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云岚必须出席,瑞和正逢多事之秋,各种谣言甚嚣尘上,这次股东大会,也是一次公关活动。

何唯看他平静得有些反常,充满歉意道:“对不起,我好像又做了件错事。”

周熠却道:“知道真相总比糊涂好,比自欺欺人好。”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何天奎因为一人私欲,毁了我的家,我没办法和他和解,也没办法放下过去。”

何唯说:“可你总要放过自己。”

他摇一摇头。

他这些反应,和顾远钧描述的何其相似。

何唯张了张嘴,“你愿意……”

周熠打断:“你为了你的家人,我也为了我的家人。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现实,你走吧。”

何唯一出门,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想问,你愿意等我吗?

等我学成归来,等我真正成长,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擦去眼泪,转身回去,“还有一件事。”

“有人给我爸寄了一封匿名信。”

她从手机调出照片,“信已经被我爸烧了,没机会拍,这个是我找私家侦探调查的,内容差不多,比那个信里要具体一些。”她问,“我发给你?”

周熠拿手机看了遍,面不改色,然后把手机还给她。

她问:“这上面写的?”

“大致属实。”

何唯一颗心“咚”地沉下去。

周熠抬眼看她,“你还有事?”

何唯抓紧时机,“你能想到会是谁寄出来的吗?还是说……”

她怕是爸爸自编自演……

周熠想了想,“大概能猜到。”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唯说了个时间。

他点下头,没再多问。

逐客令已下过一次,他满脸都写着拒绝沟通,再多说只会自讨没趣。或者,徒增难过。

何唯说:“你要小心。”

他看着她,说:“一路平安。”

何唯心里酸楚蔓延,勉强一笑,“谢谢,我走了。”

她走到大门口时,还是回了头,他仍是那个坐姿,没有在看她。

她失落地苦笑,他的心门关上了。

***

这一晚,周熠做了个梦。

一片开阔草地上,有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女孩,都穿着白裙。

阳光太耀眼,光斑落在她们脸上,头发上,看不清面容,但感受到她们的快乐。手拉手玩闹一会儿,小女孩开始采花,摘一两朵就跑回去交给妈妈。妈妈坐在地上编织花环,每次分开都要亲一下。

他想加入她们,却迈不开步子。他大声喊,“小煜,妈。”

她们像是听不到,依然有说有笑,眼里只有彼此。

他急得跳脚,当然跳不起来。

小女孩东采采,西采采,然后朝这边走来。原来他脚边也有一丛挺特别的花。

他忙说:“小煜,我是哥哥。”

就在他以为她还是听不到时,小女孩仰脸,“你是叔叔,不是哥哥。”

他看着自己成年人的鞋子,没法解释这是因为他们阴阳相隔。只好说,“你告诉妈妈,小熠在这,我要跟她说几句话。”

小女孩转身跑开,大声喊:“妈妈,有坏人,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24

第61章 平地惊雷

几天后,瑞和实业召开一次临时董事会。

何天奎坐在董事长位子上,西装笔挺,气定神闲,让人怀疑这位置上从来就没坐过第二个人,之前一切,宛如一场梦。再看那挺直的腰板,浓密而整齐的黑发,满面容光,哪里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反而是在座诸位,因为心事重重,平时也疏于锻炼,心肝脾肺肾那点儿毛病都挂在脸上。

有人终于想明白,为何他出院后拒不见客,任由猜测,那是在恢复元气,以最佳姿态出场,这才符合他的性格。如此深沉,如此城府,让人不由心生畏惧。同时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周熠提交了辞呈,本来就是代理,也无需重新选举。

众人还想看戏,又怕被血雨腥风波及,怎知人家早就悄悄完成了大权交接,至于如何完成的,说到底还是自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要抒发胸臆,欢迎何董事长回来主持工作,有的措辞谨慎,有的热情得略显浮夸,比如那位李董。

会议主要内容,总结阶段性成果,以及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说起业绩,自然少不了最近的重头戏,新车上市。

那个孙导,拍完宣传片就接了个网剧,一不小心爆红,而瑞和作为赞助商之一,不客气地植入广告,车子露脸不算,还加了强调环保的台词,被弹幕讨伐的同时,也引发了一波关注。孙导接受采访时说到演员的选择,为了炒话题,表示本来另有人选,一个是野性霸道总裁,一个是灵性豪门千金,奈何人家无意进入演艺圈,顺便提到瑞和名字,总之又带来一波关注。

