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只看到帽沿下一双眼,眼神明亮而犀利。

看得出,很是年轻。

他不慌不忙地摘下口罩,微笑着打招呼,“张老板,初次见面,让您受惊了。”

张文朗沉声道:“你就是周熠?”

对方没回应,转过身,朝他伸出手。

还要跟他握手?

周熠戏谑道:“手机交出来,有点做人质的觉悟。”

他视线又扫向另一位,谢千语看了身侧男人一眼,迟疑了下,从包里拿出手机。周熠接过,揣进衣兜,手再次伸过来。

张文朗朝副驾位努下巴,“我的不就在你眼前?”

周熠笑,“我会傻到相信您这样的人物只有一个手机?”

张文朗无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

周熠接过,在手里掂了掂,问:“再没有了?”

张文朗没好气,“不信你可以搜身。”

周熠不屑道:“搜身就算了,又不是美女,就您这样的摸过了得做恶梦。”

他眼神轻佻地看向谢千语,说:“我不为难女人,你可以下去了。”

谢千语说:“车门锁住了。”

“你再试试看。”

她又一推,居然打开了,不由一愣。

张文朗也暗自惊讶,明明没见这人操作,难道真是被人给黑了?见身边的人要下车,他出声:“等等。”

他冷笑,“你们两个,玩得一手好双簧啊。”

周熠也不否认,只道:“我让她下车,也是为您考虑,待会儿万一聊到什么隐私秘辛,您确定愿意多一个人知道?”他笑笑,“还是说,您根本不怕,反正有的是手段让人闭嘴?”

张文朗感觉到,身边女人明显瑟缩一下。

周熠又看向谢千语,问:“你对他的人,足够了解吗?”

他拿出手机,划两下,车厢里响起一道男人不屑的声音:“跟我面前装的跟处女似的,见了姓周的姓何的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千语脸色微变。

下一段是,“如果你还舍不得谢小姐,我回头就把人给您送过去,或者给您送几个更新鲜的,聊表诚意。”

谢千语脸红一阵白一阵,胸口起伏。她至始至终没再看身边男人一眼,只是嘴角一抹讽色越来越浓。

张文朗的脸色始终铁青。

谢千语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决定,一言不发地推开车门,很快又返回来,摘下左手上的鸽子蛋,放在座位上。

张文朗看着钻戒,冷声道:“我送你的可不止这一件。”

谢千语面无表情地回:“其他的,我会打包留下。”

“他这是在搬弄是非……”

“我只是不想像胡助理那样,辛苦十几年,最后沦为一只替罪羊。”

她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文朗哼一声,握着药瓶的右手攥得更紧。

周熠看了眼他的右手,从前座拿起一瓶水,随意地问:“速效救心丸?还是硝酸甘油?”他把瓶盖拧开,递过来。

张文朗看着他的黑手套,没接。

现在不需要了。他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熠不答反问:“飙车刺激吗?”

他鼻子动了动,“看样子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我这不过是以牙还牙,有样学样,比起你当初对我做的,我可是温和多了。”

张文朗咬牙:“你不怕我搞死你?就算你不怕,你那个小情人呢?还有瑞和……”

周熠脸上笑容顿收,只剩狠戾,“所以我也是有备而来。”

他拉开衣襟,掏出一个档案袋。

“初次见面,我也备了份大礼。让我们看看都有什么惊喜。”

他绕开线扣,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张文朗看。

后者不由一惊。

是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短袖校服,一脸懵懂。

周熠漫不经心念出来:“新加坡,国际小学……”

又抽出一张,是个少年,十二三岁,穿着球衣,手捧头盔,笑得意气风发。

“加拿大……”

周熠啧一声:“看来张老板有点重男轻女啊。您马上就奔五了,心脏又不大好,也不知道肾功能如何,能留下这么几个孩子不容易。”

