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跟人谈好股份转让,还没正式签协议。周熠笑了下,“如果我说,只是想投资……”

“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那好吧。”

“我知道了,他应该更早知道。他还没找过你?”

周熠有些无语:“你们是两口子,倒来问我?”

那边沉默一瞬,说:“我猜到你这次回来,还进瑞和工作,不会那么简单。你应该知道瑞和对他的意义,比命还重。”

周熠反问:“那又怎样?他的命跟别人的有什么不同?别人的如草芥,他的就重如泰山?”

田云岚语气很冷静:“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掺和。但我奉劝你,别意气用事。你想要什么,可以拿到桌面上。要钱,说个数字,要权,也可以谈。瑞和旗下这么多公司,总有你感兴趣的领域。”

周熠笑,“你在为我着想?真是受宠若惊。”

田云岚说:“我是为大家着想。”

“于公,我不希望因为股权变动影响股价,或者别的方面。于私,因为当年欠你一次,你的离开也有我的责任,也希望能有所补偿。总之给你一句忠告,你这样激怒他,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不明智。”

周熠反问:“为什么?现在的他是老虎屁股,还是太岁脑袋?”

那边没计较他的语气,认真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这时候碰他逆鳞……相信我,我比你了解他的手段。”

周熠一心二用。前方是一个长下坡,他小带一脚刹车,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下意识动作而已,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没反应。

他脸色变冷,语气还是漫不经心:“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见识一下。”

那边轻声说:“那要看你有几条命。”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通话结束,周熠按下结束录音的按钮。

他迅速镇定下来,拉手刹,目视前方,小心避开车辆,因为他的车已处于半失控状态。悍马被称为“越野之王”,性能良好众所周知,而他也有定期送去检修的习惯,向来都是宁小宇亲自动手,今天……

他迅速回忆了下一整日行程和可能的漏洞。

以及田云岚那句,“他应该更早知道。”

看来何天奎已经“找上”他了。

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车尾,周熠躲了过去,将车靠向路左侧,余光看路边,选择时机,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跳出去时做足防护,拳头放在下巴下,手肘并拢,收紧下巴保护头部。以后肩和后背着地,尽量让自己多翻滚一段距离,以起到缓冲作用。

在他刚着地那一刻,就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碰撞声。

他无暇顾及,只知道当自己蜷着身体停下时,左手臂尖锐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15

第23章 风雨欲来

何唯一早就接到宁小宇的电话,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从学校直接打车去医院,上楼时,连电梯上升速度都嫌太慢。

找到病房敲一下门就不耐地推开,这是个双人间,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上,有人一身病患服,左胳膊吊着绷带,右手拿手机。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她时似乎眯了下眼。

何唯一时愣在门口。

宁小宇的原话是:快来吧,看他一眼。

一想人家说的也没错,又没说是最后一眼,是她“想多”了。

再说了,真要是情况危急,也该是在手术室,怎么能是病房?

她还是“想少”了。

她定了定神抬脚往里走,就听周熠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何唯被他问得一怔。

他眼里多了一抹讥讽意味,“来看我死了没有?”

何唯转身就走。

出门后正好看到护士推着一名病人迎面过来,那个病人吊着手臂,腿上打石膏,头上裹一圈纱布,脸上也有伤。这里是骨科病房,有些重伤患者看起来难免触目惊心。

何唯心里起伏几下,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回去,进门后一直走到病床前,慷慨道:“我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说完就在旁边椅子坐下,脊背挺直,“受了伤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又不是我害你成这样,跟我发什么脾气?”

周熠有些惊讶地看完她这一系列动作后,移开视线,没说话。

这种宽松无领的棉布条纹服真的是非常折损气场,不过,穿成这样的他似乎又多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气质,尤其是这般望着窗外的样子,像个迷茫的少年。

何唯不由心软,说:“怎么会这样?我听宁小宇说是刹车失灵,还是在高速的大下坡,悍马都撞坏了。”

周熠接道:“你心疼车?”

“……难道你不心疼吗?”

