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下好一会的陈澜朦胧间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刚刚躺下时那种七上八下的感觉顿时无影无踪。回应了他的轻吻,她就轻声问道:“怎么就回来了?”

“傍晚正好陛下召见,之后就让我回家一趟,正好遂了我的心愿。”杨进周轻轻揉了揉陈澜那光洁的额头,这才说道,“今天阳宁侯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娘那里我刚刚去瞧过。你也是的,操心这些那些就算了,这事情还瞒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一回来就啰嗦这些,旁人看见哪会相信你是冷面杨!”陈澜嗔怒地横了他一眼,又随手把身边的一个大靠枕递了给他,“是呆一会还是呆一晚上?如果今晚还要走,陪我一块歪一会,咱们说说话。”

第464章 前夕

说是说说话,可只是彼此间闲聊了几句,杨进周就发现陈澜已经睡熟了。那轻轻的均匀呼吸声中,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满头长发就这么散落在枕头上,散落在他的臂弯里,甚至还有几缕缠绕在了他的肩头,用手去抓又调皮地黏上了他的掌心。看着她宁静安详的睡姿,他揉按了两下她光洁的额头,见她仿佛不舒服似的挪了挪脑袋,他不禁笑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带你回京城来。江南那地方虽说直到我们走的时候,也没完全理清楚头绪,但毕竟天高皇帝远,上头又没有顶头上司,日子比这惬意多了。”

见陈澜依旧睡得香甜,他哑然失笑,又弯下腰来,耳朵贴在她小腹上那一层锦被上听了听。好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他先是自失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了被子拉上了帐子,这才趿拉了鞋子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外间穿好了鞋子,见云姑姑柳姑姑上了前来,杨进周这才吩咐道:“夫人如今身体要紧,老太太又病了,我不能时时回来,家务事你们两个多担待。”

云姑姑柳姑姑自然连声应是。见杨进周若有所思,仿佛还想嘱咐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云姑姑就轻声说道:“老爷这些天都不在家,有件事一直都没法禀报。事情是这样的……”云姑姑言简意赅地把金簪的由来等等如实道来,见杨进周先是皱眉,随即脸上的冷意渐浓,她便谨慎地没再往下说,只是垂手站在那里。

“这事情我知道了。”惜字如金地吐出这七个字后,杨进周便再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叮嘱了一些别的琐事,字里行间满是各种各样的关切。一直等云姑姑和柳姑姑一路送了他出二门,他在下台阶的时候方才突然停了停,“这事情我会设法盯着,不要告诉夫人我知道此事,免得她又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担心来。如果可以,少让她出门。”

嘴里这么说,可出了大门上马,杨进周一挥马鞭,心里却犹如明镜似的透亮。要是他的妻子真的关在深宅大院只管相夫教子,那还是她么?

“只希望长公主也体恤体恤,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千万别拿去告诉她!”

陈澜一觉醒来时,就已经是大天亮了。枕边空无一人,昨夜的温言软语仿佛只是梦幻。她歪着头竭力想了想,依旧记不清楚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到最后自然而然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在床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她方才随手划拉开了帐子。不用呼喊,下一刻就只见芸儿匆匆近了前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那儿如何了?”

“老太太晚上睡得安稳,一大早就起来了,精神比昨天大有起色。戴总管已经让人送了帖子去太医院,大约再过一阵子就会有人来诊脉。”

陈澜在芸儿的搀扶下费力地起身,更衣梳洗梳妆之后,她隔着高丽纸糊的窗户往外一看,就只见是外间一片大亮,当即忍不住问道:“怎么,是下雪了?”

“是啊,巡夜的婆子说,下了一晚上的雪呢!幸好昨晚上老爷走的时候天色还好,否则大雪天里出城赶路,那可就苦了。”芸儿熟练地给陈澜披上了一件半袖披风,又到前头半蹲着扣好了一个个的扣子,随即才站起身说,“昨晚上是云姑姑柳姑姑一块送了老爷出去的,她们还特意预备了大毛衣裳和兰州姑绒的大氅,就算化雪之后又冷了,想来也不要紧的。”

“都是我们预备的,那你干什么去了?”说话间,柳姑姑就进了屋子来,行礼之后就笑道,“从前只觉得芸儿做事太过风风火火,可昨晚上却多亏了她。云姐姐送走了老爷,就去老太太屋子里守着了,我一个人巡夜照管不过来,就叫上她一块。亏得她惊醒,否则马厩里之前两个马夫烧着给老爷亲随的那个炭盆扔在那,也许真得出大事情。夫人看她连眼圈都熬红了,这一晚上可比平时少睡一个多时辰。”

陈澜对芸儿素来信任,听到柳姑姑这番夸奖,又见芸儿那红脸的模样,不禁更是笑开了:“听到了没有,做事出色就不要谦逊,否则就假了!这几天你就多多担待,巡海夜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等老太太病好,就让老太太做主,给你好好挑个如意郎君!”

“夫人!”

见芸儿面露娇羞,陈澜微微一笑,索性撇下她和柳姑姑一块出了西屋。到明间里坐下,很快就有人提着食盒上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早饭,从粥菜到面点一应齐全。等到用完撤下,陈澜发现芸儿还没从里间出来,不禁哑然失笑,索性就向柳姑姑问起了昨夜杨进周回来可还留了什么别的话。再一次听到那些琐碎到无与伦比的叮嘱关切,她心中一暖,脸上却轻哼一声摇了摇头。

“他也是的,家里又不是没人,还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似的……柳姑姑,让外头预备暖轿,咱们去看看娘。”

确认江氏的病情确实比之前好转了许多,太医院的人请脉之后也说并无大碍,陈澜才算是真正定了心,当即也懒得坐轿子回去,索性就在惜福居东屋里起居。只不过,仿佛是老天爷为了补偿昨日那一整天的奔忙,这一日她闲得几乎有些发慌,直到傍晚陈衍突然跑了过来,她才算是有了些精神。

“怎么又来了?”

