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国家设卫所以保一地平安,设都司以治通省军务,今云南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陈瑛,奉公克勤兢兢业业,前以威国公举荐屡次擢升,今令其承袭阳宁侯世爵,其妻徐氏封阳宁侯夫人。其妾罗氏,原出名门,虽为小星,然克勤内助以相其夫,今夫既显荣,尔宜偕贵,特册封三品淑人。”

这一道并不算太长的旨意听在府中各人耳中,有的是骤然之间的狂喜,有的却是好比晴天霹雳,陈澜便清清楚楚地看到身边的陈冰按在地下的双手正在发抖,脸色也是痉挛发青,而另一边的陈汐则是怎么也掩不住满满当当的喜色。当瞧见最边上的陈衍偷眼瞧过来的时候,她少不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又冲其点了点头。见小家伙也回了个眼色,看着不甚懊恼,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已经算完的时候,谁知道那夏太监竟是轻咳一声,又亲自去扶了朱氏起来:“恭喜太夫人,这阳宁侯的爵位世袭总算是回来了。这还有一卷圣旨,却是皇上念着阳宁侯府世代功勋,对侯府其他人也都有恩赏。”

第051章 旨意(下)

这前头的旨意就已经给了朱氏当头一棒,因而此时被夏太监扶将起来,她已是感觉到脑袋昏昏沉沉,若不是夏太监的那双手极其稳健,她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使劲咬了咬舌尖,她总算是保持了镇定,又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声音已是有些哽咽。

“家里出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多亏皇上还惦记着阳宁侯府多年来的功劳。若是这世袭的爵位真的在我身上丢了,我到九泉之下怎么去见老侯爷……”

阳宁侯府那点勾当,只要年纪大些的老中官全都是心里有数,更不用说夏太监这等一路升到太监的老人了。但他仍是赔着笑安慰了两句,随即才朝后头一挥手,见几个小宦官抬着几口大箱子过来,他便扫了一眼下头仍未起身的一众人。

“太祖皇帝打下了江山,历来最是体恤当初同生共死的老勋贵们,如今虽说离着开国已经一百五六十年了,但各家勋贵那儿,皇上仍然是无时不记挂着。年前因为各省报雪灾的报灾荒的,所以年节赐物也就简单了些,如今正好宝船从西洋回来,自是另有一份赐物。除了诰命冠服之外,阳宁侯太夫人赐紫檀架子屏风一座,御窑瓷器一套,折枝花贡缎十匹,蜀锦十匹,阳宁侯夫人赐银鼠皮十张,绉纱十匹,姑绒鹤氅两件,淑人赐纻丝六匹,潞绸六匹。少爷小姐各赐杭绢四匹,大西洋葛两匹,新书两部。”

念完那长长的单子之后,夏太监微微一顿,又慢悠悠地说道:“之前阳宁侯长房陈玮因罪失爵,却是罪不及子,因而皇上曾经命前任阳宁侯陈玖每年以禄米百石给长房长子陈衍,之后闻听此事未行,皇上深为嗟叹。如今既是爵位重定,那一条旨意还得实行。公卿之家,这孝义两个字是最要紧的,百石白米又算得了什么?还有,之前因为陈玮因罪被罚没的千亩庄田,如今长房两个孩子既然大了,自然仍是发还。听说太夫人曾经让三小姐协理家务,这庄田的事情就一并让她打理吧。阳宁侯夫人觉得如何?”

莫名就成了阳宁侯夫人,病恹恹的徐夫人最初还颇为振奋,可罗姨娘竟是真的挣得了一个诰命,她那热炭团似的心思一下子就冷了起来。此时见夏太监竟是看着她说话,她心里冷笑连连,却是斜睨了罗姨娘一眼方才恭谨应下。

而既然是皇帝提到长房,陈澜少不得带着陈衍上前谢恩,心中却知道,那千亩庄田便是此次最大的收获,可行过礼后,她却发现夏太监问了陈衍两句,那双虽小却极其犀利的眼睛始终在她身上打转,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然而,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朱氏原还要请夏太监到福瑞堂上用茶,夏太监却摇了摇头。

“今儿个元宵,皇上带着诸位娘娘和皇子公主上东华门城楼观灯,又请了宜兴郡主母女,咱家和司礼监的王公公还要一块在跟前伺候,不敢耽误了。话说回来,今天这事情对侯府来说也是大喜事,晚上灯市胡同奉御命放灯,何妨让家下孩子们去看看?”见朱氏皱了皱眉,夏太监又笑道,“咱家只是随口说一句,太夫人只当听过便罢。时辰不早,咱家告辞了!”

转瞬间,那群穿着葵花胸背团领窄袖衫的小宦官们就随着夏太监走了,余下的这满院子的主子们却是都仍然没动。相比三房的欣喜,长房的聊可安慰,二房自然最是失魂落魄。原本就是被硬灌下醒酒汤拉出来的陈玖耷拉着脑袋满脸颓色,而马夫人则是死死瞪着他,仿佛恨不得把平日视之为倚靠的丈夫吞下去。

陈澜等夏太监一走就不动声色靠近陈衍低声言语了两句,这会儿已经是到了朱氏身边,见老太太神情仍然有些恍惚,她便低声说:“老太太,这儿风大,我扶您回屋?”

朱氏神情复杂地看了陈澜一眼,见她竟是丝毫没有懊恼之色,仍是一如寻常的淡然,便点了点头。祖孙俩转身正要走时,后头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太太,今天皇上还了家里的爵位,又赏赐下了这许多东西,今天又是元宵,是不是也给家下人等轮流放假,晚上也庆祝庆祝?”

说话的是陈汐。见嫡母徐夫人一言不发,一副准备回去继续养病的架势,因而,接着罗姨娘的眼色,她便大大方方上前问了一句。然而,本以为朱氏今天受了挫折,怎么都不会驳回这正应景的提议,让她没想到的是,朱氏竟是突然回过身来冷冷看着她。

“元宵过节轮流放假原本就是家中的常例,这就不用说了,但庆祝……要不是皇上看着阳宁侯府的世代功勋,看着老侯爷的忠贞,看着你爹的功劳,这爵位还未必回得来!有多少勋贵人家就是因为一步走错,这爵位就断了承袭,这当口大肆庆祝,让人看见还以为咱们侯府骄纵轻狂,再说了,这爵位原本就是咱们家的,一房得爵一房失爵,毕竟不是什么体面地事,这当口还想着庆祝,不懂事!”

陈汐从前虽不是最得宠的那个孙女,可朱氏从前也不曾说过她半句重话。因而,突然挨了这么一顿发作,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好容易才强忍着应了一声是。

正扶着身旁妈妈手的徐夫人看见这一幕,嘴角微挑哂然一笑,却是也不上前教训,也不去陪着朱氏回蓼香院,眼看着朱氏搭着陈澜的手拄着拐杖走了,她才淡淡地吩咐道:“我们也走吧,回翠柳居,还能消消停停吃一顿晚饭。”

“夫人……”

“什么话也别说,回房!”

