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晚上你吩咐送信人的话就很好。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对澜儿说就是,不用避着她。她若是不可靠,我身边也没个可靠人了!”

老太太既这么说,郑妈妈不由得又瞅了陈澜一眼,心里猜测自己刚刚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些天从旁看着,她也觉得这位三小姐应不是那些自以为聪明耍弄心计的,因而忙点头答应,却又朝陈澜使了个眼色。见陈澜表情一凛,往朱氏旁边站了站,她暗赞其聪敏,随即才按了按心中那一丝惊惶,竟是双膝一软往前跪下了。

见此情形,朱氏脸色倏然一沉:“是出了事?”

“晋王殿下……一大早入坤宁宫请皇后娘娘转交题本,据说,题本上直说王妃不贤,应当是请废王妃的意思。这是德妃娘娘打听到的消息,只毕竟是坤宁宫,太多内情打探不出来。”

尽管刚刚才向陈澜试探过,但这一时刻,朱氏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一柄大锤子狠狠敲了一下,整个人都发麻了。好半晌,她才清醒了过来,却感觉到郑妈妈和陈澜正在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揉搓前胸后背。她一把拨开了两人,随即又厉声问道:“别支支吾吾的,还有呢?”

“还有……皇上令晋王主持清查宣府大同的互市走私弊案。”

“皇上令他主持……可他之前在王府遭了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撂下自己的王妃?”

“老太太……”

“都别说了!”

朱氏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失望,根本不给旁边的郑妈妈解释的机会,也不听陈澜的劝说,自顾自站了起来往里头梢间走去,可没走几步,她就一个踉跄脚下一软,陈澜和郑妈妈慌忙抢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人扶住,可再低头看时,两人骇然发现,朱氏竟已经是晕了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合力将朱氏扶到了炕上,陈澜又出去把绿萼叫了进来。三人忙活一阵子给朱氏灌下了药,眼见仍是没多大反应,郑妈妈的脸上就露出了深深的忧色。

“这可怎么好?刘太医从今儿个开始正式进御药局当差了,而太医院之前出了那么大纰漏,从院使院判往下全都在狠狠清查,根本派不出别的人来……总不成得到那些药铺医馆去请大夫来医治?偏生我之前从没留心过大夫,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人!”

到了这个关头,屋子里的三个人全都深深地感到,少了一个刘太医对于这家里是多大的影响。三人彼此你眼望我眼,最后还是陈澜一锤定音地说道:“郑妈妈,向家里人打听风声太大,不如您跑一趟韩国公府。虽说如今那边已经够乱了,可老太太的病毕竟不是小事,那边兴许能有些相熟的大夫,只要知道名字地方,总能应付过这一关去,比咱们贸然找人强。”

郑妈妈陡然醒悟,思来想去也只得如此,于是也不多说,拔腿就往外走。而留下来的陈澜见绿萼急得满头大汗,朱氏仍是牙关紧咬,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竟是那个实质上当了多年皇长子,理当众望所归的晋王,在这一刻把朱氏逼上了绝路。她从来就不认为这些天潢贵胄会是良人,因为在皇家人的心目中,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的在紧要关头都能舍弃。晋王如此,淮王那些人更是如此。

此次的事情一波接一波,就犹如惊涛骇浪看不到头,朱氏毕竟是一直苦于心疾的人了,若是真的熬不过去,亦或是就此一病不起……那就是真的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半个时辰之后,郑妈妈就把一位留着三缕长须的老大夫带了回来。尽管没有刘太医那样的世代太医名头,但这位方大夫的手段亦是颇为精湛,汤药针灸,一番施为总算是让朱氏清醒了过来。然而,清醒过来的朱氏已经难以说话,半边身子甚至也几乎不能运用如意。眼见这般情形,饶是郑妈妈见惯风雨,亦是全身发冷,更不用说绿萼和玉芍。而一旁的陈澜也是一下子想起了小中风三个字,一颗心猛地一缩。

尽管从前刘太医来时必得避嫌,但眼下是非常时刻,那位方大夫又是年纪一大把了,因而陈澜对绿萼交待了一声,便亲自去看着人开方子。见上头多半是丹参、桃仁、红花、川芎之类活血散瘀的药,她心中越发确信自己的预感恐怕没错,便等人写完药方之后多问了两句。果然,这位白发白须的老大夫沉吟许久之后,便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能熬过三个月,便有转机,否则就不好说了。不过就算熬过了这三个月,五年又是一道槛。总之,最近老太太受不得任何事刺激,要说话只怕暂时也难,只能徐徐图之!”

第124章 托付和决断

方大夫不是太医院那些说话藏头露尾的太医,和韩国公府的交情也都是看着张铨而来,因此自然也就没那么多忌讳。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宗旨,他又交待了不少事情,陈澜一一全都记在心里,最后亲自把人送到了蓼香院的穿堂外头。等瞧见赖妈妈顺着夹道已经把人送得远了,她方才转过身来。

一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到了天明却云开雨散,如今已是上午,院子里的地上还有些微微泛湿,两棵已经有些年头的石榴树却被大雨洗礼得极其青翠。陈澜沉默地走过两棵树旁边时,忍不住往树冠上瞟了瞟,见好些枝干已经完全枯败,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偌大的侯府,这么大的消息能捂住一时半会,却捂不住长久,等陈瑛得知消息之后必然会尽快赶回来。哪怕朱氏熬过三个月,躺在病床上的人就好比没了牙齿的老虎,必然是任人宰割,而她也根本别想护住自己和陈衍。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就看了看左右。刚刚郑妈妈声色俱厉地告诫过,可是眼看着老太太这棵大树快倒了,这些底下人难道还会没有自己的想法?带着清醒的认识,她抬脚跨过门槛进了明间,又整理了一下心情表情,方才进了东次间。

一进屋子,陈澜就看到郑妈妈正半坐在炕沿上,一只手被朱氏紧紧抓着。和平时的镇定冷静不同,眼下的郑妈妈虽是竭力劝说,可却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惊惶,就连动作也有些僵硬走形。陈澜在门口站了一站,等到门帘落下方才走上前去,见朱氏伸出左手,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无力放下了,她立时上前紧挨着郑妈妈坐了下来。

尽管刚刚一直被朱氏紧拽着手没法出去,可只看眼下老太太这情形,郑妈妈就知道万分不好,此刻不禁连连冲陈澜使眼色,示意她说话和软些。然而,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陈澜轻轻按着朱氏的手,把脸凑近了许多,却是说出了一番让她险些骇破胆子的话。

“老太太,那位方大夫临走时说,您的情形不太好。”此前那一回,陈澜宁可拼着受责难,却铁了心把晋王府的事情藏着,但此时,她却是目光沉静,伸出三个手指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他是韩国公府二老爷认得的名医,就是太医院那些御医太医,医术也未必比得上他强,但他比那些人敢说实话。他刚刚说,这三个月便是最大的关卡。”

