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钧说:“是缺了点抓住人眼球的亮点,听说这是何天奎拍的板。”

周熠道:“跟他的人一样,刻板,教条,品位差。”

他把平板放到茶几上,双手枕头靠向沙发背,闭上眼休息。

顾远钧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疲惫。

做企业不易,何况他还是初来乍到,零经验入场。还以为他只是当个名义上的老板,玩玩资本与权力的游戏,没想到还参与管理,要名副其实,说到底还是要强,好胜心使然。马上就要迎来股东大会,他上任时做出的承诺,能否兑现还是个未知数……

他想起一事,问:“补贴款还没下来?”

周熠嗯了一声。

“应该到位了吧,我看网上新闻,其他省份都发放下来了……”他反应过来,“还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周熠嗤了一声,睁开眼,从茶几上摸过烟盒,点了一支。

新能源汽车补贴分为国补和地补,由企业垫付,但一番流程下来,回笼缓慢,像瑞和这种家大业大有现金流支撑,比互联网造车的压力还能相对小一点,但也正因为家大业大,处处需要钱,补贴款不及时发放,还是会加大资金占压。

最近又有新政策出炉,补贴缩水,有人说车企即将“渡劫”,如果是“天塌大家死”也就罢了,如果只是针对瑞和……

周熠抽了几口,神情放松道:“一时半会没问题,大不了拆东墙补西墙,还可以各种抵押再抵押。倒是这车,得赶紧上市,老拖着不是办法。”

顾远钧看向茶几上的平板,问:“宣传片是肯定得重拍了?”

周熠点头。

他忽然问:“为什么汽车广告都是找男的?”

顾远钧答:“自古以来,香车美人都是成功男士的标配,你也别太走极端,这种俗气的东西都是经过验证的,符合大众心理。”

周熠看向定格的画面,男主角那张清秀到寡淡的脸,挺括的衬衣领子,嫌弃道:“这种小白脸,一看就是车坏了都不知道怎么修。”

顾远钧笑:“这不正说明你家车质量好?要不你亲自来?”

“我拍的话,就直接来场车~震。”

周熠托腮畅想了一下,“嗯,脸也不用露,只给手一个镜头。”他没往下说,留着自己脑补,一只小手抵住车窗,然后被一只大手覆上……

他点头:“越想越可行,关键还省钱。”

顾远钧表扬:“有成本意识,越来越像一个民营企业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3

第41章 破茧而出

宁小宇晚上有约,周熠晚上有事,顾远钧也就此告辞。

天气暖了,风也不再凛冽,拂过脸上温吞吞,似乎要唤醒什么。让人想起那句经典台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

不仅是大草原,哪里都一样。

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一片酒吧区,夜幕低垂,霓虹闪烁,被交~配欲~望驱使着的两脚兽一波波赶来……他也曾流连于此,有时是工作需要,有时是自己需要,释放压力,注入活力。

这半年却提不起兴致,也许是厌倦了,也许是玩不动了,夜夜笙歌,不如早睡早起,许是被他老妈强拉着听了几次养身堂的后果。

路边一间酒吧引起他的注意。

这家他只来过一次,几个月前,也像今天这样偶然路过,同伴非要喝酒,他像个监护人,坐一边哄苍蝇,其中一个还是半个熟人。事后他提醒她,离这人远一点,这就是个猎艳老手。

顾远钧停好车,进门后拨开人群和暧昧空气走向吧台,本想喝一杯证明自己还年轻,还能躁一躁……却不期而遇一个熟面孔。

他走过去,在这人旁边坐下,“这么巧?”

陈嘉扬扭头看他一眼,没搭理。

“不认识我了?”

“是不太认识。”

话外音明显,顾远钧心里叹息一声,诚恳道:“对不住。”

陈嘉扬哼了一声,端起酒杯喝酒。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为什么?”

顾远钧接过酒保递过来的一杯龙舌兰,冰镇后纯饮,不加料,他抚摸微凉的杯身,说:“算是还一个人情吧。”

“什么样的人情,值得搭上人品?”

