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是这样。”书店老板却欣然接受这种夸张的比喻。

“…”董耘觉得自己很难跟他再继续聊下去。

“我是说,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是很好理解的事,但是如果对一件事的看法正好相反,这就是我说的’正好相反’。”

“好吧,”这下董耘被说服了,“那么通常听到你这么说,邵嘉桐会说什么?”

书店老板想了想,才道:“她会说,能不能跟我说些具体的事情,不要总是这么形而上。”

董耘喝了一口啤酒,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说:“那么…能不能跟我说些具体的事情,不要总是这么形而上?”

孔令书点了点头,如同是接到了指令的CPU:“具体的问题就是,我们昨晚闹崩了。”

“?”

“为了什么事?”

“为了…我们之间签的一份协议。”

“啊,”董耘恍然大悟,“那份根本就不存在的协议。”

下一秒,书店老板瞪大眼睛:“你是怎么知道那份协议根本就不存在的?”

董耘摊了摊手:“我想,只要这一年以来每周跟你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半小时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然而书店老板还是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难以置信。

“然后呢?”他说,“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就是…”过了好一会儿,孔令书才艰难地说道,“徐康桥发现了那份协议根本就不存在。”

“…噢!”这下,轮到董耘错愕了,然而,他的点是在于,“她现在才发现?”

书店老板叹了口气,一脸不想再聊下去的样子。

“好吧,”董耘投降,“然后呢,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董耘放下手中的啤酒罐,痛苦地用双手手掌用力搓了搓脸:“孔令书,我想知道,通常聊到这种程度的时候,邵嘉桐会怎么接下去?”

书店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她会问,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跟徐康桥和好,还是就这样随她去?”

董耘闭了闭眼睛,用一种复读机般的口吻说:“所以你是要跟徐康桥和好,还是就这样随她去?”

孔令书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挫败的口吻说道:“…我也不知道。”

聊到这里,董耘终于打了响指,说:“我们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孔令书,徐康桥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书店老板一下子怔住了,怔得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她吗?”然而,董耘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我…”他慌乱得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她对不对?”董耘下了个结论,然后,在他想要反驳之前,继续说道,“我想邵嘉桐一定也会这么说。”

书店老板看着他,讶异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孔令书,”董耘看着他,忽然用一种蒋柏烈式的口吻说,“你知道你唯一的问题是什么吗?”

“?”

“就是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人保持一段通常被称为’恋爱’的关系。”

“…”

“当然,这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问题,而且很多人比你更糟糕的一点是在于…他们以为自己知道。”

“…”

“我只有一个建议给你。”

“?”书店老板眨了眨眼睛,像是等待着老师说出答案的学生。

“跟徐康桥谈谈,看她是不是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

“但是…”他皱起眉头。

“对,我知道那不容易,”董耘耸肩,“没有一段关系是容易的,如果你觉得容易,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其中隐藏着的问题而已。”

孔令书垂下肩膀,像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不管怎么说,”最后,董耘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其坦诚的口吻说道,“去找她把话说清楚。就算你发现她不喜欢你,也总比有一天,当你想要问她的时候,却发现你已经失去她了要好。”

董耘把两个已经完全空了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然后陪着孔令书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他走出去。

“谢谢,”书店老板转过身,站在门口,“我觉得跟你聊天还不错,至少你让我觉得…就像是跟邵嘉桐在聊天一样。”

董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这没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书店老板下意识地双手插袋。

“?”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份协议根本就不存在的?”

董耘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终于说出实话:“从我从徐康桥嘴里听说有这么一份协议开始。”

“…”

“你知道吗,这件事情妙就妙在这里。”

“?”

