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为什么不怕呢?

何唯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她与他对视,一心跟另一个自己作斗争,却不知他已经握住枪管,将枪口悄悄移开。

当她意识到他的动作时,手指本能地一动,枪响。

后坐力震得何唯身体一晃,脚下不由倒退一步。下意识地,她没去看可能击中的地方,而是看向他的脸。四目相对,眼里都有一瞬的难以置信。

周熠先回神,果断缴了她仍紧握在手的枪,关了保险,然后挎在右肩上,这才看向自己左腰处。黑色皮衣侧缝处有一个豁口,边缘呈烧焦状。

他知道子~弹入肉是什么感觉,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又皱了下眉头。距离太近,气流的杀伤力不容小觑,腰侧传来剧烈灼痛。

再看何唯,脸色发白,视线也落在他腰侧。他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他表情莫测地问:“解恨吗?”

何唯眼神复杂,先前的恨意还未褪尽,又蒙了一层震惊和惶恐,那是完全发自于本能的表情,像是初次捕杀猎物的小兽,不仅是被眼前血腥,更是被自己骨子里的野性和杀伤力吓到。这表情又为她的脸增添几分惊艳,瞳仁漆黑,眼水清亮,红唇微启,轻轻颤动,美得一触即发。

周熠心中一阵激荡。

想也不想,低头吻上去。

唇刚碰上,何唯便开始挣扎,反倒被他抱得更紧,他也不急着亲她,而是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说:“有胆子耍狠,就要有胆子接受惩罚。”

说完,唇顺势落在她耳下。

细细啃咬。

这里肌肤最敏感,也最暧昧,何唯拼命躲闪,无意间碰到他腰侧伤处,他深吸一口气,唇离开她脖颈,狠狠盯了她几秒,然后抓起她的手腕。

何唯被他强行拉到刚才挑枪的地方,里面的工作人员正在给枪。支做保养,周熠摘了背着的猎。枪递过去,直接把何唯拉到隔壁。

这里靠墙一排柜子,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码得整齐的药盒药瓶,墙角还有洗手的水池,以及一张单人床,俨然一间小型医务室。

周熠这才松开她,反手甩上门,然后开始脱衣服,里面是一件深色竖纹衬衣,对应位置也有个洞,被他粗鲁脱去后,何唯看到他的伤。

是烫伤的样子,巴掌大的红痕,中间颜色变深,起了泡。

周熠也低头看,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又他妈多道疤。”

他说完转过身,去开柜子,后背的纹身让何唯再次心惊。

那两只巨大的翅膀随着他的动作,仿佛在舒展扇动,即将飞上天空,或者俯冲向猎物,每一个微小动作都透着嚣张,而那锐利的鹰眼却始终不动,一瞬不瞬,仿佛在钉牢她。何唯想到一种鸟,后脑勺长了双假眼,用以迷惑猎物或掠食者。

周熠很快找到需要的药,回手往桌上一拍:“你来。”

何唯没动,既然他没中弹,没有性命之虞,她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刚要扭动,就听身后人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就凭刚才这一枪,我可以告你故意伤害。”

“或者,故意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5

第33章 擦枪走火

何唯回头,就见他又拿出一条雪白的毛巾,平静地继续:“拿枪指人是很痛快,很酷,一旦走火就不好玩了,”他顿一下,“动手之前动动脑子。”

何唯一时天人交战。

眼前这人行事向来毫无顾忌,没有底线,把她告上法庭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周熠看出她的犹豫,像是要帮她做决定,把手里的毛巾团丢过来。

毛巾落在胸前即将滑落时,何唯伸手捞起。无声叹口气,走了回去。按照他的吩咐,先浸湿毛巾,按在他腰侧伤处降温,然后涂烫伤膏。

挤出药膏涂到患处,还要用手抹匀。

碰到燎泡,就格外地疼,周熠为了迁就她半坐在桌沿,不时地拧下眉头。

疼痛之余,又觉出一丝异样感。

伤口处因为发炎,温度颇高,她手指微凉,每一下碰触都能引起周边肌肤一阵颤栗,不只是周边,就连腹肌也开始暗暗收缩。

周熠深吸一口气,用余光看她。她低着头,长发扎了马尾,露出莹白的耳廓,耳下,是他刚刚品尝过的地方。他似乎听到喉管里液体流动声,闭了下眼。

对着这样一个半~裸男人,何唯的感觉也不是很好,尤其是他吸气时,腹肌块垒分明,人鱼线的边缘清晰可见,像是无声的引~诱……她草草涂完药膏,拿起纱布,剪了一大块覆上去,又剪了胶布固定。

还没固定完,手腕就被他抓住,她低呼一声,手一松,剪刀掉在地上。

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异样:“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何唯心中起了警惕,没搭腔。