朱氏自己明白自己的情形。如果说,陈瑛没回来时那两回犯病还算轻微,那么,这几回就是一次比一次沉重,尤其是今次,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怎样深重的打击。因而,陈澜这话说完,她的瞳孔不禁猛地一阵收缩,紧跟着那眼神中就露出了深深的寒芒。可是,她使劲张了张口,那话却仿佛堵在了喉咙口,一丝一毫也吐不出来。

“此次不比上一回,一来晋王府刚刚出了那样的事,二来咱们府里和韩国公那四家又正搅在宣府大同的弊案中脱身不得,老太太没法离府去养病。可若是三叔得知老太太病了,必定会立时赶回来。到了那时候,只要以养病为由,别说是我,只怕是他不让家里任何人见老太太,都是办得到的。虽说三叔如今避到了衙门里头去,可看他前次行事就知道,他似乎有恃无恐,偏生此消彼长,咱们如今又在最艰险的时候……”

陈澜说到这里,见朱氏目光炯炯,刚刚那一丝怨毒和愤恨渐渐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掩饰的不甘。直到朱氏微微眯上眼睛沉思了起来,她心头微松,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郑妈妈跟了您几十年,身家性命全都和您在一块,自然是希望您长命百岁。我和四弟没有母族倚靠,若没有您便是一切操之他人之手,自然也希望您能够平安喜乐。您病倒没法说话的这消息捂不住很久,在这点时间里头,必须得把几件事情料理好。否则等三叔回来,只怕是丁点消息都送不出去。”

一旁的郑妈妈已经是听得呆了,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澜。好一会儿,她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可她虽说是常常在外奔走,于勋贵大臣之间都是认熟了的,可要没有老太太在后头,谁还会听她一个奴仆的话?可是,三小姐还真敢说,不说祖孙情分主仆情分,全从利益着手……可老太太如今想听的也许就是这个!因而,她见朱氏面露思索之色,不禁向陈澜问道:“三小姐,你刚刚那些话说得有理,可您打算怎么做?”

然而,郑妈妈这话却没有得到陈澜的回答,而朱氏死死盯着陈澜看了一会,最终费力地动了动脖子点了点头。紧跟着,朱氏用右手指了指郑妈妈,做了个隐秘的手势,一时间,郑妈妈顿时悚然动容,忍不住张口说道:“老太太,真的要……”

见朱氏再次费劲地点了点头,郑妈妈在心里忖度了一下得失,最后却得出了一个沮丧的结论。不论是她母亲赵大娘,还是她丈夫郑管事,亦或是附庸其下的大小奴仆,甚至于他们掌管的产业,全都是因为老太太的缘故。倘若这尊靠山没了,她别说保住财产和地位,就连命都兴许会丢了。

想到这里,她立时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里,打开门在里头摸索了一阵,末了拿出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来。拿着油纸包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层层解开,最终露出了里头的一枚牛角印章来。看着陈澜,她就低声说:“这是老太太用了几十年的印章。凭借这个,老太太手里捏着的那些产业和地,再加上内内外外的管事庄头等等,都得听指派。”

陈澜只是想求得接下来这或半天或一天的行动权,哪曾想朱氏竟是把这东西托付给了她,一时间顿时怔住了。她自然听说过当年老太太的陪嫁丰厚,之后几十年又经营得极好,也听说过侯府不少产业都根本不在公帐上,而是老太太一人掌管。可是,她刚刚想到的那些计划,并不需要动用这些,再者,超越自己能力的财富,她怎么可能轻易掌握住?

“老太太,我并不是要用这些。”她轻柔而不容置疑地将那枚牛角印章推了回去,随即才解释说,“若老太太您有什么闪失,这东西到了我手里,也不过是转了转手。再说……”

她解开领子上的两颗扣子,从里头取出了那块系着红绳,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玉虎,这才轻声说:“再说,这东西也能派些用场。”

朱氏不解地皱了皱眉,等到陈澜低下身来,在她的耳畔轻声言语了一阵,她原本已经是黯淡浑浊的眸子一下子亮了。看着不知所措的郑妈妈,她轻轻摆了摆还能动弹的右手,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欣慰和满意。

由于此前方大夫来的时候,走的亦是往日刘太医问诊时那条少有人走直通侧门的路,再加上郑妈妈将此前嚼舌头的两个小丫头一顿大板子打了个半死,又把人拖出去即刻卖了,因而哪怕是翠柳居的徐夫人和紫宁居的马夫人,不是以为连日来各家勋贵的事让老太太烦心,就是自以为是地认准是晋王府那边的动静让老太太心里憋气,因而待到郑妈妈亲自过来,对她们说老太太心绪不好,今日不要前去惊扰,她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而正在学堂念书的陈衍中午一回来就得知姐姐有事找自己,因而也顾不上先回自己的芳菲馆吃饭,一溜烟先去了锦绣阁。一进门,他还想笑嘻嘻地卖弄两手最近新习得的功夫,就被陈澜当头的一句话给震得懵了。

“我问你,那位韩翰林住的地方,你可曾认识,或者是去过?”

陈衍闻言顿时好一阵心虚,原想要搪塞过去,可一看姐姐那眼睛紧盯着自个,他顿时气馁地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那是在北居贤坊五岳观旁边的一条小胡同,我悄悄去过两回。头一回是装作走错了路,在那儿听那位韩翰林给寒门学子讲课,觉得很有些意思。第二回是专程去的,结果正好碰到有人在那里欺负人,我就带着楚平他们几个把人打跑了,至于韩翰林则是没见着。”

见陈衍一副我知道错了的表情,可眼睛却是眨巴着,仿佛吃准了自己不会发火,陈澜顿时叹了一口气。想到如今蓼香院正房里还不得说话的老太太,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道:“今天是三月初九,按照三天一场的规矩,傍晚会试就该散场了,你从学堂散了之后不要立刻回家,带上楚平他们四个去随磨房胡同的贡院那儿等等。若是见着罗世子,你就说好话请他带你去韩翰林那儿。既然是他介绍的人,不是有几分交情,就是有些相识,有他引见,你也能有把握些。”

“啊,姐,你……你居然答应了?”

陈澜轻轻替小家伙顺了顺额前的乱发,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让惠心姐姐替我打听过消息,这位韩翰林心性才学都是第一等的,只怕人家不收你才是真的。记住,不要摆什么世家公子的架子。人家能在千军万马中一举夺得探花,不管此次成与不成,他都值得敬重。”

“嗯,姐你放心,我明白了!”

