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半开玩笑道:“二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老张你就别像老母鸡一样护着了。今天来这里,不就是接受锻炼吗,年轻人就要多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好事也要多磨……”

有人感叹,“何总好运气,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妻子,还有个才艺俱佳的女儿,换了是我,也要藏起来,哈哈。”

有人遗憾她休学,少了个艺术家,有人直白道,“这样的专业学成了也没甚用处,不如早点进入社会大学。”还顺便拍了个马,“在座几位老总,每人指点一两句,就够小姑娘你受用一生了。”末了恭敬地问,“常局,您说是不是?”

那位不苟言笑,符合他所坐的位次。闻言,淡淡朝这边扫一眼,既像是端着架子,又像是尊重异性不便多看,只似有若无地一点头。

然而,何唯的直觉何其敏锐,早就感受到所有投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一双最为特别,像是窥伺,或评估。

有人说:“常局没女儿,是不是特羡慕?”

有人接一句:“可以认个干的。”

何唯胃里一阵翻滚,比起上次那几个闹事工人粗俗直白的言辞,这些衣冠楚楚的大小人物拐着弯说话,更让人恶心。

无奈形势比人强。来路上张董就给她打过预防针。

她可以巧妙回击,但化解一句两句,却挡不住别人心里的龌龊念头。更化解不了家庭的危机和企业的困局。

何况,在场还有一个熟人。

何唯想起那次在医院偶遇,林曦说了句“谁让咱没爹可拼”,她心里吐槽,可以找干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就有人上赶着要给她当干爹了。

幸好那时嘴下留德,否则今日更难堪。

她想起“六度分离”理论,以及老爸提起这个理论时,感慨的一句“这世上,谁都不能得罪。”山水有相逢,做人须得留一线。

林曦现在级别不低,刚才别人介绍时说她在信贷科,还是谁谁眼前的红人。但在这样以男性为主导又都是大佬级别的场合,还是免不了被当作点缀,被调侃甚至调戏,但她显然有着足够的应对经验,处理得游刃有余。以至于有人说,“小妹妹就该跟这样的小姐姐学一学,行走江湖,沟通最重要。”

对着这样一群魑魅魍魉,何唯不想说话。

不说,就只能多喝了。

此刻,看着满壁的“飞天”,不禁想,如果她也可以飞就好了。

何唯磨蹭了一会儿再去洗手间时,林曦也在。

她靠着窗,指间夹一支细长香烟,青烟袅袅,笼罩在她脸上,凭添了几分落寞的味道,与刚才在酒桌上的言笑晏晏反差很大。

抛开成见,她其实长得不错。而且懂得运用优势。浅色真丝衬衣,深灰色及膝窄裙,中规中矩的通勤装,胸前纽扣少系一两颗,就能营造出一种禁忌诱~惑,尤其对道貌岸然人士的胃口。

何唯洗过手就要走,林曦开了口:“急什么?还没喝够么?”

何唯脚步顿住,却不想跟她搭腔。

林曦晃晃手中烟盒,问:“来一支么?”

何唯摇头。

林曦也无所谓,把烟放进搁在一边的锁头包里,然后说:“这件事要办成,也不难。就看你愿不愿意。”

她又抽口烟,才幽幽继续:“据我了解,瑞和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何唯自然更了解。

张董说,“那位精得很,一上来就把住新能源那一块。现在刚好出现一个机会,补贴款迟迟不到位,地方政府有意拖延,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你能拿下,这就是大功一件。”

他还说,“动作一定要快,因为那边还有个姓李的,那一位向来与官家交好,之所以还没出手,不知是等待时机,还是他们之间又有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不管怎样,敌人的松懈,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说到底,张董是想让她的成绩单好看一点,将来能够服众。他也说,监事会肯定不是终点。

林曦自顾自继续:“有位前辈曾对我说,做人要有’利他‘精神,不要总想着自己,我当时不懂,最近才略有体会。回想过去,的确是格局太小,太狭隘,做过很多傻事。”她自嘲一笑,“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她看过来,“但有些代价可以避免,你说是吗?”

何唯被她搞糊涂了,是觉得她现在太惨,开始同情她了吗?

还是又耍什么把戏?跟酒桌上那群唱双簧?

林曦忽然问:“他最近还好吗?”

何唯看过去,隔着烟雾,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就听她说:“我从小就盼望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温柔善良又上进的那种。”

她拿烟指了下门口,“这样的场合你经历越多,就越知道他的好了,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那种好。他很爱你,你要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4

周熠收回视线,问:“烟头,你偷东西了?”

烟头一脸无辜。

“真是丢我的人。我缺你狗粮还是少你玩具了,啊?”

烟头垂下脑袋。

内心OS:有这样的主人,我的狗脸被你丢尽了。

第42章 破茧而出

何唯迈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家门时,已近午夜。

大厅一片漆黑,她走到沙发前坐下,甩掉鞋子,脚踩长毛地毯,仿佛重回了人间。

很快响起一串脚步声。

不属于人类。

一溜烟跑到跟前,发出一声哼哼,像是呲牙从喉咙里发出,像是低吼,只是还太稚嫩,毫无威慑力。听得何唯想笑。

狗狗围着她各种嗅,直到她出声:“你还没睡啊?”

它像是这才认出她,哼唧两声,亲昵地用鼻子蹭她的腿。

她伸手抚摸它的头。毛茸茸,手感极佳。

做一只狗也不错。

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属于人类。

那人走到近前,把一样东西放在茶几上。

借着窗外隐约的光线,看出是一杯酸奶。

吸管已经插在上面,她没客气,拿起就用力吸一口,微凉,却不冰,喝下去一路酸爽,让人精神一振。

听到他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她愣了愣,反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没答,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黑暗中,一时间只有轻轻啜饮的声音。

狗狗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会儿,也乖巧地趴到沙发脚。

周熠问:“喝了多少?”