“姐,难道我来陪你和伯母,你还不高兴?”陈衍刚刚进去给江氏问了安,还捎带上了自己从寺里请回来的平安符,逗得江氏合不拢嘴,这会儿在姐姐面前,也是一样笑嘻嘻得没个正形,“再说,我高兴着哪!你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满城里都传遍了,人人都说老太太雍容大度,三叔那个哑巴亏吃得有苦说不出,嘿,今早上他见着我破天荒连教训也忘了……哼,他也不看看,这满家里的下人不少都和别家有亲,他从前那嘴脸早就都传出去了!我还听说,他昨晚上在庆禧居里为了一丁点小事发作罗姨娘……啧,拿女人撒气,他也越活越回去了!”

陈衍大约是真的高兴极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见陈澜含笑看着自己,他才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好意思来,轻咳一声就恢复了在师傅和韩先生面前的正襟危坐。瞧见他这幅样子,陈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知道矜持了?”

“这不是在人前装太久了,所以在这儿就不想再装了么?”

眼见陈衍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陈澜到了嘴边的责备提点也就说不出来了。思忖片刻,她就问起顺天府的那桩案子,得知苏仪这个推官还是硬顶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才说道:“昨天我坐车回来的时候,他曾经拦车要见,结果被挡住了。”

“什么?他竟然这么不知天高地厚!”陈衍顿时火冒三丈,霍地站起身来,下一刻才在陈澜的目光下又气呼呼地坐了下去,“我知道了,回头我一定想个法子好好教训他一下,绝不让他有机会出这幺蛾子!”

陈衍既然揽下了苏仪的事,陈澜心中也就放下了这一桩。然而萧朗的事,她思量片刻就决定不对小家伙提起——两个人是不打不相识,可陈衍自己才是刚到成婚的年纪,让他去打听这种事总不相宜。因而,听他满脸兴奋地说起定府大街的新房子,她临到最后就笑着说道:“记得乔迁的时候请上你罗师兄去镇一镇,也借借他的福气!”

“知道知道,罗师兄一早就答应过了,姐你就放心好了!”陈衍连连点头,随即又贼兮兮地笑道,“不过,他自打听说你和罗家嫂子一块有了身孕,就一直在思量指腹为婚,听说连天上一对地上一双的风声都放出去了。就不知道到时候生的都是儿子或者都是女儿,他怎么收场!对了,姐,听说近些日子晋王府的人总是在外城转悠,镜园要是在外城有产业,千万小心些,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前头半截是打趣,后头半截就突然变成了正事,饶是陈澜素来习惯了陈衍的说话方式,这会儿也有些接不上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家伙,她心里却是不免记下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风平浪静,陈澜倒是派人去过安国长公主府,可得知人在宫中西苑小住,没办法的她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可等来等去,安国长公主不见出宫,辽东再次大胜以及朝鲜上书请降等消息却已经传了过来,此时正是年关将近,京城上下自然又喜庆一片。在上上下下齐欢腾的氛围之中,朝会上阳宁侯陈瑛回肃州的归期却定了下来——明年二月。

虽说一西一东同是大胜,但在朝野中分量自是不同。因而,这一天阳宁侯陈瑛回到侯府的时候,那脸色赫然是毫不掩饰的阴沉,连带侯府中的下人都不由得心中打鼓。虽说一面是立功不断又名正言顺袭封的阳宁侯三老爷,一边是过了气的老太太和乳臭未干的四少爷,可谁知道这胜负究竟如何?

于是,这天夜晚陈瑛没有宿在罗姨娘或其他侍妾的房中,而是在书房中消磨了一整夜,自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第465章 卑劣

光华庵位于正阳门外正西坊的光华胡同。当年建都京城的时候,太祖皇帝对于在城内大建寺庙道观很不热衷,因而整个太祖年间,内城除了那些元大都甚至更久远的年代留下来的寺观之外,没有新添一座,至于尼庵就更不用说了。如今百多年来虽陆陆续续整修重建了不少寺观,但内城仍是少有尼庵。

即便如此,陈汐作为阳宁侯府的千金,在内城修行是轻轻巧巧就能做到的事,可她偏是硬选中了外城的光华庵。她这一坚持,陈瑛又点头,罗姨娘和陈汉也没有其他办法。

前几天侯府分家的勾当闹得沸沸扬扬,可青灯古佛前的陈汐却几乎感受不到那种气氛。陈汉倒是来寻过一次,被前头的尼僧拒之于门外之后,只得打发了一个妈妈来,对她说了那些事情,她在明面上却不为所动。这天早上,当做完早课回到自己的静室时,她却忍不住又从箱子底下找出了陈衍转交给自己的那张纸,眉头一会皱紧一会舒展,竟是久久决断不下。

襄阳伯毕竟生死不知,倘若她真的如先头设想的那么做,到了那边面对的也是对爵位虎视眈眈的极品亲戚。父亲陈瑛得了那大注家财,又招惹了那样的官司,一时半会总会消停些,没时间搭理她。这尼庵供给不缺,日子又清静,她何苦一定要把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再去过那种和人勾心斗角的日子?富贵日子她已经过得厌倦了,还不如就这么一路平淡下去……

“三姐,我没你的心志胆识,也没你的机敏果断……”

陈汐轻叹一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撕掉那张纸,突然只听外间传来了一声咳嗽。在一瞬间的挣扎之后,她立时把东西重新放回了原处,又锁好了藤箱。才从里间走出去,她就看到一个中年尼姑进了门来,正是庵主明慧。这位三十许人的尼姑虽说是剃了发,可却是眉眼如画,一身僧袍别有一番明媚风情,可偏是不苟言笑面色肃然。也正因为如此,此前陈汉都被挡在了外头,曾听说过不少尼庵都有腌臜勾当的她终于是放了心。

简短的寒暄过后,明慧便说道:“你虽是侯府千金,尚未剃度,侯府又送了两个仆妇过来服侍,可若单单是念佛抄经,于身心无益。这寺后除了几亩菜地之外,还有一块小花圃,如若你愿意,就交给你照料可好?”

