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气恼,一看他的脸色,想到缘由,又气消了一半。

只是不服气地问:“我穿成哪样儿了?”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晚礼服,露个背而已,又不是大开背。

周熠看着她,一袭绿裙,袅娜聘婷,想着之前看到她在湖边游荡,翩若惊鸿,宛如从水中走出的洛神,总之就是会轻易激发出所有关于美的想象,挖空心思回忆读过的所有美的形容……他一字一顿道:“像个荷叶包饭。”

何唯抬脚就走。

***

何唯踩着高跟鞋,走得脚下生风。

心里愤愤,别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

她低头,心里一凉,路灯下,正好看见裙摆的褶皱,丝绸的东西就是这一点不好,太娇气。都怪那家伙,好好的礼服给揉成白菜叶子了。怎么办?真要这样子去见爸爸?但让她回去换衣服又是万万不可的。她现在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又一想,管他呢,就当是在湖边偶遇一鸭。

对,还带他出~台了。

她得意一笑,可还是心虚地掏出小镜子,边走边检查嘴唇,拢了拢头发。

前方有车灯闪烁,是出租,还是个空车,何唯准备好招手。

好歹她也是练过的,谁劫谁还不一定呢。

身后想起马达声,咆哮着靠近。贴着她开过去,在前方急刹车。

一只夹着烟的手打开副驾座车门,熟悉的声音说:“上来。”

何唯从这区区两个字里,还是听出了明显的怒气,或者怨气。

一路疾驰,车上两人心思各异,全无交流。

终于到了医院大门口,车子没停好,何唯就推开门,她一手拿包,一手拎裙摆,不顾旁人侧目,由快走变成小跑,裙摆随风而起。

她忽然停下,转身。

对上那人视线。

他的眼神很平静,可她却直觉,那平静之下有波涛在翻涌。

她略有迟疑,咬了下唇,还是转过身去。

周熠收回视线,又点了一支烟。

身体里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胸腔里还有残余的悸动,像是飞鸟已去,山谷仍有回声。回想刚才的温存,像是南柯一梦。

他才不担心何天奎的情况。

能这么掐着点苏醒,一般人都做不到。

行,既然真正的对手回到场上,他也不用再放水。

他扔掉烟蒂,发动车子。

又想起她刚才奔跑时裙裾生风的样子,她不是洛神,她是朱丽叶。

可他却不是恋爱脑的罗密欧。

***

何天奎正在闭眼休息。

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女儿站在门口,似乎比上一次见她成长了许多。他细细分辨这变化,脸颊瘦了些,稚气少了点,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变化,以及装束,他已经从护工口中得知,她今晚去参加庆功会。

新车上市,他曾经最重视的项目。

她真的长大了,能代父出征。

何唯站在门口,有一点近乡情怯,看到爸爸合着眼,似乎与平时无异,以为只是暂时醒来。直到看见爸爸眼里露出熟悉的神情,几个月来的坚强、独立,悉数溃散,此刻满心满脸,只有委屈。

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何天奎嘴唇动了动,发出干涩的声音:“小唯。”

何唯眼圈一红,三步并两步,飞奔过去,扑到床上。

何天奎伸手,抚着她的后脑勺。

他知道,她小时候每次受委屈,摸摸头就会好一点。

何唯伏在爸爸胸口,没有哭声,肩膀一抖一抖。

护工进门,看到这一幕,也动容,轻轻放下东西,悄悄退出去。

何天奎说:“不哭,没事了。”

何唯这才侧过脸,吸气时鼻子有点堵,他的手摸索到她的脸,去擦泪,却没有。他愣了愣。何唯抓住爸爸的大手,盖住眼睛,开口时带了鼻音:“爸,这是真的吗?我没在做梦吧?”

何天奎轻笑,他也希望过去的几个月,只是一场梦。

还好,他醒了。

他回来了。

***

经过细致检查,理论上没有留下后遗症。但躺了几个月,需要做一系列康复训练,还不能马上出院。

何唯执意留在医院陪伴。

何天奎不顾女儿的反对,把保镖打发回去了,他笑说,“不会有事。”

又打趣道:“电影看多了吧。”

何唯心里想,电影都未必敢这么演。

关于妈妈的缺席,她一直在打腹稿,琢磨编一个怎样将伤害性减到最小的理由,可是刚一开口,爸爸就说:“我知道了。”

又说:“我和你妈通过电话,她现在有事在忙。”

却没说具体忙什么,跟妈妈一样。

何唯直觉爸妈有事瞒着她。但也没什么奇怪。

她现在乐得做回从前的自己,抛下无关思绪,专注做一个乖女儿,她叉起一块芒果,“爸,啊——”

何天奎配合地张嘴,吃了,何唯递纸巾,他接过擦了擦嘴角。

她问:“甜不甜?”

“嗯。”

何天奎的气色一天好过一天,虽然比从前还是要清减许多,身上的肌肉恐怕也得重新练起,幸而底子好。倒是何唯,卸下压力和担忧后,胃口和睡眠都有了质的提升,容光焕发,眉眼间重现过去的快乐。

只是偶尔一个人时,还会现出落寞的神色。

会对着窗外发呆,或低头看手机,屏幕却漆黑一片。

何天奎知道,女儿长大了,除了更懂事,也多了心事。

他揉一揉她的头发,说:“该回去读书了吧?”