看到陈衍那兴高采烈又点头如啄米的样子,陈澜心中暗叹。若是可能,她当然希望傍晚陪着陈衍去见那位韩翰林,可且不说韩翰林会对一个世家女抛头露面怎么看,就是陈瑛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一点,便不容她轻易离开。这并不单单是为了老太太,也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人落下任何把柄。

如果她没想错,罗旭提到的那位韩翰林应当是与其深有关联的人。老太太的病还没个准数的当口,她首先得给陈衍寻一条好出路才行,否则便来不及了!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按着陈衍的双肩,又低低吩咐了一席话。

第125章 黑云压城

穷措大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时,只以为跨马游街便已经是人间极致,可这世上,却另有一种富贵是落地便带来。那起居八座一呼百诺的气象,除了皇家之外,便只得传承百多年的公侯伯府方才得以瞧见。只侯伯虽难取,终究还有机会,国公却是封得极少。去开国这么多年,多少赫赫豪门都已经湮没无踪,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也只剩下了四家。

坐落在积水潭西边头条胡同的韩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平日里都由上直卫亲军指挥使司派十名军士守卫府邸。然而,这天午后,北城兵马司突然出动了百多号巡丁将这里全数看守了起来,紧跟着来接防的就是锦衣卫,从沿街的后门到胡同中的正门,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看到这一幕,有心人不免心怀惊疑猜测,而消息灵通的则是联想到了早朝的事情。

莫非这一回的宣府大同弊案,连韩国公都牵涉了进去?

和头条胡同相交的新开道街上,一辆仿佛是路过的马车车帘微微掀开了一点。马车上人透过缝隙看到那些锦衣卫鲜亮的服色和挎着的腰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立时放下了帘子,又对车夫吩咐道:“不用拐进去了,从枫桥胡同和四条胡同绕一绕,直接回府!”

听到外头传来了车夫干脆的答应声,郑妈妈只觉得忧心如焚,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是和丈夫郑管事一同出的门,先是坐车前往千步廊。郑管事原本是要去通政司替老太太递折子,可一到门口打听才得知通政使司的主官通政使杨昊刚刚被下狱,一应奏折进奏等等都要重新复勘,这会儿通政司里头一团糟,就是折子送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御前,郑管事只好先硬着头皮把那份东西先交了,一出来对她分说了这些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情知事情恐怕不妙,她连忙往东昌侯府那儿绕了绕,赫然发现门口已经贴上了白底黑字的封条,广宁伯府亦是大门紧闭多了人看守,只没想到她上午来求援时还好好的韩国公府也是如此。想到自家门前的风平浪静,她忍不住捏住了袖子里那份用绛蜡封口的信,还有那只落花流水锦的锦囊,她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没个着落,分明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身上却突然冷了下来。

三小姐的计策料想是好的,可通政司明显是指望不上了,而韩国公府都那副光景了,她怎么进得去……对了,据说宜兴郡主和张铨在城内还有一处别业,地方是在哪里来着……思来想去,郑妈妈终于想到了那个几乎埋没在记忆深处的地点,慌忙又对车夫吩咐了一声。

然而,等她好容易绕了大半个京城抵达一处宅院外头,随即亲自下车敲了好一阵子门,得到的却是主人已经许久没到这儿住的消息。于是,尽管心中万分的沮丧,她也只能怏怏打道回府,却不敢回蓼香院报信,径直到了锦绣阁寻陈澜,原原本本把那些事情说了出来。

“东昌侯府被封,韩国公府和广宁伯府都多了人看守,宜兴郡主的别业根本没人?”重复了一遍郑妈妈那一番话中的要点,等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陈澜思量片刻,就又开口问道,“郑妈妈,你上午去韩国公府的时候,只见着了韩国公夫人?”

郑妈妈闻言一愣,随即才讪讪地答道:“因为老太太的事情十万火急,却又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我是直接见了韩国公夫人,大夫是韩国公夫人亲自派了心腹妈妈陪我去接来的,只说是当年张二老爷和宜兴郡主荐的人,极其可靠。至于其他人,我没留意也没打听。”

陈澜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按了按眉心,却没有太多的挫败感。只从朱氏早先的那番话中就可以知道,今次早朝上,皇帝是真正的大动干戈,既如此,那些被牵涉到的人家陡然之间被看守了起来自然是可以预见的。至于自己家为何没有多上这么一批守卫,原因如何她不得而知,但兴许下一刻就会有人来了。

“三小姐,如今该怎么办?”

“郑妈妈别着急,你请先回蓼香院,这消息不要告诉老太太,我另想办法。你放心,既是答应了老太太,我总会把事情办妥当。”

尽管此时郑妈妈心里仍是疑虑重重,可有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别的对策,只能将怀里的信和锦囊摸出来交还给陈澜,忍不住又嘱咐了一遍,这才垂头丧气地离去。她这一走,陈澜立时招来红螺道:“一早我对三婶提过你干娘的事,三婶满口应了,只她毕竟事忙,你去瞧瞧,如果见着你干娘立刻把人叫过来。”

红螺应命而去。大约一刻钟之后,她便偕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进了屋子。那妇人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嘉定印花布对襟衫子,黑色的裙子,通身上下不见半点首饰,看上去却朴素大方。这样一个人在身前一站,陈澜立时就满意了七分,见其依礼跪下磕头,她忙向红螺示意搀扶了人起来。

“田妈妈,从今往后,便得请你多费心了。”

“那是小的职责,自不敢疏忽。只小的不过是寻常粗使仆妇,万不敢当妈妈两个字,还请小姐直呼小的名字。”

见田氏有些不安,陈澜就笑道:“田妈妈快别这么说,红螺姐姐是你的干女儿,又是老太太给我的,我平日都尊称一声姐姐,更何况你还多一重辈分?从前的身份那是从前,到了我这儿,自然就是我说了算。不提其他,就拿府里那些认了干女儿的往往是拿钱的时候心安理得,有事的时候浑然不顾,田妈妈你的人品就高洁多了。单凭这个,也足够给下头人做个表率。”

田氏原以为陈澜调了自己过来只为了给红螺面子,顺便照应照应自己这个没什么正经差事的寡妇,此时听见这一番话,心头顿时大为触动,立时偷眼去看红螺。见红螺对着自己笑吟吟地点头,她哪里不知道红螺是真心随了这位新主子,她不禁踌躇了起来。

从前丈夫还在的时候,她也有些争强好胜的心,可丈夫去了,她又没个一男半女,于世事反而看得更透彻了些。收了红螺做干女儿不过是府里分派,可红螺懂事,并不像那些丫头起初逢迎之后得志了就撂开,倒是隔三差五捎东西来,因而她不免也生出了照应的心。

此时,看看红螺,想想三小姐在下头的名声,她心里叹了一声,便又屈了屈膝:“三小姐如此看得起,小的若再推搪,便是不识抬举了。小的大字不识一个,没什么别的能耐,但跑跑腿做做事还行,三小姐若是要差遣,尽管吩咐就是。”