听到是这么一件事,陈汐顿时愕然。仔仔细细想了想,她看了看水葱似的双手,随即就抬起头来:“多谢庵主一片苦心,那花圃就交给我吧。”

“花圃里有腊梅,有红梅,都是过段时节就会开的,虽说天冷,可你也不妨多多用心照料,如此等到花开的时候,和你在侯府中拥裘赏雪赏梅又大有不同。”说完这话,明慧合十颔首,也不等陈汐开口就径直转身出了门去。屋檐下的一个中年尼姑慌忙迎上前来,还来不及开口,明慧就淡淡地说道:“我已经对她说了。虽说她是侯府千金,可既然想出家,就该把有些杂念都抛在脑后,否则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作甚?”

“庵主说的是。”那身材微胖的中年尼姑连声应是,但随即又陪笑道,“庵主您向来不屑交接权贵,又不让人上那些豪门化缘,单靠那几亩地和少得可怜的进项,实在是在外城难以过下去。阳宁侯府每月送来那二十两,如此上下都能过得,而且看那位五小姐并不是骄狂任性的人,那片花圃交给她不会有错的。”

“我只是不喜欢那些豪门居高临下的嘴脸……好在陈五小姐人确实还好,但愿她能解开心结。”明慧捻动佛珠念了一声佛,往前徐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却是沉声吩咐道,“只那花圃靠近后门,出去就是那条斜街,你记得吩咐人小心门户,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是是是。”

陈汐向来不是温吞水的性子,明慧既然说了花圃的事,她便带着陪过来的一个仆妇到后头去查看。因是听过那几个小丫头的哭诉,她此番特意只选了两个没了丈夫的中年仆妇过来,耳根反而得了清净。这会儿见着那一株枝干弯弯曲曲的老梅,她不禁油然而生喜爱,自是拉着那懂得些园丁之术的仆妇东问西问,折腾了一下午方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多了一桩挂心的事情,她顿时连每日早课晚课都精神奕奕,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庵主明慧看在眼里,心里自也高兴,又因为那掌管伙房的尼姑三番两次说话,她便渐渐吩咐但凡陈汐去了后头花圃,别人就回避一些。于是,乐得清静的陈汐几乎是一整天都泡在那儿,也不理会手经常冻得发僵,十指更因为花锄而磨出了不少水泡。

这一日上午,她打发了两个显然有些提不起精神的仆妇,自己和平常一样在花圃中忙碌,可不多时就气喘吁吁靠在了那株老梅上休息。那顶在背上的虬结如今她都已经习惯了,靠着靠着,她突然一时起意,竟是半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吟起了儿时学过的那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突如其来接上的下两句诗顿时让陈汐心神巨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看去,见是这些天一直都紧闭不曾开过的后门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门闩,此时正虚掩着,而距离自己没几步远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身披轻裘的年轻人,尽管那模样她并不是十分熟悉,但她却记得自己一定是见过的!在惊恐中反反复复搜寻了一番记忆之后,她的脸色顿时更白了。

“你……你……”

“这凌霜红梅四个字用在陈五小姐身上,确实是最贴切不过。”

尽管对方笑得温文,话里话外却满是赞誉,陈汐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高兴来,心底惊惧更甚。直到指甲因为紧握拳头而深深陷入了手心中,那种尖锐的刺痛感一阵阵袭来,她方才勉强镇定了心神,但嗓子却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沙哑。

“晋王殿下到光华庵这种尼僧清修之地来,不止有何贵干?”

“本王只是一时起意经过这儿,得知五小姐在这儿清修,所以来探望探望你。”晋王仿佛根本不在意陈汐那种反应,不动声色地又上前了一步,“怪不得当初阳宁侯对我提起此事的时候,满脸的惋惜和愤恨,任凭是谁,如此出色的千金却落得要遁入空门的下场,做父亲的都免不了会恼羞成怒。听说襄阳伯家那些亲戚闹得很不像样,所以阳宁侯打算上书,请皇上以断了直系为由收回襄阳伯爵位,也给已故襄阳伯一个追封。”

陈汐已经打定了破釜沉舟的主意,倘若晋王有什么不轨举动,她就是拼着性命名声都不要也要大声嚷嚷开去,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话,她却几乎觉得一颗心都完全冰冻了起来。怪不得父亲会一回来就把她送出府,怪不得父亲甚至宁可去忙活六娘的婚事,而把她撂在一边,原来,他早就有更好的打算,更深的谋划!

“殿下究竟想怎么样?”

“只是怜香惜玉之心罢了,五小姐无需过虑。”晋王风度极佳地微微颔首,竟是没有继续上前,“不过,五小姐当初选定光华庵,大约是因为这尼庵在外城风评极好吧?说来那位明慧大师确实是一等一的古板,所以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从他处入手,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今日正好不在,哪怕是在,我也希望五小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二公子和五公子着想,为罗淑人着想。”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陈汐一下子咬紧了嘴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撑住了那株老梅,好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区区一个陈五,值得殿下如此用心良苦?”

这一次,晋王却没有答话,而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是颇为得意。当年威国公罗明远回朝入主中军都督府时,一起回来的还有好些正值壮年的军官,如今两三年过去,这些人都已经今非昔比了。若不是得人提醒,他恐怕还想不到,同样是在云南都指挥使司浸淫多年,而且据说和军中上下关系极好的阳宁侯陈瑛,对于这些人具有非同小可的影响力。

哪怕这种影响力因其离京两三年而有所降低,但是,陈瑛的手中,还扣着那些有杀伤力的东西,这就不能有任何小觑了!只是,陈瑛的胃口太大了些,所以他不得不用些手段把控住人,但除却手段,纽带却也不可或缺,两人都默认的筹码之一,便是眼前的陈汐了。

“不知道五小姐想清楚了没有?”

正当陈汐因为紧紧扶着那株老梅而几乎折断了指甲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紧跟着,虚掩的后门竟是有一个人闯了进来。那形似亲随的汉子快步走到晋王身后,几乎是用最低的言语禀报了几句。下一刻,晋王的脸色就倏然变了。

“可恶!”晋王轻叱一声,随即就看着陈汐道,“天下虽大,但有些事情却已经注定了,还望五小姐量力而行。明慧虽正派,可是哪怕真的要她一条命,却也是易如反掌!”

说完这话,晋王就再也不多言语,匆匆从后门退了出去。才一上停在斜街的那辆马车,他就看着里头那人怒骂道:“难道是泄露了风声?镇东侯夫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上这儿来?”