何天奎对销售情况表示满意,感谢诸位戮力同心,大家都有意忽略某人名字,只说这是何总英明,运筹帷幄,高瞻远瞩。

反倒是张董一如既往的耿直,一语道破,“周熠还是有几分能耐,也是个做实事的,这样的人正是眼下瑞和最需要的。”

何天奎微微一笑,“我也欢迎他回来。”

李董立即拍马道:“董事长度量不凡。”

***

五月底,股东大会如期而至。

周熠没出席,虽然他还是第一大股东。他近日一直宅在家,那晚做了个奇怪的梦,被梦里那个熊孩子气醒了。他浑身燥热,又无比憋闷,开了窗透气,于是就感冒了。

他喝了热水,做了运动,蒙头大睡,发了一波又一波的汗,也无济于事。向来强悍如牛,忽然就变成了娇花儿。

他觉得,可能是身体里某根绷紧的弦忽然断了。

这次感冒来势汹汹,连绵不绝,把他折腾得食欲不振,四肢乏力,却又不想去看医生,或者说不想好,宁愿这么自生自灭,睡得黑白颠倒,三餐不继,胡子拉碴,整个一个大写的“自暴自弃”。

电话一直响,周熠懒得理会,直到有人按门铃。

快递小哥送来一个大信封,寄件人一栏,写的是某鉴定机构。回屋后电话又响,他拿起想要关机,看到来电显示,田云岚。

他迟疑了下接听,她急切地问:“小唯在你那里吗?”

“没有。”

“她失踪了。”

周熠第一反应是,何唯要私奔?不对,没通知他啊。

那边说:“股东大会上出了点意外。”

周熠立即清醒了,“什么意外?”

“我现在不便多说,还要去找她。”

“问过倪佳佳了吗?”

“问过了,她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找朋友。”田云岚声音里透着焦急,以及无措,“她从小就是,心情不好就一个人躲起来,你能不能……”

“我马上出去找。”

周熠立马换上出门的衣服,拿起车钥匙。他用烧得晕乎乎的脑袋努力思考,应该从哪儿找起。

车子开上大路,又有电话,这次是何天奎。他声音低沉,咬牙切齿:“周熠,你好手段。”

周熠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边哼了一声。

周熠敏感觉出,除了愤怒,似乎还饱含沉痛。

这是闹哪样?莫非是何唯跟家里摊牌了?非他不嫁?不惜断绝父女关系?

又有电话打进来,是顾远钧,从他口中,周熠总算了解了事情始末。

顾远钧身在曹营心在汉,出了曹营仍不忘留一枚眼线。瑞和这一届股东大会,规模可谓空前。登记的股东人数一再增多,场地也换了几次。因为报表好看,股价上涨,台上的领导,台下股东,都面带喜色。

何唯也出席了,但不是在台上,而是坐在后排,很低调,戴了棒球帽和黑框眼镜。周熠听到这儿不由想,她不会是在等他出现吧?

前面一系列流程,公布财务情况,重大决议表决,还算顺利。到了问答环节,有人提起坊间传闻,比如夺嫡大戏,离婚传言,何天奎都四两拨千斤地轻松化解,偶尔把问题抛给“专业人士田女士”,不动声色秀恩爱,谣言不攻自破。

直到有人说起新车宣传片,大小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果然虎父无犬女,不知是否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想法?作为父母是否同意?还往四周看,幸亏何唯早有防备。

何天奎说:“我从不干预女儿的选择,鼓励她多做尝试,更好地品味生活。”

那人说:“听说何总是女儿奴,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所有人都笑,充满善意,那人不慌不忙地继续,“如果她其实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何天奎脸色微变,“这个玩笑就过火了,今天是股东大会,不是明星发布会,请注意你的言辞。”

因为这个插曲,现场气氛变得微妙,很快董秘就宣布结束问答环节。

顾远钧说,“这应该是恶作剧吧,太无聊了。”

周熠想到那份鉴定书,以及他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第二份。

如果真是玩笑,何唯不会失踪。

周熠再次打给何天奎,言简意赅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做事有底线。何唯就是我的底线。你爱信不信,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当然也不是为了你。”