陈澜也知道,田氏不是楚家那几家受过自己大恩惠的老家将,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话,要指望人完全为自己所用并不现实,可她知道朱氏没法容那些人进府做事,所以那会儿临走时只能下决心把人留在了天安庄经营,所以,田氏这等身家清白的便是她眼下唯一的选择。因而,见田氏如此说,她就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和锦囊,一块双手交给了她。

“三小姐,您这是……”

“田妈妈,家里有出门办事的妈妈,原本这事情自然不该由你去办。但这两天京城多事,再加上如郑妈妈这等未免扎眼,所以这事情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你这样靠得住的才行。如今事情紧急,但请田妈妈记着,这信送到南居贤坊门楼胡同……”陈澜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又仔细形容了一番年龄外貌形状,见田氏聚精会神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她这才补充了一句,“事不宜迟,我已经让芸儿的舅舅去雇了一辆车在后门,请田妈妈立刻前去。那边眼下未必在家,如若不在,你就在外头先住上一晚,这是银钱。”

陈澜从红螺手中又接过两个荷包递了过去,见田氏接过之后一掂分量就立时一愣,她又解释道:“这其中一个里头是几个从一钱到一两不等的银角子,留着住店亦或是零用。另外一个是两个小金锞子,留着备不时之需。”

听着陈澜这番话语,田氏终于生出了一丝紧张来。然而,想想自己也是侯府家生子,如若有什么事必不得独安,再加上红螺从前是老太太的人,现在是陈澜的人,偏生和侯府主人阳宁侯陈玖都扯不上关系,她这孑然一身的寡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令自己镇定了下来。

“三小姐既是信得过小的,小的必定把事情办成。”

眼看着红螺带着田氏下去,陈澜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往后头靠了靠。韩国公、东昌侯、阳宁侯、广宁伯,老太太多年来都习惯于靠这四家合力度过难关,但如今一场弊案就把这四家全都牵扯了进去,连带着还陷入了无数文官,这当口指望那些亲朋故旧来管阳宁侯府的事情,自然是不现实,她也只有寄希望于那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就只能等了……还有,老太太这事也不能一味都瞒着,尤其不能瞒着马夫人徐夫人。她要争取的时间已经争取到了,之后就不能给三叔陈瑛留下话柄。

第126章 侯府该变天了!

正阳门前的棋盘街不但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兴许也是整个天下最热闹的地方。位于皇城大楚门之前的这条街百商云集千肆争艳,素来是大商贾开店首选。然而,让外乡人难以置信的是,从这棋盘街往北过了大楚门,便是高高的朱红色宫墙,里头沿千步廊两侧就是五府六部以及各种衙门等等庄严之地。这喧嚣和肃穆仅仅是一墙之隔,这等奇思妙想多年来遭过人们非议,可也得过无数赞叹,就连各衙门中的官员也觉得这棋盘街方便。

沿大楚门进去,千步廊两侧分布着诸多衙门,西面是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太常寺和通政司,东面是除刑部之外的六部衙门和翰林院钦天监太医院等等。左军都督府夹在中军都督府和右军都督府之间,是千步廊西面自北往南的第二座衙门,虽是太祖年间的建筑,但多年修缮,却也气派庄严。

如今掌印都督不在,陈瑛日日在签押房中办公,自己的直房倒是很少呆。这天黄昏,他把一应公务整理完,就吩咐了两个书吏留在签押房以防有紧急公文,自己则换了便装,到了外头大楚门和在那对面直房等着的两个随从亲卫会合,和往常一样进了棋盘街上一家常常光顾的饭馆。这棋盘街上的酒楼饭庄素来是京官文武聚集,因而虽是二楼各包厢用屏风隔开,但那些议论声却根本遮盖不住,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在议论早朝之事。

“要我说,这事情也不止一天两天了,既然有人胆大包天,那是该死!”

“该死?我看你是昏头了吧,也不想想皇上突然这般大动干戈是什么心思!要说干净,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干净的人,就是咱们,一年到头的俸禄是不少,可要真的养活家里那几口子家人和家仆奴婢,靠那些俸禄怎够?还是说,你能保证自己就一定干净?”

“嘘,王兄你是喝醉了,这可是大庭广众的地方……再说了,咱们那点小打小闹,怎么能和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比?”

听着隔壁一间包厢中的议论声突然从聒噪变成了极小声的窃窃私语,陈瑛便朝一旁的两个亲随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人立时蹑手蹑脚出了门去,不消一会儿又回转了来,却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老爷,是兵部武库司的。”

“怪不得。”

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三个字之后,陈瑛便不再言语,只是一门心思吃饭。只和从前在衙门一样,桌子上但有饭菜,没有酒。待到一顿饭差不多吃完,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个亲随上前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门外人言语了两句,立时倏然转过身。

“老爷,府里有人在大楚门那边等,说是有要紧大事禀告老爷。”

要紧大事?

闻听此言,陈瑛面色有些微妙。今日早朝惊变,从文到武从上到下都吓得不轻,消息若是传开来,只怕京城那些豪门世家都会产生莫大的震动,再加上昨天晋王府还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实质上的皇长子在危机面前竟会做出这样的应对,可偏偏皇帝还是将主持审理宣府大同互市弊案的事情交给了他,这是表示支持的压担子,还是代表最后一个机会的告诫,他还真说不好。这当口,府里有要紧事的最大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站起身来,随手抓起一旁椅子上搭着的大氅,随手往身后一甩一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两个亲随自是紧随其后。一行三人出了店门,小二在后头嚷嚷一声您常来,见一道银光往面门射来,忙敏捷地一接一捏,感觉到是一个足有二钱重的银角子,他就熟练地往腰里一塞,这才笑眯眯地跑到了柜台。

“老规矩,甲四房的酒菜还是记在阳宁侯府的账上……真奇怪,这么晚,侯府有什么事找这位侯爷……”

陈瑛才一到大楚门,早就在那里探头探脑的那个小厮就一溜烟跑了过来,利索地跪下磕头,随即站起身垂手说:“三老爷,家里出事了。”

随手一挥分派了两个亲随看住左右可有闲杂人等,陈瑛就把人叫近前了些,口气严峻地问道:“仔细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早,老太太派人去把苏家表小姐接了来,就安置在锦绣阁,随即又有好几拨人往蓼香院送消息,后来老太太就把三小姐叫了过去。没多久,很早就出了门的郑妈妈回了家,可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出了门去,大约半个时辰就带着人从后门回来,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瞧着那架势像是个大夫!那老头后来由赖妈妈送走的,因为也是走的后门,所以一时也看不清楚是往哪走的,也不太好跟。只后来郑妈妈和郑管事又一块出过门,午后未正三刻才回来。”

那小厮嘴皮子极是利索,不一会儿就把上午下午家里那点子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只却不敢贸贸然开口断言老太太究竟怎么了。而陈瑛听完了之后,目光闪烁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最后便点了点头:“你这报信来得及时,回头我重重有赏……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分派之后就回府!你们两个,阿四去备马,小七,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太医院!”

