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杨云溪打断了徐熏的话,却是只道:“我不管你和齐悬是什么干系,而齐悬又如何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齐悬他教导给墩儿的那些事儿,你是知道,还是不知?”

一张白纸染黑容易,可是想要漂白却是难如上青天。墩儿最纯真的时候让齐悬这么一教导,只怕好多想法都是根深蒂固,再难以纠正了。一想到这个,杨云溪便是整个人都凌厉了三分,她就这么凌厉的看着徐熏:“你到底知不知道,这般做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齐悬教导墩儿那些事儿,就算一开始徐熏不知,可是后来呢?一个孩子的变化,作为母亲总是能够觉察出来的。徐熏对墩儿那般看重,如何会不能觉察?

可是徐熏的选择却是……默许了。

没有她的默许和遮掩,齐悬真的就能教导墩儿这么久而不被发现?

杨云溪自是不信的。与此同时更是失望的。眼前这个徐熏,和当初那个心底始终有着一丝纯善和坚持的少女,哪里还有半点相似?

而面对杨云溪的诘问和指责,徐熏的回应只是沉默了。事实上,倒不是她不想答话,而是她张了张口,却是发现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话可答的。

她无话可辩。

这个认知让徐熏心底猛然一缩,手指便是都又更紧了三分。

杨云溪看着徐熏,眼底的失望几乎都是要溢出:“徐熏,你说话。”

徐熏死死的抿着唇,眼神空洞的眸子里,却是溢出了水汽,随后大滴大滴的落下了眼泪来。

然而杨云溪看着徐熏的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更加生气起来,她猛然站起身来,一手按在茶几上,镯子和桌面接触,登时就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虽然好听,却也是让人心惊,唯恐那美丽晶莹的镯子被这么一下之后,就磕伤了,磕破了,甚至断裂了。

这样的声音让徐熏猛然一缩,而后仿佛是情绪崩溃了一般,徐熏抬起手来一把捂住了脸,然后“呜呜”的哭出声来。或许还尚有一丝理智,她到底是没哭得太大声,如此倒是不至于让外头守着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杨云溪看着徐熏哭得不可遏制的样子,几乎是连连冷笑:“徐熏,这个时候你又哭什么?该委屈的可不是你。”

这话却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徐熏双肩剧烈颤抖着,几乎伏在茶几上。而她头上戴着的那个垂着珍珠流苏的发簪也是轻轻颤抖。水滴状的珍珠青青碰撞着,在太阳光线之下晕出了光圈来,看着柔和又美好。

然而这样的美丽却是根本就无人欣赏。

杨云溪看在眼底,听在耳里,只觉得烦躁。她此时倒是真想抓着徐熏的肩膀狠狠的摇一摇,然后逼问她脑子里到底都是装了些什么东西。

在这样的烦躁下,杨云溪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是显得越发不耐烦:“齐悬是请辞了。你这般过来,是想质问我呢,还是恳求我?这般呜呜咽咽的哭什么?有话好好说。“

大约换成了以往她是会柔声宽慰徐熏的,毕竟那时候她们还要好。可是现在……

她觉得徐熏陌生,可是想来徐熏同样也觉得陌生。她们靠得这么近,可却分明既陌生又遥远得厉害。

不过杨云溪却是半点没有后悔的。眼前这个徐熏,不值得她温柔对待——虽说每个人都会犯错,就是她也不例外。可是犯错也有大小,不是每一个错都能被宽恕和原谅。而回头,也不一定还有回头的路可走。

徐熏的所作所为,或许最开始就是一个念头一点私心,可是现在造成的后果是什么?

墩儿这辈子说不得就这么毁了!而她的几个孩子,更可能因为今日种种,面临将来的兄弟反目,甚至性命相搏!只要是想到这个,她心里便是止不住暴躁得厉害。她真真儿的恨不得让时光重新倒流回去,好叫她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可偏偏徐熏还好意思哭!她如何还能有好脾气!