他继续往出掏,这次,终于是女孩。

面容稚嫩,齐刘海,大眼睛,穿水手服跪在床上,嘴巴堵着口~塞,上身被红绳捆绑,脖子上戴个宠物项圈,她身后是透明浴室,玻璃上映出一个人影,依稀看出是个半裸的中年大肚男……

周熠摇头:“还挺重口,就是不知道这位成年没有。”

他又掏出一张,这次是折叠起来的报纸,用曲别针连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砖石瓦砾,染血的衣物。报纸上硕大标题“血淋淋的强拆人命案”。

张文朗瞳孔缩紧,这件事,好多年以前了。

当时闹得很大,有个记者偷偷拍下出事后的场面,但已被他花钱摆平,把照片连底片都弄到手销毁,把责任推给外包的拆迁队,至于那个起初一副正义使者样儿、转眼狮子大开口的记者,没多久后也彻底闭嘴。

不知如何又被翻出来。

周熠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准是那个冤魂送来的。”

那档案袋沉甸甸,明显还有东西。

周熠却停下动作,晃一晃袋子问:“怎么样?这些东西,够和你谈条件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8

第72章 尘埃暂落

“我用这些,换瑞和以及相关人士的清静。”

“换言之,从现在起,但凡跟瑞和有关的人,只要出一点差池,我就算到你身上。”他说这话时,语气轻松,眼神森冷入骨。

张文朗这种半生风雨的人,也不由心中打颤。但不能这么容易被威胁成功,他镇定道:“既然你手里有这么多料,怎么不交给警方,那样不是更彻底?”

周熠笑笑,“那不是给政府添麻烦吗?浪费公共资源可不太好,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

张文朗冷哼:“那是因为你自己也不干净。”

周熠笑:“所以啊,不干净的人,就不在乎再多染点血。”

张文朗道:“你这是虚张声势。”

周熠眼神渐深,“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几个儿子,可都是您做过鉴定的,如假包换的亲骨肉。”

忽然响起铃声,周熠拿出自己手机,看一眼笑了。

他接听,按了免提。

一个小男孩的稚嫩声音,“我爸爸在哪呢?”

另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再往前走,马上就见到了。”

张文朗瞳孔紧缩,两颊肌肉颤动。

周熠看在眼里,对手机说:“可以了。”

他发出视频邀请,连通后,把手机举到张文朗面前。

黑手套越发刺眼。

屏幕上出现一张小脸,难以置信地叫出来:“爸爸?”

张文朗努力调节面部肌肉,生硬地挤出一抹笑,“小宝,是爸爸。”

“你在哪?你不在新加坡?你没来看我吗?”小脸立即浮现出失望。

“爸爸……现在忙,很快就飞过去。”

“很快是什么时候?我好想你,妈妈也想你。”

张文朗看了眼周熠,“……尽快。”

周熠没给他多说的机会,拿开手机,对那边说:“行了,把孩子送回去吧。”

结束通话后,他好整以暇地看过来。

张文朗阴沉着脸,“为了何天奎跟我结梁子,值得?你不是也恨得想搞死他,也想把瑞和卖给外国人?”

周熠邪气一笑,手机在他手里转了个个儿,仿佛一切尽在股掌之中。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想搞谁也得我亲自来,不需要假手于人。总之,跟我有关的每一个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你都别想动一根指头。还有,瑞和现在是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你都别想染指。”

***

周熠把厢式货车开走,路上打出去一个电话。

他问到哪了,对方称打了车,马上到新住处。刚才被他收缴的只是一个同款手机。道具而已,无需再还给她。

几天前的那个雨夜,何唯听见门铃声,烟头随后也示警。

他去开门,来人穿着雨衣,只露出半张脸。

他微微惊讶,“谢小姐?”