闻听此言,那小厮心中大喜,慌忙答应了一声。眼看陈瑛带人径直往衙门里头走去,他就随着其中一个亲随去备马,嘴里又少不得极殷勤热络地和门子搭讪,一面盘算着将来能得些什么好处。他们那一家子在老太太手底下都出不了头,如今三老爷继承了爵位,又得皇帝信任,这一回韩国公倒下兴许还能接掌左军都督府,奉承好了将来的好处可大得很!

须臾,那个亲随就牵了两匹马过来,那小厮慌忙也解下了起头赶过来时拴在拴马桩上的一匹瘦马,须臾,把事情交待明白的陈瑛就从里头出了来,三人先后上马,风驰电掣地沿江米巷匆匆离开。上了宣武门大街,陈瑛眼见一队锦衣卫拐进了一条胡同,忍不住勒马端详了片刻,随即方才一言不发地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及至从东边的崇和坊进了阳宁街,在西角门前头一跃下马,他看也不看迎出来的门房,撂下缰绳给后头的亲随,直接提着马鞭子就径直进了门。

二门口的婆子得了信,一边急忙打发人往里头报信,一面往外出迎。可刚出门下了台阶就看见陈瑛拐了过来,竟是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三老爷,就眼睁睁看着人从身边扬长而过。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蓼香院穿堂外头,陈瑛就看到夹道那边,马夫人正扶着祝妈妈急急忙忙地过来,略一思忖便站在那儿等了片刻。等人到了近前,他也不等马夫人开口说话,就点点头说道:“二嫂来的正好,我听说老太太今天身子不好,你随我一块去看看。”

从昨儿个到今天,惊涛骇浪一波波袭来,尤其是事涉陈玖,马夫人这个年纪轻的都已经吃不消,她甚至连陈冰也拘在房里不准出门。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她这会儿觉得老太太是顶梁柱,就怕老太太有什么不好,可偏生蓼香院傍晚时传老太太的话请她过去,她一看就吓了一大跳,一直到刚刚都是失魂落魄的,偏生丈夫陈玖还不在。

可此时此刻,只看眼下陈瑛这架势,她就知道自己决计拦不住人,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这才跟着陈瑛一块进门。

一进正屋明间,陈瑛就闻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药香,眼睛顿时一跳。见绿萼玉芍上前行礼,他便淡淡地问道:“老太太在西屋?”

尽管知道消息捂不住多久,但绿萼和玉芍都没想到,三老爷陈瑛竟然会这么快赶回来,心里慌乱,脸上自然而然也就显露了出来。玉芍咬了咬牙,便低着头说:“三老爷,老太太服了药就歇下了,三夫人和三小姐轮流陪着,这会儿是三夫人在里头。”

“夫人倒是周到。”陈瑛冲一旁的马夫人微微一笑,这才慢悠悠地说,“今天衙门稍稍闲一些,所以我就回来看看。听说老太太常用的刘太医正好高升去了宫中御药局,我寻访着太医院的一位陆太医不错,已经让人去请了。老太太一直用刘太医的药也没见多少好转,如今正好换着人好好瞧一瞧。”

闻听此言,马夫人心惊肉跳,绿萼和玉芍更是齐齐面色大变。两人对视一眼,绿萼见玉芍咬着嘴唇似乎还想说话,忙冲着她死命摇了摇头,总算是把原想要豁出去的玉芍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门帘一动,却是徐夫人从西屋朱氏的寝室出了来。她刚刚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出了屋子就叹了一口气说:“老爷有孝心,这没了刘太医还确实是不便,下午老太太才犯过一回病,偏生家里还刚接了客人来,所以硬拦着咱们不让人知道,也不让往左军都督府报信。”

“客人?就是苏家那位姑娘?”陈瑛嗤之以鼻,可看到马夫人亦是满面紧张,话到嘴边不免改头换面,“老太太好意,可总得有个尊卑长幼,既然病了,自然得先顾自个儿……老太太的病情究竟如何?”

“老太太……老太太听说晋王府的事才发过病,大夫说是要静养,这会儿稍稍好一些,只是没力气说话。”

没力气说话!陈瑛一颗心猛地一跳,拢在袖子里的右手骤然捏成了拳头。若是真的如他所料,这侯府就该变天了!

第127章 拜师,同门

傍晚时分,随磨房胡同就挤了好些人。尽管一整座贡院早就被军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城兵马司来回巡视净街,但今天是散场的时候,自然不会再有人出来赶人,于是,一个个翘首企盼的身影,一辆辆或新或旧的骡车,有的是家人亲自来等,有的则是家下伴当,还有的是亲朋故旧……总而言之,若不是忌惮这儿的规矩不能放声,人们一早就议论了起来。

会试一共是三场,每场三天,如今这会试的考题早已传得人人皆知,那些有文墨功底的,少不得揣摩着这考题的难易,时不时悄悄摇头。一身青布直裰的陈衍带着楚平四个站在人群当中,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看着人们的企盼期待,不知不觉的,他也对里头的情形好奇了起来。于是索性仗着楚平四个年纪小力气大,排开人群往里走,出了一身大汗总算到了最前头,只身前却拦着一排军士。才伸长脖子往贡院那儿看,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散场了!”

也不知道是谁提高嗓门嚷嚷了一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贡院大门口。眼见两扇大门陡然洞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举子鱼贯出来,众人一时哗然。有叫少爷的,有叫老爷的,有叫叔伯兄弟的,也有叫大侄子小外甥的……一时间叫什么的都有。陈衍差点没被这乱七八糟的声音震了个糊涂,眼睛立时有些不够用了。

好在这贡院紧贴着京城的东墙根,从那边大门出来必得经过这里,再加上他们总共五个人,不虞漏过了人去,很快眼尖的陈衍就瞧见了一身蓝色松江棉布直裰的罗旭。他既不是最先出场的那些人,也没落在最后,挎着考篮笃悠悠的走在当中甚是悠闲,甚至还有闲暇左顾右盼,倒不像是在那狭小的号房中憋了九天,而像是踏青游园回来似的。

“罗大哥!”

相比那些卯足了劲博取功名的举子,罗旭自然轻松。父亲根本不指望他去考个进士回来,皇帝倒是赐了举人出身,又下了旨意让他去考,可也没说一定让他考中,至于那些读卷官主考官们,只怕更恨不得在糊名誊录的时候做点文章,所以,他是满腹轻松下场,甚至连佐料都预备了齐全,天天在号房中变着法子弄好吃的填肚子,让号丁和巡官们全都目瞪口呆。这会儿好容易考完了,长舒一口大气的他轻声哼着小调,可这乍一声罗大哥顿时把他吓着了。

除了他家里那些庶弟庶妹,还有谁会叫他大哥?等等,这前面可还有个罗字!