陈衍得了姐姐的吩咐,见两拨人走了,立时也溜之大吉,而陈汐虽是心有不甘,仍是被罗姨娘和两个兄弟拉走了。须臾,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二房一家人,一个个失魂落魄的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老长。好半晌,陈冰突然狠狠地往坚硬的地上跺了一脚。

“凭什么,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陈澜扶着朱氏回了蓼香院,一迈过门槛,朱氏就一个踉跄栽了下去,她慌忙使劲托了一把,亏得另一边的绿萼亦是眼疾手快,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感觉到那股压在手上的力气陡然之间沉了许多,陈澜不禁瞧了一眼那金灿灿的珠翟冠,心想要不是那突如其来的旨意,老太太也不至于被这顶珠翟冠压垮。扶着人到了妆台前,帮着绿萼卸下了沉甸甸的头冠和各样首饰,又取下了那沉得几乎可媲美负重袋的霞帔褙子,她又替朱氏轻轻捏着肩膀。才一会儿,她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重重捏住了。

“澜儿。”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我本是预备让衍儿承袭爵位的,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择了你三叔。”朱氏紧紧握着陈澜的手,淡淡地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原本就是几千年的规矩。你父亲行为不捡因而错失了爵位,却和你弟弟没有关系。我瞧着他心性纯良,素来看重他,可如今……”

尽管早猜到了朱氏的心意,但此时老太太直接揭了出来,陈澜还是立刻露出了讶色。此时此刻,祖孙俩都在妆台前,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那玻璃镜子的妆台照得清清楚楚——整个阳宁侯府陈家,也就只有这么一具玻璃镜子而已。

“老太太的厚意我和弟弟都知道,只这爵位是朝廷公器,既是无缘,咱们也不敢强求。”

陈澜心里清楚,尽管此次夏太监传旨对长房颇有照应,但她和陈衍孤女弱弟,既不可能分家出去,和三房又是有天然的利益冲突,就不能轻忽了看似失势的老太太,因而,她轻轻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压在了朱氏那清瘦的手上,又温言说:“我只求四弟能够读书上进,练武强身,能够记着孝悌,以后自己挣一个前程出来。”

朱氏生在世家大族,兄弟姊妹众多,彼此无不是明里言笑盈盈,背后却是互相算计倾轧,听到陈澜这话并不以为然,只以为她仍是虚言矫饰。可看着镜子中那张平静的脸,她一时又想起了这些天这个孙女做的那些事。尤其是今日在晋王府,竟是硬生生撂下在众人面前出彩的机会,陪着张惠心那个疯丫头去梅林中胡闹,显然真是个性情宽和的人。

一旁的郑妈妈见朱氏怔忡,连忙上前拿话岔开,陈澜忙附和着说笑,总算是逗得朱氏莞尔。眼看到了晚饭时分,她原是要回房去,却硬是被朱氏留下了一块用晚饭。饭才吃到一半,外间就传来了高声通传的声音。

“四少爷来了!”

说话间,陈衍已经是打起帘子进来。规规矩矩上前给朱氏行了礼,他又瞥了陈澜一眼,这才开口说:“老太太,孙儿想讨您一个准。今天元宵,我想带着三姐出去看灯。”

看灯?

陈澜嗔怒地瞪了陈衍一眼,见他仿佛是没察觉似的,心里不禁暗自着急。然而,上首的朱氏在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竟是痛快地点了点头。

“也罢,上一回你们姐弟去看灯,还是你们爹爹在的时候,这一回我就允了你。只晚上那儿人多,你们多带几个人,澜儿在车里不许出来,免得让人看见说咱们侯府没规矩……”

看到陈衍那高兴得无可不可的表情,陈澜猛地想起了夏太监临走时仿佛是没什么意义似的话,顿时心中一动。她对于看热闹倒并不是十分热衷,只是想多多从真实层面上了解一下这个时代。而且,刚刚那位夏太监仿佛还有所暗示……

第052章 贵人(上)

一听说晚上去逛灯市,芸儿死活磨着陈澜带她出去。想着只是在马车上看看灯,应当不会遇着什么情形,陈澜便答应了,而沁芳则主动留下来看屋子。由于元宵灯市是连放十天彩灯,小丫头们轮班放假,也就没人争抢着随行,最后除了芸儿之外,随行的便只有红螺和瑞雪,一辆车刚好坐得下。

晚上灯市人多,陈澜便让人仍是用早上出门那辆不太招摇的双轮清油车,然而真正出门的时候却有了麻烦。因为傍晚的宣旨,家中上下一片哗然,下人们都知道这回二房是真真正正地败了,而三房的崛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往日有好差事的想着赶紧巴结好了三房的主子们,到时候能顺利留任;至于没差事的,则是想方设法向翠柳居的人送东西攀交情,只求能顶上那些往日被二房心腹人等占据的好位子。在这种紧要关头,自然没几个人愿意跟长房姐弟的车出去,一问之下全都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

最后,还是陈澜制止了眼看就要发脾气的陈衍,发话说叫上之前刚跟着陈衍的四个伴当,又命芸儿去侯府后头叫了一声。果然,楚四家的那几个老家将的家人全都愿意跟车,一时间很快便凑齐了四个家丁两个仆妇,倒也齐全了。

陈衍原是要骑马,可因为心里有气,索性也挤上了陈澜这辆车。马车才驶离了阳宁街,他就气咻咻地说:“前几天我要出门,随口嚷嚷一声就有无数人涌上来,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推三阻四,那嘴脸真是可恶!”

芸儿也在旁边附和说:“没错,没想到就连大管家也换了一副面孔,平日里老太太吩咐的事,他会这么怠慢?”

“好了,别只知道唠叨这些。人情本就是如此,没来由三叔刚刚继承了爵位,他们不去趋奉,却来理会咱们这点小事。”陈澜淡淡地一笑,见陈衍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就不做声了,心想小家伙虽说牛脾气还在,但总算是肯听劝隐忍,今日宣旨时在人前的表现也得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早对你说过,有些事情多想无益。如今倒好,落下一桩心事,你也能把心思放在读书练武上头。”

“我知道了,今后我一定争一口气给人瞧瞧。”陈衍闷闷地点了点头,突然抬起头看着陈澜,“再说了,我这个弟弟越有出息,姐姐之后就能嫁得更好,是不是?”

