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带上你的‘紧急逃生背包’,立刻下楼。”他瞪她,那架势就像是正在拯救即将面临屠杀的珍稀动物。

康桥很想问“紧急逃生背包是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只是回客厅拿了丢在沙发上的背包,接着就打算跟孔令书一起下楼去。

康桥才要关门,忽又转身往餐桌走去。孔令书一把拉住她:

“你干吗?”

“我…我忽然想起来鱼还没喂——”

话音没落,她就被人从后面拎着退出了公寓。房门在眼前“砰”地关上,她瞪大眼睛,然后发现自己腾空跃起,接着,世界颠倒了…她能看到的只是孔令书的大腿,或者准确地说,她头朝下被他扛着奔下了楼。

每到一个楼层,孔令书都会大叫:“快!紧急撤离!紧急撤离!”

她听到很多脚步声,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那些脚步声很有序——难道是因为脑充血的缘故?

就这样颠了一阵子之后,她感到他们终于来到了楼下,也就是书店的后门。孔令书把她放下来,她头一晕,跌坐在地上。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必须撤到五十米的安全距离之外。”说完,孔令书又架起她往前走。

几经波折,终于来到了所谓的“安全区”。康桥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他住户从公寓大楼奔出来,感叹道:看来住这楼里的都是疯子…

她摇晃了几下,扶墙站好,稳住脚跟后,开始对房东先生开炮:“请问是外星人要袭击地球了吗?还是比克大魔王又复活啦?!”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尖叫着说出来的。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表达她此时此刻愤怒的心情。

孔令书先是招呼其他住户到安全区来,然后回头看着她,用严厉的口吻说:“在《龙珠GT》中,比克最后决定留在地狱维护那里的和平,他已决定不再重返人间了。”

“…”康桥看着他,像被下了定身咒。

“而且,”他一边招呼其他人,一边补充道,“比克的功力已经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地步,他在地狱里已经能够十分轻松地将弗利萨、沙鲁等秒杀,所以一旦他重返人间——”

“——孔令书!”康桥终于冲破“定身咒”,重新尖叫起来,“你给我去死!”

话音未落,一道火光在他们头顶闪过,接着“轰”的一声,康桥住的那一层发生了爆炸,巨大的爆破力震得玻璃窗飞了出去,冲天的火光从窗户里冒出来,像是一条腥红的要将人吞没的舌头…

就在康桥整个人被吓傻了的时候,身旁的孔令书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然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你好,我是刚才预约报警的孔先生…是的,现在火灾真的、确实发生了…我想你们应该还有我刚才预留的地址吧,请你再报一遍给我确认一下…嗯,很好,请尽快派消防车来…好的,谢谢,再见。”

“…”

这天晚上,康桥背着背包,穿着那身新买的睡衣睡袍,还有两只脏得发灰的拖鞋,站在微冷的夜风中,看着消防车向五楼喷水。没过多久,隔壁公寓的那对男女就被抬了下来,康桥以为自己将要看到的是两具烧焦的死尸,但没想到那两人即使躺在担架上、脸上布满烟灰,却仍在激烈地争吵着。

“你骗我!你说你戒烟了,打火机打不出火来!”女人吼道。

“那你不也骗我说上个月煤气费没缴,开不出煤气吗?”男人吼道。

直到救护车呼啸而去,康桥似乎觉得耳边还充斥着那两人叫嚣的声音。

“太可怕了…”她靠墙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

“谁说不是呢。”搭话的是住在三楼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他肩上也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里有一只破旧的玩具熊,像是逃生时顺便捡的。

康桥刚搬来不久,对于住在这栋公寓的住户大多只是打过照面而已,不过经历了刚才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之后,我似乎觉得那些陌生面孔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

“找不到急救背包的时候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因为第一天入住的时候房东就说得很清楚,急救背包是公寓里最重要的东西…”男人继续说,“后来我急中生智才想起来是锁在保险箱里了。”

“…”她慢慢转过视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但是保险箱钥匙我上周忘在我爸妈家里了。”

“…”

“但幸亏我的保险箱是有密码锁的。你猜我的密码是什么?”

