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惦记’?”

嘉桐翻了个白眼,把刚才因为要做咖啡而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他问。

她站在店门口,回过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对面那两个家伙,一个认为我们会对他造成威胁,另外一个是来打听情况的吗?”

“嗯…”Ryen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猜到了她的想法。

“那我就去会会他们。”

说完,她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在马路对面的书店橱窗的一角,正举着望远镜的孔令书和董耘下意识地互相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嘉桐好像朝我们这里走过来了!”孔令书说。

“是啊…她来干什么?”

两人同时放下望远镜,错愕地看着对方。

邵嘉桐推门走进书店,发现孔令书正用鸡毛掸子扫着堆放在玻璃橱窗里的那些新书上的“灰尘”,而董耘则蹲在墙角,逗March玩。

三秒钟之后,孔令书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咦,嘉桐,今天怎么有空来?”书店老板“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董耘则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跟她打招呼。

嘉桐先没理董耘,而是看着孔令书:“我想请你去我那里坐坐。”

“噢…”书店老板脸上的“惊喜”有点挂不住了,“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有点忙。”

说完,他放慢了手中鸡毛掸子的扫灰的速度。

“你不愿意来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们卖的东西不一样,我不会构成对你的威胁,同样的,我也不觉得你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孔令书看着她,终于停下了手中掸灰的动作,眼神变得认真:

“我卖的是书,你卖的也是书,卖的东西怎么会不一样?”

“不,”嘉桐很直接地说,“你卖的是书,我卖的是情怀。”

“…”

“我每周只卖一本书,”她说,“事实上,我出售的并不是书,而是人对书、对生活的理解。客人来了之后如果喜欢我的店,多半就会喜欢我推荐的书,所以我的目标是把书卖给喜欢这家店的人,而不是喜欢这本书本身的那些人——这一点跟你恰恰相反。”

发现书店老板已经完全被她震住了之后,她继续道:

“我只有一个书架,我店铺里差不多有一半的空间是吧台、桌椅、工作室等等,除了书我们还出售咖啡、奶茶、饮料,当然我们还有一个设计工作室,今后我还打算出售一些其它我觉得有趣的东西…我的店根本不会对你这里造成威胁,我们的顾客群本身就不一样。我也从来不觉得你会对我造成威胁——因为没有人会在你对面再开一家书店的,孔令书,你的这家店实在开得很成功。”

听到这里,孔令书终于如同心被融化了一般,露出久违的笑容。

嘉桐走过去轻轻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书店老板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脊。

一直坐在收银台后面的老严忍不住用口型对脸正朝着她的邵嘉桐说:还是你厉害。

嘉桐也同样用口型回答:对付他绝对得用这招。

老严微笑着点点头,继续按计算器去了。

嘉桐和孔令书放开彼此,从此这段自幼儿园起就建立的友谊更加牢固了…

“顺便问一句,”孔令书说,“《第二本书》你卖多少钱?”

邵嘉桐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但还是放弃了:“什么第二本书?你是说我下周打算出售的书?”

“不,”他说,“我是说你这周卖的那本书。”

“…那为什么叫它’第二本书’,这周是我开张后的第一周,所以这周卖的书应该是我的’第一本书’。”

“不!”孔令书看上去简直要抓狂了,“《第二本书》是一本书的名字!你这周难道不是在卖这本书吗?”

邵嘉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不,我这周卖的是《我的朋友全都死光了》。”

孔令书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看向坐在收银台后面同样诧异的老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家伙骗了我们!”

嘉桐虽然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也并没有想要了解。她转头看向董耘,说:

“我们去楼上聊聊?”

七(下)

嘉桐推开二楼书吧与露台之间的玻璃门,走了出去。秋天的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些生疼,幸好今天是个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才让人不至于感到寒冷。

“开张那天你没来。”嘉桐双手插在毛衣外套的口袋里,转过身,看着站在她身后的董耘说。

董耘也看着她,发现跟过去相比,她的变化很大。

过去她总是穿着套装和高跟鞋,当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整个人总是笔挺的,但又让人觉得有些…僵硬。然而现在,她穿着宽松且长到膝盖的棉布衬衫和毛衣外套,脚上是一双球鞋,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放松,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经历过的恩恩怨怨…都已经在这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消失了。

“我…”他有点迟疑,“我那天有点事…”

她耸肩:“不,别误会,我不是来质问你的,只是忽然找你聊聊,总得找些话作为开场白…”

董耘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发现她竟然比以前更坦白。

“你刚才见到Ryen了?”

董耘苦笑了一下:“他好像跟March关系还不错。”

嘉桐叶苦笑一下:“他说你是来打听我的消息的。”

“…”

“我知道,他有时候有点神叨叨的,而且总是把你当成假想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但他其实心地非常善良。所以我不想让他觉得难受,也不希望我们之间变得让人难受。”

“所以你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出现了?”他看着她,感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开始难受,因为说到底,邵嘉桐现在站在他面前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不,”她错愕地看着他,“当然不是。”

“?”

“我是想说,假如你真的想了解我的情况,就来我的店里,你可以当着他的面问我’你好吗’,’店里生意好吗’,’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者任何你想问的问题,想跟我说的话。我不会拒绝你的,董耘——我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所以有事就来找我,想问什么就问。”

“…”

“我们之间…确实发生过很多事,你曾经让我受过伤,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从此之后就要像两个陌生人那样生活下去。”

“你真的这么想?”董耘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真的愿意原谅我?”