顾远钧没答。

陈嘉扬又喝一口,不屑道:“何况是那种罔顾人……人品有亏的家伙。”

顾远钧似乎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愣一下,道:“不要轻易评判一个你不了解的人的品行。”他低语,“至少是最核心的那部分。”

陈嘉扬没听清后半句,自说自话:“其实我挺佩服他,不受约束,肆意妄为。”

他叹口气,不再说话,专注喝酒。

面前已有两个空瓶,人已显出醉态。

顾远钧忍不住劝:“借酒消愁愁更愁,还可能酒后乱性,没看多少双眼睛惦记着你呢。”

身边人倒酒动作一顿,洒出一些,然后端起一饮而尽,又要倒。

顾远钧看不下去,伸手去夺酒瓶,半路又换了方向,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掌下肌肉立即绷起,对方侧过脸瞪他,“你干什么?”

“嘘,帮你退敌。”

陈嘉扬一脸嫌弃,往一边挪了个位子,“不需要。”

顾远钧厚脸皮跟过去,“那就当帮我退敌?这就是个盘丝洞,咱俩今天要想毫发无损地走出去,就得互助友爱。”

他手又往人肩头拍两下,“练得不错。”

开了这么个玩笑,气氛果然松动一些。

顾远钧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别跟我抢,我先自罚三杯。”

“不够的话,就再来三杯,喝到你消气为止。”

结果就是两人勾肩搭背走出酒吧。

准确说,是顾远钧勾着陈嘉扬往出拖,因为他还没喝够。

顾远钧为了挽回友情豁出去,有些晕,还累出一身汗,又沦为监护人,他苦口婆心道:“走吧,以后也少来,你不属于这里。”

陈嘉扬问:“我属于哪里?”

他垂下头,“我的确不属于这里,没人需要我。”

他忽然大声嚷:“我想去索~马~里,我要去做海盗。”

顾远钧吓一跳,“还真醉了。”

“我没醉。”

顾远钧把人扶上车,让他在后座半躺,陈嘉扬含糊不清地说:“我是黑胡子,小唯,对不起。”

顾远钧拉开驾驶座车门时,正好听到。

他叹口气,摇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变得不像自己。

***

被同一场春风拂过,有人复苏的却是别的,比如斗志。

这一天何唯回来得比平时早,因为下午在健身房度过,上了两节私教课,相比下,她在家里自己练的强度简直就是毛毛雨。两小时下来,挥汗如雨,四肢百骸发出抗议,真正的累成狗。

回到家,又看到另一只狗。

以及一个人。

一个几天前还红口白牙说自己“什么时候都不方便”的人。

门前草坪返青,枯草层还没腐熟殆尽,呈现出一幅黄绿相间的画面,换做往年,这会儿一定会让人梳草、修整,尽快显出绿草如茵、生机勃勃的景象。

今年,何唯觉得顺其自然也不错,真正的“自生自灭”。

草坪中间和石板路边缘,蒲公英和黄鹌菜迫不及待地开出黄黄白白的小花,随风摇曳,柔弱又坚强。围墙外的桃树杏树,也都在酝酿着花蕾,只待一场春风。

这一切,会让人在疲惫时有种欣慰之感。

草地上,周熠穿着牛仔裤连帽衫,在扔飞盘,“丑家伙”迈开小短腿迎上去,四肢腾空,长毛在夕阳下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然而,没接住。

哼哼。

感觉到某人视线扫过来,何唯抿紧嘴角,径直走向房门。

狗狗看见她,跑过来,半路途中一声口哨,它迟疑了下,折返。

把何唯气坏了,没良心的东西,把她的鸡胸肉吐出来。

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狗,这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主儿。

刚来时乖巧得不行,还很会卖惨。

然而,尽管她下了禁足令,还是经常能看见它的身影,大模大样到处溜达,听见动静就要叫两声,遇到什么都要嗅一嗅。青姨不仅执法不力,还为它“背书”,说它很聪明,知道定点排便,比她以前在老家养过的土狗强多了。

青姨做饭时,它就扒着橱柜门猛瞧,奈何腿短,急得呜呜直叫,青姨就打赏点“边角余料”,它立刻谄媚地摇晃小尾巴。鉴于它这么馋,又爱到处乱钻,何唯有理由相信,她不见了的那几袋零食一定是被它偷吃了。

