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时,顾远钧对这个女人多了几分敬意。

以前对她的印象是,美则美矣,过于理性,太冷漠,少了些人情味。如今再看,这种近乎于冷漠的理性其实也是一种力量。何唯身上想必是也继承了一部分这种力量,才能让周熠这样的人深深迷恋,甚至视为余生的信仰。

何天奎在另一家医院,救护车就近送去的一家三甲。

人还在昏迷中。在ICU密切观察。

王秘书也在,闻讯后第一时间赶来,全权处理,他办事很给力,也注意了自家老板的隐私问题。顾远钧出示了何唯的亲笔信,才得以靠近。

病床上的人,乍一看根本认不出。

面部青肿交加,跟往日那个气度不凡的人,判若两人。

王秘书在一边低声介绍情况:肋骨断了两根,幸而没有并发症,已经固定治疗。左腿骨折,钝器伤,已经接骨。此外还有软组织挫伤若干,牙齿掉了一颗,大量失血,有些营养不良。

顾远钧在内心叹息,觉得转达给田云岚时,还是不能太“如实”。

***

千里之外。

出租房里,周熠坐在床边擦枪。

枪身乌黑发亮,绽放着能生杀予夺的光。上了子弹,拿在手里沉甸甸,他举起枪,眯眼瞄准门后贴着的海报。

那上面是个球星。以自律出名,时刻以一丝不苟的发型示人。他把枪口对准那人心脏,随后又上抬,对准眉心。

想象着那是老豁。

烟头像是感觉到大战在即,全身肌肉绷紧,目光紧盯着他每一个动作。

周熠举了一会儿才放下。

手很稳,很好。

桌上有一盒子弹,一枚钢制指虎,戴上后让拳头更具杀伤力,寻常打架斗殴都不敢用。一把虎爪刀。一把折叠刀。虽然只是把水果刀,但是质地好。还是很久以前,何唯“送”他的。

在接到顾远钧电话前,周熠刚得知了老豁的动向。龟缩数日,终于冒头了。罗毅还没消息,也许是还没醒,也许是有其他情况,那个上司倒是打过几次,周熠始终没理会。如果没支援,他一个人可阻止不了一场交易,顶多在暗处偷袭,把老豁这个心腹大患给解决了。

当然,这也是他最初的计划。

然而,得知何唯出事的一刹那,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第一念头立即回去,亲自寻找何唯。真是可笑,没等敌人使出“调虎离山”,他就主动离开他的“山”。他现在悔意无限,不应该执着于那个任务,不应该老想着最佳防御是进攻。他应该跟何唯一起走。至少,要跟她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又接到顾远钧电话。

说何天奎醒了一次,念叨何唯的名字,还说了四个字。

经分析,应该是,手链,定位。

据田云岚回忆,何唯最近确实是戴了条手链,是她爸送的生日礼物,但没听说里面放了什么芯片。再一问王秘书,确有此事。何天奎应酬时听人提到这种最新科技产品,体积小,电池续航能力持久,太阳能供电……他觉得不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弄了一个。

他还跟秘书说,“小丫头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嫌弃老爸说一套做一套,不给她真正的自由。”所以,何唯自己就更不知情。

没想到这个小装置居然真的起作用,只是信号不稳定,时有时无。

顾远钧发来轨迹图,“能确定的是,也是往北走。”

周熠一颗心终于落地,的确是奔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29

第82章 地狱之门

何唯的确是一路向北。在一辆厢式货车里,与几大包蔬菜为伍。因为只是幌子,菜并不新鲜,味道感人。

坠楼事件发生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不防被人捂住口鼻,随即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就在车里了。因为是夜里,车厢里黑洞洞,不时地颠簸一下。手边有面包和瓶装水,还有几个黑色塑料袋。

手上戴了手铐。

她摸索了一下,几个口袋都被清空。撩开紧腿仔裤的裤脚,链子还在。

钢片贴身久了,带了体温。左手上那枚铜丝戒指也还在。

她松了口气。

中途停车几次,后车门也被打开,绑匪戴了口罩,看不清面目,见她不哭不闹,似乎还算满意。

何唯拆了面包,拧开水,不论如何,要保证体力。

她不知道的是,刚被劫持还在迷药作用下昏睡时,绑匪就跟自家老板通话,那边一个女声说:“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

