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奎明白对方意思,既然人已死亡,就需要做善后工作了。

他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时,迟疑了下。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要在妥善处理后才能公开。这个时间,司机也都回去休息了,他拿起车钥匙出门。

制造业,尤其是钢铁企业,最怕的就是安全事故。一千多度的钢水,煤气管道,高空作业,设备都是重量级,稍有闪失,人命关天。所以,他向来注重生产安全。

但有些事需要资金投入,严格把关。有些却是靠个人自觉。今晚,两名值班员工未严格遵守流程、未作任何防护措施进入退火炉清理残留锌屑时,窒息死亡。

夜晚的厂区一片静谧。像一只巨兽,酣然入睡。

何天奎的车子通过大门,门卫打着哈欠,看到车牌号才立即清醒。

钢厂占地面积甚广,像一张巨大的网,各个区域各司其职。除非是爆炸性~事故,否则哪一个环节发生了什么事,大部分人都浑然未觉。

何天奎来到出事的镀锌车间,气氛明显异样,沿途遇见寥寥几个工人,要么战战兢兢,要么垂头丧气。

他继续往事故发生地走去,同时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只是偶尔下车间视察,但多年前也曾在车间实习,与工人打成一片。这几个人,身上似乎缺了点什么。他脚步略一迟疑,身后“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他正要回头,听见有人叫自己,“何总,您终于来了。”

就在前方,那个打电话的生产总监,正一脸凄惶。

何天奎松了口气,是他多疑了。就见对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像是重心不稳。

原来他是被人从设备后推出来的。

有人踱着步子走入何天奎的视野,穿着属于这个部门的工服,但衣冠不整,一脸暴戾之气,手中举着的事物,更是让何天奎心头一跳。

漆黑,发亮,对准那个总监的太阳穴。

还有几个人,从不同位置走出来,前后左右,将何天奎包围。有的持枪,有的是刀,还有的是钢管。

生死攸关一刻,何天奎却想到别的。他果然是安逸生活过久了,直觉退化,刚觉出不对,就应该警醒。而不是这样一步步,顺利地被人引入瓮中。

周熠虽然没说过敌人具体身份,但提醒过“狡诈残忍无底线”,可他还是疏忽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28

新春快乐!两章奉上。

PS. 74-78做了调整,让每一章字数匀称,内容略有删减。

第81章 地狱之门

出发前的最后一夜,何唯留在医院陪床。

单人折叠床,习惯了也还好。她想起从前的“公主病”,不由一笑。

她睡前检查了一遍明天要穿的衣物。最上面是一双纯棉袜,淡蓝色,印着小熊头。

那天被周熠发现她的“鸳鸯袜”后,她还得意道:“我聪明吧,同款不同色买了好几双,这样单只儿了还可以随机搭配。”

然后他像变戏法一样,亮出一只袜子,“烟头找到的。”

这样的失而复得令人欣喜。不仅是一只袜子的事儿,更像是一种缘分。

她摘下手链,白金链纤细而柔韧,除了钻石,还有几颗纽扣大小的饰片,有圆形,不规则形状,都是精钢打造,不同于钻石的璀璨,精钢绽放出另一种坚定的微光。以前觉得土,现在看,还挺有设计感的。也许是心理作用。

钻石,白金,精钢,很土豪,很老爸。亲情,也失而复得。

然而这一晚,何唯又梦到“地狱之门”。

这一次,她走进这扇门。

进去后,是一条幽深暗黑的通道。左右无数哀嚎,怪叫,无数只漆黑枯瘦的手,要拦住她,抓住她,撕扯她,可是又不会真正伤到她。

一只只手都是无形的,却又不甘心,徒劳地挣扎。这的确是像她所了解的,关于地府、地狱里的情形。无论东方西方,哪种文化信仰,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或者魂,都是充满怨气与不甘。她无暇他顾,紧随前面那个似有若无的身影。

