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我要这个。”

周熠做了个手势,右手食指拇指比成枪,眯起一只眼瞄准。

何唯立即反应过来,“那个不好,我才开始接触射击画,还没掌握要领。”

“我就喜欢这种。”

“为什么?”

“嗯,因为一般人都看不懂,显得我有品位?”

因为每当看到它,就会想起你作画时的飒爽英姿。就像每次看到陶瓷艺术品,都会想起你那时的专注之美。明明那时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他确定自己没特殊癖好,没有理由会动心,或许就印证了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看着她面露无语的表情,似乎还有一点点鄙视。

周熠故意问,“要不要再摆两个雕塑?像贝尼尼那种。”

何唯惊奇,“你还记得他?”

“不只记得,我还特意看了他的作品,在网上。我记得你说喜欢’阿波罗与达芙妮‘?我最喜欢那个什么’冥王抢妻‘。”

何唯撇嘴,“为什么?”

“因为有艺术张力。”

尤其是男的大手掐住女的大腿,手指陷进去,让他看着就浮想联翩。

重要的是,他查过了,那个名字很难记的姑娘,也就是后来的冥后,还是冥王的侄女……他随口道:“买不起正版,3D打印一个怎么样?”

何唯立即说:“不好。”

“那不是艺术。”

周熠挑眉:“那你给我做一个?做个小点的就行,放床头。”

何唯嘟嘴:“我才不要。”

周熠看着她问:“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雕塑了吗?”

何唯不想谈这个问题,只说:“你忘了吗?我今天是来学拳的。”

周熠点下头,立即变换了角色:“那些健身房的教练,为了让你们觉得钱花的值,只侧重招式,忽略基本功。”

说完指着哑铃,让她先从举铁开始。

何唯看这个大黑家伙:“这是你的吧?”

“现在就是你的了。”

她去拎,几乎拎不动,可他在一边看着,她使出全部力气把它提了起来。周熠伸手接过,轻松举了两下,“别勉强,别把肌肉拉伤了。”

说完放下,去找工具卸掉几个哑铃片。

简直是,得瑟。

周熠出去接电话功夫,何唯就摸鱼,四处溜达,还真发现了好玩的。卫生间窗台上,有一个鱼缸,一黑一红两尾小鱼游弋其中。

周熠拿着手机回来时,就看见何唯捧着鱼缸,小心翼翼往出走,她先不满:“你怎么把它们放在那么个破地方?”

周熠说:“万一死了,直接倒马桶冲掉,方便。”

“……”简直是,草菅鱼命。

“喂食不吃,早晚饿死。”

何唯把鱼缸放在茶几上,认真分析,“是不是水的问题?不适应环境,或者气性太大了。”

“气性大?”

何唯点头,“就像带鱼,就是因为气性大,一上岸就气死了,肚子都破开了。”

周熠看她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不由问:“你知道带鱼是深海鱼吧?”

何唯接:“我知道带鱼在水里竖着游。”

周熠解释:“水里有压力,所以鱼肚子里也要有压力与之抗衡,一旦出水,大气压力比水的压力小,鱼就会因内压过大而胀死。”

何唯想了想,“那不还是’气死‘的吗?”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比在健身房快多了,快得没来得及产生旖旎暧昧。

除了鄙视了她的智商,周熠还算是尽职的教练。

不过,何唯为了报复,也质疑了他的专业性,提出他的说法跟健身房教练有所不同。没想到周熠大咧咧道:“正常,我只学过一点综合格斗,这些都是自己悟出来的,算是野路子吧。”

何唯嘀咕:“原来也是一只三脚猫。”

临走前,何唯还在他车里拴了个小挂件。一只巴掌大的粉红色毛绒猪。

***

何唯到家时,何天奎也“出关”了,正在客厅喝茶,问她去哪了。

何唯说去找朋友玩,也不算撒谎,那人也算是朋友吧。

何天奎点下头,然后起身,“跟我来书房。”

他坐到办公桌后,开门见山道:“周熠有意转让手里股份,已经接触了几个买家,这事你也知道了吧?”