“全世界把这份’协议’当真的就只有你跟徐康桥。事实上,我觉得…你们已经是处在一段恋爱关系当中,只是你们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噢…”听到这里,孔令书终于流露出一幅惊恐的表情。

“再见。”

“再见。”

董耘关上门,独自安静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邵嘉桐”这三个字缓缓地从他脑海里消失,他才把肩上的毛巾丢到沙发上,关上电视,走进卧室,反手关上门,以一个“大”字形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上午,孔令书推开书店的后门走进去,老严坐在收银台后面,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小玲在指挥着新来的工读生布置橱窗,两个老客人在角落里席地而坐,认真地读着手中的书…

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问老严:“看大徐康桥吗?”

“我刚才看到她去街对面的中药店买咖啡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话音未落,前门的风铃就响了起来。

孔令书朝门口望去,有点怯场但又有点期待。在思索了一整夜之后,他终于决定采纳董耘的建议,找徐康桥好好谈谈。

那人反手关上书店的门,站在那里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对愣在那里的孔令书笑了笑,说道:“嗨,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孔令书瞪大眼睛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邵嘉桐?!”

四(上)

牛仔裤、乐福鞋、白色的棉布衬衫,以及一只硕大而简单的白色帆布包,当然,还有里牵着的旅行箱。无论如何,邵嘉桐从来没有想过,当一年后,她再次踏进这间书店的时候,她的全部行头竟然只有这些——至少,对一个离开了一年的人来说,是少了点。

她的那些昂贵的高跟鞋和连身裙全都被丢在公寓里,当她离开的时候,她一件也没有带,而今她回来了,她甚至已经有点忘记把自己塞在那些裁剪精巧的裙子里,踩着高跟鞋在地上走,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只是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里的空气指数一直被诟病,然而她还是深深地思念着它们…

“嗨,”她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站在收银台前,目瞪口呆的孔令书身上,“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邵嘉桐?!”又那样愣了好一会儿,孔令书才几乎用一种尖叫的声音喊道。

她笑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很怀念他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于是她松开手中的旅行箱,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对,我回来了。”

说完,她放开他,跟同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老严和小玲打招呼。

就在这时,徐康桥拿着一个盛满了咖啡的纸杯从前门走进来,她先是看到了孔令书,于是脸一沉,打算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然而她很快就敏锐地发现整个书店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直到那个站在孔令书面前的女人转过身,她看清了对方的脸,才下意识地惊叫起来。

与此同时,纸杯掉在了地上,砸得她那双新买的运动鞋全都湿了,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小玲看着地板上的那滩咖啡渍,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嘉桐,真的是你吗?!”徐康桥看也不看地踢开地上掉落的纸杯,跨过那滩咖啡,来到邵嘉桐面前,激动地抓着她的手臂。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她黑了很多——天呐,她现在兼职像是一个非洲人!她把头发剪短了,刚好到脖子这里,她还剪了一个极其朴素的刘海,现在的她几乎没有发型可言。可她对着她微笑的时候,嘴角那两个浅浅的米窝一下子就让人直呼:没错,就是邵嘉桐!

书店的后门被人推开,董耘穿着一身运动装走进来,浑身冒着汗:“孔令书,我今天早上跑步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尽管书店老板连身体也没向他这里转一度,他还是有些气喘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可是,书店老板竟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解地皱起眉头,顺着孔令书那呆愣的视线望去,发现康桥正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而那个女人…

“嘉桐…”

董耘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邵嘉桐,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只是眨眼的那一瞬,邵嘉桐也会从他的眼前消失…

在这条铺满了梧桐树叶的街道上,在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书店里,整个时空,仿佛都是静止的。

“我才刚拿出计算器,人就都到齐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静默中,老严忽然自言自语道,“这一集怎么一上来就达到了□□…”

话音未落,书店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老严错愕地探头张望,以为还有重要人物要登场,然而走进来的只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陌生年轻人。

老严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吃不消了,眼前这堆人就够在他面前忙活一阵子了,要再出点什么岔子…还让不让人好好算账了!

年轻人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大步走到邵嘉桐身旁,很自然地伸手拦住她的肩,说道:“这些就是你跟我提过的朋友们对吗?”