桌子本就靠墙,他把她往后一推,轻易把她困在墙角,他低头贴着她耳边说了三个字。

何唯恼怒,用力推他想要逃开,手却被他抓住往下按去。

她的脸腾地烧开,低声骂:“下~流。”

他低低地笑:“男人都这样。”

又说:“看样子是还没被人下~流过。”

大手覆在她手背上。

何唯别过脸:“你放手,我喊人了。”

他嗓音微哑,无耻道:“喊吧,我刚入了股,现在是这里老板之一,看谁敢进来。”说完也不给她机会反驳,找到她的唇,堵上。

何唯后脑勺抵着墙,扭头躲闪,他的唇就落在脸侧,鼻息烫人。

然后,她听到一声轻响。

何唯心头一紧,掌心再次被塞满,触感惊悚……她恨不得具备壁虎的功能,自断手腕以脱身。

她强自镇定说:“你这样又算什么?我也可以告你……”那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他深深叹息后,模糊说了句:“好。”

何唯心一横,手中用力。

听到他闷哼一声,似痛苦又像痛快,接着她手腕被捏得一痛,手指被迫松开,同时听到他略带斥责的口吻:“弄坏了以后你用什么?”

简直是……何唯愤然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似笑非笑,眼里闪着光芒,陌生而热切,那热切属于成年男人最直白的欲~望,却又像是少年人带了些莽撞的赤诚。

她心里涌起一丝荒诞的感觉。

再次继续时,她卸去抵触,顺着他的力道,无师自通般,他的呼吸很快紊乱,周身散发着惊人的热度,炙烤着她,他单手擒住她下巴,再次胡乱地吻上来……

***

回程途中,何唯手握方向盘时,还会产生不合时宜的联想。

刚才那一番虽然难堪,羞愤,让她有杀~人~灭~口的冲动,同时又有种隐隐的成就感。这感觉很怪异。无论这个人多么高深莫测,无论他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一刻呈现出来的最原始的反应,无疑是最真实的。

而那最真实的反应,在她的掌控之中。

再一想,又觉得可笑,这更像是被人欺辱又无力反击时的自我开解。

下一秒瞥到仪表盘,那飙升的时速让她心惊肉跳,直到把车子停在路边,她才大口呼气。

然后,低头看手。

这是一双好看的手,也是创造美的手。

可是今天,不仅被玷污,还差点杀了人。

比起另一幕,这个才真正令人心有余悸。

再回想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的心情,那一刻的自己,令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又或者,她无意中激活了自己的另一面。

何唯的思绪被一通电话打断。

张董的秘书打来的,提醒她下午上课,管理课,财务课,法律课。从零开始,不知是说说而已。

何唯长舒一口气,打开音响,艾薇儿用她干净而有爆发力声音在唱:Don‘t know, if I can do this on my own.

Now I see,everybody hurts some days.

It’s okay to be afraid.

每个人都会受伤,每个人都会疼得尖叫。

这真的没关系。

她发动车子,踏上征程。

***

周熠还真不是跟踪何唯来的。

毕竟作为为数不多的股东之一,也要象征性地过问一下经营情况。而他之所以能在这里掺和上一脚,还是拜何唯所赐。

上次心血来潮带她过来玩,过后俱乐部老板打电话来“兴师问罪”,说是撬门偷喝酒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他放在那充门面的好酒给喝了,又八卦兮兮地问跟他来的那个小妞儿是何许人也。周熠来过几次,承蒙老板亲自接待,还算投缘,于是当对方半开玩笑问他要不要入股时,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除了对这个感兴趣,以后少不得来此放松。

真正原因是,老板是个有背景的富贵闲人,人脉了得。这家俱乐部最初也是他和几个好友因为共同爱好一时兴起建的。所以,尽管账面惨淡,他投的钱差不多打了水漂,可是从长远来看,另一笔帐还不算亏。

来到这种地方,不过过手瘾说不过去。

周熠的车里有外套,他换了穿上,旁人看不出破绽,只是自己的手会时不时地往伤处按一下。有点疼,包扎得并不好,刚才一番动作出了汗,胶带都松了,可是他懒得再重新处理。

挑选枪支时,他一眼看到AUG,但还是选了A~K~47.