“不只国内的,还有国外的。那家一直想进入中国市场,几年前收购了一家国企,但有政策限制,他们屈居二股东,在资金和技术方面始终有所保留,业绩不好两家互相推卸扯皮,这次为稳妥起见,打算对民企下手,瑞和因为内讧,首当其冲。”

何唯听张董说起这事后,也做了些功课。

何天奎问:“你怎么看?”

何唯坐直身体,明确表态:“我觉得这件事还有余地,周熠他也只是在谈,还没决定。”

何天奎示意她继续。

何唯下了决心,说:“爸,过去的事,我不清楚,也不想追问,毕竟涉及到长辈们的隐私。但是人不能沉浸在过去,应该往前看。”

何天奎嘴角一抹笑:“这话该对他说。”

何唯看着父亲,“不光是对他。”

何天奎面色微沉。

何唯没有退缩,继续道:“您以前总说,我是何家的唯一继承人。我查过,非婚生子女也享有同等继承权。周熠他之所以做这些,主要是不甘心,觉得受到不公待遇。如果让他得到补偿,再好好沟通一下,或许就可以消除这种……仇恨情绪。”

何天奎听完,平静地问:“你愿意分他一半财产?”

“只怕他不愿意。他想要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16

第54章 执迷不悔

何唯下意识就要否定,但她忍住。

知女莫若父,何天奎看她紧抿的嘴唇,就猜到她心里所想,他眉心微拧:“你觉得他不会,你这么信任他?”

何唯垂下眼,“我只是凭直觉。”

何天奎哼一声,“直觉,直觉也会骗人。”

他靠回椅背,说道:“你根本不了解他。都说三岁看老,他从小性格就有些古怪,我观察过他,他喜欢搞破坏,总是把玩具拆碎砸烂,反正还会有新的,有一段时间,还通宵看电视,声音开很大……后来忽然就懂事了,但都是装的,鬼点子一点不少。”

他还记得,有一回找周熠说事,喊名字他像是没听见,一头钻进花园里,他跟过去,刚巧听见家里阿姨和打理花园的临时工嚼舌头,说什么“长的像不像,一个爹俩妈的……”他回头就找个借口把人都开了。后来才寻思过味儿,是周熠故意引他过去的。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就有这机心。

何天奎短暂沉默,继续道:“直到上了大学,又故态萌发,对同学大打出手,把人打成重伤,还拒绝道歉……”他哼了一声,“就算这都是青少年不成熟。但是七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你自己看看吧。”

何唯眼皮微跳,本能地抗拒。

可她还是走过去,信封上只有打印出来的收件人信息,寄件人空白。

里面只有一张纸,分量很轻。

可是内容却足够重,犹如重磅炸弹。

其中字样,“流窜于东北边境城市,曾加入黑~社~会~性质组织,参与多起斗殴,涉嫌故意伤人、贩~毒~运~毒……”她手猛地一抖,纸张从手里飞出去,轻飘飘落到地上。

何唯嘴唇颤动:“不可能。”

何天奎叹口气,俯身捡起信纸。

“他虽然从我和你妈手里敲诈了部分股份,但也有一部分是自掏腰包收购的。听说他最近又购入房产……”

何唯刚从那套房子里出来,她眼底酸涩,久违的感觉。她将它生生逼退,平静道:“这种偷偷摸摸、来历不明的东西,有多少可信度?”

何天奎道:“至少解释了枪伤的来历。你生日那天,他开的那辆车,车牌号就是东北那一带的,还有他后背的纹身……”

何唯一个激灵,转念一想,医生处理伤口时肯定看见,爸爸不可能不知道。

“有些事,可以推断,他大学都没读完,就算天赋过人,会投资,那也是有数的钱,何况那种赚钱方式最不稳定,如果真有人只赚不赔,怕不是也有内幕交易。但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什么方式能让人一夜暴富?”

何唯想到庆功会那晚,她看到他的身影时的那个联想。盖茨比实现暴富的手段,文中虽未点名,无疑也是违法勾当,比如在禁酒期间贩卖私酒。

她低下头,“爸,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不等回应,她几乎是夺门而出。

何天奎收回视线,右手握拳,砸到桌面。

孽缘。

从上一代,延续到下一代。只怪他太仁慈,就应该再狠一点。

***

何唯回到自己房间,背靠门板,再多一步都走不动。

天旋地转,手脚冰凉,牙齿轻轻打颤。

烟头能感知到主人情绪,很是不安地围着她,仰头看她,蹭她的腿。

她身体沿着门板下滑,坐到地上,搂住烟头。

它柔软的长毛让她感觉到些许心安。

能送给她这么好一只狗狗的人,怎么会是个罪犯?