陈澜万没料到陈衍竟是编排起了这个,一怔之后就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头。见小家伙有意抱头呼痛,旁边的丫头们都笑成一团,她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起来。反而是陈衍不明所以,东瞅瞅西看看,最后拉着资历最浅的瑞雪问了两句,瑞雪自是红着脸提醒说,等陈衍大了有出息了,陈澜得多大,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懊丧地哼了一声。

“反正不管怎么样,要想做我的姐夫,先得过我这一关才行!”

说笑之后,陈澜惦记着此时天冷,便让红螺出去问一声,红螺只探出脑袋,一会儿就缩了回来,因笑道:“小姐就放心好了,他们说,都是做惯了活的人,哪那么娇惯!再说出来之前小姐又是许了他们,回来之后另赏一份酒钱。听说今年灯市胡同的灯比往年都好看,尤是以今天这元宵正灯为最,所以谁都想来瞧瞧,能跟着小姐出来自然再好不过了。”

既是这么说,陈澜点了点头,也就放下了一桩心事。这时候,原是坐在对面的陈衍突然在行驶的马车上站起身来,三两句把红螺和瑞雪撵到了对面坐,又紧挨着陈澜坐下,轻轻撩开车帘,兴奋地对她解说着沿路那些胡同街道。陈澜知道陈衍也不是能随便出门的,不应该对那些大街小巷地理名胜如数家珍,因而静听了一会,她便觉察了出来。原本她还不明白陈衍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元宵节这一天拉她出来看灯,如今看来,小家伙怕是已经准备很久了。

“姐,这儿是惜薪司北厂,专供皇宫大内的柴炭。咱们这些勋贵府邸用的银霜炭也都是这儿的分例,每年有定数的。”

“这是宛平县衙门。京师一分为二,咱们住的西城是宛平县,东城则是大兴县……”

“这是皇城北安门,北边有海子桥,再过去就是鼓楼下大街。过了布粮桥再往前走一阵子,往南拐就是安定门大街,再不多远就是灯市了。”

侯府的丫头每年统共就那么几天假,家里人口多的,帮忙做活还来不及,哪有空上大街上闲逛,也就是芸儿这样爱往外头走的对京城的大街小巷比较熟悉一些,但也只是了解西城。这会儿陈衍拉着陈澜解说这些,对面的三个丫头也把窗帘打开了一条缝,兴奋地张望着外头的世界。毕竟,京师这一年一度的正灯,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样难得一见。只说着说着,三个丫头便咬起了耳朵。

“只可惜正阳门人太多,鱼龙混杂,不能让小姐去走百病摸门钉。”

“是啊,总觉得小姐的身体还是弱了些。”

“我懂几个药膳方子,两位姐姐要是信我,咱们回去之后不妨试试?”

“小厨房又不是说设就设的,如今是三老爷继承了爵位,日后管家的必是三夫人……说不准还是罗姨娘……”

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每年正月初八到十八为灯节,正月十五日为正灯。这一日不但百官赐假,而且皇宫之内还会举行大宴,随即在东华门城楼边燃放烟火。京城上下的市肆全都是张灯结彩,这其中,东四牌楼和地安门的灯最是华贵好看,其次便是工部兵部等衙门。而正对着东安门外的灯市胡同,则是以迤逦十里的灯市而闻名遐迩。

因而,车一拐进灯市胡同,陈澜顿时被车窗外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她是从充斥着璀璨霓虹灯的那个时代来的,可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见识到了那种吃穿用度讲究到骨子里的富贵,见识了一言决生死的森严,如今才是头一次见识到了这市井的沸反盈天。从胡同口直到内中深处,也不知道悬挂了多少盏各种式样的彩灯。

有梅兰竹菊花卉式样的,有鸾凤龙虎飞禽走兽式样的,还有绘着古今中外各色传奇故事和人物的,甚至还有精心雕琢的冰灯。放眼望去,只见十里长街人头攒动,各种颜色似真似幻,人声鼎沸喧哗,彩灯的光辉几乎把这儿的天空照成了白昼。

“姐,要不咱们下车瞧瞧?”

尽管今日跟车出来的理应都是信得过的,但想想这时节森严的礼法,陈澜不得不按捺下心思,轻轻摇了摇头,又示意有些懊恼的陈衍到外头骑马自去赏玩。陈衍毕竟年少贪玩,禁不住两句说,最后便出了车厢去。一行家丁仆妇簇拥着马车在胡同中缓行,每到一处好看的彩灯前,必会停上一停,由得车内众人观赏。陈澜虽是瞧热闹,可眼睛仍是不觉注意四周行人,这一看就让她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据说建国之初原本是没有宵禁的,但后来太祖皇帝故世之后,几位大臣屡次上书请命,言道是没有宵禁则入夜之后宵小横行,窃盗频发,五城兵马司怎么也忙不过来,所以最后便定了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的宵禁,只有正月初八开始的十天灯节期间解除宵禁。

此时此刻,趁着灯市胡同人多,偷儿们自然少不得出来溜达寻机会,她也看到了好些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人,可每隔几步远,她就能看到有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汉子站在店铺的廊下,那眼睛始终在来回扫视,对偷儿却是熟视无睹,仿佛在警戒着其他情况。而不但是这么一个,一路下来,她看到的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像极了白日里见过的锦衣卫。

陈澜所坐的轿车虽说瞧着朴素,但只要是懂行的,便能看出清油车和寻常油车的区别来,再加上前呼后拥家丁婆子跟着,再加上车前车后还有早上出门时挂上的间金饰银螭绣带,谁都知道是官家人,因而自是没人敢太过靠近。陈澜不知道这是管家刘青为了避免出事而特意命人依旧留着,只觉得轿车前行颇为顺当,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车夫的叱喝。

“姐,前头有几个杂耍的人堵住了路,马车过不去,且稍等一会儿。”

见不是什么大事,陈澜自然就依了。没一会儿,大约是那伙杂耍的收了摊,大街上就畅通了起来。突然,她听到后头似乎传来了叫嚷声,忙吩咐停车。不一会儿,外头隐约就有陈衍和人说话的声音。由于人声喧哗,她也听不清楚,直到车帘一挑探进了陈衍的脑袋,她不禁给吓了一大跳。

“姐,后头是宜兴郡主的车,也不知道怎得就认出了咱们。刚刚那个家人说宜兴郡主想见见咱们姐弟,就在前头永安楼,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到陈衍脸上虽还有些渴望和意犹未尽,可陈澜思忖片刻,便开口说道:“自然是答应,要看灯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那永安楼既然是楼,登高了也不是一样能看灯?”

“那好,我这就亲自过去回一声,毕竟论起来宜兴郡主也是长辈。”

陈衍终究还懂事,陈澜自是觉得欣慰,可等到车帘放下时便有些踌躇。都说有其女必有其母,张惠心那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母亲宜兴郡主是怎样的人?