“我最大的错,就是一开始将墩儿交给你养着。又百般的纵容你,让你一步步的有了私心。更不该在扶持墩儿坐上太子之位之后,仍是将墩儿托付给你。”杨云溪一字一句的说完,然后便是按住额头兀自平复心情,不再言语了。

此时她纵是将徐熏狗血淋头的骂一遍,也是于事无补了。而且也不是她这样做的本意。所以她平复下来之后只道:“你若是什么话也不说,就告退罢。本宫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里听你的委屈和后悔。”

秦沁愕然的噎了一下,方才哭得太过厉害,所以这个时候她便是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嗝。鼻头也是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滑稽可笑。

四目相对,徐熏觉察了杨云溪眼底的冰冷和不耐,心底蓦然一慌,然后便是慌忙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一切都是我的错,齐悬他是无辜的!”

“所以呢?”杨云溪低头,伸手捏住徐熏的下颔,眸中的冰冷几乎刺穿徐熏整个人:“你难不成还想着我能留住齐悬,让他继续教导墩儿?“

徐熏虽然没承认,可是眼底那一丝丝的期盼却是寒风中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吹得熄灭了。她很清楚,杨云溪既然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那么很显然的,杨云溪是不可能也不打算放过齐悬,当做是什么也没发生了。

1148.第1148章 意图

而杨云溪看出了徐熏的心思,登时也是只觉得莫名的可笑。她看着徐熏,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心底那一点讥诮:“事到如今,你以为本宫这般给齐悬一个体面,让他自己辞去太傅之位,离开京城,是看在你的脸面上不成?本宫告诉你,若不是事关太子脸面,事关后宫丑闻,你以为齐悬还有性命!他自己是个聪明的,所以便是做了正确的选择。至于你——”

“你说罢,老实交代了。莫要让本宫不给你留半点体面。”杨云溪冷冷的说完这句话,便是松开了自己的手指。看着徐熏下颔上清晰泛白的手指印,却是不怎么在意。

徐熏则是受不住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然后她便是哭着摇头:“可是这个事儿,的确他是冤枉的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放心把墩儿交给别人,我怕你只是将墩儿当成一个傀儡,一个暂时稳住皇权的傀儡。我怕你最终还是要扶持你的儿子或是阿石做皇帝。那时候墩儿怎么办?”

徐熏崩溃的哭着,眼睛都是染上了胭脂一般泛红了:“我只是想让墩儿好罢了。我并不曾想过会是这般一个样子!”

“可是如今再说这话,却已是为时已晚。”杨云溪懒怠再说,只是摆了摆手:“你和齐悬到底什么关系?”

徐熏摇头:“并无什么关系,只是进宫之前,我们曾有过数面之缘罢了。”

杨云溪听了这话却是只嗤笑了一声:“数面之缘?本宫想来,只怕是两情相悦吧?或许再不济也是单相思?”

杨云溪说得毫不留情,于是徐熏便是整个脸上都褪尽了血色。她想驳斥,可是却又莫名心虚。最终也只是虚弱的道:“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吗?”杨云溪声音放低了几分,也平缓了几分,可是用的字眼却是越发的犀利冷淡了:“你举荐齐悬,信任与他。而他则是替你那般教导墩儿,甚至冒着被发现后身败名裂的风险——你说这并非如此?另外,齐悬以为你为了替他说情自请出宫,所以便是慌忙的请辞。你说他为了你做到了这般程度,却又是为了什么?”

杨云溪越是往深处说,徐熏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最后几乎是面如死灰。

最后徐熏忽然跪直了身子,朝着杨云溪深深一拜:“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请允许臣妾出宫修行。臣妾自知再无颜面留在宫中。只求臣妾离宫之后,皇后娘娘悉心教导太子——”

“你觉得可行吗?”杨云溪后退一步,避开了徐熏的跪拜,然后问了徐熏这么一句。

徐熏登时就愣住了。

杨云溪摆摆手:“你且回去想想罢。不过,本宫和皇上闲聊,皇上倒是提起了一件事情——若是你们自己愿意,皇上倒是愿意放你们出宫嫁人。”

杨云溪说的这个话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徐熏惊得整个人呆滞了许久,也是没能缓过劲儿来。就那么微微张着嘴,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不过杨云溪倒是半点惊诧也是没有,看着徐熏这般的神色,她倒是微微一笑十分满意:“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言尽于此。”