“殿下息怒,小的敢担保没有露出任何风声!据说是镇东侯夫人突然做了一个怪梦,这才突然起意带着人前来庵堂上香,所以……”

“不用所以了!”晋王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旋即面色狰狞地吩咐道,“让她们死死盯着人,要是出了任何纰漏,你们提头来见!”

第466章 救星

在京城养病将近三年,镇东侯夫人叶氏鲜少在人前露面过。再加上镇东侯远镇奴儿干都司,这么多年和京城朝臣勋贵并没有太多往来,所以见过她的人极少,再加上光华庵的尼姑们因为庵主明慧的严正少有见过权贵,此时此刻面对这位低头下车的镇东侯夫人,有的错愕莫名,有的措手不及,但更多的是打量端详的目光。

和那些崇尚奢华的贵妇们不同,值此隆冬时节,叶氏并没有服用贵人们最喜爱的轻裘,而是一身火红的大袄,在这冬天的肃杀气氛中便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鲜亮来。她的身量也不像别的同年人那般发福,而是略显清瘦,面色亦是颇为苍白,但眼神却极其明亮。这会儿扫了一眼那几个迎上前来的尼姑,她便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突然而来,想必叨扰了诸位。”

“夫人哪里的话。”主管戒律的明方笑得有些不自然,在叶氏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扛不住的她索性低下了头去,“只是庵主因为住在临近的一位老寡妇身患重病,于是前去问诊了,夫人这来得突然,咱们不得不怠慢了。”

“明慧大师性情高洁,又是一片慈悲心肠,我不过是一个病痛时方来求神拜佛的俗人,若是真的劳动了她,我心里倒是要过意不去了。”叶氏微微一笑,却没有理会一旁那个妈妈伸过来要搀扶她的手,而是就这么稳稳向前走了几步,“昨夜偶得神人托梦,说是要想病消,就得寻一座真正敬佛礼法的清净之地来参拜参拜,幸好曾经听身边人提过这地方,所以我就贸然来了。”

明方闻言更是莫名惊诧,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眼神和叶氏那移过来的目光只是一碰,她就只觉得心里发虚,不但刚刚打点好的两句话全都忘了,而且那突然生出的隐约念头更是让她心里直打鼓,竟是一时间呆在了那儿。直到觉察到身边有人经过,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却发现叶氏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此时正停了下来看她。

“夫人……”

“对了,我听说阳宁侯府的五小姐如今正在庵堂清修,不知参拜之后我可否见上一见?”

此话一出,明方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好半晌才强笑道:“夫人要见人,原本贫尼不敢拦阻。只是庵主素来严正,此前阳宁侯府的五公子亲自来探望,尚且被挡在门外,若是知道夫人见了她,只怕……”

“那怎么相同?五公子虽是至亲,但毕竟是男子,进出庵堂如何方便?”叶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方,见其瞠目结舌,她方才淡淡地说,“也罢,我也不为难你。只不过是我觉得这位五小姐未免太过可怜,所以想见一见安慰安慰罢了。”

见叶氏说完这话就再不纠缠,带着一位妈妈就径直往前殿走去,明方终于是松了一口大气,按着胸口站在那里老半晌没能挪窝。直到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了,她也来不及理会叶氏那一番参拜究竟是何光景,拔腿就往后院冲去。穿过几道侧门到了后院门口,她正要进去,突然又站住了,探头探脑地叫了两声五小姐,见没人回答,这才蹑手蹑脚入内。可人还没站稳,一旁那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大树旁边突然闪出了一个人。

“啊!”明方给吓了一大跳,看清是陈汐,她这才赶紧换成了满脸笑容,“这大冷天的,五小姐怎么还在外头?”

“大冷天里,花圃既然能去得,难道在屋外站上一会,就能冻坏了?”陈汐用冷冽的目光盯着明方,见其畏缩地侧过头去,这才冷冷地说道,“况且,说动庵主让我照管花圃,说是借此让我散散心的,难道不是你?”

陈汐自从进了光华庵之后,平时很少和其他人有多少交流,明方虽然偶尔能与其说上几句话,可也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这会儿正面领教那冷冽词锋,她只觉得脑袋突然一炸,那种笑容可掬的模样顿时怎么也维持不住了。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五小姐……五小姐这是从何……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陈汐盯着这个满脸惶恐的尼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没有蠢笨到遭了那样的暗算,还不知道事情的缘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如今哪怕再身不由己,也不是你这个小卒子能轻易摆布的!”

“你……”

见陈汐说完这番话便转身拂袖而去,明方只觉得头皮发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风地里站了老半天,直到浑身发冷脚发僵,她才勉强回过神,只能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待到了前殿,她使劲拍了拍完全僵硬了的脸部肌肉,这才故作轻松地跨了进去。可一进门,映入眼帘的除了那镇东侯夫人以及随从众人,还有脸色冷冰冰的庵主明慧。

“庵……庵主回来了?”

明慧瞥了明方一眼,这才斥道:“虽说光华庵少有那些夫人小姐前来,但镇东侯夫人何等身份,我不在,你总应该在旁边陪着,把香客扔在前殿自己跑得不知道踪影,这算什么道理?”不等明方出言辩解,她就又开口说道,“夫人说,想在府里请个人说几天经。我离不开,你就跟着夫人去侯府吧。”

“啊?”

这要是平常,向来嫌弃庵中清苦的明方必定求之不得,可此时此刻听到这样一个突然消息,她却只觉脑际一片空白,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一个徒儿轻轻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夫人抬爱,贫尼……贫尼本不该拒绝,可贫尼于经文上头……”

“这些没意思的谦词就不用说了。就是我,也不及你对经文精熟。”明慧竟是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了明方的话,继而扭头对镇东侯夫人合十行礼道,“夫人想请人说经,足可证心诚,但那么多香火钱却万万不可。光华庵上下就这些人,支出有限,后头还有几亩薄田,再加上周遭百姓敬佛之心也颇为恳切,夫人这片好意只能心领了。”

明方这才看见,一旁的几案上摆着一个条盘,上头虽用红绸盖着,可仍然能看出下头的元宝轮廓,少说也有五百两。这一瞬间,她顿时移不开眼睛了,待听得明慧竟婉拒这些香火钱,她只觉得一股恼意直冲脑际,差点要打断明慧这番话。

镇东侯夫人叶氏见明慧满脸肃然,并没有丝毫作伪的意思,思忖片刻就笑道:“既如此,是我考虑不周。只是今天既是来参拜敬佛,总不能空手而来,我便捐百斤香油吧,庵主切勿再推辞了,否则我以后哪敢再来?”