第053章 贵人(中)

永安楼并不是什么酒楼饭庄之类平民百姓可以轻易踏足的地方。

地处灯市胡同正中央的这座小楼高三层,乃是大楚第三位皇帝高宗所建。因为继位之前曾经做了几十年的藩王,对于市井风光小吃等等都了若指掌,因而哪怕做了皇帝,他也不愿意一味闷在宫里,尤其是元宵节的时候最喜欢到灯市胡同来逛逛。群臣苦谏不听,最后也只得由工部在这儿建了一座永安楼,以供皇帝前来赏玩。只不过,楼造好之后,高宗只来了一回就遇上了灯市大火,最后这座楼是保住了,可高宗却是再也不敢微服出行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虽说这座永安楼再也没能迎来一位天子,却成了皇族勋贵们在灯节期间最喜欢来的地方。不用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和寻常百姓挤来挤去,也不用站在东安门的城楼上极尽目力也看不清一盏彩灯。登上这座三层小楼,底下的彩灯辉煌尽收眼底,而且也因为小楼前后左右有宽达两丈的池塘,中间只一条通路,只要守好了便不虞有人生出谋害之心,因而每到灯节前夕,就有人递条子到管辖这儿的顺天府。

然而,这一年正灯想到这儿来好好观赏的达官显贵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这儿早早地就被人定下了——尽管正主儿周王有些呆傻,但毕竟是以皇长子封王,谁也不敢真正小觑了他去。这会儿他双手支撑着栏杆,兴奋地看着那迤逦十里的彩灯,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一旁的杨进周看着这彩灯辉煌的盛世气象,脸色却是纹丝不动。抱着手靠在后头的一根柱子上,他的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中,只是整个人仍然保持着一贯的习惯,只要稍有动静就能一跃而起。他年纪不大,在军中的年限却已经很不短了,从最初的看到鞑虏黑云压城便勃然色变到后来的枕着刀也能睡着,只花了他一段很短的时间。几年下来,他几乎忘记,自己原本也是在这繁华富庶的天子脚下出生的。

“宝宝哥哥!”

听到那一个清脆的声音,杨进周本能地弹了起来,却看到一个大红的人影蹭蹭蹭从楼梯跑了上来。认出那是张惠心,他就放开了刚刚已经攥紧的绣春刀刀柄,见周王扭头转身,随即笑嘻嘻地跑了过来,他自然而然就跟了上去。果然,周王到了张惠心面前,自然而然就摊开了手,又咧嘴一笑:“元宵节,宝宝要红包!”

跟着张惠心上楼的陈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怔,随即才上了最后几级楼梯。果然,她一下子就看到了正围着张惠心死气白赖要红包的周王,还有一旁默不作声的杨进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她就看到对方仿佛是吃了一惊,随即对她微微颔首,忙也裣衽施礼。

“哎呀呀,宝宝真是学坏了,刚刚在宫里家宴的时候,惠心不是给过你红包了吗?”

落后陈澜一步的宜兴郡主此时也上了楼来,见周王盯着张惠心不放,不禁笑语了一句,可看到周王转身冲了她来,她顿时苦了个脸,又是讨饶又是求情,好半晌才仿佛是极其肉痛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看着周王一把抢夺过去,又眉开眼笑小孩子似的拱手作揖道谢,还说了好几句吉祥话,她不禁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不是吵嚷着要来看灯吗?和妹妹一块去看,再过一会,东华门那边还要放烟火,这儿瞧着正好。”

“宝宝去看灯,妹妹也看灯!”周王使劲点了点头,随即很自然地上前去拉住了张惠心,一扭头看见陈澜,他又拉着张惠心蹬蹬蹬地上去,却是去拉陈澜的手,脸上还挂着憨憨的笑容,“给宝宝喝茶吃果子的妹妹,一块去看灯!”

陈澜只是一愣便吃周王拉住了手,见张惠心冲她直笑,她心一软,最终没有挣脱。可她没动作,一旁的陈衍却是瞪大了眼睛,好在红螺使劲拽了他一把,他这才总算是把几乎脱口而出的那半截话吞了回去,脸上却很不得劲。

男女授受不亲,除了他,别的男人怎么能拉着他姐姐!

被周王拽到了那栏杆旁边,俯瞰下去,只见十里灯市一览无遗,陈澜想起这儿是露天的,连忙拉紧了身上的鹤氅,可即便这样手还是冷,倒是周王紧紧握着的手却是温热的。不止如此,周王还兴奋地指着下头的彩灯,不停地说着话。

“那是龙……还有老虎……那边是麒麟……看,还有小兔子……宝宝也养过兔子……兔子喜欢吃萝卜,那年兔子没了,宝宝很难过,娘娘说,人和兔子一样,都会没了,只要在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就好,所以让宝宝多笑!”

说到这里,周王又扭过头,朝张惠心和陈澜分别做了个鬼脸,自然而然松开了两人的手,又笑了起来。突然,他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左一个右一个掏出了好些鼓鼓囊囊的荷包,一个个数了起来。当数完了之后,他却反过身走到杨进周面前,拉着人蹲下,这才一股脑儿把所有荷包都塞了过去。

“杨大哥,元宵节各位娘娘送的,替宝宝送人……送给要的人,娘娘说的!”

看着杨进周先是愕然,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点点头把东西一一收进了怀里,又轻声对周王说着些什么,脸上再也没有从前所见时的冷意,陈澜心里虽有些愕然,可看到两人一站一蹲,偏又显得那般和谐,不禁看得呆了。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杨指挥也是异数,进了锦衣卫之后曾经护送周王和贤妃娘娘去进香,结果周王竟是腻着他不放,从不让周王和外官亲近的武贤妃也信任他,于是除了当值之外,周王那儿常常是他去照应,一来二往的,竟是成了周王最相信的人。”

陈澜转过身,见宜兴郡主正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周王的目光中尽是温和与疼惜,不禁微微一怔,随即便点点头道:“我是今日才第一次见着殿下,初时只觉得殿下爱说爱笑,现在更觉得殿下心地很好。”

“哪怕是一张白纸,可也只有教导的人心善,他才会养成这般天真纯良的性子。”

宜兴郡主莞尔一笑,随即细细端详了陈澜一番,便拉着她的手说:“所以,今天惠心回来说你救了她和周王,我便想瞧瞧你。如今看来,果然是如她所言,你是个大大方方的好姑娘。皇上虽喜爱周王,可名门千金都生怕去做周王妃,不是避若蛇蝎就是虚与委蛇,可你却坦然得很。其实,什么男女大防,咱们大楚太祖晚年原就废止了这一条,结果被那些腐儒硬是翻转了来。只要坦坦荡荡,有什么需要避忌的?贤妃娘娘识大体解人意,不愿意耽误了好人家女儿,否则只要一句话,就算再避着,哪个名门淑媛不能给周王娶回来?”