他说完挂断,不想浪费口舌。

但他心中也涌起自责,应该早一点做鉴定,或者第二次鉴定时要求加急,说到底,他心里还始终有些不愿面对。

他不该对她甩冷脸,闹情绪。她出国在即,还为他的事忙碌,这份情,怎能视而不见?不,他就是仗着她的情,才恃宠而骄,越发贪心。

周熠赶紧打断思绪,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打电话到射击俱乐部,何唯没去过。他开去那个湖边酒店,找了一圈,没有。

想起她说过想去游乐场,当时他精~虫上脑,只想床上一日游,后来一想,她可能还是为了他……他用手机查了,城内游乐场所大大小小好几家。

他一个个找去,徒劳而返。

期间与田云岚沟通,据说何天奎又去闭关冥想了。看来,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田云岚说,“如果到了四十八小时还找不到,就报警,哪怕会被别人乱写。”

周熠想到何唯那时来公司找妈妈,不惜大闹一场。这就是血缘的力量。

他马不停蹄,找了两天一夜。期间回去看了鉴定书。果然,他和何天奎是兄弟,何唯跟何天奎没有血缘。

哪一件都不算是好消息。

周熠这伤风感冒,在一路奔波中似乎也好了。再次回到家,夜幕低垂,离四十八小时又近了一点。他不怕报警闹大,只怕何唯会有意外。

进了大门,一眼看到秋千上有人,埋头抱膝而坐。

他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他走过去,她抬起头,还戴着棒球帽,看不见眼神,却又似乎能看见眼睛红肿。他一把抱住她,她身体微僵,他的手臂收紧,她这才渐渐放软。

她闷声说,“我没地方去。”

“这就是你的家。”

他真庆幸自己买了这个房子。

特意留着门,开着灯。可她却一直在这里,晚风微凉,他身上大概还很热,她在他的怀抱里微微发抖。他把她打横抱起,走进房门。

何唯在灯光下看到他的脸时,愣一下,随即又低下头。

她全完往日生机,问一句答一句。吃过饭了吗,不答,那就没吃过。至于几顿没吃,周熠不敢问。他火速煮了一锅面条,味道不敢想象,她吃了大半碗。倒是主动提出要洗澡,他找了一套衣裤,放在浴室门口。

何唯洗澡的时候,周熠也盛了一碗面,把她剩的也倒进碗里。

见到她的人,他的心放下,也觉出饥肠辘辘。面条已经坨了,他吃了一大口,盐放多了,而且忘了给她打个荷包蛋。

何唯洗完,出来时迟疑了一下,还是换上他准备的衣物,然后就扑倒在床垫上。她何尝不是如此,只有到了这里,才有了安全感。

躺在有着他的气息的床上,很快就入睡。但是睡得不踏实,梦境纷乱,有的离奇荒诞,有的现实得像是给前一天的巨变接下续集……

夜里醒来,喉咙干渴,周熠靠坐在床头。

他正在看她,黑暗中也能感觉到视线温柔,他说:“喝点水再睡。”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还要继续,他移开杯子,“一次别喝太多。”

她顺从地躺回去,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周熠摸摸她的头发,问:“想聊聊吗?”

“不想。”

他轻笑一声,“陪我聊聊?”

“不要。”

她翻了个身,还拉起被子蒙住头。能使小性子,比刚才那个客气疏离的样子好多了。周熠把被子往下扯一点,“不聊就不聊,别把自己憋坏了。”

何唯在黑暗中,回忆着昨天的情形。

那个记者打扮的男人说出那番话时,她本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来捣乱的。可她不经意地往台上扫了一眼,看见了妈妈的脸。

母女之间太熟悉,能轻易读懂一些微表情背后的情绪。尽管在别人看来,毫无问题,可她却看出了破绽。

她当时心里咯噔一下。爸爸说了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退场时,爸妈身边各围着一群人,或是公司高层,或是外面的记者和其他机构,谈的也都是正事,一时脱不开身。何唯知道,爸妈都是爱面子的人,遇到大事都会回家关上门谈,于是她悄然离场,回家等着。

结果等她到了家,爸妈的车已经先一步到家了。

看来的确有问题。

上楼后,就听书房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砸了什么东西,她再往前走,门虚掩着,她听到爸爸的声音:“二十年,你骗得我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