说完这话,杨云溪便是做了个端茶送客的姿势,末了将宫人也唤了进来。面对宫人们诧异的样子,她只是笑道:“刚才说起了从前的事儿,你们主子便是情绪有些波动。你们护送她回去,喝一副安神茶好好睡一觉,想来也就好了。”

待到人都走了,杨云溪将酸梅汤一推,叹了一口气:“明日换个味儿吧。一连着喝了几日,倒是嘴里都腻味了。”

岁梅听着这话,便是不由得笑:“主子自己非闹着要喝,如今倒是厌倦了。”

“人么,总有些喜新厌旧不是?“自嘲一笑,杨云溪摸了一摸脸颊:“今日这件事情,也不必瞒着谁。叫秦氏知道更好。岁梅,这个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

岁梅应了一声,却是难免又有几分忧心忡忡:“这事儿叫太子知道了之后——”

“太子知道了又如何?我又何曾做过什么呢?”杨云溪浑然不在意,摆摆手示意岁梅出办事儿。墩儿知道了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光是想想,也知道这事儿墩儿就算不愿意,却也是没有反对的余地。

况且,她自己心里很明白,这件事情徐熏未必不乐意——留在宫里,纵然有惠妃这个名头,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什么呢?却是什么都没有罢了。

秦沁这头在岁梅的刻意之下,很快也知道了徐熏哭着从翔鸾宫回去的事儿。

秦沁和胡蔓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惊惧。

胡蔓迟疑着开口:“这……皇后娘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怕是不想留任何一个了。”秦沁说着,自己倒是又不由得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声音都有些哆嗦:“皇后娘娘这是要肃清后宫?可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胡蔓其实心头也是猜到了,不过却远远不及秦沁这般直接说出来来得更加震撼。她咬住了下唇,皱起眉头来:“这……”

秦沁看了一眼胡蔓,直接出声道:“你别以为你名下没孩子什么的,她就会放过你。你又如何打算的?”

胡蔓看了一眼秦沁,随后微微一笑:“其实我倒是不比您急。我总归还可以再看看——”

秦沁被徐熏这么一噎,倒是好半晌都是说不出来话了。虽说这话听起来倒是也有意思,可是胡蔓这么直白的说出口来——倒是真真的有些受不住的。毕竟一贯只有胡蔓跟在她身边谄媚的份儿,哪有胡蔓呛声的份儿?

秦沁本就心高气傲,此时被这般对待,心里哪里能痛快,当即干脆便是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不着急。也是,横竖不管怎么着,你的下场总不会比我更好了去。好歹我还有阿媛呢。”

“这可不一定。”胡蔓轻笑一声,眨了眨眼睛:“我好歹是太子亲姨母,我们胡家也不算差,总归也不至于将我如何。而且我自己也没得罪皇后娘娘——”

1149.第1149章 放弃

不管胡蔓和秦沁怎么互相呛声,两人心情却都是好不到哪里去——就算胡蔓赢了,心头也是半点的痛快都没有的。反倒是沉甸甸的犹如坠着好几块大石头,七上八下的说不出的难受煎熬。

胡蔓心里十分明白,其实不管如何,只怕这一次自己都是在劫难逃了……就是不知皇后打算如何处置自己。是打发出宫去行宫别院,还是干脆就送去道观。

她嘴上说着没得罪过杨云溪,可是她心里更清楚,她有太多的把柄在杨云溪手里。别的不说,一个自己弄死了胡萼的消息,就足以让胡家再不肯庇护与她。

杨云溪对后宫的反应却是了如指掌。过了一夜之后,趁着众人经过一晚上恐惧发酵之后最是煎熬的时候,将所有人都是召集了起来。

可想而知,众人都是个什么情景。

杨云溪看着底下一水儿的眼圈儿发黑,却是不厚道的笑了。虽说是她一手促成此事儿,可是此时看着众人这般忐忑,却是油然又有一种微妙的痛快——在座的不管是哪一个,昔日都没少给她出难题找麻烦。更没少挑衅她。可如今呢?

