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他说,“我们最好现在就走。”

“…干什么?”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别问为什么,快起来跟我走。”说完,他真的一把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

徐康桥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可是她听得出,董耘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她拿起衣服转身走进洗手间。

“别化妆了,没时间,换好衣服我们就走。还有,不要开灯!”他在门口压低声音说。

她无可奈何,只得照做。

她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而已,所以五分钟之内,她就穿上鞋可以出发。

“你的行李呢?”她问。

“在我房里,这就回去拿。”说完,他消失在阳台上。

“…”

董耘果然立刻就背着包回来了。他抓着她的胳膊,在黑暗中打开门,往外走。

然而才刚走到走廊,就有几个印度中年男人走上来,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走在前面的那个似乎还一脸气势汹汹。双方在走廊里打个照面,都是一愣,接着,就听到那印度男人大吼一声,向董耘扑来。

康桥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董耘一把丢回了房间。等她爬起来,董耘已经锁上门,然后拉着她奔向阳台。

“怎么回事…”黑暗与惊慌之中,她竟然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

“她老公找来了…”

“谁?!”

他一下子就跃到对面的阳台上,动作熟练,然后转过身来对她伸出双臂:“别废话了,快过来!”

“你是说叫我从这里跳到那里去?”

“对!”

“你知道这当中足有两米长吗?”

“知道!”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三楼吗?”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想到明天就要回去所以已经把登山鞋丢了,现在我穿的是夹脚拖鞋?”

“…徐康桥,你他妈的快给老子过来!”他咬牙切齿,快要抓狂了。

她双手叉腰:“哈!那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已经受够你了。你不是幽默风趣随和,你根本就是自大无聊风流成性!你——”

房门被人倏地从外面砸开,一个印度男人拿着斧子冲了进来,后面的众人似乎想拦也拦不住。

徐康桥倒吸一口冷气,二话不说,一脚踩在阳台的栏杆上,猛地往董耘那边跃去。

董耘一把接住她,把她推向阳台的另一边。原来那里竟有一个可以顺着往下爬的消防楼梯。康桥那两只夹脚拖鞋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迅速往下爬。

那个拿斧子的印度男人已经追到她房间的阳台上,但是无奈他身材有些微胖,想从阳台上跳过来有点困难,更何况身后还有一群在拉着他。他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什么,徐康桥根本听不懂也无暇去理会。

那人见董耘也顺着楼梯爬下去,便又举着斧子转身消失在阳台上,身后那群人也一并消失。

徐康桥来到一楼平地上之后,董耘也一跃跳了下来,然后拉着她迅速往街上跑去。

凌晨两点的阿格拉大街上,竟然一点也不冷清。两人在路灯下狂奔,身后那嘈杂的叫嚷和谩骂之声渐渐远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奔出好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方,直到两人都腿软了,才在一个小巷前停了下来。

两人都是气喘吁吁,靠在墙上。脚下是油腻腻的石子路,背后是脏兮兮的砖墙。

徐康桥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喉咙干渴异常,心脏跳得飞快…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脚,整个脚底板都是黑黑的,左脚的脚掌和右脚脚踝上各有一道口子,血迹已经要干涸了。

她抬起头,忽然毫无预兆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董耘也喘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搂住她,算是表达歉意和安慰。

她哭了很久,久到喉咙里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吧,我背你。”说完,董耘拿下自己肩上的背包。

“那你的包怎么办?”她声音沙哑,简直像鬼一样。

“你背着喽。”

“我一个人怎么背得了两个包?”

“那我的就不要了,”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只要带上护照、手机和钱包就行了。”

她眼睛肿得很厉害:“那你买的那些纪念品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他虽有些迟疑,但还是很肯定地说。

她皱了皱眉:“你是说琥珀堡买的烟斗、焦特布尔小店买的灯和斋普尔买的裸女雕像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他一脸痛苦,但还是斩钉截铁,“你脚受伤了,我要背你啊。”

“…”她看着他,又一次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们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把衣物全都送给了路边的流浪汉,其余的东西放在一个背包里,由康桥背着,而董耘负责背她。

他们搭上了六点多去新德里的火车,而且让人诧异的是——这火车竟然没有晚点!