陈澜从张惠心那儿也听说过那位武贤妃,此时听宜兴郡主一番话中亦是充满敬意,倒是对这位还未谋面的娘娘颇有些好奇。只是,听说太祖林长辉居然连男女大防这种传统礼法都敢改,她这才对林长辉为什么会在那本札记的最后留下那句话有了些数目。陪着宜兴郡主到了一边坐下,见周王又跑到了陈衍的面前,不由分说把人拽到了前头的栏杆边,还嚷嚷着什么,她不禁笑了起来。

陈衍的性子别扭了些,和淳厚的周王多处处,兴许有好处!

朱氏说宜兴郡主难以相处,但陈澜与其说了一会话,却觉得宜兴郡主只是为人爽利,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像是在深宫中长大的。说起今日皇帝令陈瑛承袭阳宁侯爵位的时候,她亦是直言不讳。

“你父亲年少的时候太过轻狂,那些胡作非为朝中人人皆知,所以如今你弟弟年纪还小,瞧不出好歹来,若是令他承袭,不服的人多,而且他一介少年最容易犯错,若给人挑出来,一辈子就毁了。再说,陈瑛一来有功,二来又年长,三来是威国公保举过的人,皇上心里早有了决断。至于重申分给长房的禄米,自然是突出了一个长字;发还长房的勋田,则是一个名正言顺。若你家人知道好歹,也不敢轻忽了你家姐弟。再说,来日方长。”

打从接旨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赐物和别人并无不同,可长房却得到了发还的勋田,陈澜就知道多半是这个意思,此时听到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她自是更生警醒,忙谢过宜兴郡主的提点。这时候,宜兴郡主笑着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去那边和张惠心一同玩耍,随即朝另一边招了招手,上来的却不是张惠心,而是杨进周。

见他一丝不苟地要行礼,宜兴郡主忙摆了摆手,因笑道:“就是这严谨的性子,说过多少回了,偏改不了,又不是在宫里!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如今得圣眷,外头不少人不免盯上了你。男子汉大丈夫,老大不小的总不能没个家室,贤妃娘娘让我对你说一声,看上的尽管说,赶紧定下来,也免得外人牵肠挂肚的。就凭你对周王的照应,只要是身家清白的,这个忙她总能帮。就算她一个说话不够分量,还有我呢!”

那边没走远正好听到的陈澜回头一瞧,见杨进周那张冷峻的脸疏忽间挂不住了,竟异常尴尬,随即好一阵子也没恢复那分镇静,终是觉得有趣,忍不住莞尔一笑。

第054章 贵人(下)

宜兴郡主如今已是中年,虽然保养得宜,脸上却毕竟有了岁月的痕迹。可当年皇帝即位的时候,由于先帝临终前遗命颇有些含糊,皇子中间不服,年仅十四岁的她只带着两个宫人,拿着皇帝信物前往京营调兵,一下子让整个局面安定了下来。那一趟之后,宜兴郡主虽是再不曾干预过任何国事,又远远地在江南呆了好些年,可明眼人毕竟不敢小觑了她。

所以,尽管杨进周素来冷脸待人,别人就是有这个意思,也不免拐弯抹角试探口风,他或是装作不解风情,或是随便找两句话搪塞,也就轻而易举过去了,这会儿却是真正有些头疼。毕竟,锦衣卫凶名在外,他在外人眼里又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因而浑似一块圆溜溜的鹅卵石无处下手。可宜兴郡主不是旁人,转达的还是武贤妃的意思,他不好如平日那般蒙混过关,顿时为难了好一阵子。

“郡主……”

杨进周才说了两个字,宜兴郡主便哂然笑道:“你还不知道贤妃娘娘的性子么?既然她这么说了,便是一言九鼎,绝对不会从自己家里找那些只会谈诗论文故作风雅的姑娘硬塞给你。至于我么,我只有惠心一个女儿,也懒得帮着别家闺女牵线搭桥。你该知道,如今你是京里众人眼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要是被别家抢在前头走通了宫中哪位老太妃或是娘娘的门路,就是皇上也得头疼好一阵子。男子汉大丈夫,喜欢谁就明说出来,扭扭捏捏干什么!”

“……”

陈澜虽好奇杨进周会怎么回复宜兴郡主,可总不好一直在那边看着,于是笑过之后,就走向了那边聚在一块的三个人,耳朵却还好奇地留心那边的动静。见陈衍被周王紧紧拽着,满脸苦色地听着其唠唠叨叨说着底下那些各式彩灯,张惠心一个人在旁边扒着栏杆,她便走上前去。正要问其在看什么,她就突然感到这位竟是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那边的老虎灯看见没有?那就是御用监做的。”

“御用监的灯怎会放在这灯市胡同?难道是皇上御命?”

“自从高宗皇帝之后,每年元宵,永安楼下的这一大片地方,内廷二十四衙门都扎了彩灯,为的是预备万一皇上来看灯,所以这儿绝对不逊于东华门城楼那儿。对了,听说御用监的夏太监到你家宣旨去了?他虽是死要钱,但却擅长监工督造那些精巧玩意,这次二十四衙门的灯里头,御用监又占头筹了!”

那边声音毕竟低了听不分明,陈澜也觉得自己要是还悄悄竖着耳朵偷听,未免太管闲事了些,于是依着张惠心的话俯瞰下去,立时注意到了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也不知道是哪位能工巧匠用了什么材料所制,那老虎灯高丈许,凌空下扑之势极其威猛,再加上那犹如鞭子一般可随时疾抽下来的虎尾,自是好些人在那儿张望观赏,却没什么靠近的。

想到今儿个是夏太监暗示了观灯,朱氏也允准了她们姐弟来,若是说单单为了偶遇这宜兴郡主,似乎有些没有必要。毕竟,之前赵妈妈早就代宜兴郡主邀了她过府去做客。

是谁要见她么?可若是真要见,永安楼自然是最好的地方……况且,为什么要见她?

杨进周正被宜兴郡主问得汗流浃背,陈澜正在倚栏观灯疑惑无限,陈衍正因为周王的刨根问底而满心郁闷,张惠心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不远处那些耍把戏地耍百灯……谁也没注意到,早先跟着宜兴郡主上来的从人中,有两个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

从三楼下了底楼,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出去,又在拐角处进了另一间屋子,由中央那幅画的暗门进去,见居中的一人背对他们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题字,两人便跪了下去。

“如何?”