明慧这才面色稍霁,当下合十行礼称谢,又吩咐人去给明方收拾行装。如此一来,眼看没了转圜余地,明方只好随着镇东侯府这一行人出门,甚至临走之际都来不及对徒儿多吩咐几句话,一路上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渐渐竟被那颠簸的马车给颠晕了。等到糊里糊涂被人拽下马车的时候,她抬头一瞧,这才发现面前的竟然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侯府,而是一座低矮的小院,而四周站着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看便让人心生惊惧。

“这……这是哪儿?”

刚刚拉她下来的叶妈妈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倒是忘了,大师还是头一次来这地方。这是从前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如今锦衣卫是没了,可这地方还在。”

“什……什么?”此时此刻,明方简直觉得脑袋被雷劈了,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她才惊惶地往后退去,“你们,你们带贫尼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你说想干什么?”叶妈妈冷冷一笑,继而朝左右努了努嘴道,“还不把这个尼姑拿下了好生拷问?”

眼见那几个大汉嘿嘿笑着围了过来,明方拔腿就往外跑,可没跑上两步就被一下子扭住了胳膊,那嚷嚷声也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一团破布给全都塞住了。眼见那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她挣扎了没两下,就脑袋一歪,竟是完全吓晕了过去。

一旁扭着明方的婆子试了试她的鼻息,这才扭头问道:“妈妈,人似乎是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叶妈妈有些不能置信,上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这才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有那贼心没那贼胆,这么不经吓!你们把人塞到那边屋子里去,关上两三天,清清静静饿上两三天,看她招是不招!真是没见识的东西,说是锦衣卫,她还真信了!”

那婆子答应一声,便把人拖进了一旁的小屋,剩余的大汉们哄笑一声,也就各自散了。等到房门落锁,那婆子少不得亲自看守在了门口,而刚刚发话的叶妈妈则是快步出了门,转过一道角门,两边赫然是高高的夹道,竟真的是在镇东侯府中。

及至回到了正房,她挑帘子进了东屋向叶氏一五一十回了话,便垂手站在了一边。好一会儿,她方才听到炕上的女主人开了口。

“严加看管,放出风声去,只说是我喜爱她讲经,所以打算留上她一段时日,看看别人会不会想法子把她弄出去。再派个人去对大郎说,都出了二郎那档子事,他就别再指望报喜不报忧,家里这些事自有我照管。另外,我写封信,你送去镜园吧。好歹是她娘家的事,虽说那个进了后门的人是谁没探查出来,总不是什么好人。她正是身怀六甲的当口,我却劳烦她帮那个最难帮的忙,如今这也说不上是不是人情,先还上一部分再说。”

叶妈妈连声答应,可临退下去之前,却又停住了脚步,复转身上前,紧挨叶氏低声问道:“夫人,有一句话按理我不该说,不论此前的事成或不成,世子爷的年纪……”

“我知道。”叶氏苦笑一声,随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父亲打仗正是节骨眼上的时候,所以哪怕杨家老太太从前给我的那些名单上有好几个合适的,上头没发话,我也只能就这么拖延着。原是想着晚几年也好,否则一对娃娃夫妻,让人操心的地方太多了。可谁会想到……唉,都是我的错,若真的没法子,也就是天数了!”

第467章 回敬

砰——

陈澜平日素来和颜悦色,虽也有偶然发怒的时候,但失态到摔了茶杯,却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此时此刻,不论是侍立在旁边的云姑姑柳姑姑也好,伺候多年的大丫头芸儿也好,全都是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别说是劝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僵硬的气氛持续了老半晌,还是芸儿怯生生地说道:“夫人,您别生气了,别忘了您如今是双身子。”

闻听此言,陈澜眉头一挑,但最后却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三叔陈瑛是什么样的功利性子,她这个做侄女的当初领教颇多,并不是不知道,可是,能够对自己女儿做到这样的地步,这还是不是人?她一把捏紧了扶手,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几回,这才勉强镇定了心绪,但浑身上下那种非同一般的燥热却久久不去。

“林御医还在给娘诊脉吗?”

云姑姑不知道陈澜突然提起这一茬是什么用意,连忙答道:“夫人,林御医还在。”

“姑姑去那边走一趟,请林御医给娘请完脉之后,到怡情馆来,我身上也有些难受。”见屋子里这两大一小唬了一跳,她便摆了摆手说,“不用紧张,未雨绸缪,刚刚只是实在气着了……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吧,省得人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另外出去吩咐一声,让她们不许嚼舌头,免得娘听到了担心。”

云姑姑答应一声连忙去了,而芸儿则是赶紧亲自上前打扫满地的茶叶残渣和碎片。至于柳姑姑,则去重新沏了一盏茶送来,等陈澜呷了一口定神,她就婉转劝道:“夫人,原就说有了身子的人暴躁易怒,生气的时候拿个茶杯泄愤算不得什么,可终究还是以身体为重。不管镇东侯夫人说的事如何要紧,可也及不上您和腹中胎儿来得要紧。”

“你说得我都知道,可就是忍不住。”陈澜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人无力地靠在了后头那又厚又软的靠垫上,“爹娘去得早,我和小四相依为命,虽说老太太回心转意渐渐疼爱,可终究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父母扶持,也不能承欢膝下。可是,倘若当父亲的只是视儿女为换取荣华富贵的货物,怎不叫人心寒!”

