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康桥果断地回答。

“那你就吃亏了,所谓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你每个月的收入是多少?”

她看着他,皱了皱鼻子,竟然已经有点要开始骂人的意思,但还是忍耐着维持微笑:“一开始就打听对方收入好像不太好吧?”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等下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银行最近新开的业务,很划算,保证你满意。”

康桥闭上嘴,“面带微笑”地往椅背上靠去。出乎意料的是,书店老板竟然低声说道:“如果是这两个人相比的话,我承认,你说的那家伙确实要讨人喜欢一点——因为他起码不让人觉得讨厌。”

康桥用鼻腔发出两声低笑,然后用之有孔令书才听得到的鼻音说:“这算是相对论吗…”

“但是我还是对赌局的结果很有信心,至少能跟你打个平手。”他说。

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决定暂时闭嘴。

“我去下洗手间。”说完,书店老板很有风度地站起身,离开餐桌,只留下徐康桥一个人对着对面的两个人露出尴尬的微笑。

路过餐厅前台的时候,孔令书隐约看到“引力波超人”躲在盆栽后面打电话的身影,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安慰人。孔令书没有在意,径直走进了洗手间。

等到他站在洗手台前开始洗手的时候,“引力波超人”也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讲电话:“好了,宝贝,我现在必须要回去开会了,等下忙完了再打给你好吗?”

说完,他挂上电话,转回身,才看到孔令书。

“嗨,”尽管有点尴尬,对方还是走过来,跟孔令书打了个招呼,“里面还好吧?”

孔令书抬了抬眉毛:“还好。”

他点点头,笑笑地看着孔令书。

即使在人际关系方面迟钝如孔令书,也从他的目光中找到了一丝异样。

“?”书店老板透过镜子用眼神询问。

“哥们,”他用他那质量很大的身躯“友好”地撞了撞书店老板,“还是你厉害。”

“?”孔令书用纸巾擦干手掌,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gay吧?”

尽管有点意外,书店老板还是摊了摊手,表示默认了。毕竟徐康桥那家伙硬扣在他头上的这顶帽子也确实不怎么样。

“用这招追女人我以前倒真没想过…说不定还真的挺管用。”说完,对方双手抱胸,然后用手指攥了攥下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书店老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就是你装gay接近女人啊,”他笑着说,“怎么样,你们该不会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吧?”

孔令书沉下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嘿,”对方笑起来,“别装酷了,分享一下,她身材怎么样,胸大吗,皮肤好不好?”

“…”书店老板仍旧一言不发。

“我以前只觉得’老实人’很容易接近女人,原来gay更容易——我怎么没想到呢。”说完,他一脸兴奋地看着孔令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也许是发现孔令书并不太热络的样子,他终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应付我老妈。我比较喜欢年轻一点的女生,她好像已经三十几岁了吧,大腿上是不是已经开始长橘皮纹了?”

书店老板沉默地地看着他,冷不防抡起胳膊一拳揍在他脸上。

“噢…”作为一个质量较大的物体,当他倒向地面的一瞬间,整个洗手间内的时空都被扭曲了…

孔令书站在那里冷冷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鼻血流不止的男人,又看看自己染上了一点血迹的指关节。他转身又洗了个手,不理会地上的哀嚎,径直走了出去。

他走进餐厅,走到徐康桥他们坐的那张餐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扔在桌上,然后不管徐康桥是不是正在吃她面前那盘少得可怜的沙拉,也不管对面那两个人、甚至是周围的人愕然的目光,他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三(下)

“你疯了吗,”徐康桥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对孔令书刚才令人发指的行径感到愤怒,“为什么要丢钱在桌上!应该是他们买单啊,不应该是我们!那顿很贵好吗,早知道我就不点红酒了!”

书店老板却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怒吼。

“孔令书!”她开始给他下通牒,“你到底发什么疯?!”

“好吧,我承认我输了,”他说,“最讨人喜欢的确是那个络腮胡子。”

徐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发现一个事实:“所以你要交出那份协议了是不是?!”

然而,她才高兴了两秒钟,书店老板就说:“没有。”

“…什么?!”徐康桥原本挥舞在空中的双手僵在那里,“可是你明明答应——”

“换个要求,”他直截了当地说,“其他的都可以考虑,这个不行。”

这下康桥来气了:“愿赌服输,你怎么可以不讲信用。”

书店老板把车驶进书店的后院,停在车位上:“那又怎么样。”

说完,他熄火,打开车门,走下去。

康桥也从车上跳下来,追到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去。

孔令书来到顶楼,打开房门,康桥在他身后大喊:“你不可以这样!”

他忽然转身低头看着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不可以,我是孔令书,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

他没理她,径自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关上房门,打开浴室的通风扇,然后解开衬衫扣子,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喝了起来。等到他做完所有这一切,走到客厅里,却发现徐康桥还站在那里发呆。

他刚想开口,却错愕地发现…那家伙在哭。准确地说,是一脸倔强而愤怒地流眼泪。

直到这一刻,孔令书从洗手间出来后就一直无法散去的气闷终于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愕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喂…”他朝她走了一步,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你干嘛…”

然而那个永远牙尖嘴利的徐康桥消失了,她只是站在那里,一边流泪一边瞪着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

书店老板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你别这样,你说话呀…”

可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叹了口气,终于投降:“任何事,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办到。”

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我要协议书。”

“…那个不行。”

“为什么?”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尖叫。

孔令书叹了口气,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他挫败地放下啤酒罐,垂着头:“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要。”看来今晚徐康桥是跟他杠上了。

“徐康桥!”他简直咬牙切齿。

“我要那份该死的协议书!”也许是嫌气势不够,她跳到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瞪她。

“我说了不行。”他的火气又有点上来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孔令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讲道理的人。”

“大部分时候,我是的。”

“那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因为我他妈的办不到。”一向有礼的他被逼得爆粗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徐康桥也是逼急了,开始吼起来。

“因为他妈的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份协议书!”