“宫里的情形你们也是知道的。这么几年来,后宫始终如同虚设一般,你们如何看?“杨云溪笑吟吟的免了众人的礼,又赐了座之后,便是如此问了一句。只是她这般含笑反问的姿态,却是在众人看来格外的……意味深长,也叫人心惊胆战。

谁都知道杨云溪的心思是怎么样的,可是谁都不敢在此时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偌大的屋里,加上服侍的宫人十多个,却是偏偏半点的声音也是没有,就是连呼吸的声音都是听不见。

杨云溪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是低着头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倒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像是清风偶过,摇动了廊下挂着的风铃:清脆好听却是多少有些突兀。

“你们为何都是不说话?”杨云溪轻声开口,声音轻柔:“事关你们,果真都是一个字不说?”

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胡蔓倏地开了口:“其实这件事情说来也是容易。”

“哦?”杨云溪听着胡蔓这个话,便是微微的一挑眉:“那祥嫔你说来本宫听一听罢,听听看是怎么个容易法。”说这话的时候,她语气里全是兴味盎然,可是在旁人听来却是添上了几分凌厉和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胡蔓心头微微一缩,然后便是忍不住的咽了一口唾沫。最后开口的时候,声音紧绷得像是到了极限的弦,微微一个震颤便是立刻就要断裂开来:“眼下即将出了孝,皇上再临后宫的时候,娘娘作为后宫之首,便是该考虑雨露均沾的事儿。这本就是臣妾等的职责,如今臣妾等是愿意担起这个责任的。就算再不济,也可以选秀——”

胡蔓这话倒是十分冠冕堂皇。

杨云溪淡淡的一个眼神扫过去,登时胡蔓便是住了口,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再继续说了。

最后在屋中鸦雀不闻的时候,杨云溪这才淡淡的继续出了声:“看来祥嫔这是还不死心了。既是这样,明日出了孝之后,祥嫔你便是自己拿出本事去请皇上去你宫中罢。倘若皇上愿意临幸你,本宫自是无话可说。可若是你连这样的本事也没有——”

杨云溪没说下去,不过神色却是冷了三分,目光也是分外的凌厉了起来。

胡蔓觉得被那样的目光一看,整个人都是阴寒了几分。就是骨头也是发冷的。

杨云溪又看向了秦沁和徐熏:“你们如何看呢?”

其实这两个人,已经是早就没了选择的余地了。秦沁若是想要阿媛,自然是只能退一步。而徐熏……

杨云溪其实也不确定徐熏到底会如何选,但是不管选哪一种,宫中都不会再留着她了。不过出于私心,她总归还是不至于像是不喜秦沁那样,连个多余的选择都不给。她甚至也是盼着徐熏能选最后一种——出宫再嫁虽说是难了一些,可是总归比修道好多了。

秦沁抿了抿唇角,讥讽的看了一眼胡蔓,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来朝着杨云溪深深一拜:“臣妾请求皇后娘娘允了臣妾去行宫休养。臣妾犯了旧疾,太医说需要静养。这是自小的毛病,也是治不好的。臣妾不能服侍皇上,本就是失职,臣妾会在行宫静思己过,替帝后祈福的。”

秦沁的神色毅然又决绝。显然的确是下定了决心的。

杨云溪并未立刻回答,沉吟了一阵子后便是道:“阿媛是自幼跟随你一处长大的,如今她尚还年幼需要母亲教导,这样罢,本宫将阿媛叫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若是她愿意跟你一起去,你便是带着她一起去。你看如何?“

听着杨云溪这话,秦沁在这一瞬间只觉得是屋外的阳光穿透了一切屏障,直接的便是落在了她的身上。驱散了所有的阴暗,只觉得浑身都是暖了起来。而笼罩了她****夜夜的恐慌惊惧,这一刻也都是风消云散。

秦沁只觉得浑身都是骤然一松。几乎是有些放纵的想:去行宫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在哪里都是守着阿媛过日子,反正去了行宫她还要更自在些。只要她不像熙和那样做那些糊涂事儿,此生便是都只剩下了逍遥自在……

“臣妾拜谢娘娘的恩慈。“秦沁深深拜下去,心底在这一刻竟是真的生出了几分感激来。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如果换成了她自己的话,她是绝不会放过杨云溪的。放出宫去这种好事儿,她怎么可能留给杨云溪?