往人群里头一瞧,原本还有些犯嘀咕的罗旭顿时一愣,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待看清了那个朝自己招手的少年,他立时把那些疑虑之类的东西丢到了一边,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回城之后就要天天去学堂了吗?”

“是天天去学堂,不过只要有个名目,溜出来也容易。今儿个下午还没上课时我就对学堂的先生说,今天要来贡院瞧瞧,也好感受一下数千学子出贡院的壮观景象。先生自然是赞我有心,轻轻巧巧就准了假。”陈衍笑嘻嘻地解释了一番,见罗旭手上还挎着那个考篮,再见刚刚出来的举子人手都是一个,不禁有些好奇,“进贡院必得要这玩意么?”

“那是当然。”罗旭不想在路当中挡了别人,于是就拉着陈衍往边上去了,随即笑着打开了考篮的盖子,“你看看,这里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我用着剩下的鸡子、葱花、胡椒……”他解说了一大通之后,见陈衍已经是瞠目结舌,这才在他头上弹了一指头,“别那么吃惊,这下场都是如此,每场都是每人三支蜡烛,再加上柴炭三斤,伙食倒是有米有肉,可也得自己有心做。大多数人都是冷灶,至于我……那属于有闲情雅致的。”

自吹自擂了两句,罗旭终究是心情好,于是就和陈衍一块并肩慢慢往外走,一路走一路说了些考场中的趣事,他便突然问道:“说吧,大老远跑东城贡院来,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你可别拿糊弄你们学堂先生的话来糊弄我,我可不是迂腐的老夫子。”

“这个……”姐姐中午才答应了自己,之后又道出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陈衍也知道姐姐这一回突然让自己找罗旭,让其带着他去拜师是为了他好。然而,姐姐越是吩咐他不能对外人吐露,他就越忍不住,好半晌才咬了咬牙说,“是这样,上次罗大哥你提到的那位韩翰林……我之前去了两回……这次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让韩翰林收了我这个弟子。”

此话一出,罗旭顿时愣住了。盯着陈衍看了老半天,他便目光闪烁地说道:“这拜师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也得有六礼束修才行,再说,你家里虽没有父母,可还有其他长辈,总不能瞒着他们行事吧?你可别自作主张。”

“我哪敢自作主张,姐姐都答应了,还在老太太面前帮我说好了,否则我哪有那胆子?至于六礼束修,我趁着下午的功夫已经让楚平他们四个帮我准备好了。”

一句姐姐答应了,让罗旭听得一怔,随即又是一喜。下场之前,他很是打听了一下阳宁侯府的情形,自然知道如今的陈澜缜密细致,自己这些作为绝对瞒不过人去,只如果她真的去打听了,那么便一定会明白,他完全是一片真真切切的好意。于是,强耐那股说不出的欢喜,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满口答应说:“好,我原还打算明日再去那儿,既然今天你家里人都答应了,咱们现在就走!”

出了随磨房胡同,罗旭见陈衍吩咐了一声,楚平四个顿时分出两个朝那边一辆样子寻常的清油车跑去,不禁又打量了一下陈衍那寻常小书生的衣着,暗赞这小子年纪不大倒知道低调,不像那些京华豪门的纨绔。可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听见一声响亮的鞭梢破空声,一扭头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身边。

“少爷,这可总算是考完了!”驾车的车夫笑容可掬地摘下了头上的毡帽,车里头亦是钻出了一个小厮来,“夫人可等急了,咱们赶紧……”

“这个你先帮我带回去!”罗旭不由分说地把手中的考篮塞给了那小厮,随即不等他答话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回去禀告娘一声,就说我先得去北居贤坊办点事情,晚上准回来,到时候少不得再捎带一盒娘最爱吃的天香斋点心。好了,你赶紧先回去!”

“少爷,少爷!”

眼看着罗旭拉着陈衍,在两个膀大腰圆的少年的跟随下上了路边的另一辆马车,那小厮顿时目瞪口呆,可叫了两声压根没回音,他只好哭丧着脸拿着考篮上了车,心里想着回去如何向夫人交待。然而,等他回到宜园,撒腿跑到二门通报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跟着一位妈妈进了香茗馆,进屋后磕了头原原本本一说,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夫人竟是不曾有丝毫责难。

将那小厮打发了下去,林夫人想起儿子一直提起的那位先生,不禁满脸的笑容,嘴里轻声叹道:“这孩子倒是尊师重道,出了场先去探望探望先生,原本也是正理。”

贡院散场原本就是不早了,再加上由东城贡院到北城北居贤坊,差不多是纵垮了大半个内城,罗旭又带着陈衍去灯市胡同买了几样东西,因而抵达北居贤坊的那条小胡同时,已经过了一更。由于夜禁在即,路上行人无不行色匆匆,陈衍跟着罗旭在门前下车的时候,瞧了瞧天色,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刚刚在车上时,因为多日贡院答题疲惫欲死,再加上车内昏暗,罗旭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衍说话,也没太注意他的表情,但眼下楚平四个已经打起了灯笼过来,他自然而然就看到了陈衍那不甚对劲的表情来。歪头想了一想,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她那么聪明的人,有什么不知道……咦?”陈衍一下子反应过来,见罗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立时明白自己又露馅了,不禁有些垂头丧气,“甭提了,我的事情姐留心得很,没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再说,我不说,只要姐姐一逼问,这四个小混蛋也会告密!”

见陈衍说着就没好气地瞪了楚平他们四个一眼,罗旭不禁莞尔,然而又立刻沉吟了起来。陈澜知道是他向陈衍介绍的韩翰林,答应之前又必定会去打听过,为何非得挑着他刚刚从贡院出来的这个晚上就立时三刻去拜师?莫非是……阳宁侯府陈家出了什么事!

此时天色早就完全暗了,胡同中寻常人家大多是已经睡下了,四处黑漆漆一片,那四盏灯笼的光芒只足以照亮面前这块地儿。罗旭只怔了一怔,就没再多问,拖着陈衍敲开了旁边一座院子的门。见那个应门的老仆瞧见他又惊又喜,他笑着指了指楚平手中抱着的大瓮,又笑道:“梁伯,这是灯市胡同杜康楼的醪糟,我知道你爱这个,特意捎带了来。”

见梁伯笑得眯缝了眼睛,他一把拽起陈衍往里头走,过了屏门就高声嚷嚷道:“先生,今天贡院散场,我带人上您这儿蹭饭来了!”