刚刚镇东侯府的那位叶妈妈只是送了信过来,具体信上写了什么,柳姑姑自然是一丝一毫都不知道。她只看到陈澜接了信后就客客气气留着叶妈妈说了一阵子话,继而让云姑姑把人送到了二门。可等到看了信之后,陈澜的脸色就立时变了,到最后芸儿端茶上来,这位素来和蔼亲厚的女主人竟是气得摔了茶杯,她和云姑姑看到这一地狼籍都懵了。

此时此刻,陈澜虽没说明白,但柳姑姑隐约品出了几分滋味来。阳宁侯陈瑛是什么性子,只要在阳宁侯府呆过一阵子的人都能明白。只是引得陈澜发这样大脾气的,必非寻常的什么利益纠葛,只怕是极其卑劣无耻的行径。

陈澜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薄薄的纸片,心里又是烦躁,又是庆幸。虽然陈汐搬去了外城光华庵之后再不曾和她联系,她对其真的打算心如止水常伴青灯古佛颇为惋惜,但想想如此一来便能避开那些纠葛,再加上陈瑛仿佛忘了这么个女儿,也就没往心里去。可是,这一次要不是镇东侯府侦知到了消息,镇东侯夫人又出现得及时,这事情会是怎样的结局?

陈瑛究竟想干什么,还有那个悄悄进了一座尼庵的男人,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踌躇了好一会儿,她便把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柳姑姑,淡淡地吩咐道:“烧了。”

别说陈澜尚在孕期受不得烟火气,就是从前,房间里有地龙暖炕,也往往不用炭盆,因而这会柳姑姑接过东西来,愣了一愣方才快步走到一角的烛台上,竟是点燃了之后信手将信笺凑在了上头,眼见那灰烬一丝一丝落在地面,最后完全烧没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根本没生出一丝一毫偷窥的念头。做完了这些,外间就传来了云姑姑的声音。

“夫人,林御医来了。”得了内中应答,云姑姑就挑了门帘先让了身边的两人进来,这才跨过门槛,因笑道,“正巧我走到半路,庄妈妈送林御医出来。听说夫人身上不舒服,他们都吓了一大跳,庄妈妈还埋怨了我好一会。”

见林御医行礼,又拿出诊脉的小枕,让陈澜落了手,就细细诊治了起来,庄妈妈也上前行了礼,这才说道:“真真是给吓着,老太太这病才稍好一丁点,要是夫人再病了,老爷回来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人?林御医就是有回春妙手,也禁不住咱们家这样一直折腾。”

林御医却没留心这话,细细诊了两只手,拈着胡须沉吟了好一阵子,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躬了躬身说:“夫人想必是动过怒,所以肝火有些旺盛,脾脉也不算最好。所幸还不曾动胎气,但我不得不劝一声,您如今非同往常,一定要自己珍重才是。”

“多谢林御医提醒。”陈澜点点头谢过,见林御医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跟着云姑姑到了外头去另开药方,她这才恢复了此前舒适的坐姿,一转头发现庄妈妈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她就问道,“妈妈莫非是有什么话要说么?若有话就直说,不用顾忌,我刚刚是发过脾气,可总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怒。”

尽管因为林御医刚刚的诊断而有些迟疑,但陈澜既这么说了,庄妈妈思来想去,还是实话实说道:“夫人之前嘱咐我的事,如今已经打探清楚了。来看老太太的那个丫头从咱们府里出去之后就一家人搬离了原先的居处,左邻右舍都说是没一点风声,除了细软,甚至连家具都不曾收拾。而且……据他们说,那家的媳妇咳嗽咳得昏天黑地,此前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才好些,兴许是痨病也不一定……”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陈澜的表情,见其虽是怒色尽显,可吐气吸气了几回,渐渐就恢复了镇定,她不禁暗中佩服,顿了一顿又说道:“所以刚刚林御医来,我是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回,老太太应该并未传上那毛病,这一次只是寻常的风寒。”

“既然已经打探明白了,那就不可不防。这几日你留心老太太的状况,但使稍有不妥,立时就去太医院。”陈澜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事情不要瞒着叔全,派人去报信!算计到了家中老人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身为人子,这事情得由他去追查!”

“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庄妈妈连忙应了一声,自称也不由自主地变了。见陈澜沉默了下来,也并没有其他的吩咐,她少不得告退了出去,到了外头方才出了一头冷汗,但更多的却是恨得牙痒痒的。须知江氏对身边人素来优厚,如今竟然遭到了这样的暗算,这简直是卑劣无耻到了极点!

前脚庄妈妈才走没多久,后脚云姑姑就拿了药方进来。陈澜久病成医,对药理自然颇为熟悉,拿着方子过目了一回,就让云姑姑送林御医走时,再送上两段表里。等到门帘再次落下,她眯了眯眼睛,就示意芸儿到外头守着,又让柳姑姑扶着自己到书桌前,由其伺候笔墨,须臾就写好了一封书信。

“夫人您这是要送去……”

“送去镇东侯府。”陈澜用蜜蜡封口后盖上了自己的小印,就这么递给了柳姑姑,“亲手交给镇东侯夫人,而且不要忙着回来,请镇东侯夫人看了信之后,给一个口信。”

当柳姑姑一番奔波,终于见到了镇东侯夫人叶氏的时候,免不了悄悄打量着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贵妇。因而,当她瞥见叶氏展开信笺之后没看多少就发出了一声惊咦,心里更是忍不住一阵讶异。只不过,那一丝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最后回复她的时候,叶氏的脸上赫然又是那种淡然可亲。

“劳烦柳姑姑特意跑这一趟了。就请回复杨夫人,说这件事情只管交给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不会辜负了她这份心。”

这样的答复远远出乎柳姑姑此前的预料。不过她终究是历练多年的人,躬身应下,丝毫没有多问一个字就随着之前引她来的那位叶妈妈告退了下去。而叶妈妈送人到了大门口,眼看人上了马车,立时快步赶了回去,一进正房明间,发现夫人不在,她便匆匆直奔东屋。

“夫人?”

“预备一下,随我去见见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尼姑。”

“啊?夫人之前不是说,要好好熬她几天,让她把……”

“此一时彼一时!”叶氏随手系好了披风,又看着火盆中已经只剩下灰烬的那封信,“从前只听说海宁县主如何聪敏多智,终究只是道听途说,如今才算是真正领教了。她既然已经给我出了这样的计策,若是不能回敬得漂亮,岂不是让人小觑了我镇东侯府?要算计我们,他也得先付出相应的代价!”