问题是她查过,坚果高脂肪,吃多了不好,尤其是小狗咀嚼能力差,更危险。此时此刻,何唯想说,随便吧。

大不了让它主人带去看急诊。

***

晚饭后,何唯下楼溜达时,又见某人坐沙发上,手里拿一个小玩具逗狗。

狗狗咬住后,他往后扯,像是拔河。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感受到她的注视,他解释:“这样能提高它的咬合力。”

哼,何唯撇嘴,谁想要知道了。

“它马上就满两个月,可以接受简单训练。”

忽然响起一串“乌拉乌拉”声,是消防车路过,狗狗松开玩具,冲着窗外就叫,一副兴奋难耐状。

周熠抓住它的小短嘴,用力捏住,语气严厉:“烟头,不许乱叫!”他瞪着眼,还配合摇头的动作。

狗狗呜呜出声,他也不松手。

捏了好一会儿才放手,狗狗也像是怕了他,灰溜溜就要走。

他喊了句:“烟头,回来。”

何唯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别致的名字了,但是更惊讶于他的翻脸无情心狠手辣,此刻再听一遍,不由皱起眉,还不如“乖乖”呢。

她提醒道:“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上,这里不欢迎宠物。”

她差点就说“禽兽”了。

周熠看她一眼,语气如常道:“我往哪走?不是一直住这么?”

何唯无语,别告诉她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天桥下凑合了。

忽然想起一事,那次警察上门,他消失几天又现身,说是去什么足疗店,还说可以去核实,因为是正当经营……厌恶感涌上心头,何唯生硬道:“随便你,但要记得看好它,别再偷东西。”

跟它的主人一样。

都是贼。

何唯说完就上楼,下楼时脚步很轻,这一次很重还很急,透着一股子恨恨的以及眼不见为净、离越远越好的意味。

周熠收回视线,问:“烟头,你偷东西了?”

烟头一脸无辜。

“真是丢我的人。我缺你狗粮还是少你玩具了,啊?”

烟头垂下脑袋。

***

这是一幅壁画。

数名仙女,腾飞俯冲,有的手捧鲜花,有的手持乐器,反弹琵琶,反弹箜篌。至于如何个美法儿,不用费脑子想如何描述了,借用古人的即可。

唐代人评价:“天~衣飞扬,满壁风动。”

李白写过诗:“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

众所周知,飞天是佛教元素,是敦煌艺术的标志之一。最初原型为一男一女,一个善歌,一个善舞,是对恩爱夫妻,后来被佛教吸收,化为天龙八部中的两位。飞天传入我国后,加入本土宗教元素和历代画师们的大胆创新,形式更多变,或秀骨清像,或健硕丰美,或另类如秃发僧人也能飞……

在何唯看来,这种创造力才是最可贵的。

眼前这一幅,既有做旧的效果,仿佛被漫长岁月磨砺过;色彩搭配上,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人物形象带一点唐代的风格,丰肌秀骨,珠光宝气,符合这里的调性,五星级酒店的走廊。

看着看着,壁画上的仙女似乎真的活了,帔帛逶迤,飘忽而至,要把手中莲花呈上,还冲她抛了个媚眼。

何唯惊诧一秒,反应过来,是自己眼花了。

因为刚喝过酒。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什么场合最适合阅人?

饭局。

她对此并不陌生,老爸很乐意带她出门开眼界。每逢这时她都会应邀“开酒”,举起一杯酸奶,不管是面面俱到还是胡说八道,大家都会各种吹捧。但这都限于青春期之前,因为老爸也很注意对她的保护。

今天,她随张董一起,而且是做东。

宴请的对象都比较重量级,各种财神爷。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钢铁是资金密集型行业,造新车更是出了名的烧钱。现金流就是企业的血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今天,既要谈钱,也要谈谈感情。毕竟只有她深信爸爸会醒来,妈妈也会回归,其他人不会这么想,都在安排后路,或者站队。

要么投靠那一位手腕不凡的篡位者,要么扶植起她这个羸弱如豆芽、搞不清路数的小阿斗。张董不知是不是各种大帝王朝戏看多了,一次跟人讨论谁更适合时,冒出一句“嫡亲的女儿总好过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何唯不巧听到,哭笑不得,她家还真有个皇位要继承。

回到刚才的酒桌上。

敬酒时,她知道不能像从前那样蒙混过关,但也要示弱,或隐藏实力先,张董也极力护着,言语间难免有“年纪还小、请多包涵”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