“主子,小的两个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杨大人和阳宁侯府三小姐确实只是见过而已,两人见面坦然得很。杨大人被宜兴郡主问得有些招架不住了,狼狈得很;陈三小姐只顾着和惠心姑娘说话,还不时留意正陪着周王的陈家四少爷。”

“主子,小的也看了老半天,从最初见面,到后来说话,再到两边分开各管各的,确实应是如此。宜兴郡主追问杨大人的时候,陈三小姐不经意地回头,似乎还觉得很好笑,但随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退走了。”

两人先后回完了话,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沉默了一会,便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你们退下吧,就到楼外头去守着,不要去惊动上头那些人。”

等人都退下了,屋子里又只剩了他和一个垂手而立犹如老僧入定一般的中年太监,他这才悠悠叹息了一声:“高宗皇帝的这一幅字虽说临的是太祖御笔,时人皆道是写的比当时太祖更雄浑更有章法,但和宫中那幅字比较,却总觉得缺了什么……曲永,你觉得缺了什么?”

那中年太监却并未诚惶诚恐地说什么全是御笔不敢评判之类的话,只是眼皮也不抬地说:“回禀皇上,高庙是守成之君,当是比不上太祖重定河山舍我其谁的霸气。”

“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喃喃念叨了两句,皇帝终究还是背手站在那儿没有回头,最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便是少了舍我其谁的霸气,高宗皇帝毕竟是清逸闲淡的性子,书法固然冠绝一时,可在这同样的四个字上头,便不如太祖了。太祖留下墨宝极少,诗句更是几乎没有,唯有这独一无二的‘还看今朝’四个字始终悬在乾清宫书房……曲永,伺候笔墨!”

曲永这才抬起头应了一声,却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上前去了一块徽墨在莲花状的端砚砚台中注水磨开了,随即又备好了笔,最后摊开一卷宣纸,在一边用镇纸压了,自己亲自欠身拂着另一面。这时候,皇帝终于转身走了过来,却是提笔蘸足了墨,旋即重重写了下去。

舍我其谁!

“如何?”

“回禀皇上,这四字气势十足!”

“你说得是这四个字的意思吧?真要说字里行间的气势,别说比太祖,就是比高宗也差远了!”丢下笔的皇帝虽这么说,却没有任何气馁之色,反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杨进周年纪轻轻便有统兵之才,朕调了他进锦衣卫,就想看看他心志如何,没想到夏平安依朕吩咐暗示他可夺汝宁伯爵位,他不为所动;老二提醒他可争锦衣卫缇帅,他也不为所动;如今九妹对他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倒是狼狈了起来……世上没有无欲无求的人,尤其是他如今孑然一身,更好似光溜溜的一块石头。朕不是疑他,可总觉得他太令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曲永突然开口说道:“小的觉着,杨大人只是瞧着冷峻,其实未必那么多心思,皇上与其试探,还不如直接问。”

“直接问……直接问!”皇帝突然轻轻一拍巴掌,随即笑道,“朕倒是迷了,于那个在战阵上力救袍泽的年轻勇将来说,与其暗观他心志如何,兴许还不如真问他,等九妹待会下来再作计较。对了,陈瑛回京的消息,罗明远真的不知道?”

“据小的查探下来,威国公真的不知道。威国公回京之后就任中军都督府,每日登门拜会的人多如牛毛,他哪有功夫注意其他。倒是威国公世子成日里在外闲逛,在府中呆的时候极少,父子一见,威国公便看世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世子从来都是恭谨应下,却屡教不改,威国公自是气了个倒仰。因为这个,几个跟着回来的宠妾庶子都有些别样心思。”

“糟糠之妻不下堂,罗明远如果真糊涂了,也枉朕一路提拔他上来。”

皇帝沉吟了一会,最后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句话,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不提。从书架上又取了本书下来坐着看,他仿佛没听到外头灯市上沸反盈天的喧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大门外头方才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他开口吩咐了一声进来,见大门一推,进门来的赫然是满脸懊恼的宜兴郡主,他便撂下书站起身来。

“皇上指量我刚回来没事做是不是,对着杨进周死缠烂打,赶明儿他非得把我当成那烦人的三姑六婆不可,还拉扯上了贤妃娘娘!到后来我不耐烦了,直接问他将来的打算,他倒是给了句实话。他还惦记着兴和的那帮子部属,只预备按照皇上您的吩咐,办好了事情就回去继续带那些兵,没打算在这花花绿绿的京师多呆。皇上要是还担心他冷情,那就不用了,那么一大堆人在那儿,全都是他挂心的,他冬至正旦和这次元宵的赏赐,一多半都给他送去那些死伤袍泽家里头了。汝宁伯爵位他不稀罕,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该往前看!至于娶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他没有长辈,所以想挑一个合心意的,日后选中了再来求我和贤妃娘娘。”

一气说完这些,宜兴郡主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见一旁的曲永已是送上茶来,她接过来润了润嗓子,这才淡淡地说:“我瞧着他是极有志气的人,绝非是锦衣卫那几个老油子能比的,皇上要用历练一下无妨,但把人竖成靶子不好。话说回来,陈家的三丫头我觉得也是极其不错,惠心喜欢,周王对她也亲近。我看她倒是很有长姊的派头,她那幼弟对她言听计从。相比陈家二房的昏庸,三房的野心勃勃,这长房姐弟俩若是一直稳当,兴许有些看头。”

这话听着虽说有些刺,但皇帝明白宜兴郡主的性子,面色微微一凝便露出了苦笑。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诚惶诚恐的声音。

“主子,灯市上几个杂耍的不慎失了手,那流星火砸着了旁边的灯,这会儿烧着了几间房子,您和郡主还请安坐一会,杨大人带人到楼前去了!”

第055章 惊觉

元宵节夜里的阳宁侯府冷热半边天。

翠柳居中喜气洋洋,徐夫人借口养病在暖阁里头不见人,正房自是显得冷清,反而是后头后罩房里头的罗姨娘处来来往往满是人,有的是巴结求差事的,有的是暗示得了诰命可以换一处屋子的,还有的则是各处有头面的管事前来送礼的,也不知道是变着法子攀比还是想要表示自家心诚,东西是一个比一个的贵重,罗姨娘身边两个识字丫头都不够使,到最后不得不从陈汐那儿又借了两个丫头来。

紫宁居中则一片死寂。陈玖自从接了旨回来,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就不曾出来,只在门外就能闻见一阵阵外溢的酒味;马夫人直接犯了病躺在床上直哼哼,可后来直接火头上来,将一个丫头直接剥了外头衣裳丢在院子里罚跪,半个时辰人就半死不活,如今正押在柴房;陈冰跑到陈滟那儿乒里乓啷一气砸了好些东西,一巴掌甩在妹妹脸上,随即就气急败坏地回了屋子去;至于陈滟,则是看着满屋子狼籍欲哭无泪,好半晌才带着丫头们默默收拾东西。

倒是蓼香院中还算正常。大小丫头们按照职司和早就安排好的日子轮班休假,院子里也挂上了晋王妃早早送来的各式彩灯。正厅之中的房梁上悬着一盏御用监造的八仙过海宫灯,因是用了玻璃,内中燃的又是南海蜜蜡,将整个正厅都照得异常明亮。只偌大的地方却只有东次间门口守着绿萼,几个小丫头正在后头指挥粗使婆子换屏风,动静轻得很。

东次间里,朱氏正靠着炕椅靠背,眼睛半开半合,但耳朵却没有放过郑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等郑妈妈完全说完了,她才睁开了眼睛:“这么说,殿下和王妃预先都不知道?”