第468章 陈衍的反击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几天,晋王的身边满是这样的声音。身为皇次子,自从册立太子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接受到这么多道贺了,也没有见过这许多逢迎的笑脸,毕竟,在无数人的眼中,哪怕他再淡定再从容,他也是一个失败者。如今礼部已经持节下聘,册立继妃正式进入了倒计时,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品出了其中三味,哪怕曾经疏远他的,如今也都若有若无地靠近了些。

因为那位晋王继妃费氏的父亲太常寺四品少卿费玉国,尽管在众多朝官中并非官高爵显,但却是先头教授过皇帝多年的费太傅唯一的儿子。不但如此,这一位为官谦谨,哪怕多年都只是在清水衙门上打转,可从来都虚怀若谷,再加上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无论家世人缘,都是数得着的。别说相比那位出身寻常的太子妃,就是从前的晋王元妃张氏,在文官心目中也远远及不上费家那百年的。

在众多的恭贺声中,晋王虽在人前笑容满面,在人后却常常无缘无故大发雷霆,王府中亲近的下人无不是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惹怒了这位主儿。这一天,他去拜望了昔日教授过自己的一位翰林侍读学士之后,一回到王府就径直进了书房,随便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结果一只手碰触到了一边的茶盏,随即就恼将上来劈手拂落了下去。

见此情景,侍立在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慌忙跪下磕头,连道该死。可他越是如此,晋王越是觉得心头火起,当即怒声吩咐道:“该死的狗东西,居然给本王送凉了的茶,拖下去重打二十!”

待到那小太监一声求饶都不敢,就这么被架了下去,再没人敢杵在自己眼前,他才觉得心下稍平,但仍是一把丢下了那本书,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正待回身坐下,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恭谨的声音:“殿下,小的回来了。”

“快进来!”

须臾,一个身着褐色绸袄的中年人就进了屋子。他叉着手行了礼,随即就头也不抬地说道:“殿下,镇东侯府规矩严,别说是咱们府上,就是长公主乃至于皇上的人,也未必……”

砰——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砰然巨响。那中年人见晋王的巴掌狠狠按在桌子上,脸色异常不耐烦,慌忙收起了那些卖弄的心思,一五一十地说道:“小的花了不少功夫,终于打探了分明。镇东侯夫人是做了一个怪梦,因身上病情又是久拖没起色,所以就在身边一个妈妈的建议下,去了外城光华庵祈福,临走时又施舍了不少东西。但明慧那老尼姑却不吃这一套,银钱都退了回去,就留了些供佛的香油。至于明方被请去镇东侯府念经,也就是没两天,今天一大早已经被送了回去。小的见过她,她还埋怨镇东侯夫人严正不好糊弄,几天差点磨破了嘴皮。”

听到这里,晋王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些,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光华庵里的情形如何?”

“回禀殿下,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中年人说完这一句后,偷觑了一眼晋王的脸色,又含含糊糊地说,“只这几天崇文门税监换人,各处城门少不得都有些牵连,外城官兵出入渐渐多了,咱们的人生怕被人发现,不敢随意晃动,也许会有疏漏……”

“别的地方都能有疏漏,这儿却决不能有!”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眼见那中年人连声答应,晋王也懒得再说,摆了摆手就把人打发了下去。等到门帘落下,他就一屁股坐在了临窗的暖榻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说不清是惘然还是悔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倘若早知道父皇从前有那心意,他就不会那样战战兢兢,就不会胡乱交接那些文官,就不会轻易上了那些贼人的当!以至于汤老弃他而去,以至于太子之位旁落他人,以至于如今甚至丢掉了和兵权之间最大的一条纽带!所以,哪怕首辅宋一鸣已经对他有了明确表示,他也再不敢就这么轻信,陈瑛这个人他一定要牢牢捏住握住!陈汐不仅仅是陈瑛的女儿,也是威国公罗明远的外甥女。

当然,事情总要做两手准备,到时候成功了是一回事,若是失败了……他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丁点后手也不留,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哑巴亏!上一次的事情,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竟没上当,可是,却避免不了有人在后头拖后腿!

天气渐冷,各官衙一面因为柴炭供给分配问题,和惜薪司闹得不可开交,一面那些主官的大房子里,却都烧上了一等一的银霜炭。只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炭火的暖意使人如沐春风,尤其是正焦头烂额的顺天府尹。算起来这位子是换人最频繁的,他也就是前年上任,至今做了两年多正觉得好容易快熬到头,谁知道就摊上了这样的案子!

因而,此时此刻的顺天府尹王安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下属,眼睛里几乎就能喷出火来。不过是一个同进士出身的迂书生,居然在自己面前还敢梗着脖子拿大!身为阳宁侯府的女婿,却在要紧关头跑到那里去搅局,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蠢的人!

“本府的意思你还听不懂是不是?阳宁侯太夫人已经明说了,要查此案就要上金殿请旨,你要是还想继续,可以,本府由得你去,只你自己去请了旨再说!”

“大人就不管公理正义了?豪门世家逼死家奴从不鲜见,但这次不是别人,是咸阳宫里刚刚放出来的,是皇贵妃的亲信侍女,怎能任由阳宁侯府草菅人命!大人若是真的不愿意做主,那下官虽然位卑职小,也只有去投书左顺门求皇上御决了!”

“你你你……”

王安乐气得肺都炸了,指着苏仪手直哆嗦。可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只听外头一声报,紧跟着,一个差役就一溜烟冲了进来,看也不看苏仪一眼就径直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随即起身冲到了王安乐身边,躬下身子低声说道:“大人,武陵伯府派人来了!来的是世子,说是……说是要过问之前侯府的那桩案子!”

闻听此言,王安乐登时脸色大变。他再也顾不上眼前的苏仪,霍然起身就跟着那差役往外走,快到门边时方才突然停下了步子,看着苏仪沉声说道:“你不用威胁本官!你一个同进士三年便能入仕到从六品,靠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那些浑水也是你这等牌名上的人能随便乱趟的?不要自作聪明,自己作践了自己的前程!”说完这些,王安乐再也不理会苏仪,撩起门帘就往外走。

苏仪站在那脸色铁青,竟是许久没能挪动一步。他正又羞又恼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有一个差役探进头来,打量了他一眼便笑嘻嘻地说道:“苏推官,有一件事还得知会你一声。咱们顺天府缺了好一阵子的一位通判,今天刚刚有人来上任了。他虽说主管粮,可按照旧制,还得监管这治安刑名,也算是你半个主官,回头你记得去见一见。”

闻听此言,苏仪正要发作,那差役却立时放下门帘溜之大吉。虽是心下越发恼怒,可无人给他发泄,他也只能含羞忍辱地往外走。待到了自己的理刑厅,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他原就是憋着满肚子火气,此时自然再也忍不住,撩起帘子一进去就怒喝道:“谁在这儿大声喧哗!”