“不心疼。”他答得干脆,“我心疼我自己。”

“……”

隔了几秒,他问:“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更没有半分惯有的调笑成分。

何唯听得心跳一滞,说:“干嘛说这种话,不吉利。”

周熠失笑,看向她问:“你有过跟死神擦身而过的时候吗?”

何唯摇头,然后问:“你有?”

周熠没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腰侧,何唯记得,他那里有一道很长的疤,他说:“见过西瓜刀吗?两尺来长的那种,当时以为这下可完蛋了。”

他又指指右胸,“还有这里。”

“知道肺部受伤是什么感觉吗?”

他顿了顿,“每喘一口气,都疼得像是死了一回,然而这还是好事,因为至少还能呼吸……”

何唯听得心有戚戚,不觉问:“怎么会受这样的伤?”

周熠语气平平:“女人打的。”

何唯一愣,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舒服,于是说:“一定是你拈花惹草,惹了风流债。”

周熠闻言一笑,声音很轻地说:“我也不想的,总不能去毁容吧。”

他说完右手朝角落的行李架一指,“那个黑包看见没,里面有礼物。”

何唯眼睛一亮,“给我的?”

说完就跑去翻,很有型的包,里面却有点乱。手机充电器,电动剃须刀,衣物,典型的糙男人做派,什么都放在一起,再一翻,黑色四角裤……何唯手指一僵,然后看到角落里毛茸茸一团。

是个巴掌大的玩偶,带着个钥匙环,背后布满蓝色的刺,当然是布做的,其中一根刺还穿了一个红色的小果子,粉色的肚子和四肢,鼻子尖尖……

她拿着过来,问:“是这个吗?”

周熠说:“上次出差,在地摊儿上买的,十块钱一个,我砍了价,十五俩。”

“……另外一个呢?”

“给宁小宇了。”

“也是刺猬吗?”

“当然不是,是猪,粉红色的。”

他看见何唯嘴角扬起一抹笑,转眼不见,像绽开过一朵小小的昙花。

何唯仔细打量自己的礼物,其实做工还不错,物超所值,尤其是那个微翘的小鼻子,俏皮可爱,她用手指拨了拨,就听他说:“跟你挺像。”

她立即反驳:“我比它好看多了。”

说完觉得太直白了,一抬眼,对上周熠的视线。他眼睛不大,但形状好看,眼尾微微上扬,英气中又有几分傲气,瞳仁漆黑,专注看人的时候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何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又听他说:“过来。”

她过去两步,坐回椅子里,他说:“再过来一点儿。”

她警惕:“干嘛?”

他上身靠过来,带了笑意说:“让我看看,你哪里比它好看。”

说话间,右手伸过来,撩起她额角碎发,似乎真的要看个仔细。

何唯呼吸停住,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手向后移,掌心贴住她的后脑勺手往回一带,何唯本能地推拒,手正好碰到他吊着的左胳膊,他“嘶”了口气,她立即不敢动。

然后,他的脸就近在眼前了。

何唯心怦怦地跳。

似乎看到他闭了眼,然后她唇上一热。

何唯心想,这是第三次了。

为什么明知不可以,却总是让他得逞呢?

不知道是他动作太快,还是她反应慢,还是一到他面前反应就变得慢半拍,其实她最讨厌动手动脚的男人了,可是他的动作又不同于一般的轻薄,似乎带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好像是天经地义。

这个吻很浅,似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周熠离开一点,也就一寸多两寸不到的样子,看着她低垂又不停抖动的睫毛,低声问:“在等什么?”

何唯不解地抬眼,听他说:“舌头?”

她脸一热,要躲,却没躲开,他的手不知何时落在她后颈上,施了力道,掌心滚烫,他问:“这回呢,有感觉没?”