“是,王妃说,殿下虽不怎么看重是谁承继阳宁侯,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又懊恼又愠怒,很不高兴,应该是绝不知情。王妃虽是没见淑妃娘娘,可那边的女官早就喂饱了,如果有消息决不至于没有风声。”郑妈妈见朱氏眉头紧蹙,迟疑了一下又低声说,“王妃还让我禀告老太太一声,珍珑那丫头生得虽俏丽,殿下也喜欢了几日,可她实在是太急了,于殿下在外头的事情上留心太多。今天那个清客相公被抓走,她竟是还急巴巴跑来报王妃,也不看看那时候还有人在。”

“原以为她在我身边跟了几年知道进退,想不到一放出去竟是这般样子,和她老娘一个样,上不了大台面。你到时候看看,她家里老娘是不是去了翠柳居巴结,如果是,趁着老三还没回来,寻个由头把人拿下换一个,免得我看着生气!至于珍珑,人都送到王府了,王妃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偌大的侯府,珍珑这样的家生子丫头少说也有数百,容貌出挑的也不是拣不出来,而唐顺家的这样的管事媳妇从前不动,并不是真的动不得,因而朱氏既发了话,郑妈妈便应了下来,再也不提此事。只是如今三房袭爵,这确实是心头大患,主仆俩商议了几句,朱氏渐渐恍惚了起来,冷不丁面前又浮现出了那张妖艳精致的脸。下意识地,她就抓起了旁边炕桌上的果盘,劈手砸了出去。

“老太太!”

那个新拿出来使用的汝窑果盘在地上炸得四分五裂的刹那间,郑妈妈的惊呼也同时响了起来,直到这时候,朱氏方才惊觉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个该死的女人早就不在了,于是脸色顿时恢复如常。见郑妈妈急急忙忙地查看,她便若无其事地遮掩了过去,等门外的绿萼唤了小丫头进来收拾干净,又退出去了,她这才接过郑妈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

“不用劝了,我还没老到会被死人有机可趁,刚刚只是一闪念而已。我刚刚想过了,皇上这次的敕命下得实在有些蹊跷,而且有违礼法。这封赠诰命,老三媳妇毕竟是继室,至少也得先封了前头的戚氏,这才轮得到她。而且,说是生母未封不封妻室,但这些年那些老夫子一个个据理力争,硬是说生母未赠也不得封妻室,只要我活着一日,那个女人就别想得赠诰命,老三媳妇论理拿不着侯夫人的诰命!看来,这老三的承继应该不过是一时!”

郑妈妈万没料到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老太太非但从那懊恼中回过了神,而且还想得如此深远,不禁佩服地连连点头。而朱氏有了精神,索性坐直了身子,把手上那盏茶搁在了炕桌上,口气越发平静了下来。

“至于罗氏,从前隐忍,这一回封了淑人自然高兴,可她却是打错了算盘。她如果此次未封,将来老三媳妇死了,只要借着当初婚嫁时的那点子由头,正室之位兴许还能抢回来,可如今她却坐实了是侧室!陈清陈汉是庶出,五丫头也是庶出,这便是铁板钉钉的!老三媳妇是不成器,可下头还有个儿子,如今丈夫成了侯爷,我就不信她还会那般软绵绵的!”

“老太太说的是,这一点我竟是根本没想到。只是,皇上这旨意事先什么风声都不露,会不会是皇上对晋王……”

“别人看着会觉察出那意思,可我总觉得不像。”朱氏摇了摇头,口气却没刚刚那么坚定,“皇上不立储君,那是年轻时我在太后面前时就听说过的。立了储君,便是名正言顺的国之副贰,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了收揽人心的本钱,兄弟之间反复倾轧,到最后往往是并未做什么却死于君父之手,所以不立储君,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些。至于鲁王一个孩子,真能比得上晋王?只是晋王联姻勋贵,偏又爱好结交文臣,兴许皇上不满这一点……”

朱氏说着一顿,随即又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条陈——那个御史的名字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只听家里人提过,说是太祖立国,就有文官建议,皇帝和宗藩选纳妃妾,全由民间,却被太祖喷了一脸的口水,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真的民间女成了皇后宠妃,又有几个会真的不偏向家里?宋时的贤后既有出身官宦,也有出身平民,定这种祖制简直是滑稽,所以宫中诸妃既有勋贵之女,也有官宦千金,也不乏平民女儿。后来,就是因为太祖皇帝定下了勋贵掌兵的规矩,勋贵虽是武勇大不如前,带兵的大权却始终不曾旁落过,无论文官还是中官都插不上手。

威国公罗明远的蹿升在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朝中,无异于一个奇迹——一个远在西南的小军官,因缘际会一路擢升到了世袭国公,这除了一举废黜了兄弟而自己坐了江山的武宗酬劳功臣于是论功行赏之外,本朝哪一代有这样的先例?莫非,是皇帝对勋贵把持兵权有什么想头?

成婚之后便在京城守着偌大的阳宁侯府,哪怕朱氏儿时也只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千金,这许多年下来,朝中的事情不能说了若指掌,但也已经是知之甚深,此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准。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的她叹了一口气,正想叫绿萼进来给自己按一按,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紧跟着就是绿萼的声音。

“老太太,表小姐来看您了。”

苏婉儿?朱氏看了一眼郑妈妈,便吩咐请人进来。待到外头打起帘子请了苏婉儿进门,她就注意到,这位前天进府时和今早去王府时都打扮得煞费苦心的少女,眼下倒是显得异常朴素,可瞧着反而比那会儿更顺眼些。见人盈盈拜下,她笑着吩咐不用多礼,等坐下说话之后,发现苏婉儿满口都是关切,她心里自是敞亮。

原本苏家老太太上门提出婚事的时候,阳宁侯府正经历着一次不可测的变故,可如今爵位不过从二房换到了三房,上上下下都有厚赐,苏家原本还可以仗着未来进士的名头讹诈,现在却是没那么容易了,也难怪苏婉儿着急。

朱氏一面想一面打量着苏婉儿,见她脸色匀净眉眼清秀,如今的打扮更衬出了小家碧玉的明媚来,不由得思量着这两日服侍她的丫头传回的话。苏婉儿读过不少诗书,写字也写得好,女红竟也是颇有根底,据说还会厨艺懂算账,甚至还打听过侯府家事,大约也绝不是没主意没心机的。只可惜,苏家老太太看重的是能够传宗接代的孙子,对孙女却多半只是打着待价而沽的主意。若是如此……

因而,说了几句闲话,她便和蔼地问道:“听说,你今天在王府做了几首好诗?”