孔令书吼完之后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她,发现她也看着自己,脸上还挂着泪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

忽然,徐康桥伸手摸掉脸上的眼泪鼻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极其从容不迫的声音说:

“其实我早就猜到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想听你亲口承认而已。”

说完,她从沙发上跳下来,来到他面前,自下而上直直地看着他:“孔令书,你真的…很差劲。”

然后,她绕过错愕的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董耘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用毛巾使劲擦了几下头。就在他打算去找点喝的东西时,门铃忽然响了。

他叹了口气,基本上,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董耘打开门,刚想说“又怎么了”,却在看清楚站在门口的那张脸后,愣住了。

“怎么是你…”

孔令书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来问问看…你有没有邵嘉桐的消息。”

董耘苦笑了一下,除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哦…”书店老板悻悻地点了点头,又怔了好一会儿,才转身,“那再见。”

“等等,”董耘叫住心事重重的他,“你不进来坐坐吗?”

孔令书一副欲迎还拒,欲言又止的样子。

“进来吧,”董耘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然你也不会走八条街来这里问我,只要打个电话就好了——不是吗?”

就在说完最后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错觉,感到自己好像是蒋医生附体了…

董耘甩了甩头,挥去那稍纵即逝的错觉,往后退了一大步,一副开门迎客的样子。

于是,书店老板就在这样半推半就下,走了进去。

“喏,”董耘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罐啤酒,放了一罐在孔令书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依旧坐在刚才看电视的位子,打开手中的易拉罐喝起来,“我刚才还在想,一个人大晚上的喝啤酒,有点寂寞。”

书店老板撇了撇嘴:“邵嘉桐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董耘摇乐摇头:“我觉得如果我们之中真的有人能够得到一点什么消息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孔令书抬了抬眉毛,像是有话要说,但是最后又决定闭嘴。

“?”董耘看出来,然而他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喝啤酒。

“噢,”书店老板立刻会意,“你以为我有她的消息但是瞒着你?”

他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不,”孔令书叹了口气,“如果你是觉得我刚才好像有话没说,觉得这话是跟邵嘉桐有关的话,那你就错了——当然也不能说全错,因为我想说的确实跟邵嘉桐有关,但是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用完了所有的耐心:“说重点。”

孔令书愣了一下,就在董耘即将要沉不住气的时候,终于坦言:“我只是想找人聊聊,邵嘉桐离开之后,我就找不到聊天的人了——尽管每年我只聊三次天。”

董耘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脸上的表情更是集合了惊讶、好笑、同情和无奈。

“你知道吗,”他摊了摊手,“我一直对你跟邵嘉桐的友谊感到诧异。”

“?”

“你们两个看上去完全不搭调,就像是那种无论如何说不到一起去的人——女王配怪咖。”

“那你跟徐康桥就很搭调吗?”书店老板冷冷地反问。

董耘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好吧,我们两个的确也…不太搭调。”

孔令书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成平手。

“但是,”董耘忽然眯起眼睛看着他,像是在认真思索,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复杂的尴尬,“与此相比,另外一种友谊的组合会更奇怪。”

“?”

“就是我跟你,然后邵嘉桐跟徐康桥…”

书店老板跟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不由得也露出一种带着复杂的尴尬表情。

“所以…”他说,“我们就坐在一起喝喝啤酒就好了,谁也不要说话了是吗…”

“不不,”董耘连忙说,“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去打破这种尴尬,而且你今天来找我,不就是来聊天的吗,我们当然要抓住这个契机——既然你一年只聊三次天。这样想起来,现在这样单独面对面跟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机会,在我的一生中,恐怕也是千载难逢。”

说完,董耘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然而,书店老板似乎对他的这番话颇为受用,原本已经有点想走的他,终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罐:“好吧…我只是…”

但是说到这里,他又一下子卡壳了。顿了半天,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什么?”董耘看着他,用一种鼓励的口吻问道。

书店老板有点挫败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徐康桥的关系。”

说完,他看着董耘,似乎在等对方接下去。

“…噢,”愣了好几秒钟,董耘才开口,“那么…邵嘉桐一般听到你这么说,会跟你聊什么?”

孔令书扯了扯嘴角:“她会问我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嗯,”董耘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瞪大眼睛,“我觉得她总是在跟我作对,我说西她就要往东,我认为好的她一定反对,我们的原则和方式没有一样是相同的,基本上,我跟徐康桥之间没有一件事是能达成一致的…”

说到这里,书店老板忽然顿了顿,脸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扭捏。正当董耘对这种扭捏感到怀疑的时候,孔令书忽然用一种极其快速的方式一笔带过地下了一个结论:

“当然,某件事除外——但总的来说,徐康桥是一个跟我完完全全相反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董耘忍不住笑起来:“什么叫完完全全相反?我只听说过完全不同这种说法,但是完全相反?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完全相反的人——除非在你脑袋的部位她长的是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