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仅是你父母的唯一,也是我的。漂亮,优秀,你都有,只会比别人更多,至于拼爹嘛,”陈嘉扬笑,“我也有。”
***
再上楼时,何唯像是踩在云朵上,像是那天在气球上飘飘忽忽的感觉。刚才送陈嘉扬出门时,手被牵起,他说:“这是第一次牵你的手。”
“坐热气球……”她打住。
他眼里含着笑,还看一眼手表,“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
她也会记得,他等待答复时,眼里的专注和热烈,还有明显的紧张,以及她点头后,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
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有意义的片段,纷纷涌现,自动剪辑,又岂止是八张,六十四都不止……就像圣诞节必温习的那部《真爱至上》的片尾,无数动人镜头定格组成的“真爱大拼盘”,他们也有一份。
直到进门,看到床上那尊大神,她一颗心从云端跌到水泥地,啪嗒一声,摔醒了。再看他手里翻看的东西,又蹙起眉。
周熠身上还是昨晚何唯给他拿的一套,长袖白T,黑色运动裤,她随便拿的,谁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着搭配。可是这么一看黑白分明、长手长脚的,光着的两只脚还惬意地搭在一起,居然有种在拍居家用品广告的感觉。
然而……
何唯走到近前,伸手去抢他手中的速写本,再帅也弥补不了人品的缺失。
周熠手一扬,何唯扑空。
这情形似曾相识,她质问:“谁让你偷看我东西?”
周熠理直气壮:“你放在外面的,又不是日记,还是说你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什么话到他嘴里都得翻译成最难听的版本。
不过这里面确实有不想让他看到的,何唯够不着本子,把手对准他胸口伤处,威胁道:“你还不还我?”
周熠也低头,看着她细白的手指,“你敢动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伤口一疼,他咧嘴骂了句:“我靠。”
“还给我。”
听到这句,他心神一晃,随即把手里东西往床边一扔。余光见她立即宝贝似的捡起,还翻着检查一下,顺便瞪他一眼。他把手交叠在脑后,靠在床头,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去给我拿盒烟。”
何唯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翻到本子最新几页,都是手部速写,同样的修长粗犷,不同的姿态,伸展的,握拳的,捂脸的,或者夹一支烟……听到这句,她头也不抬:“要抽自己拿,还有,别在我屋里抽,我烦烟味儿。”
没有回应,然后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知为何隔了几秒才抬头,床上的人并没看她,而是在玩刀。
昨晚那把水果刀,玩得眼花缭乱,像是无声的威胁。
“去倒杯水来。”他说:“渴。”
这语气,真是把自己当大爷了。
两分钟后,水杯不轻不重地放到床头,同时放下的还有两盒药。
周熠端起杯子随意瞥了眼药盒,一个是退烧的,另一个是止痛的。
***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何天奎提前结束行程,中午的航班,傍晚到家。
下午接到他在机场打来的电话后,何唯问周熠要怎么办,他说肯定不能从你房里大模大样走出去,不是毁你清誉么?何唯觉得这两个文绉绉的字从他嘴里出来,真是让人分外的——感动。
然后,就在她下个楼的功夫,他又不见了。
简直是神出鬼没。
周熠这一走,又是一周后才现身。
而这时,公安局那边的核实结果也出来了。采集回去的DNA跟抢劫案现场嫌疑人留下的血迹经过对比,并不吻合。
此刻,清白的人坐在一楼客厅,接受着兄嫂的亲切慰问,以及何唯的冷眼旁观。其实,他说不清楚的也就那个枪伤,捏造的车祸因为没伤人,也容易应付过去。公安这边,周熠说回来之前已经去了一趟,坦白那天忽然无聊,就去做了个足疗,也没好意思打招呼,悄悄出的门,但是可以去店里核实。
何唯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简直叹为观止,同时纳闷,既然有好去处,还跑她房里藏一晚算什么事?害得她担惊受怕还失眠。是了,为了把她当人质,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天奎说,既然外忧内患都已解除,该安心静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伤及内脏。周熠却表示,伤情已无大碍,想尽快找个工作。还说这几年天南海北到处闯荡,也有点厌了,想安定下来。田云岚顺势问起他的个人问题,何天奎提起上次来过的那位谢小姐,有意多问几句,周熠含糊带过,似乎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说到工作,自家有企业,岗位齐全,当然不必舍近求远。何天奎立即打了个电话问人事部门,最近有哪些职位空缺。放下电话后,他说一个子公司刚走了一个安保部主管,问周熠是否有兴趣。