康桥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朝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后来每每回想起在阿格拉的这一夜,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充满昏黄灯光的街道,静谧的星空,悠闲地从他们身旁经过的TuTu车,还有那个举着斧头的男人…有时候她甚至不确定这一切是否发生过,因为她跟董耘回来之后就对这场印度之旅只字不提。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董耘的声音忽然在徐康桥和邵嘉桐背后响起。

两人回过身来看着他,一脸诧异。

“你什么时候来的?”康桥眨了眨眼睛。

“从你开始说印度之旅的时候。”他手上牵着狗。

她想起那阵风铃声,无奈地撇了撇嘴。

“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她抢白道。

“算是吧,”他笑着耸肩,“但你没有说,从印度回来之后你跟我冷战了足有两个月。”

“嗯,”康桥从鼻腔发出声音,“我正要说到这里,就被你打断了。”

“你太小气了。”

“我小气?!”她瞪大眼睛,“我要是害你被人拿着斧头追杀你会怎么样?”

董耘眯起眼睛想了想,才答道:“我会杀了你。”

康桥摊了摊手,意思是:你看吧。

“不过,”邵嘉桐说,“那个人为什么要拿斧头杀你?”

“这还用问吗,”康桥翻了个白眼,“还不就是那些破事!”

董耘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还记得我们在阿格拉最后那一晚的清真餐厅吗?”

“?”

“还记得那个穿绿色纱丽的印度女人吗?”

“你是说跟你眉来眼去的那个老板娘?”

“她叫Shara,她告诉我说,她读书的时候在学校里英文成绩非常好,但是后来迫于现实原因,她十二岁就嫁给了她丈夫,十五岁生了一个儿子,她是他的第三个老婆,她在家里每天不是看店就是带小孩,但是其实她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很想读书。”

“然后呢?”

“然后我就鼓励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啊,我告诉她女人不应该只为了男人和孩子,那叫生存,而不是生活。她应该有自己的梦想,她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

“…”

“我跟她说完这些之后,她很激动,她说她已经做了决定,现在就去跟她丈夫谈谈。然后我就继续独自坐在餐馆里消磨时间啊,谁知道没过多久她丈夫就气势汹汹地从楼上冲下来了…”

“…”所有人一脸目瞪口呆。

“等等,”康桥伸出食指,“你是说,你害我被一个举着斧子的男人追杀,结果你连人家老婆的手都没有拉过?”

“当然没有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董耘一脸错愕。

“…”她哭笑不得。

“好吧,康桥,”邵嘉桐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承认你的印度之旅的确是有点触目惊心,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再跟他一起出去旅行的心情。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

“?”

“你们接下来又要一起旅行了。”说完,邵嘉桐扬了扬手中的护照本,塞进背包,踩着轻快的脚步去地下室找孔令书了。

徐康桥愕然地转过头来看着董耘:“我忽然好像不太期待这次泰国之行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一脸无奈。

“?”

“别告诉孔令书我的狗又在他店里拉屎了。”

康桥低下头,发现March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而它脚边,是一颗又圆又饱满,看上去非常健康且活泼的…狗屎。

七(上)

“你们在做什么?”周末的早晨,孔令书捧着一个纸箱从地下室走上来。

董耘、邵嘉桐和徐康桥三人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说:“没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着他们,表示自己不太相信。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决定不理他们,直接走到书店的橱窗前,开始布置新一期的橱窗。

“好吧,”邵嘉桐回过头来,摊开掌心,那上面有三个纸团,“谁抽到了写有‘倒霉鬼’字样的纸条,下午的飞机就要跟孔令书一起坐,听明白了吗?”