下一秒又改主意,“算了,还是人到了再说吧。”

“留着做惊喜。”

***

对乔珊这种性格来说,坐牢可谓是生不如死。

还要时不时被提审,追问那批货的下落。她拒绝交代,因为减刑对她来说意义不大。最在意的人都死了,外面没什么盼头。

所以当一个新进来的女犯人跟她说 “豁哥回来了”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反应。后来“自杀”,她也是抱着死就死了的心态,所以格外逼真。

出来后,一路东躲西藏,像阴沟里的老鼠,老豁描绘的新生活也无法打动她,她想或许自己得了抑郁症。唯一令她兴奋的,就是即将到来的那个女人。

或者叫女孩。

男人果然都喜欢年轻漂亮的。照片她看过,但照片可以作假,她不信有人可以如此完美。可提出看一眼真人的瞬间,她又反悔。

女人微妙心理作祟。

她让小弟买些化妆品回来,忍着廉价的质感和气味,捯饬一番,不由对着镜子失神,其实她也很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

小弟见了也是一呆。“珊姐,你真好看。”

乔珊嫣然一笑,拿起手机,“我跟她,谁更好看?”

屏幕上是那种免冠证件照,放大后有些模糊,但也多了几分朦胧美,长直发,白衬衣,一双眼黑白分明……

小弟眼神不由发直。

乔珊立即变脸,“滚!”

她伸手横扫梳妆台,瓶瓶罐罐落地。小弟圆润滚开,嘀咕了句:“这么暴躁,那个来了吧。”

偏偏还被乔珊听见了,不由更怒。

刚出来的第一晚,也是她最疲惫最紧张的时刻,老豁就不客气地要了她。从那天起,两人就算是在一起了,手下也开始叫她“嫂子”。

老豁据说入境几个月了。一方面筹划营救她,一方面调查那人的下落,因为他不信那人会死。尤其动手的是她。

刚出来没几天,老豁就给她看了一张照片。

一个年轻男人的侧脸照,穿件黑色短袖Polo衫,一手夹烟,一手打开悍马车门,身形挺拔,头发特短,微拧着眉,给人一种坚毅、果决之感……

她视线停留片刻,“不是他。身板,气质,完全不同。”

那个人是松垮的,看似万事无所谓,内心却是狂暴的,她哥评价为“迷途的幼狮”。

老豁道:“这些都可能伪装。不是你还看了那么久?”

“挺帅的。”

见他要翻脸,乔珊解释道:“胸口挨我一枪,不中心脏,也得血气胸,大量失血,根本等不到救援。”

老豁问:“你为什么不补枪?或者一刀割断颈动脉,万无一失。”

他哼一声,“那帮条子就是跟你一样蠢,我才能逃出生天。”他还一针见血道:“你就是舍不得,不忍心看他咽气。”

几天后,老豁又给她看一段视频,从网上找的,某富家千金的生日派对,现场乱糟糟,画面乱晃,几乎没正脸,但时间对得上。

她当时正靠在床头抽烟,漫不经心道:“没死我就再杀一次。”

老豁伸手抚上她的小腿,“这回下得去手了?”

她瞪他一眼,他的手继续往上。

直到她呻~吟出声,他扑上去放肆动作。她手上烟灰积了一截,烟灰缸离得太远,索性把烟按在老豁肩头,老豁猝不及防,精关失守。

他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疯娘们。”

她笑,“你看我下得去手吗?”