地位若是能够对换,此时杨云溪必是连骨头渣滓都是找不到了。若是比起这一份宽容和大度,她秦沁的确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只是连秦沁自己都是没意识到:其实在极度的绝望之后,给了她一点点希望,她便是彻底的忘记了仇恨,只心生感激。这种手段……却是她以往也常用的。

1150.第1150章 决断

不管秦沁意识到这个没有,反正秦沁心里都是生出了感激来。

杨云溪也没再立刻去问徐熏的意思,而是直接道:“去请太子和静佩公主过来。”

阿媛很快就过来了,这几日上学倒也是让阿媛学到了不少东西。请安的动作都是规矩沉稳了不少,也很是礼貌。不过行了礼之后,却依旧是如同往常一般,直接就去了秦沁跟前。

秦沁也是顺手就将阿媛揽了过来。

杨云溪看着,然后笑着让墩儿去了徐熏跟前坐着。

徐熏搂着墩儿,面上的神色一直都是复杂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杨云溪看在眼底,心头却是静如止水。横竖分别在即,再怎么感叹也是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她不会心软,所以这点绝是不会改变。

“阿媛,你母妃要去行宫养病。你是想跟着一起去,还是在宫里等着?”大人们之间的这些东西,自是没有必要跟小孩子仔细的说。而且也没有必要告诉阿媛秦沁这是不可能再回宫来了。所以最后杨云溪便是只这般说了一句。

屋里微微的静默了片刻,到底最终谁也是没说什么。而就是秦沁自己也是什么都没说。

“要去很久吗?”阿媛想了一阵子,最后如此问了一句。

杨云溪笑着颔首:“要去很久。”

“那我跟母妃一起去。”阿媛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是答应了——或许因为年龄太小了,所以她未必是能够理解离开皇宫对于她来说是意味着什么。不过饶是如此,她这般毫不犹豫答应了这件事情,秦沁还是忍不住慢慢红了眼眶。

秦沁怕自己哭出声来,便是咬住了唇瓣,搂着阿媛的手却是又不由得微微用力,将阿媛越发搂得紧了,似乎恨不得将阿媛嵌入怀中去。

杨云溪亦是微微的有些动容——阿媛是娇气了些,可是除了这个毛病却也是没什么其他的不好之处。至少不娇气的时候,依旧纯真美好得叫人心疼。

秦沁这个女儿,的确是没白养的。

秦沁何其幸运,能拥有阿媛。

“既是如此,秦氏你便是收拾东西,择日出宫去罢。只有一点,切不可再太过娇惯宠溺阿媛。本宫亦是会派个教养嬷嬷跟着阿媛,更会定期叫人送东西给阿媛。阿媛虽在宫外,可是吃穿住行,都不会有半点的改变。“杨云溪提醒了秦沁这么一句,而后又保证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秦沁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最担心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担心阿媛吃亏罢了,但是朱礼就这么几个子女,她就算再怎么肚量不大或是抠门,也不至于要苛待孩子。

哪怕是为了个好名声呢?

秦沁再次起身郑重行礼,神情倒是诚恳:“多谢皇后娘娘。臣妾感激涕零。”

杨云溪毫不心虚的受了。秦沁和她都很清楚,秦沁这般出宫去,或许对她来说是少了敌人,可是秦沁又何尝不是得了好处和自在?

不过想起熙和,杨云溪便还是又提醒了一句:“只是秦氏你要牢牢记得前车之鉴才好。”

秦沁应了一声,而后带着阿媛告退——接下来就是徐熏了。她可不想让阿媛听见那些,早早的就失去了纯真。横竖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她更要阿媛保持住这样的纯真,一辈子都单纯快乐才好。

秦沁这般的心思,杨云溪倒也不是看不出来,所以也就让秦沁先离去了。

秦沁一走,胡蔓倒是也没动——她几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看着。

胡蔓这般,杨云溪也并不去理会——有时候,人不识趣是没什么好下场的。横竖这个结果也不用她来承担,是胡蔓自己承受,所以她操心什么?