话音刚落,正房门前的帘子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一个身穿蓝布直裰的中年人迈过门槛出了屋子,一看到这先后进来的一行人,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竟然收了你这么个弟子,亏你小南弟弟还成天惦记着你……进来吧,就想着你指不定会来,今晚你师母还做了红烧肉!”

罗旭闻言大喜,忙笑嘻嘻上前行礼谢过,随即转头拽了瞠目结舌的陈衍一把:“还呆着干什么,和我做同门师兄弟,难道你还不乐意?快跟我进来,师母的红烧肉可是天下一绝!”

第128章 得志便猖狂

阳宁侯府蓼香院正房明间。

尽管徐夫人说是老太太下午又犯了病,眼下没力气说话,但风驰电掣赶回来的陈瑛这时候却不着急了,只是在明间里头坐着,并没有贸贸然往西屋里闯。见着这情景,原本心急火燎赶来想试着拦人的马夫人倒是没底了,可开口一问,陈瑛就淡淡地答了。

“老太太既歇着,我们就先别去打扰了。横竖我已经让人拿着帖子去了太医院,等人来了,咱们一块陪着那位陆太医进去也不迟。”陈瑛见马夫人讪讪地点了点头,又斜睨了坐立不安的徐夫人一眼,仿佛是不甚在意地问道,“听说三丫头刚刚在这儿陪了好一会儿,才回去用饭,那其他几个小的呢?咱们家虽有的是使唤人,可祖母病倒,他们这些做晚辈的却人影不在,哪有这个道理?”

“是老太太这儿需要安静,所以特意吩咐他们不用来的。”尽管是夫妻,可徐夫人在陈瑛面前,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此时勉强又解释了一句,见一个丫头引了陈澜进门,顿时如释重负,连忙岔开话题对着陈澜说道,“你怎的不好好歇着?昨晚上折腾了你大半宿,老太太之前又说过让你不用过来,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陈澜知道这不过是徐夫人没话找话,因而先是上前对陈瑛和马夫人徐夫人屈膝施礼,站直身子之后便说道:“横竖用过晚饭在屋子里也无事可做,就过来看看老太太的情形。再说,今天外头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叔这样日理万机的也从衙门赶了回来,何况我这在家的?”

尽管陈澜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可陈瑛听在耳中却怎么都觉得这是在嘲讽自己,顿时眼神一凝。只他从徐夫人和马夫人的神情中已经看出了太多端倪,此时极有把握,自然不愿和一个晚辈多做纠缠,微微一笑就吩咐陈澜坐下。几个人在明间里坐着低声交谈,杯盏里的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最后淡然无味时,外头终于有人报说陆太医来了。

这一回却不同于早上的事急从权,陈澜和马夫人徐夫人一道避进了东次间。因这两位都是婶娘,陈澜也没法去透过门帘缝隙查看什么,甚至连那边说话的声音也丝毫听不见,只能寄希望于绿萼玉芍好好守着朱氏——毕竟,郑妈妈这等原本就擅长在外头奔走的这当口留在府中也是白搭,下午就和郑管事一道离府,如今最可靠的人就只剩下那两个大丫头了。

“也不知道那位陆太医怎么样,从前根本没听说过他的名头……”马夫人一想到今天下午来的时候,陈澜坐在朱氏身边,一边听一边转述老太太的话,她听到陈玖也搅和在那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时那心惊肉跳,此时忍不住又急躁了起来,“三丫头,那方大夫究竟可靠不可靠?若是可靠,不如把人请来家里住着,总比三天两头去请太医好,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徐夫人不自觉地去看了一眼陈澜,见她也同样瞧了过来,脸上亦是深深的无奈,她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晋王眼看着势头不对,以陈瑛那个性应当不会再把陈汐巴巴地送去晋王府,既如此,和罗家的婚事指不定要重新拿上台面计议,和罗姨娘之前的吵闹只怕也要到头了,偏生这节骨眼上老太太病得这样重,她何尝不是最急的那个?可娘家广宁伯府自顾不暇,而她的儿子还小,非但不能倚靠,还需要她的保护!

“二婶,不论如何,这事情总得三叔允准。”

陈澜一句话将马夫人的满腹牢骚打回了肚子里,便耐着性子继续坐在那儿等待,直到外间传来了送人出去的声音,她们方才几乎同时站起身来。马夫人更是快步走到门口,将帘子揭开一条缝瞧了瞧,见人不在就径直先走了出去。见此情形,陈澜忙上前去搀起了徐夫人。

“三丫头……”

“三婶,能称得上太医的,总不会看不出老太太如今的情形。老太太都这个样子了,咱们得自己打起精神,不能让人小觑了去。我家四弟也一样还没到独当一面的年纪,离不得我,六弟还小,一样离不得您。”

徐夫人闻言剧震,看着陈澜那沉着的表情,她骤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好歹还有她这个成年人护着,才只十四岁的陈澜却还得看着陈衍,心里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这一刻,她们至少是同病相怜的。

徐夫人和陈澜一块出来的时候,陈瑛也正好打起门帘跨过门槛进了屋子,他看上去面沉如水,心里却洋溢着一股得胜的快意。刚刚在屋子里,他虽然极尽恭谨,却也不无有意地点出了几桩事情,眼见朱氏眼露凶光却不发一言,他便知道,这一回她的獠牙是真的折断了。待到送陆太医出门的时候,陆太医悄声对他说这必然是小中风,老太太应当不是没力气说话,而是短时间内无法说话,他终于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如释重负。

他这回调回来,皇帝自然是要借用他在云南镇压蛮乱时的凶戾,就算丁忧也必然会夺情,可若是就这么让朱氏死了,实在是难以消他心头之恨,而且更会败坏了他的名声。既如此,如今的状况自然便是最理想的!让那个恶毒的老太婆看着她所拥有的一切被一点点蚕食殆尽,那种钝刀子割肉的苦楚才是真正的报应!

因而,陈瑛看了一眼满脸焦急迎上前来的马夫人,又瞥了瞥站在一块的徐夫人和陈澜,这才板着脸说:“陆太医说了,老太太的病很不好,足可见是下午耽误了!虽说是一直犯的老毛病,但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如此轻忽?还有,蓼香院的人手也未免太少了,一等的丫头少了两个,二三等的不是年纪小就是根本不懂得服侍,还是调些熟手来伺候,顶多我们身边少些人就是了!”

果然来了!

陈澜心中一紧,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拽了拽徐夫人,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而马夫人则是眼皮一跳,随即强笑道:“三弟说的是,这话我前几天就对三弟妹说过。等我回去就在紫宁居那儿匀一匀,总能挑出两三个妥当的人来服侍老太太。”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小阵喧哗,紧跟着就是一个丫头的声音:“三老爷,二夫人三夫人,门上报说,四少爷的车刚到西角门。”

此话一出,陈澜微微色变,搀着徐夫人的手也不由得一紧。陈瑛在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把人叫进来!老太太才病着,他竟然还有心在外头闲逛到这么晚才回来!”