苏婉儿知道自己这个亲戚和寻常的客人不同,因而在侯府这两日是小心翼翼唯恐出错,此时朱氏问起这个,她略踌躇了片刻就慌忙谦逊了几句,又迟疑地向朱氏念了一遍自己做的诗,见其面露赞赏,她方才放下心来。可是,朱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她的心绪。

“我虽有好几个孙女,但要说懂事,却都及不上你,听说你这两日晚上还在赶针线?又会诗书,又精女红,还会厨艺算账,将来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得了你做媳妇。”

“老太太您过奖了,我哪儿比得上几位表妹。”苏婉儿这一回却不想一味谦逊了。在她看来,自家哥哥要想迎娶阳宁侯嫡女如今已经很困难,可根据自己听到的那些消息,侯府二房三房都和老太太关系寻常,若是抓牢这一点,她这个没根基的未必就没机会。因而,她又笑着接口说,“倒是我很羡慕几位表妹,有您这样的祖母疼着,可是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多时便热络了起来,一旁的郑妈妈瞧着仪态端方的苏婉儿,心里不禁猜测起了老太太的盘算。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绿萼的声音。

“老太太,灯市胡同那边有些骚动,据说是走了水!”

“什么!”朱氏一下子站起身,等绿萼进来禀明了,她立刻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打探打探消息,有事即刻回报,要是碰见小四和三丫头,即刻让他们回来!”

第056章 虚惊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一年到头也只有元宵的十天灯节可以解除宵禁彻夜狂欢,但对于不少恪守礼教的文官来说,灯节却从来都是和劳民伤财伤风败俗八个字连在一块的。且不说这一天男男女女都会出来看灯,少不得有种种不足为人道的勾当,就说开国至今一百五六十年,元宵灯市失火的少说也有一二十次,最有名的便是把高宗皇帝吓回宫的那回。因而,每到元宵前夕,上书请罢灯市的条陈便能堆满通政使。

此时此刻,撑着栏杆远望那突然窜起的熊熊火光,陈澜也不禁变了脸色。她倒不会把什么事都往阴谋上联想,但灯市胡同原本就不算十分宽敞,再加上人又多,一个不好,哪怕不曾烧出什么好歹来,也很可能发展成踩踏事故。因而,她下意识地拉住了张惠心,急急问道:“下头可有人维持?要是人群骚动起来,转眼间就是大乱子!”

听陈澜这么说,张惠心也有些担忧,东张西望了一阵子,见跟着自己母女俩来的从人们不知道上那儿去了,杨进周也不在楼上,忙招手唤了楼梯口侍立的一个婆子过来:“快去向母亲禀报一声,看看外头的准备是否齐全。”

那婆子本是韩国公府专伺候出门的,此时便笑道:“小姐放心,这永安楼四处都设着水井,又全都是用砖石所砌,就是万一走水也能很快扑下去,更何况前头还有池塘,这儿又空旷,烧不到这儿来……”

张惠心起初还有些耐性,听着听着就勃然色变,厉声打断了她这番言语:“说什么混账话,难不成烧不到这儿就不用理会了,别人的人命就不是人命?”

见张惠心气得脸色发青,而那个婆子讪讪地低下了头,陈澜思忖片刻,便插话道:“这位妈妈,这灯市走水不是小事,须知这整条胡同里头有多少人,万一起了骚动踩踏起来,那乱子就大了。再者,万一被人一鼓动往这儿拥过来,就算前头有公府家丁和锦衣卫守着,也得出乱子!还是先看看外头情形如何,如果顺天府的差役等等不曾到位,先帮着维持维持,就算不记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好的过节出这种事,于朝廷脸面也不好看。”

相比于张惠心恼怒的斥责,陈澜这番话毕竟有理有据,那婆子听着听着,最后不禁心悦诚服,忙点头应是,又慌忙下了楼梯去。看到这情形,张惠心想了想,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澜说道:“好妹妹,还是你沉得住气,要是娘听到了,又得怪我不会说话。”

这时候,周王也使劲拉着陈衍过了来,抢在陈澜前头嚷嚷道:“杨大哥,杨大哥下去了!”

陈衍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被周王揪得快要变形的袖子,又见陈澜看了过来,忙解释道:“姐,我看见杨指挥带着几个人急急忙忙出了永安楼,街上骚乱也还好,应该不至于出大事。”

“那就好,大过节的欢欢喜喜出来,最后却败兴而归也就算了,就怕好端端的出了死伤。”

陈澜低叹了一声,见周王懵懵懂懂,陈衍却是若有所思,张惠心却连连点头,心里仍是止不住的忧虑,便反身到了外头走廊的栏杆边。果然,那边不时传来大声的嚷嚷和指挥,人群中虽是乱糟糟的,可却没有出大乱子,而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在奋力扑火。幸亏此时风不大,那火势竟是还能控制住。再往下看时,她就发现刚刚一路上见过的那些便装锦衣卫已经在楼前警戒了起来,而池塘上的那座石桥尽头,杨进周正在对几个官员模样的人大声说些什么,但由于外间大呼小叫不断,她竟是什么都听不到。

眼看着街头出现了大批差役,又有不少佩刀的军汉,人群中虽是喊声不断,可火势已经是渐渐控制住了,陈澜只觉得心头大石落地,随即便想起了刚刚失火的时候虽也蔓延到了左近,可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须臾之间失去控制,不禁有些惊讶。这时候,后头又传来了宜兴郡主那爽朗的声音。

“放心吧,每年灯节,顺天府和大兴县以及东城兵马司都会派出大批人马维持。为着防止失火,太祖皇帝当年就曾经在灯市胡同中每隔三十丈设了水井和救火用的激桶,而后更让工部整修了整条胡同,所有房屋一律用砖石,不许用大木,每隔一段地方开出退往周遭其他胡同的通路,所以即便失火,一般也能控制住,只不过如今去当年已久,不用的时候人们总会忘了这一条罢了。再说,今天这正灯大节,又是……维持的人自然更多。”

宜兴郡主的前头半截话把灯市的种种防范措施说得清清楚楚,陈澜听着很是赞赏楚太祖当年的未雨绸缪——她自然也从丫头们的闲话中听说了朝中言官们对于灯会的颇多不满,但在这个入夜便不能上街走动,一举一动均有极大约束的时代,一年一度的十天灯节无疑是少有的放松时候。若不是太祖留下了周全的制度,只怕就和当年的其他制度一样都被废除了。可是,当听到最后半截的时候,宜兴郡主的突然截断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若只是为了周王和宜兴郡主出来,街头那么多便装的锦衣卫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莫非今日灯市上还有别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