“…”康桥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敢出声。

“是贝贝的生日。”说完,男人抚摸着手里的玩具熊,温柔地笑了。

“…”

“对了,”他忽然疑惑地看着她,“上次逃生演习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逃、逃生演习…?”康桥觉得自己的嘴角僵硬得可以。

男人用力点点头:“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逃生演习的不是吗。”

“…”康桥眨着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开了。

“这么说房东先生救了你的命?”蒋医生整个身体向前倾,表示他对谈话内容很感兴趣。

康桥翻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点头:“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是的,他救了我。”

“这故事太感人了…”他简直要热泪盈眶。

“…”康桥继续盯着天花板。

“难道不是吗,平时老跟你过不去的人关键时刻却拉了你一把,这不正表现了人性最善良的一面吗?”

她想了半天,也无法将孔令书跟“善良”二字划上等号。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这次确实…挺够意思的。

“不过他怎么知道会发生爆炸?”

“我回房间睡觉后他继续趴在门上偷听,听到里面的女人威胁说要跟男人同归于尽,然后煤气味就飘了出来。”

“…但里面的人也未必会点火啊。”医生不解。

“不,他说一定会的,因为…”说到这里,康桥不自觉地学着孔令书,拿腔拿调地说,“女人都是疯子。”

蒋柏烈先是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气也喘不过来。

康桥没有理他,继续自顾自地问:“医生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人可以为了感情做出任何事,又可以为了抛弃感情做出任何事…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蒋柏烈笑够了,停下来看着她,说:“没错,人都是受感情支配的,只不过有些人的感情理智,而另一些缺乏理智。”

“理智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越理智的反,反而越容易受到伤害。”

“?”

“我常常理智地告诉自己,既然在一段关系中,就要好好地珍惜,要保持它、维护它,不要做任何会破坏这段关系的事…因为理智告诉我,人和人在一起,是为了开心、为了快乐,绝不是为了伤害彼此。”

“嗯哼。”医生同意地点头。

“但我努力不去伤害别人,到头来,受到伤害的却是自己。因为另一个人并没有把这所谓的‘理智’当一回事,他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事,谎言、欺骗,是不是伤害我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我…”她忽然有些哽咽,哽咽到说不下去。

医生看着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没关系,说吧,都说出来。”

“我…”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那么你现在告诉我,是否还能那么理智?”

“…”

“如果你还保有一丝理智的话,就该知道,让伤心的往事过去,才能迎接未来。你可以花一点时间怨恨,可以花一点时间悲伤,可以花一点时间自暴自弃,但你不能让自己永远沉浸在痛苦的回忆里。”

康桥低下头,表示认可他的说法。

“每个人心里都有**,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但我也相信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丑陋的一面。只不过有人会克己地把那一面锁起来,而有些人不会。你要明白,你想要找的那个人,是从没有丑陋一面的,还是会把丑陋那一面封锁起来的人。”

康桥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也许吧…也许我以前把人和人性都看得太简单了。”

医生微笑:“但呀不要想得太复杂,否则你只会感到疲倦。”

“…好吧。”看到这样温柔的微笑,她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以,”医生又靠回椅背上,“你一大早把我挖起来,就是想跟我探讨男人的丑陋和不可理喻吗?”

“…不,”康桥皱起眉头,“实际上我是想来跟你聊失眠的问题。”

“失眠?”

“是的,托房东大人的福,我已经两个多礼拜没睡好觉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本来想锁折腾了大半夜,在车里睡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到你这儿来…”

“嗯哼,”医生摆出标志性的表情,“然后呢?”

“然后…”康桥又打了个哈欠,终于支持不住地闭上了双眼。

书桌后的蒋柏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兴致勃勃,下一秒就开始打呼的病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去隔壁房间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已经熟睡了的康桥身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十五(上)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做‘一物降一物’。”邵嘉桐从车上下来,按下电子锁,转身对站在办公楼大厦门口的董耘说。

她今天穿得非常正式,浅灰色的短裙套装加白色衬衫,背着一只硕大的单肩背包,手里还拎着黑色的公文袋。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董耘从上到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当看到她那双浅灰色的麂皮高跟鞋时,不禁吹起口哨。

她站在他面前,挑了挑眉,说:“我现在恨不得把它们脱下来砸在你脑袋上。”

“这鞋可不便宜。”董耘“善意”地提醒。

“是不便宜。”嘉桐点头,“不过让人胸闷的是,它们跟廉价鞋一样挤脚。”

“但至少别人会说‘哇,这是JimmyChoo’。”

嘉桐还是没有动,因为一动脚尖就会钻心得疼——尽管就这样站着也不见得舒服。她鄙视地瞪了董耘一眼:“打死我也不信你会因为一个女人穿着‘JimmyChoo’就对她另眼相看。”

“哦,我会的。”董公子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伸手揽着她的肩,往大堂走去,“不过这个女人必须还要有36D的胸。”

“…”嘉桐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你今天看上去心情这么糟糕就是因为穿了一双很贵但是挤脚的高跟鞋?”