徐夫人瞧着不对,慌忙在旁边劝道:“老爷别发那么大火,兴许是有事……”

“有什么事?下了学堂就该回家来,这等夜禁时分在外头闲逛,若是被五城兵马司巡城的人逮着了,岂不是丢了咱们家的脸?”陈瑛冷哼一声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又恼怒地说,“这一头祖母病了还在床上躺着,他不回来好好探视陪着,反倒跑到外头野,这是哪门子规矩?”

这会儿纵使是马夫人也瞧出了陈瑛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只想着长房之前得势了好一阵子,如今丢脸失势正好,因而乐得在旁边看笑话。徐夫人倒有心帮忙说两句话,可面对陈瑛那太过锋芒毕露的目光,一时又有些畏惧。而陈澜早在陈瑛突然赶回来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遭,见满屋子沉默,她便轻声开了口。

“三叔,四弟今天傍晚出门,老太太是知道的。”

“老太太知道?老太太连话都难说了,还有功夫管晚辈的事?”陈瑛倏然转头盯着陈澜,心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陈澜差遣陈衍出去做了什么?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几许讥诮,“我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一向护着小四,可眼下是什么时辰了,纵使老太太答应,也没让他在夜禁的时候还在外头乱逛吧?你倒是说说,他到哪里去了?”

见陈瑛目光看了过来,根本不知道陈衍究竟到了哪儿去的马夫人和徐夫人只是各自皱眉,而绿萼和玉芍面对那渗人的目光自也不敢直视,垂着头都是满脸焦急。就在陈瑛又转向了陈澜,脸上那质问意味越来越浓的时候,外头院子里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三老爷,二夫人三夫人,四少爷是威国公世子送回来的!”

一听到威国公世子这五个字,陈瑛顿时脸色微变,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陈澜,这才一言不发地上前自个打起门帘出去。陈澜依稀听到门外陈瑛问了几句,随即就传来了靴子踩踏在地上的声音,料想是出去见人了,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心里又不免有些悸动。

拜师的事情多半是已经成了。她是万般无奈方才走出了这一步结果难料的棋,而且已经反复告诫了陈衍不要告诉罗旭家里朱氏犯病不能说话的情形,可罗旭偏生亲自把陈衍送将了回来,应当不是猜出事情不对,就是已经从陈衍口中套出了什么话,难道这真的是个天生古道热肠?

第129章 兄友弟恭,且忍一时

作为威国公世子,罗旭还是第一次这么堂堂正正地上了阳宁侯府来。此时,坐在侯府前厅三德厅,他懒洋洋地端着刚刚送上来的茶,待到快半凉了,这才咕嘟咕嘟一气喝了个干净。见此情形,坐在下首相陪的陈衍忍不住低声提醒道:“罗大哥,之前先生才说过,喝茶得慢慢品,不能牛饮……”

“才拜了师就教训起我这个师兄来了,你这小子还真是倒戈得快!”

罗旭没好气地放下茶盏,正要再调侃陈衍几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说话声,连忙冲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也一改刚刚的懒散坐姿,弹了弹衣角正襟危坐。下一刻,就只见一个人从高高打起的门帘下头跨过门槛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绣宝相花的盘领右衽斜襟衫子,脚下是一双朝靴,看着精神利落,不是陈瑛还能有谁?

见陈衍已经先行站起相迎,罗旭也顺势起身,笑着拱了拱手说:“见过陈世叔。”

陈瑛在云南多年,一直都是威国公罗明远的部属,一路从所镇抚升迁到都指挥使,再加上又娶了罗姨娘,和罗家的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的紧密。然而,对于在京城住了多年的林夫人和罗旭母子,他便陌生得紧了,哪怕有口头约定的婚约在,之前也不过是在去威国公府拜访之际见过一面,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这会儿,端详着罗旭和陈衍,他却猛地想到罗旭应当是今日刚刚从贡院散场出来,不禁凛然一惊。

“这么晚了,居然还劳动世子送我家小四回来,实在是……”

“陈世叔这是哪里话。”罗旭笑容可掬地看了一眼没了晚饭时的活跃,低垂着头做老实本分状的陈衍,这才解释道,“我此次下场前到了通州田庄上闭门读书,偶尔出门闲逛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陈小弟,结果一见如故。他年纪不小了,一味在学堂塾师那儿读书,有时候也觉得所学不够,所以我就说过要为他引荐一位先生。他回来之后对贵府老太太提了此事,得了允准之后,偏巧我又下了贡院会试,所以今天会试散场我才得空,正好带了他去那边见人。那是我的授业恩师,如今他送上六礼束修一磕头,我也得改口叫他一声师弟了。”

这一番话不长不短,却把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楚明白,一时间,陈瑛不禁大吃一惊。只他多年军旅,为了升迁不遗余力,城府自然深沉,打了个哈哈就笑道:“想不到我家小四竟然有这样的福分,一下子成了世子的师弟,这还真是缘法独到。”

“可不是缘法独到?”罗旭愈发笑容满面,又将晚间把陈衍引过去拜师的一番情景拣要紧的提了两句,这才叹道,“我那先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又曾经过了馆选,赫然储相,结果却在外在内蹉跎了多年,好在同年同乡众多,如今致仕了日子也还好过,就是我当年,为了拜师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倒是先生见了陈小弟甚是满意,满口就答应了,哎,要说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一旁的陈衍老老实实低头垂手站在那儿,可脸上的小眼睛却在四处乱转,悄悄留心着四下里的动静。只罗旭实在是太会胡诌,好几次他都听得差点没笑出声来,险些露馅,捱到最后,罗旭总算是洋洋洒洒一长篇话说完,又将他拉过去很是关切地嘱咐了一番去先生那里听讲要预备的书本和东西等等,他方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头撇下,郑重其事地对着人一躬。

“师兄放心,我都记下了。”

这一对兄友弟恭的模样,陈瑛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奈何如今晋王可说是面临危机,剩下的虽还有三个年长皇子,但他再也不敢轻易下注,因而,原先一度准备疏远的和威国公府的关系,如今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因而,他只得强忍心头恼怒,虚与委蛇又客套了一番,随即亲自把罗旭送了出去。

到了仪门处,眼见家人驾过来的竟是自家的马车,陈瑛不禁心中一跳,正要发问时,罗旭已经是很不好意思地一摊手道:“今儿个好容易捱到了会试散场,我就把自家来接的车和人都打发走了,只带着陈小弟去了先生那边。既是谢师,又是引荐,两桩事情并成了一桩,结果却没想到先生高兴,陪着多喝了几杯,这一耽误就是夜禁,索性就陪着小师弟一块回来了。对了,三月十八在我家宜园的赏花,这是早就派人通知贵府的,世叔可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