杨云溪只是看了一眼徐熏。

而后徐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徐熏手上不由自主的便是一紧:事实上,她是还没想好的。她和秦沁不同,秦沁可以带着阿媛出宫去过日子,可是她呢?她纵是愿意出宫,可是她能带着墩儿吗?

显是不能的。墩儿是太子,绝不可能跟随她出宫,就算偶尔去行宫看她,却也是不可能太多时间的。

所以,她要做的决定,显然是和秦沁是不同的。

秦沁出宫是迎接新生活,只会过得更好。可是她呢?

“母后。”墩儿忽然站起身来,笑道:“说起来儿臣倒是有件事情要问问您,齐太傅如今请辞,父皇为何竟是一下子就同意了?儿臣觉得齐太傅是极好的——”

杨云溪看住了墩儿。墩儿这般的作法,其实目的倒是很明显的。无非就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或许看到了秦沁的结局,墩儿已是在心头隐隐猜到了什么。墩儿这般……其实就是为了帮徐熏罢了。

徐熏自然也是一下子就明白墩儿的意思,当下眼圈儿便是红了。她看了一眼墩儿,又看了一眼杨云溪,最后便是使劲的咬了咬牙,然后就要站起身来。

就在这一瞬间,墩儿猛然抓紧了徐熏的袖子,然后喊了一声:“母妃。”

徐熏一下子就顿住了,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是一下子就崩溃开来,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是一下子就卡在了那儿。怎么也是说不出口了。

杨云溪看着这一幕,最后便是叹了一口气,觉得今日徐熏必是做不出决定来了。末了她看一眼胡蔓,微微一挑唇角露出几分讥诮来。徐熏有墩儿,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给徐熏几分脸面。可是胡蔓呢?

面对胡蔓的作死,杨云溪自也是不在意。只是站起身来,笑着走了两步后便是柔声答了墩儿的话:“个中缘由,母后却是答不上来。不若墩儿你去问问你父皇?想来你父皇必是可以答得出来的。”

说完了这话,她顿了顿后又笑:“今儿我也是累了。你们便是散了罢。秦氏出宫的时候,你们也去送送她罢。不管昔日什么仇怨,可是这么多年都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也是有些情分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熏还在愣神,不过随后却是松了一口大气,最后她才回过神来,起身心情复杂的谢恩告退。

1151.第1151章 心软

人都退了出去后,兰笙便是叹了一口气:“主子就是心软。好不容易到了今日,可偏偏却是又这般放过了惠妃——”

“不看僧面看佛面罢了。”杨云溪叹了一声,有些怅然:“墩儿那般样子,我却是提不起心思来逼迫徐熏了。不然闹得太僵,以后终归也是不好办。”

徐熏不管选择什么,横竖她是不打算让徐熏留在宫中了。以后教养墩儿的责任便是落在了她的身上,若是墩儿心头恨她,以后非但不会听她的话,只怕还要对着来的。所以到时候该怎么办?不过是更为难罢了。

杨云溪心里明白,这个是借口罢了。她刚才的确是心软了。

墩儿很少再露出那样的神色来,不过今日……她看着墩儿那惊慌失措又满脸哀求的样子,最后才是心软了。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狠不下心去——她能对徐熏狠得下心,可是对墩儿这么一个孩子……

杨云溪叹了一口气,也不多说了。不过心情倒是一直都不怎么好的。

朱礼晚上过来的时候便是一下子觉察到了。最后难免有些诧异:“秦氏的事儿我已是知道了,怎的竟还是心情如此不好?”

杨云溪想了想,便是将墩儿的事情说了。最后叹了一声:“墩儿也不是真就那么不讨人喜欢了。至少他对徐熏也是真心孝顺在意的。”

朱礼微微一挑眉,倒是不觉得奇怪:“这事儿倒是也正常。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是有感情的。他能这般,倒是也不到那个无药可救的地步。”

杨云溪颔首:“如今换太傅,你却是要好好把关才是。”

“我自是明白的。”朱礼笑一笑:“不过原你是为这个心情不好。不过这个事儿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开些,徐熏自己也着急不是?”