何唯一听,这工作适合他。一身匪气,往那一站就倍儿有威慑力,再横个眉立个眼,能把人吓破了胆。简直就是新时代的神荼、郁垒。
周熠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销售。”
他坦然道:“这些年无拘无束惯了,中规中矩的岗位恐怕会不适应,销售工作时间灵活,而且有提成,”他顿了下,“多赚点儿,攒老婆本。”
周熠的工作很快就落实下来。
何家做钢材起家,现在钢铁仍然是主业之一,虽然在市场需求下降和“去产能”的紧箍咒之下,不复往日辉煌,但作为国内重点民营钢企之一,又是民营钢企里屈指可数的上市公司,生意还是有的做,周熠的工作就是集团下属钢材公司国内市场部的一名销售代表。
他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周一就去公司报到。
而他上任第一个任务,不是去卖螺纹钢、热卷板,而是去收欠款。
***
周熠以新人身份进的市场部,可是第一天例行被部门老总亲自召见谈过话后,就被刮目相看。市场部老总姓胡,叫胡海洋,干了半辈子销售,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为人豪放,颇有一股子江湖气。
当晚刚巧有个饭局,他就把周熠也带了去。
周熠混社会多年,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也练就了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宴请的几位都是贵客,论年纪和资历都是他最轻,挨个敬酒,既谦卑,又豪爽,几圈下来,大家都热络地唤他“小周”或“周儿”。
再加上长了张好脸,席间有两位年轻女性,本来是作为花瓶调节气氛,结果四道目光全程都围绕他打转,连对方老总都开玩笑说,“果然是颜值即正义,想当年我也帅过,也算小鲜肉,现在越来越像本山大哥了。”
饭局结束后,周熠和司机送老胡回家。
老胡已经跟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男人之间,从素不相识到推心置腹大概也就是一顿酒的距离。用老胡的话说,这叫“对脾气”。
掏心窝子的老胡,讲起一件让他窝心的事儿。两年前一笔业务,赶上某建筑公司内讧,新上任的老总人品不行,想抓住合同里一点漏洞把这笔账赖掉。这一单的经手人不堪压力,加上后院起火,老婆闹离婚,他一时想不开吞了安眠药。
结论是,销售不好做。尤其是这一行。尤其是近几年。
以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老胡难掩伤感:“我亲手带出来的,今晚看见你敬酒,就想到了他,挺好一小伙子,唉,可怜爹娘晚景凄凉。”
周熠心里骂了句“靠”,咒我么,该说幸亏爹娘死得早,没机会晚景凄凉?
他想了想问:“这也是闹出人命了,何总怎么说?”
“他?”老胡叹气,“哪里顾得上这些,让他操心的事儿多了去了。就算顾得上,也会以大局为重,息事宁人。”言语间似乎带了一点不满,又东拉西扯几句,才道:“我就有个心愿,把这笔账要回来,师徒一场,也算给他一个交代。”
周熠心说,你的心愿,我是圣诞老人么。
嘴上说,“那家企业在哪个城市? ”
那家建筑公司在广州,趁着还没和人事部签劳动合同,临时工,好办事,周熠简单打点了行囊,只身南下。
出发前,他收到一份快递。
沉甸甸的大信封,寄件人只有两个手写字母,LY。
周熠没急着打开,反正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他拨了个号码出去,没接。
不是关机,那就是不想接,没必要接。
他笑了笑,收起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
嗯,如果小周知道是在这时候“痛失”小荷花,会不会呕血,白抢占先机爬上床了TOT
第9章 初见端倪
何唯夹起一只豆豉蒸凤爪,凝视几秒:“我发现鸡爪子还挺好看的。”
陈嘉扬笑:“你们学艺术的,果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也挺像人的手。”
“这就有点惊悚了。”
何唯说起一件儿时糗事,有一次路过厨房,看到一只解冻的全鸡,白惨惨,直挺挺,差不多跟她一样高……她哭着跑去找爸爸,家里有个怪物,我们要被吃了。
陈嘉扬眼里没有美食,只有宠溺:“还有多少好玩的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何唯眨眨眼:“不多,也就一千零一件吧。”
曾经的怪物,经过秘方烹制,轻轻一吮,骨肉剥离,齿颊留香。下着雨的上午,正宗粤菜店的临窗座位,吃着早茶聊着天,偶尔看一眼街景,也是十分惬意。
路人多是撑伞,行色匆匆,也有穿着鲜艳雨衣的小孩子,逗留玩水,家长在一旁催促。也有人不慌不忙,一个撑红伞的姑娘,捧着煎饼果子,边走边吃,吸引何唯视线的,是她脚上一双亮蓝色雨靴。
何唯指给陈嘉扬看,“像不像蓝脚鲣鸟?”
“那是什么,我看像企鹅。”
“你是说她胖吗?”