秋日的阳光下,邵嘉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坦然道:“如果你非要说那是原谅的话。”

“…”

“但我一直觉得’原谅’这个词太空洞了,”她继续道,“我更愿意觉得,你是让我成长的其中一个人。”

“…”秋风吹进他的领口,他觉得冷,但又似乎毫无知觉。

“而且我回来以后,发现我其实…”

“?”

“我并不想跟你变成陌生人,”她撇了撇嘴,坦白道,“尽管在回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不再想看到你了。”

她看着他,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能接受我的建议。其实很简单,生活有时候不需要很多选择,那样才简单。”

“?”

“如果你能够接受我现在的样子,能够接受我爱的是别人,那么我们还是可以像过去那样聊天或者互相帮忙。但如果你觉得不行,”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着他,双眼清澈而单纯,“那就算了,我们最好不要见面,我们都尝试尽量不要出现在对方的生活里。”

董耘看着邵嘉桐脚上那双白色的帆布球鞋,那双看上去已经洗过好多次,却还仍然白净的球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请你好好想一想,董耘,”她忽然换上了低沉而冷静的声音,“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也认真地想,认真地做。我们已经不小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让我们浪费了。我不希望再发生当回想起来的时候,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做得更好的那种情形。”

说完,她并没有站在那里等他的“答案”,而是绕过他,离开了秋风瑟瑟的露台。

傍晚时分,孔令书终于走进了对面那家“一本书店”。

Ryen似乎很高兴,走到孔令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嘉桐说你已经知道我们之间不是竞争对手了。”

孔令书看了看他:“我跟你本来就不是。”

“?”

“我是书店老板,”他说,“你只是书店老板的男人而已。”

Ryen抬了抬眉毛,但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生气:“从这个角度说,的确是…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其实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说完,他仍然热络地一手搭在孔令书的肩膀上。

“什么意思?”孔令书眯起眼睛,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康桥也是半个书店老板啊——尽管她根本不管书店的事。”

“所以呢?”他仍然是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他。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啊,”Ryen耸了耸肩,“我们都是书店老板的男人啊。”

孔令书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跟徐康桥那家伙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只是每周一、三、五会睡在我家而已。”

“…那么二、四、六呢?”Ryen忍不住问。

“我睡她家。”

“…”

“周日我们各自睡在自己家里,”孔令书看着他,给出结论,“所以我们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关系。”

Ryen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决定承认:“…好吧。”

孔令书点头:“所以我跟你,是不可能一样的。”

年轻人终于投降地放开他的肩膀,自己一边呆着去了。

这个时候,嘉桐从后面的仓库走出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吃饭的话,谁来看店?”

Ryen看了看孔令书,又看看邵嘉桐,最终微笑着宣布说:“一个真正的书店老板。”

孔令书眯起眼睛看着他,一脸戒备。

“我想带嘉桐去我刚发现的一间卖荷兰米粉的店,你能帮我们看一会儿吗?”说完,他一脸诚恳地眨了眨眼睛。

“你是说’街道文化宫’吗?”书店老板问。

“不是…”年轻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那里没有宫殿…”

“就是那里,”孔令书了然的点点头,“那里本来是卖荷兰拉面的,现在改卖荷兰米粉了。”

在旁边已经有点听不下去的邵嘉桐忍不住张嘴想要质问他们。

“对,我确定那里卖的是’荷兰米粉’,而不是’河南米粉’。”孔令书看着她,不问自答。

邵嘉桐只得闭上嘴,任由Ryen拽着她出去了。

于是,孔令书发现他暂时变成了这间卖情怀的书店的…代管人。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进门的位置摆着一个茶几和两排书架,上面放满了《我的朋友全都死光了》。剩下的就是一张巨大的吧台,吧台前面有几张高脚凳,吧台后面是一排橱柜,杯子、咖啡壶、榨汁机等等整齐地排列着,整间店铺的色调是白色和木头的颜色,干净又简单。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放下望远镜,亲自过来看看。”忽然,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孔令书转过身,发现徐康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啃着苹果。

“要来参观我的工作室吗?”她的口齿有些含糊不清。

孔令书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康桥却自顾自地转身往里面走去,于是他只得跟上去。

她的工作室在书店的最里面,甚至从门面上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一个工作室。孔令书上一次来的时候家具才刚摆好,现在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书籍和资料。

“嘉桐说你担心她会抢了你的生意。”康桥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在她那张已经堆满东西的办公桌后面坐下。

“怎么可能!”书店老板冷哼了一声,“她卖的是情怀,我卖的才是书。”

康桥咧了咧嘴,像是由衷地对嘉桐感到敬佩。

“那你为什么老是跟我打听她卖书的事情,而且自从这里开张以来你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故意说。

孔令书垂着眼睛,看着她桌上的镇纸,没有看她:

“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

“?”

“工作跟生活是两样不同的东西,最好把它们分开来。”

康桥看着他:“你同意?”

尽管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但孔令书还是点了点头。只不过,他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继续啃着苹果。

“孔令书,要你认错就那么难吗?”

“我哪有错…”他还是不肯承认,眼睛也没有看她。

康桥咬完最后一口,把苹果核准确无误地丢进墙角的垃圾桶,然后说:

“如果我说我想自己开一个工作室的念头是因为你,你会相信吗?”

“因为我?”孔令书撇了撇嘴,像是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