董耘和徐康桥皱起眉头,任重而道远地点了一下头。

“好了,开始吧。”说完,她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用力摇了几下,然后把纸团丢在桌上。

三人各自拿了一个纸团,战战兢兢地打开。

“Oh yeah!”康桥兴奋地跳起来。

“Oh yeah!”嘉桐也兴奋地跳起来。

“为什么…”董耘简直要哭了。

下午一点,四人并排在机舱内坐下,孔令书和徐康桥坐在两侧靠走道的位子,当中是董耘和邵嘉桐。孔令书从背包中拿出靠垫、书、以及眼罩,低头系安全带。董耘则拿出电脑,开始摆弄电子设备。邵嘉桐和徐康桥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不复早上那种凯旋般的喜悦。

“为什么我们被降到经济舱了?”嘉桐说,“我记得订票的时候我明明交代要订公务舱的啊。”

“我也觉得奇怪,”康桥点头,“我坐了这么多次飞机,只听说过升舱没听说过降舱也。”

“不是航空公司给降的。”董耘设置完电脑,心情大好。

“?”邵嘉桐和徐康桥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是我让他们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改舱位的,”董耘脸上灿烂的微笑让人很有一种想打他一拳的冲动,“既然今天早上我不幸抽中了‘大奖’,那我也不能让你们落空啊,我们一向是‘有福同享’的嘛。所以我打电话问了一下,说是只有经济舱有四个并排的座位,我就说好啊,那就全部换到经济舱吧。”

“…”嘉桐和康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董耘笑得更灿烂了。

这时有个漂亮的空姐走过来,看到他,诧异地张了张嘴:“董先生…我以为你在前面呢,怪不得刚才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以为你误点了。”

董耘潇洒地摇了摇头:“这次陪朋友一起去,所以坐这里。”

空姐很有技巧瞥了其余三人一眼,微笑着走开了。

“…”嘉桐和康桥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种哑巴吃黄连的苦。

等旅客都到齐了,乘务长开始关机舱门,拉上机舱的隔帘,准备起飞。

孔令书戴上耳机,将靠枕垫在脖子下面,系上安全带,拿出一本《南怀瑾选集》,气定神闲地读起来。

董耘看了看他,别过头去对邵嘉桐说:“你们也许根本就是多虑了。”

“?”

“你看他,完全就是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样子,没有要搭理我们的意思。”

邵嘉桐看了看孔令书,然后丢给董耘一个同情的眼神,自顾自地戴上耳机,开始翻机上杂志。

董耘整个人放松下来,翘起二郎腿,想起刚才那个空姐动人的微笑,忽然有点后悔改舱位的事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公务舱的,如果是的话,也许等下有空的时候到前面溜达一圈也不错…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整个机身抖了抖,前一秒还十分正常地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孔令书忽然整个人扑上来紧紧地抱住董耘。

“你…你干什么…”董耘用力去扳书店老板那如同铁臂般的手肘,在尚未被勒死前,挣扎着喊道。

“飞机要起飞了,好可怕…呜呜呜…”

“救…救…”他开始翻白眼,奋力试图去抓邵嘉桐的手臂。

然而邵嘉桐只是侧过身,若无其事地拍开他的手,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似地对徐康桥说:“我刚才看到机上免税店有卖我一直用的那种唇彩,三个只要人民币两百多也…”

飞机飞上一万英尺的高空,机舱内的乘客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邵嘉桐和徐康桥在讨论机上免税店的商品价格,孔令书则戴着耳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读他的《南怀瑾选集》…唯独董耘,整个人面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胸前的衬衫被扯掉了一个扣子,脖子上还有红色的勒痕。

空姐拉开机舱的隔帘,看到坐在第一排的他,不禁吓了一跳:“董先生…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含泪答道。

“要不要来点咖啡或者热茶?”

董耘平复了一下心情,说:“给我来一杯香槟吧。”

空姐无奈地撇了撇嘴,小心翼翼道:“但是你这次坐的是经济舱不是公务舱也,经济舱不提供含酒精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