****

何唯虽然感觉不出方向,但隐约猜出这一趟的目的地将会在哪里。

何况她还从绑匪的对话中,听出了弹舌音。此外,不知是否错觉,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这个夏天终于接近尾声。

从她苏醒后,车子开了有十多个小时,终于停下。她被戴上黑眼罩,被推上了一辆越野车。她在后座中间,左右都有人,壮如铁塔,幸而车里空间还算够大,但行车颠簸时,也难免被碰到。

副驾座也有人,四个看着她一个,当真是插翅难飞。

何唯一直很平静。因为害怕没有一点用处。只会让自己更弱小,让敌人更得意。她现在尽量让感官苏醒,去感受,去判断。

闻到泥土气味,植物气息,夹杂着一股子难闻味道,推测是农药,所以路两边应该是大片庄稼地,可惜五谷不分的她无法分辨是哪种作物。

她手指内侧有个小伤口,她故意咬破的,希望能在车里和下车之际,留一点痕迹。然而她很快就听这伙人说什么“汽油”,让她心里一凉。

也许一切都是徒劳,但她还是要努力。

她知道,自己是鱼饵,她不希望他来。可她也知道,他一定会找来,只是时间问题。就像这伙人用爸爸做饵,她一定会去。

再次下车,正是晌午,太阳暴晒,她闻到塑料被阳光炙烤后的味道。

走进一扇门,湿闷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进了暖房,有一种窒息感。

不,应该是塑料大棚,因为又闻到菜叶子味儿。

往下走,土腥味,充满湿气。应该是地下室。

台阶逼仄,何唯扶了下墙,指甲抠了一点泥土。停下脚步后,空间开阔了些,气氛依然压抑。有人在此等着她,看着她,那感觉让人极为不适,不寒而栗。

她被按到一张椅子上,有人用绳子把她的上身和椅背绑到一起。很用力,勒得很紧,一道又一道。

就听一个女声说:“行了,她到了这,还能跑得掉?”

绑她的人动作一顿,又听到一个男声:“听她的。”

绳子停止绕圈,打了个结。

但已经足够结实。

那个低沉的男声又说:“你不知道,要的是视觉效果。等那小子来了,看他娇滴滴的小美人被五花大绑,得多心疼……”

女声说:“美吗,让我瞧瞧。”

黑眼罩被揭开,何唯睁开眼,又立即合上。

不适应。

地下室很暗,虽然开着灯,但白惨惨的灯光透着一股子不祥的意味。但这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两个人,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过来。

应该就是老豁和乔珊了。

乔珊走过来,弯腰打量她。

啧啧两声,“不过如此,脏兮兮的,他口味还挺独特。”

她伸出一根指头,抬起何唯的下巴,何唯被迫睁眼,与她对视。

乔珊问,“你叫何唯?”

“……”

“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何唯动了动唇,嘴唇发干,“没力气。”

乔珊收了手,一脸的轻蔑。

老豁忽然说了句,“果然是千金小姐,细皮嫩肉。”

乔珊回头,没好气道:“怎么着,你想试试?”

“你同意就行。”

“艹。”

老豁走过来,眼神放肆地扫过何唯周身,伸手摸她的头发,她像是被毒蛇碰到,不由自主地战栗。

老豁问:“是不是等着那个小白脸来救你呢?”

“如果他敢来,我就请他看一场活春宫。眼睁睁看着我手下兄弟一个一个地上你,然后……”他故意停顿,“听说过恐~怖~分子怎么处~决人质吧?”

他把手贴到何唯脖颈,对准动脉位置,还拟声:“咔——”

何唯无动于衷,因为死死咬住嘴唇。

但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乔珊。

后者也正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表情。

老豁几乎贴上何唯的脸,继续说:“动脉血喷出来,噗!喷他一脸。”

“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何唯当然不会回应,只是唾沫星子喷溅到脸上,令人作呕。她注意到乔珊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老豁直起身,伸出舌头舔唇,仿佛正在品味着鲜血的味道。

“如果他不来,我就把这一切都刻成光盘寄给他。”他阴狠一笑,“或者,把这颗漂亮的脑袋,也寄给他。”

他的手依然不离开何唯,指尖贴着她下颌线游走。

“天热,得多放一些冰块……”

他冷冷一哼,“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老豁还没发表完变态演说,台阶走下一人,晃一晃手里电话。

老豁看了眼乔珊,抬脚走了出去。

地下室里一时沉默。

过了会儿,又有脚步声,下来的却不是老豁,那人走到乔珊身边,耳语一句,乔珊脸色一变,两人一起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