对方眼神闪了闪,只问:“你还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他心念稍转,然后点头。

她眼睫湿润,不知是泪还是雨,低声说:“她有危险。”

然后报出一个地址,那个公园名字。

他暗自松口气,果然。闪身让她进来。

两人先后进屋,何唯也很意外,但反应还算快,“你们聊,我回房了。”

他注意到,谢千语的目光落在何唯手里杯子上,随即是她的T恤的后背,又落回茶几,另一只杯子。他不由感慨,女人还真是细节型动物。这洞察力。

他让她坐,去给她倒杯热水,雨夜风凉,她脸色苍白。谢千语没坐,只说:“匿名信的事,我不是故意的。”

周熠点下头,把杯子递给她。她没接,他把杯子放茶几上。待客用的杯子是何唯买的,也很别致,雨过天青色。

谢千语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防水档案袋,“这是我这段时间收集到的,希望对你有用。”

她自嘲道:“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

女人是细节型动物。

谢千语最初只是奇怪,一起出行过安检时张文朗总是避开她,后来有一次对她动手动脚,她掏出电击器,他面露惊恐后退得颇有些狼狈……这反应让她想到看过的美剧,男主角安装了心脏起搏器,反派就是用电击器轻易将他制服。

她留心观察,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药瓶,虽然是德文,但她记住关键字,稍后上网查询,得知是心脏方面的药物。一个强悍到混蛋的人,居然有这么个毛病,心率过慢、心脏偷停。

此外,言多必失,张文朗笑话何天奎时,说过“一个男人活了半辈子,连个儿子都没有,就是没有未来。”这让人难免好奇,他自己是否有了“未来”。

……

谢千语在新住处稍事休息,打出一个电话。“要出来喝一杯吗?”

一小时后,顾远钧站在酒吧门口,不由唏嘘。

他们之间,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不知今天是另一个开始,还是彻底的终结……他抬脚进去,说是在吧台,可他却没见到人。

直到一个短发女孩转过身,朝他挥手。

谢千语换回从前的风格,白衫仔裤,配粉色链条包。她神色放松,面带微笑,看他盯着自己的头发,或者说脸。她用手碰了碰发梢,“怎么样?”

顾远钧点头,“好看,小了好几岁。”

她自然地接:“是吗,比何唯还小?”

顾远钧一怔,看向她的杯子,是一杯橙汁。在电话里她也说了,是陪他喝一杯。他对酒保说:“给我来一杯和她一样的。”

谢千语继续:“那天看见你们聊得很投机的样子。”

“原来你看见我了。”

“我又不是瞎子。”

顾远钧低头笑了下,想到那天自己的刺痛心情。

“没猜错的话,你们当时是在聊周熠吧?”

“是。”刺痛蔓延。

谢千语像是没注意到他的黯然,她说:“我和他从认识到每一次见面,都像是写好了的剧本。第一次,是我和同学被流氓纠缠,他出手解围。”

“第二次,我在书吧看书,随意看了眼看窗外,看见一个背影,等我追出去,他不见了,我不甘心地往前走,又看到他……我那天厚着脸皮请他吃饭,不吃就留个电话,他大概是饿了,或者想摆脱我,吃饭时我留了自己的电话。”

“他出门后就把那张纸给撕了,扔进垃圾桶。”

谢千语自嘲地笑,“后来他却打给我,说在我学校门口。求我帮忙,我问你怎么记得我号码,他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痞痞一笑,不得不说,乖乖牌对坏小子真是毫无抵抗力。

或者说,其实他特别懂得拿捏人心。

“我答应帮忙,假扮他的女朋友……他跟人碰头,交换东西,又出意外,我们被人追了几条街,他拉着我的手发足狂奔,我意识到他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我可能受连累,可那种感觉很矛盾,既惊恐又刺激……”

“就在那天,他吻了我。”

她眼里微湿,顾远钧摸过纸巾盒,正抽出一张,闻言顿住。

“我们跑进一条小巷子,藏在垃圾桶后,那些人追过来,大概嫌脏,没仔细找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我紧张得要命,等回过神,发现跟他离得特别近。那天是个阴天,忽然就下起雪……”

她闭了下眼,仿佛回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