“没多少。”

“你不是挺有量吗?”

何唯想到上次在酒吧,她吹的小牛,当然也是事实。

她说:“我没醉”。

他似乎轻笑一声。

何唯心中说,真的没醉,就是累。

因为累,也卸去了平日里的盔甲与棘刺,也被这黑暗催生出一种欲望,沟通的欲望。她问:“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爸安排的车祸?就因为那个监控?”

周熠答:“你爸也可以证明不是他,或者交给警方来判断。”

何唯在心里哼了一声。他就是知道她老爸有所顾忌,才放心大胆敲竹杠。

“你还说我妈……”

周熠接道:“这个,后来证明非她本意,她只是想让我走。”

何唯不解:“为什么?”

“大概是为了避免发生今天的事?”他语气带了些自嘲。

何唯却是松了口气。

她想,剩下的,她会证明。

她不知道顺嘴说了出来,让那人看了她一眼。

她只知道很累,又骤然放松,顺势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

沙发下传来一声呼噜,更让人睡意浓重。

有人却不让她如意。“去楼上睡,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我不。”

何唯翻个身,面朝沙发靠背,她在自己家里,爱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那我抱你了?”

何唯立即清醒,人也弹起来,反应敏捷得吓了自己一跳。

也把沙发下那位惊醒了,还以为出现敌情,“汪汪”两声,奶声奶气的。

何唯本想回房躺倒就睡,才不听他的,但想一想还是放了水,泡个澡的确会解乏。然而,过于放松的结果是,就这么睡着了。

直到被拍门声叫醒,准确说是挠门,有点刺耳。

何唯看到磨砂玻璃门外的身影,是布丁,不,是烟头。

不,是乖乖。

她爬出浴缸,胡乱擦擦,披上浴袍,出门时看到狗狗仰着头,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那个硕大的眼罩,让它看起来像个蒙面怪侠,嗯,像佐罗。

她温柔地说:“本宫,不,朕封你为御前带刀护卫。”

***

这一晚,何唯睡得还不错。

醒来日上三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差点以为之前几个月不过是噩梦一场。

然后,迎来一个噩耗。

有的人就是不能夸。有的狗就更是,给个虚的头衔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画室最近一直锁门,但青姨会定期开门通风。

然后,就没然后了。

何唯站在敞开的门前,有限的视野里,一片狼藉。

看到一双石膏脚,横躺着,原本是站立的,还有散乱的画纸,那是素描练习和小稿,黄一块红一块,从纸张蔓延到地面,是打翻了的颜料……

周熠也来了,也有点傻眼,但还是极力地为某狗“美言”,他说:“这证明它有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搜索欲。”

“……”

“不是每只狗都有这种欲~望,这很难得。”

搜什么,耗子吗?何唯拒绝开口。

嫌犯并没逃逸,听到名字后现身,变成五彩斑斓狗,嘴里还叼一只小斑马,那是个橡胶玩偶,被它当作战利品。

周熠半蹲下,变身谈判专家,试图解救“人质”,可绑匪正处于亢奋状态,拒绝交流。

周熠有些无奈道:“这说明它很强的占有欲。”

何唯彻底无语。

说的是狗还是人,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一只狗而已,还要成精了吗?

某狗最终还是迫于某人淫威,释放了人质,可怜的小斑马布满口水与齿痕,何唯在心里替某人念台词:咬合力很强大。

她只说:“尽快给它洗个澡。”

周熠问:“不用洗胃吗?你这颜料有没有毒?”

“颜料有没有毒不知道,这狗绝对有毒。”

何唯说完转身就走,全程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

这反倒吓坏了背负着“玩忽职守”罪名的青姨。

她找来各种工具,唉声叹气,周熠的帮忙和宽慰也没能减少她的忧虑,“这都是她的宝贝啊。”

周熠扭头,看着何唯离去的背影,没说话。

***

何唯去了医院,护工正要给病人擦洗身体,这也是每日例行工作,和肢体按摩同样重要。她说:“擦脸我来吧。”

近年提倡孝道,最常见的表现方式是给父母洗脚。何天奎认为还不如敬茶,既实用又雅致。还说就算瘫在床上不能动了,也舍不得宝贝女儿给自己洗脚。不过他倒是很享受女儿给他揉揉头,捶捶肩,每逢这时都会感慨:“还是有闺女好,那些生了个臭小子的哪有这待遇?”

那些话犹在耳边。

面前这张脸,虽然不复往日荣光,嗯,仍然是帅的。

何天奎婚前几乎不用护肤品,婚后田云岚也不强求,只是在给他买的一整套洗护用品即将过期时,淡淡地说出价格,直男在震惊之余立马挨个开瓶……结果就是现在皮肤比同龄人好很多。

何唯拿起保湿喷雾,轻轻按压,觉得自己像是在浇花,男人四十一朵花么。于是打趣道:“老爸,美容觉睡的够久了,再睡下去变成小鲜肉咯。”

她低声说:“快醒过来教教我。”

“以前你愿意教,我却不愿学,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

“林曦跟我说要珍惜嘉扬哥,可我该珍惜的又何止是他。”

***

傍晚时分,何唯回到家里,不知不觉走到画室门口。

已经收拾好了,尽最大可能恢复原貌,虽然她还是能轻易看出破绽。她没让自己继续“找不同”,转身离去。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某狗的破坏力。

不是对她的画室,是对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