然而,随着他的声音,那转过身来的两个人却让他呆了一呆。年少的那个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头戴银冠,一身玄色束身紧腰大袄,脚踏鹿皮靴子,看上去精神英武,竟然是阳宁侯府的四公子陈衍。而年长的那个却是个腹大腰圆的胖子,面目陌生得很。尽管大大出乎意料,但他还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公子。只这顺天府要地,四公子说进就进,这架子排场倒是一等一的大!”

“苏推官说话孟浪了!”那胖子却抢在陈衍前头答了话,随即似笑非笑地说,“本官虽是新官上任,可好歹也是在吏部关领上任,拜见了府尹王大人的顺天府通判。苏推官一进来既不行礼也不问好,反倒质疑起了我请来的客人,这就是对待上官的礼数?”

见苏仪一下子涨红了脸,陈衍只觉得大为快意,当即嘿嘿笑道:“不知者不罪,想来这位苏推官乍看到胡胖子你这肥头大耳的模样,没想到你就是新来的通判。话说回来,刚刚王大人说府衙之内地方紧张,这理刑厅地方大,要和你的粮捕厅调一调,我看地方倒还真的是不错。格局等等都好,只要把墙上这些不入流的字画统统换一遍,那就万事大吉了!”

苏仪见这一大一小自顾自地说着,竟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觉气得几乎绝倒。有心丢两句狠话,可这会儿喉咙口就仿佛是卡了壳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仿佛丝毫没看见他似的,指指点点转了一圈就出了门去。

第469章 班底

回到了胡胖子的官廨,陈衍就收起了刚刚在苏仪面前那番居高临下的模样,对着人正色说道:“胡胖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这位子不是我给你谋来的,都是因为你在崇文门税监上头干得好,上头心里有数,这才有了这个差事给你。管钱粮是油水最足的,但也是最容易被人盯着的,你要是这三年干得好,到时候户部十三司应该少不了你一个位子!”

“是是是,多谢四公子!”胡胖子自是慌忙行礼答应,随即眼睛也笑得眯缝了起来,“四公子放心,我这本职差事一定尽心尽职。若是别的事情有力所能及之处,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知道就好。”陈衍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知道我的性子,绝不会找你干什么关说人情减免钱粮之类的话,只希望有什么麻烦的时候你给我递个消息。至于我这位六亲不认的混账姐夫……只能劳烦你帮我看着一点,别让他再给我家里添什么麻烦!”

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胡胖子一早也料到了,此时点头之余心里不禁犯嘀咕。要说陈家那门庭比苏家高上几倍都不止,苏仪又只是同进士出身,能坐到这位子,这门亲事的助力可想而知。这位倒好,关键时刻竟然带着人跑到岳家查什么案子,简直是荒谬绝顶!

陈衍今天上顺天府,并不是冲着苏仪一个人,还有此前的案子。这会儿忙过了一茬,他便打算去找顺天府尹王安乐,胡胖子自然二话不说就要送他过去。然而,两人到了外头叫来一个书吏问话,这才知道是武陵伯府的世子来了,王安乐如今正在二堂会客。胡胖子对此还没什么感觉,陈衍却紧紧皱起了眉头,思量片刻就又冲那书吏问道:“人来了多久?”

“回禀四公子,大约有两刻钟了。”

“两刻钟……”陈衍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就是自己和胡胖子到理刑厅之后不久,当即冲那书吏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示意胡胖子跟着自己又回了官廨。一进门他也不落座,径直转身吩咐道,“看王大人那架势一时半会完事不了,我也不在这等着了。我刚刚说不找你关说人情,但我家的那桩案子除外,你得多多看着一些。尤其是武陵伯府的人往这里来递什么话等等,你一定要事无巨细都报给我。这个忙你若是觉得不好办,现在可以直说。”

“四公子这是什么话,些许小事,只管包在我身上。”

见胡胖子答应得爽快,陈衍非但没高兴,反而没好气地说道:“你别答应得这么快!你平时打的什么主意,指量我不知道?上次让人传个消息也藏着掖着,以为我和那些公子哥一样?答应了这事情,有些麻烦你未必撇得开,你自己想清楚。”

陈衍突然这般郑重其事,胡胖子心里不禁有些踌躇。可是,他只是心里稍稍一盘算,就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一个杂牌子出身的官员,哪怕在税监的任上再有成绩,也未必真能入得了上头贵人的眼,而这一次陈衍对他说得轻易,可要不是人家帮忙通路子,他怎么可能捞到顺天府通判这样货真价实正六品的缺?横竖都已经趟进浑水了,还怕什么水深水浅?

想到这里,他立时义无反顾地说:“四公子小看了我老胡不是?还是那句话,包在我身上。这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但使风吹草动,一准给您递消息!”

“那好,将来你不要觉得是上了我的贼船就行!”

陈衍嘴上虽打趣着,心里却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当即又和胡胖子分说了几句,略略提点了其中关键,好歹让胡胖子明白自家祖母和武陵伯府并非完全一路,这才出了官廨。然而,他以为顺天府尹王安乐要和那位武陵伯世子耗上许久,结果却在仪门东侧便门正好遇到前者送后者出来。这么一打照面,他少不得和武陵伯世子彼此相见。

“想不到会在这遇到表弟。”武陵伯世子显然根本没想到陈衍会在这儿,脸上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时变成了殷勤的笑脸,“家中前一段日子苦于时气,从上到下几乎都不敢出门,竟是连太夫人的大事都没能来,父亲一提起就懊恼得什么似的。今天正巧我还预备去侯府向太夫人问安呢,四表弟要是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