何唯低着头,继续给水果削皮,说:“可我现在有要职在身呢。”

她想了想说:“那我能边上学,边兼职吗?”

监事会在她的改造下,渐渐甩掉花架子的标签,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机构。当然这其中某人功不可没,他曾在会议上提到德国企业的监督制度,即监事会位于股东会与董事会之间,是董事会的领导机关,拥有极大的权力。虽然国情不同,但也没人敢直接怼他。何况都知道这个监事会是冲谁来的,既然正主儿乐意“被监督”,那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论如何,这是何唯第一份事业,也许不是最喜欢的,但给她带来成就感,还有很多工作在推进中,她不想半途而废。

何天奎却道:“恐怕有点难了,除了有时差不方便,精力也不会允许。”

何唯心中一震,险些切到手。

何天奎看着她的手,说道:“本来不就打算大三出去?”

“嗯。”何唯打定主意,抬起头,“我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

“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何天奎看着她问:“只是这个原因?”

“不全是。”何唯垂下眼睛,“还有瑞和。”

何天奎似是松了口气,说:“你已经为企业做了不少,不需要再为它牺牲更多,什么年龄做什么事,现在正是求学的时候。”

何唯问:“如果我不想继续学雕塑了呢?”

何天奎有些意外,顿了顿,问:“为什么?”

“我只是做个假设。”

“就算不学艺术,改学商科,也得正经读书,去最好的是商学院,修够学分,拿到文凭,一方面是让你的履历好看,令人信服,另一方面,任何职业都需要进行系统的学习,做生意也不例外。”

何唯不吭声。

何天奎皱了下眉,语气依然温和:“小唯,爸妈对你向来没有过多要求,但有一样,希望你无论要做什么,都考虑清楚,一旦决定,不要轻言放弃,这是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

何唯抬头,脸上现出愧色,闷声道:“我知道了。”

何天奎笑一笑,“你要知道,在爸爸心里,瑞和固然重要,你也同样重要。”

何唯也笑,“爸,在我心里,你和妈最重要,没有之一。”

“是啊,哪天又多了个坏小子。”

他半开玩笑道:“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

事后何唯觉出不对劲,老爸除了不怎么提妈妈,居然也没提陈嘉扬,所以他不仅已经知道他们分开,也知道了陈家的意图?

***

虽然外界对何天奎真实病情一直没个具体了解,始终在猜谜,但一旦真正醒来,也瞒不住,访客闻风而至。除了记者,被准备好的官方说法打发。瑞和的董事和高层,何天奎也一概不接见。

这就有点让人费解。

更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情况,一些离奇猜测也随之生出。

张董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找到何唯。

他眉头拧得很紧:“你爸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真没恢复好吧?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这样下去可不行。”

何唯说不是的,爸爸应该另有安排。

张董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说:“这回可出大事了。”

“那小子果然没安好心,现在股价上来了,你爸也醒了,他要撤出了。”

何唯没反应过来,问:“撤出?”

“转让股份,套现走人。”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12

第50章 卷土重来

周熠约了人谈事,约在常去的一间会所。

谈完后对方离去,他没走,躺在软塌上,支起一条腿,一手横在眼前,刚好有一点困意,索性打个盹儿。

昨晚没睡好。

前晚也没睡好。

睡不着他就起来做运动,手边没器材,就做了百十个俯卧撑。

再这么下去,他要变成健美先生了。

打个盹儿也不容易,门后轻叩两下,被推开,是侍者进来填茶水。

周熠听到动静半掀眼皮,闭上,又睁开,因为看到她身上旗袍,绿底带了些什么花纹。刚好她起身端茶过来,旗袍高开叉,走动时露出一条大白腿。真是生生把一个脱俗的颜色穿出艳俗味道。

周熠正好口渴,撑起身接过茶,嫌弃道:“倒满也没两口。”

侍者掩唇笑,“倒茶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

他一口喝了,把空杯放桌上,“没有人,也没有情,可以倒满了。”

侍者再次给他倒上,仍旧是七分满。

周熠说:“给你个建议。”

对方作恭听状。

“你不适合穿绿。”

侍者一愣,有些难堪,但毕竟从事服务业,应变能力了得,顺势说:“您觉得我适合什么颜色呢?还是说,我穿什么颜色都不对,不穿才最好。”

她抛了个媚眼,两手搭在颈部,就要解盘扣。

周熠正喝茶,差点呛了,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你狠。”

他下意识坐得端正了些。

侍者嫣然一笑,放下手,问:“那我还适合穿绿吗?”

周熠想说:你全家都适合穿绿。

这时又响起敲门声。

周熠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是顾远钧,他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侍者为两人倒了茶离去,顾远钧打趣:“又调戏小姑娘了?”

周熠懒懒道:“被人调戏了。”

他感慨:“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顾远钧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又像是忽然领悟到什么,不动声色打量起某人,惹得后者不悦:“瞅啥?”

顾远钧轻咳一声,谈起正题:“我今天一早到所里,桌上放一份解约书。”

“我让人送的。”

“马上就到期了,至于吗?”

“何天奎醒了,你想等着让他秋后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