子里面装了什么——然后伸手按了一下。

整个大楼的走廊和楼梯间开始充斥着恼人的火警警报声。康桥错愕地站在公寓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在她那已经停止运转的脑袋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要是不照孔令书这疯子的话去做,他就算放也要放一把火把房子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