杨云溪应了一声:“我心头也有数。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顿了顿,她又说起了秦沁来:“秦沁虽说是自己提出来的,可是秦家必定也不会轻易松口——”

“怕什么?”朱礼微微一挑眉:“秦家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又不是为了秦氏。只要是为了利益,便是好说。”

杨云溪一听朱礼这话,登时就知道朱礼是个什么打算了。秦家若是不肯罢休,那就用利益徐徐引诱。只要秦家是为了这个,那么肯定是有个价位的。

“那徐家呢?”杨云溪点了点桌面儿,露出一丝迟疑来:“徐逐年不是好打发的。”

“反正也不急,慢慢来就是了。”朱礼却是真真儿的不担心,语气仍是悠悠然的。末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忽提议道:“许久也没去看太妃了,不如今日过去看看罢。”

杨云溪微微一怔,随后也就应了。只当是朱礼不想继续再说这个话题,不过是想岔开话题罢了。

两人出了翔鸾宫,一路往曾太妃那儿去了。

没走几步,朱礼便是忽道:“齐悬为何忽然就请辞了?”

杨云溪心中登时一抖,直觉朱礼应该是知道了这个事儿了。不过想了想之后,她却是只摇头:“这个我却是又如何知道?或许是觉出了大郎你的意思,所以便是给自己个台阶下?”

朱礼未必相信,微微一挑眉:“这般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不管如何,他这般自己请辞了,倒也是保住了自己的体面。”

杨云溪颔首,却是又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墩儿的太傅人选,你可有数了?墩儿现在还小,倒是还可以扭转过来。这个老师便是尤为重要——”杨云溪想着这个事儿,多少是有些忧心忡忡的。

朱礼摇头:“等我仔细考虑考虑。这段时间,我亲自带着墩儿罢。”

这个法子倒是极好的——没有什么比朱礼言传身教更是合适的。而且朱礼天天盯着,想来总能够将墩儿的性情扭过来。就是墩儿自己,也是会觉得更觉得舒服一些。

杨云溪想了一想,倒是觉得这个是个好主意,随后便是笑了:“这倒是极好的,想来墩儿也是十分愿意的。而且你教的必是比太傅教的有用多了。若是你愿意,倒是真真儿的可以一直带着墩儿。好让墩儿学到更多帝王之术。将来也好早早的帮得上你。”

朱礼只是一笑置之。

等到了曾太妃宫里,曾太妃自是已得了消息。便是迎了出来,笑道:“今日你们两个倒是一同过来了。这下可好了,也省得我再担心。”

朱礼笑道:“太妃不必担心什么。我与阿梓怎会真闹矛盾?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

朱礼说得轻巧自然,杨云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瞪了朱礼一眼。谁知这个动作却是被曾太妃瞧了去,登时曾太妃便是又大笑起来了:“可见是真和好了。”

杨云溪被这么一打趣,登时脸上都有些发烫,不由得嗔道:“太妃就会打趣人。”

“可不得打趣你么?”曾太妃越发笑的了厉害了:“我要是打趣别人,皇上第一个就不乐意了。”

这下朱礼也是不厚道的笑了。

几人说着话,倒是其乐融融。

末了曾太妃忽提起一件事情来:“阿裕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再继续住在内宫和不合适,我想着要不是分府出去,或者搬出外宫那边儿。你们看呢?”

朱礼沉吟片刻:“关键是太妃你习惯不习惯。若是您想出宫,自是可以的。只是将来读书阿裕便是得辛苦一些。外宫那边也是方便——读书的时候倒是近便得很。太妃也可每日去找阿梓说话玩耍——”

杨云溪白了朱礼一眼:“哪有太妃来寻我的道理?我是晚辈,自是该我去。”

朱礼只是温柔一笑:“都可,一家人哪里需要计较这么多?太妃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曾太妃听见朱礼那个“一家人”,倒是有点儿惊讶,随后便是笑得合不拢嘴:“自是这个道理。一家人哪里需要这样见外?”

杨云溪笑看一眼朱礼,伸手挽住曾太妃:“那太妃干脆搬去外宫,咱们每日也好多说说话。”

1152.第1152章 天方夜谭

曾太妃这般其实也不外乎是想和朱礼亲近罢了。

朱礼显然也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