这回在室内,有起倒靶,横向移动靶,用弹鼓供弹,有种大杀八方的霸气。正如他提醒何唯的,不能有一丝杂念,而他也是最享受这一刻的目标明确、全神贯注,可以抛开一切,忘记伤痛。

100发子弹突突完毕,不仅枪口,他浑身都在冒烟,A~K~47后坐力巨大,震得浑身麻木,但他还是能稳稳控制住枪身。这功力,非一般人能比。

所以当他摘下护耳罩时,脸上也露出一抹得意。

周熠读书时,成绩稳定地保持在中上游,不服输劲头都体现在体育课上,无论什么项目,他都能做到最好。

不够好的,他就练到最好。

以至于初中时体校来选拔苗子,非体育特长生的他在推荐名单第一个。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一旦兴趣变成任务就没意思了。老师还以为他是有更好的选择,毕竟文化课也不错。

其实没有。

他那时听过一个说法,“垮掉的一代”,他觉得自己再符合不过了。唯一动了心的是飞行员招考,有人说,机械是男人力量的延伸,能操纵大型机器在蓝天驰骋,对大多数男生来说都有着强烈吸引力,何况还能天天看空姐……只是其他要求都满足,唯独身高超标。

回想起那时候“单纯”的念头,周熠不由好笑。

继而感慨,那会儿身上一道疤都没有,从身到心,都如一张白纸。

***

周熠回城后,直接去了宁小宇那里。

宁小宇租了个公寓,两室一厅,结果另外一个卧室就被周熠霸占了。真的是霸占,不付一分钱房租,还白吃他做的饭。

所以宁小宇当面叫“周哥”,转身就喊“周扒皮”。

宁小宇十分不解,这都当董事长的人了,居然跟他一个打工仔蹭地儿住,多有失身份儿啊。再说,这俩大男人住一起,好说不好听的。他不止一次提议,就算不住何家那个豪宅,自己买一套也成啊,他也跟着住几天过过瘾。

对此,周熠只回俩字:没钱。

这一天夜里,周熠做了个梦。

巧的是,也跟房子有关。

梦里自己很小,三四岁的样子,坐在地板上划火柴玩,不知怎么搞的,火焰忽然窜起老高,燎着了不远处的桌布,接着是身后的窗帘,霎时间房里火舌飞舞,他还坐在地上,完全吓傻了。妈妈不知从哪冲出来,一把抱起他往出跑,把他放在房前空地上又回头说,你爸还在卧室睡觉,说完就往火里冲。

眼前已是一片火海,妈妈的身影立即被火焰吞没,他吓得大叫:“妈,快回来,爸……”

过了许久,火场里冲出一个人,身上衣裤燃烧着,俨然一个火人,看身形是个男人,他以为是爸爸,跑过去却发现那张痛苦得扭曲的脸格外年轻,那人朝他伸手,嘶哑地喊:“救命,救我,七哥……”

那人眼里映着火光,红得惊悚,那只变得焦黑的手眼看就要抓到他,他吓得大叫:“妈……”

周熠被自己压抑的呼声惊醒。

醒的同时人已经坐起,房里一片漆黑,他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身在何处,松了口气,抬手抹一下眼角,湿的。

下一秒,左腰处一阵灼烧般的痛,他摸一下额头,有汗,有点烧。

他呆坐数秒,掀起被子下了床。

隔壁房门没关严,传出宁小宇的呼噜声。他扯了扯嘴角,这种没心没肺的个性真是让人羡慕。不用开灯,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摸出一盒消炎药,再走到客厅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凉水,吞了药,仰头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坐到沙发上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听觉也变得异常灵敏,能听到宁小宇养的小乌龟在鱼缸里活动时发出的碰撞声,这小小的声响让他莫名感动,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

周熠在家蛰伏数日,直到又有事必须出面。

挂了电话,正在征用宁小宇的台式电脑打游戏的他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意识到这几天一直绷着一口气,不知和谁较劲。

对着镜子仔细刮了胡子,挑衣服的时候比以往多花了点时间,又扔回去,随便搭配了一身。

来到瑞和大厦,进了大门,一眼看到前台的“新人”。

不是他想看,实在是太显眼。

黑色西装套裙,白衬衣,一本正经到有些无趣的打扮,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新娇俏。她正低头在写着什么,这种把头发挽在脑后的发型,露出纤细后颈,成熟而干练,不像她,又像是她再过几年后的样子,他不禁想象如果穿上空姐制服,会怎样……

周熠径直走向电梯。

进了电梯,看着光可鉴人的墙角,又想到那天她被他逼在墙角为所欲为……他暗骂一声,移开视线,去盯着不断攀升的数字。

办公室还跟那天一样,宽敞空旷,一尘不染。

倒是外间的女秘书伏在桌上,戴着耳机用手机看剧,手捧一袋话梅,见老板突然出现,反应还挺快,小跑着跟进去,问喝点什么。

他问都有什么。

对方答:“各种咖啡,各种茶,”然后笑了下,露出一对梨涡,逐一列举。

周熠问:“什么茶去火?”

秘书一愣,“那要看是实火还是虚火?”

“……随便来一个吧。”

秘书二十出头,穿着凸显身材的灰色套裙,戴一条细细白金项链,吊坠在衬衣V领口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递来水杯时,除了茶香,还有一抹暗香浮动,看来是在手腕喷了香水。

很有可能是刚刚喷的。

周熠随手拿起桌上一份待签文件,问:“这里原来的东西呢?”

秘书顿一下,答:“暂时存放在闲置的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