邵嘉桐看着他,微微一笑,有点无奈地点点头。

年轻人也笑起来,环顾四周,大方地露出笑容,笑得如同盛夏的阳光,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口音说:

“大家好,我是嘉桐的男朋友Ryne,我的中文名字叫吴瑞恩。”

这实在是一个超刺激的星期日的上午,老严坐在收银台后,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在心里感叹道。

小玲刚把那滩咖啡渍清理完,处理完拖把和水桶后,一脸疲惫地从地下室走上来,然后惊讶地发现,整个书店里除了老严之外空无一人。

“那些主子们人呢?”小玲愕然地问道。

老严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抽空斜眼看了看楼上:“都在上面呢。”

小玲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他们不会在上面打起来吧?”

“谁说得准。”老严耸肩。

小玲一想到那些人互相掐起来的画面,以及大战过后的满地狼藉,当然更可怕的是之后起码持续一星期以上的超低气压…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在小玲的头顶上,也就是书店的二楼书吧里,却充满了平和的气氛。我们的四位主角就像过去三季里常常出现的那样,坐在靠落地窗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咖啡和奶茶,还有一些甜点。所有看到这个场景的人,会感到书店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只不过…二楼的书架旁多了一个充满好奇心,四处张望的年轻人。

“你晒黑了很多。”康桥目不转睛地看着邵嘉桐。

“对,”嘉桐用手撑着下巴,“每天起码有12个小时被紫外线照射的话,想不变黑都难。”

“你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说这话时,康桥下意识地看了董耘一眼,然后发现后者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邵嘉桐的侧脸。

“去了很多地方,也做了很多事,”桐却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至于康桥的最后一个问题,她却没有回答,“我现在回来了。”

康桥又看了看那个正捧着从书架上取下的漫画,看得津津有味的…吴瑞恩。

一瞬间,康桥的脑海里已经跳出了十多个关于他的问题,并且她确信,董耘想知道的应该比她更多。

“嗯…”她朝那年轻人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个家伙…”

邵嘉桐似乎早就想到了她所有的疑问,只是大方地笑了笑,说:“他比我小五岁,我们是一个海岛上认识的。他在那里的餐厅当厨师。”

康桥还想再追问下去,那个叫做Ryne的家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邵嘉桐的身旁,她不由地打量起他来。他个子很高,随意地坐在沙发扶手上,让人忍不住仰视。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阳光里,再加上那种黑得发亮的健康皮肤,看得康桥简直睁不开眼。

可是最关键的一点是,他身上有一股年轻男人特有的、强烈到让人无法忽略的荷尔蒙气息!

就在徐康桥看得眼睛都快发直的时候,书店老板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那么,你来这里是要继续做厨师吗?”

“哦,不,”Ryne耸了耸肩,“我打算做设计师,因为我大学是学计算机编程的。”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书店老板眯起眼睛看着他:“不会编程的设计师当不了好厨子。”

“哈,”Ryne一脸高兴地看着他,“对,你中文很好嘛。”

“…”书店老板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恐怕是除了徐康桥之外的唯一一个可以让孔令书说不出话来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康桥忍不住继续向邵嘉桐追问。

后者则指了指楼下:“我们从机场带着行李箱来的,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所以你上午才刚到?”

邵嘉桐点了点头,在最初的那种因重逢而起的兴奋过后,忽然感到了倦意。她揉了揉眼角,宣布道:“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晚上再过来找你们吃饭好吗?”

康桥和孔令书不由地点了点头。康桥和Ryne站起身,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去。

直到这时,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董耘才站起身,跟了下去。

康桥和孔令书交换了一个眼神,尽管他们之间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但此时此刻,两人却很有默契地没有跟下去。

康桥扯了扯嘴角,对孔令书说:“我想去外面抽支烟,你去不去?”

书店老板点了点头。

康桥继续道:“但我没有烟。”

书店老板面无表情地起身,来到书架前,然后伸手去书架顶上摸索了一番,拿到了一盒烟以及一个打火机。他拿在手里摇了摇,里面大约还有几支,于是示意康桥一起去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