“没有。”她答得斩钉截铁。

周熠松了手,一脸严肃道:“神经内科在五楼,去挂个号看看。”

见何唯面露疑惑,他好心解释:“面部麻痹是大事儿,不及时治疗,严重了可能口歪眼斜。”

何唯眼睛瞪得溜圆,手一扬,小刺猬就朝他脸上飞去,他也没躲,正好砸在鼻子上,又滚落到他怀里。

她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又返回,眼睛只看他怀里的那只,可是伸手去拿的动作却停了半秒,周熠视线向下,落到自己腿间,哎,掉的很是地方……

何唯抓起刺猬就走,连个再见都没跟他说。

人都走了半天,周熠的视线还落在那扇门上。

忽然回过神,脑袋往后一仰,靠在床头板上。

他曾亲口跟她说过,他什么都是最强的。

当然也包括自制力。

所以,他想做的事,无论是谁,都不能动摇。

***

次日上午十点,何天奎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时,秘书专线响起,说是周先生来访,没有预约,一会儿还有高层会议,问要不要见。

何天奎沉吟几秒,说:“让他进来。”

不多时门被推开,周熠大摇大摆晃了进来。

左胳膊还吊着绷带,身穿黑衬衣,绷带也是黑色的,外面一件黑色皮夹克,手臂没法往里穿,就那么简单的披在肩头。这样一副随意之中又带几分不羁的打扮,和办公室中规中矩的风格形成强烈反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异数。

何天奎不由眯了下眼睛。

开口时语气如常:“听说你出了事故,还没来得及去医院,怎么样?别处没伤到吧?”

周熠似乎扯了下嘴角,他径直走到大班台对面,伸手拉过待客椅子,坐下,往椅背一靠,这才懒懒地开口:“行了,收起你那套吧。”

他长腿伸开,让自己更舒服些,“装了这么多年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何天奎没有一点被戳穿后的愠怒,斯文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该有的礼节客套总是要有的。”他视线扫过周熠那堪比“京城瘫”的坐姿,继续道:“细微之处,才能体现出人跟人的差别。”

周熠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说得对,你教养好,我是没什么教养,谁让爹妈死得早呢。”

何天奎没理会他的讽刺和似有所指,两手在桌上交握,全然一副无害的姿态,问:“找我什么事?”

周熠撇了下嘴角:“既然你继续玩虚伪,那我就只好直白点儿了。”

“我来跟你要点儿东西。”

何天奎问:“什么东西?”

周熠脚下略微施力,转椅前移,他上身前倾,右手肘撑住桌面:“上世纪七十年代,何中瑞带头自筹资金成立瑞和,最初股东有三十余人,到了八十年代,作为民企在国企夹缝中求生艰难,有人撤股,只剩下十几个人,我父亲是第二大股东。”他顿一下,“我当然是要回属于我们家的东西。”

何天奎看着他:“你似乎忽略了一点,周叔并不一直是第二大股东。”

周熠笑:“没错,他去世后,股权被你们稀释了嘛,只剩下10%,不知道沦为第几位,第四,第五?这个你更清楚。”

何天奎解释:“九十年代瑞和进行技术改造,需要筹资,民营企业融资困难,实行了‘增资扩股’,股东数量也增加了。”

周熠接过:“我只知道,你也是新股东之一,那次变动后,你们父子合计持股超过51%。”

何天奎话锋一转:“你胃口还不小,吴承义那一份还不够?”

周熠平静地接:“一码是一码,那是我按市价买的。”

何天奎回到刚才话题:“当初的10%,你母亲已经签了转让协议。要我把当年的协议找出来给你看吗?”

周熠嗤笑:“谁知道你用什么手段逼她签的。除非你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孤儿寡母把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无偿转让给你。”

何天奎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你要这么说,即便我拿出协议,你也可以找别的借口不承认,我现在可以肯定,你是以翻旧账的名义来变相敲诈。”

周熠看着他,“所以你不打算给?”

何天奎与他对视,平静中透着坚决。

周熠笑一笑,“或者你也觉得10%太少,拿不出手,想多给一点?”

话音刚落,“啪”一声轻响,一个信封被摔在桌面上。

何天奎眼皮一跳,看着那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信封,有种不祥预感。他抬眼看向对面人,周熠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

何天奎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