通道不知有多长,前方始终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光。

忽然脚下踩空,身体坠落。

耳边是风声呼啸,鬼哭狼嚎。能看见各种恐怖景象,有佛像,但都是面目狰狞,有土耳其的月神,上百乳~房引发密恐,还有傩戏面具……没想到那些好奇过或迷恋过的形象,都成了惊悚之源。

身体忽然停止下坠,原来是被一双手托住。

下一秒,落到一个怀抱里。

熟悉的声音平静道:“这里就是第十八层。”

她心头一惊。看向他,却看不到他的脸。

她无法发声,只能听到他说:“出不去了。”

有他在,她反而镇定下来,不由异想天开,或许可以飞上去。

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她的身体忽然变轻,向上漂浮,像飞天仙女一样。她抓紧他的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

他却仰起脸:“你走吧。我属于这里。”

“不。”

何唯被自己的声音惊醒,清楚地听到那个“不”,带了哭腔,带了绝望。

她睁开眼,天色蒙蒙亮,摸脸,一片凉意。

病床上,妈妈还在睡。术后注射的药物带有镇定成分,利于休养恢复。

何唯拿起手机,时间还早,但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去洗漱。

因为出发在即,牵挂太多,所以才做了这个梦吧。

按计划,何天奎亲自送何唯去机场。不知是否受那个梦的影响,何唯自起床后就惴惴不安。她觉得应该打给周熠,让他回来,跟她一起走。

她后悔了,就应该自私一点,不让他走。

正握着手机犹豫不决,忽然有来电,是爸爸。

接听后,那边却是一个陌生男声。

“你爸在我们手里,想要他平安……”对方顿一下,“准备好一百万现金,等电话,别报警,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何唯手脚发凉,却又离奇地镇静下来。

她声音平稳地问:“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我要跟我爸通话。”

对方沉吟几秒,像是走动,然后她听到:“你女儿。”

何唯的心提到嗓子眼,短暂沉默后,听到熟悉声音,“小唯。”

“爸?你在哪?”

“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别听,这是圈套……”

戛然而止,电话又回到先前男人手里,他阴恻恻地说:“看来还是打得不够啊,再来。”电话里传来闷响,像是钝器击打在身体上。

男人不知是对电话,还是对那边说:“一声不吭,倒是个硬汉,打断他的腿。”耳听棍棒落下的风声,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声。

何唯失声尖叫:“住手,我答应你们。”

那边笑:“别担心,只要你来得及时,把人接回去,还能接上。”

***

挂了电话后,何唯试图冷静思考对策。

然而根本做不到,关心则乱。她忽然理解那天周熠一听她还在国内的反应,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他的暴跳如雷。她换了个角度,如果是他,这种情况会如何应对?

她不由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一百万。仅从赎金角度,简直是对人的侮辱。但也说明这是个幌子。

家里有保险柜,有以备急用的现金,密码不知有没有改,可能还需要去银行取一部分。妈妈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不能让她知道。

何唯收拾一下,悄悄离开医院。

家里保险柜密码没变,钱很快筹备好,在等待绑匪来电的时间,她坐到桌前,面前放着一叠信纸,旁边还有几只空信封。

她抹去泪水,稳了稳心神,提笔写下“妈妈”。

……

傍晚时分。

绑匪再次来电,通知时间和地点,并再次强调,不能报警,只能一个人去。

一百万现金,装进一只登山包里。有过前车之鉴,何唯不仅带了保镖,还报了警。当然,要在暗中尾随,不能被对方发现。

何唯现在很惜命,不仅是为了自己。可还是要“偏向虎山行”,因为不能只顾自己。

以为对方会指定一个偏僻地段,像上次那样。但这一次,要经过一个闹市区。

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但不能阻挡吃货们的热情。路边都是食肆,桌椅摆出来,空气里充斥着各种鲜香辣。因为车子过不去,何唯被要求步行穿过这一片人潮。