何唯呆呆坐了许久,才打起精神站起来。

她打给那个私家侦探,语气很冲:“我让你查的事呢?还没查出来?你们做事效率还真是感人,要加钱吗?”

对方沉默几秒,语气平静道:“查出一些眉目,想确认一下再打给你。”

何唯的气焰立即熄灭,涌起不好预感。

对方语调平平地开始汇报:调查目标这七年活动的范围,几个城市,怕她对这些没概念,解释了句,分别是中朝边境,中俄边境。比那封匿名信的信息量多一些,更具体,但也是基本一致……

挂了电话,何唯耳朵仍是嗡嗡的,回想他那句,我就是贼。

不仅是贼,还是罪犯,诈死的在逃犯?

何唯胸口剧痛,像是也挨了一枪。

***

傍晚时分,何唯坐在紫藤花下。

正值花期,一串串硕大花穗垂挂枝头,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这一架紫藤,是妈妈提议栽植的。有几年她时常看见妈妈坐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何唯听了一首歌,她喜欢的女生组合的《紫藤花》,又听了原版的西城男孩的《Soledad》,据说歌名的意思是“孤独”。

何唯也很喜欢紫藤,更喜欢它的枝,刚劲古朴,势如盘龙。如《花经》里写,“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

紫藤花不仅好看,还可以吃,紫萝饼,紫藤糕……有青姨的一双巧手,何唯有幸都尝过。但是紫藤的种子却有毒,含有氰~化~物。

此刻,何唯不由想,是不是美好事物都是如此,美丽外表下藏着毒。连象征着相思的红豆,都有“小毒”。

天色阴沉,看云层的形状和移动速度,如云海翻滚,仿佛真的有蛟龙在那背后兴风作浪,说不定下一秒就探出峥嵘的龙头。

她拨出一个号码,很快接通,她问在做什么,那边答说看点东西。语气随意,带一点慵懒,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让人好奇他现在的姿势。

沉寂几秒后,他问:“什么事?”

“那只蜗牛怎么样了?”

“蜗牛?”他愣一下,然后笑:“你是说你放在我作业本上的那个?”

“……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

“存在的。小不点点的一只,在纸上留下一道道粘液,像鼻涕似的。”

“你把它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捏起来,走到花园找个潮湿地方放下了。”

何唯看向不远处,烟头调皮捣蛋,钻进玫瑰丛里,大概是被刺扎了,进退不得的样子,只露个屁股,尾巴还一摇一摇,像是在求助。

她眼眶发酸,不由吸了下鼻子。

那人立即问:“你怎么了?”

“……有点感冒。”

“多喝热水。”

何唯差点笑出来,忍住说:“挂了,我去看看烟头,好像又闯祸了。”

***

这一晚,何唯前半夜根本无法入睡,后半夜一直在做梦。

梦里,烟头走失了,她出去找,四周白茫茫,一脚踩下去一尺来深,只有真正的北方才会有种大雪。她循着梅花形的足迹,一直走,走到天色发暗。四野里一片寂静,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道门。

门上无数道人体,挣扎扭曲,仿佛能听见不甘的嘶吼。这一次,她的目光被一对人物吸引,与其他人的痛苦状不同,他们坐在粗粝的岩石上,赤~裸相拥,忘情激吻。

她一步步走近,越发觉得这两个躯体眼熟。

很想去看看男人背后,是不是也盘踞着一只雄鹰。

忽然一声犬吠,不知打哪冒出一只三头犬,面相狰狞,三只头争相扑过来,她想躲却动弹不得,那狗张大嘴巴,却没咬她,而是吐出金灿灿的钱币,源源不断,转眼面前就堆成一座小山……

何唯还是想要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大门忽然敞开,白光迸射,令人眼花的同时,心脏也一阵刺痛,何唯呻~吟一声,一下子就醒了。

她手捂心口,躺在床上回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