“胖吗?我只注意到她走路的样子。”
何唯狡黠一笑,科普了蓝脚鲣鸟以及蓝脚的作用,无他,动物界所有的花枝招展、绚烂舞姿,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求偶,种族繁衍。
陈嘉扬说,“我也送你一双这样的雨靴吧。”
她竖起拇指,“恭喜你通过测试。”
这样的约会,不如叫“约饭”。陈嘉扬管这叫“偷得浮生半时闲”,一个时辰的一半,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最近实在是有点忙,许诺等手上项目告一段落就带她去哪哪儿玩,何唯说:“不要随便立flag。”
陈嘉扬正开车送她回校,作势打方向盘,“那现在就去机场,早就想翘班了,你看看想去哪,只要有票咱就走。”
“可别,你爸妈该恨我了,乖了二十多年的大儿子,转眼就被我这个不务正业的艺术生给拐跑了。”
“我倒是希望被你拐跑。”
他说完,腾出手拉起何唯的,用力握了握,似乎有歉意蕴含其中。何唯却想起一个古早的小品,小保姆和小木匠,因为胶水而成为连体婴。她说出来,陈嘉扬笑:“哪个牌子的胶水,我一定去买。”
何唯回头就把他的微信备注为“小木匠”。
这一天中午,小木匠发来“爱的问候”,何唯给正在吃的琳琅满目的小火锅拍张靓照,发过去,对方回一张自己的饭局照,附一个无奈的表情。
何唯放大图片,背景是几张泛着油光的中老年侧脸,更显得他玉树临风。
倪佳佳也凑过来,好奇地问:“小木匠,是什么内涵称呼吗?”
何唯答:“想多了,字面意思。”
“你们是在玩假扮穷人的游戏吗?”
“……”
“那你是什么,啄木鸟?”
“小仙女。”
倪佳佳“嗷”了一声,引来邻座目光。
何唯问:“很肉麻吗?”
“不会,如果换了别人就会了。”
“谢谢,那你那‘嗷’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突然有了个灵感,等我恋爱了,就叫小仙贝。”倪佳佳放下筷子,“被你这狗粮刺激的,口腹之欲满足不了我了,我也想谈恋爱。”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神啊,赐给我个男人吧,肾不好的也行。”
何唯差点喷了:“别降低标准,你还年轻。”
倪佳佳点头:“对。宁可要脑子不好的,也不能要肾不好的。肾不好,头发就不好,头发不好,别人一看就知道肾不行。想假装过得幸福都不可以。”
何唯被她这一套逻辑折服。
没想到好友贼心不死:“周叔叔还好吗?希望他不要放弃治疗,我可以等。”
***
周末,何唯回家时,想起好友的幽怨小念想,简直就是现代版的“一见杨过误终身”。上楼时看到杨过——哦不,是周熠的房间敞着门,里面有动静。
她的脚步被好奇心驱使着,拐了过去。
站在门口看,房里没人,一只打开的行李箱随意地放在地板中央。
浴室里有水声。
何唯往里走两步,往箱子里瞟了眼,最上面一只纯皮商务包,拉链敞开,露出红艳艳的一角,那是全国人民都热爱的颜色。
水声停住,周熠走出来。
黑西裤,白衬衣,下摆内扎,袖口挽起,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麦色肌肤,还有锁骨。明明是最正经的搭配,偏被他穿出几分不羁甚至风流味道。他刚洗了脸,好像还顺便洗了头,发间挂满水珠。
几日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虽然仍是短,但至少不像越狱犯了。
周熠看到何唯出现在自己房里也没有意外,抓了抓短发,抹去水珠,语气淡淡地问了句:“有事?”
“钱要回来了?”她听说了他这次南下的光荣使命。
“嗯。”
“顺利吗?”
周熠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顺利。”
“那还去了那么多天。”
周熠抬头看她一眼:“想我了?”
何唯“切”一声。
他无所谓地笑一下,说:“办完事儿顺便玩了几天。”
“去哪里?”何唯一撇嘴:“不会是去某莞吧?当心带回一身病。”
周熠没答,伸手从茶几上摸过烟盒和火机,娴熟地点了一支烟。
年纪轻轻的,这烟瘾简直是令人发指。想一想,和他还真没共同语言,何唯觉得打个招呼就可以走人了,可是下一秒却鬼使神差问了句:“没给我带礼物吗?”
周熠抬眼看她,一本正经地问:“带什么?一身病?”
何唯无语,小声嘀咕一句:“我爸每次出差都给我带礼物。”说完觉得不对,那家伙果然抓住漏洞:“我又不是你爸。”
“那我还帮了你。”虽然准确说是被威胁的。
周熠长腿一伸,用脚把行李箱勾了过来,伸手拎过那只商务包,抽出一打钞票,丢给她。何唯下意识地捧住,愣了一下才问:“都给我?”
“嫌多?”
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