“不,”说到这里,邵嘉桐忍不住又对董耘挑了挑眉,“我心情糟糕是因为刚开了一个很憋屈的谈判会,而原本应该主持这场谈判的人因为睡过头了所以干脆把事情全都丢给我,自己睡到自然醒后才坐着出租车出现在公司楼下,并且…还讥笑我没有36D。”

“…”董耘半张着嘴,眼珠转了几圈后,忽然说,“你忘记在挡风玻璃上放遮阳板了,不然等到下班的时候你车里肯定热得像烤箱一样。”

“噢!…”低吼声简直是从嘉桐牙缝里蹿出来的。

她吁了一口气,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车里,把遮阳板铺好。等到再转回身的时候,董耘早就不知所踪…

“想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下午一点半,邵嘉桐一屁股坐在董耘对面的座位上,毫不掩饰脸上的杀气。

正往嘴里塞咖喱鸡块的董耘顿了顿,然后招手叫服务生来加了一份冬荫功炒饭。

“先去去火。”他露出招牌式的迷人微笑,温柔地说。

嘉桐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开门见山地问:“你跟那女的有一腿?”

董耘怕自己呛到,连忙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反问:“哪个女的?”

邵嘉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呢?”

“…那个女作家?”

她双手抱胸,给了他一个“嗯哼”的眼神。

董耘怔了一下,然后交心交肺地指天保证:“我发誓在我跟她有一腿之前我绝对、绝对不知道她是个作家,我要是早知道她是写书的,打死我也不会跟她有半点交集。”

嘉桐叹了口气:“今天在会上,她提了非常苛刻的要求——即便是项峰也不会提的要求。”

“喔…”他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早上没来就是因为怕她提更过分的要求。”

“你去死吧。”嘉桐咬着牙说。

“别这样,反正也就签一本,只要不赔钱,随便怎样都可以。”董耘继续喝着柠檬水,“关键是,她别再来纠缠我——必要的话,可以把这一条写进合同。”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她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傲慢的女作家请来的律师还不知道要怎么耻笑她。

“好了,这些烦心的事就别再想了,你早上说什么来着,一物降一物?是说那个女作家降住了我?”

“不是,”嘉桐板着脸,“是她的律师降住了我。”

“哦?”董耘露出轻浮而讨人嫌的微笑,“让我猜猜,那个律师是个男的吧?”

“…”她默认了。

“年轻,而且长得很英俊?”

“…”她瞪他。

“我懂了,”董耘眯起眼睛,笑得有点贱,“身材也不错吧,胸肌发达,腰腹聚集着雄厚的力量?”

“…”嘉桐看着他,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他的聒噪,起身说,“我现在暂时没胃口了,炒饭帮我打包,谢谢。”

说完,她踩着那双昂贵而挤脚的高跟鞋离开了。

这天晚上嘉桐原本打算一下班就回家休息的,但是董耘在办公室门口截住了她。

“一起吃饭吗?”

“干吗,”嘉桐把厚厚的文件放进公文包,“跟我赔罪?”

董耘倚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说:“我说‘是’一点也不难,不过我不喜欢说谎,其实是我约的人临时放了我鸽子。”

“…还有敢放你鸽子的人呐。”她白了他一眼,扣上公文包。

“为什么没有,”他挑了挑眉,“我又不是‘比克大魔王’。”

“…什么魔王?”嘉桐一头雾水。

他轻笑:“当我什么也没说。可以走了吗?”

嘉桐在办公桌上扫视了几圈,确定没有遗漏的文件之后,才拿上两只皮包,走到门口:“我想你只是想搭车而已吧。”

董耘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顺手接过她的公文包,关上门,向电梯走去。

每每穿梭于华灯初上的城市之中,嘉桐的脑海中就更有一种相信命运的错觉。

“我有一个问题。”她瞥了身旁的董耘一眼。

后者给了她一个“请”的眼神。

“你没有朋友吗?我是说,那种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说的朋友,就算再忙也会一起吃饭的朋友。”

董耘意外地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看看你,每天都有约会,各式各样的女人,但我从来没听你说要跟男性朋友一起去喝酒,难道你连一个可以说心事的朋友也没有?”

董耘看似认真地想了想,说:“康桥算吗?当然,她是女人——尽管在我看来她不算女人——但我们认识大概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