她背着大包走在人群里,不时被撞一下,那些撞过她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跟巨额现金离得多近……但每一次被撞,都让何唯心惊肉跳。

总觉得这一个可能就是他们的人。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从高处坠落,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有人尖叫:“有人跳楼。”

何唯也循声望去。

就在离她几十米处,有人从不知几层坠落,下面是烧烤店支起的防雨棚,红色的,印着某牌子饮料广告,下面是塑料矮桌矮凳,所以动静很大。

何唯冲了过去,那个坠楼者一动不动,满脸血污。

可她还是认出,那是爸爸。

***

顾远钧收到一份同城快递,寄件人是何唯。

还没来得及拆开,就接到电话,不认识的号码。

他还是立即接听,对方自称是何唯的保镖,按她事先吩咐打过来。

坠楼事件发生时,场面极度混乱。本来暗中尾随的两个保镖,被人群扰乱视线,终究是没看住何唯。很快,他们也认出坠楼的人。其中一个上前确认,还好有微弱呼吸,立即做急救措施,拨打120。

另一个继续寻找何唯踪迹,同时联系警方。

因为现金里藏了卫星定位装置,便衣们迅速跟上去。预料到对方会使出诡计把人劫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惨烈。

顾远钧拆开快递信封。

里面装了几封信,收信人分别是他,田云岚,何天奎,还有周熠。这让他心里一沉,本来还觉得何唯太莽撞,现在看,她什么都想到了。

也做了最坏打算。

比起跟自己关系更亲厚的陈嘉扬,何唯选择了顾远钧,是因为他对周熠的身份更为了解。所以,周熠也立即知道了。

这时候,信息又多了一点。

警方的那个定位,忽然停下。追过去时,只剩下那个登山包。

空的,钱没了。定位装置留下了。还有何唯的手机,屏幕碎裂,贴了张字条,“不懂规矩,等着收尸。”

出乎顾远钧的意料,周熠反应异常平静。

“如果是老豁和乔珊,不会这么快要她的命。留着何唯,才能更好地折磨我。”

顾远钧说:“她给你留了封信,要我拆开拍下来发给你吗?”

那边顿了顿,说:“不用,等我救出她回去再看。”

“如果救不出,”那边沉默一下,“你就把它烧给我吧。”

顾远钧一下子就懵了。

那边打火机“啪”一声,像是抽了口烟,才说:“我能猜到她写了什么。”

“无非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可是如果她不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放下电话,顾远钧这个七尺男儿,自诩见惯人间悲欢离合,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一脸的泪。正巧律所的实习生,对他揣了某种小心思的小女生,煮了咖啡送过来,见到这一幕,立刻不知所措。

顾远钧意识到失态,用手抹下脸,“吓到你了?”

“我刚见识到了真正的爱情。”

有多甜蜜,就有多决绝。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他不觉得有什么,情到浓时谁没说过几句山盟海誓?可如果是周熠,绝对做得到。

***

顾远钧收拾好情绪,开车去了医院。

何唯的计划是,如果她回不来,希望让妈妈以为她只是出国了。

他带了鲜花和果篮,以亲友的身份前来探病。

田云岚醒了,床头摇起一点,正在发呆。

她客气地道谢,然后问,“小唯呢?”

“不是出国了吗?”顾远钧加了句,“我听周熠说的。”

谁知人家又问:“周熠呢?”

“……”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小唯出了什么事?”

“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胡思乱想,反而对身体不好。”

她说话间,泪水溢满眼眶。

顾远钧无奈,只得把情况说了,随后递上何唯的信。

出乎意料的是,田云岚的反应也很平静,当然,脸色比之前白了几分,拿着信纸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她看完信,仔细折叠,装进信封里。

然后说,“我要去看看天奎。”

顾远钧忙道:“你现在需要卧床休养,还是我去吧,我会把情况如实告诉你。”

田云岚想了想,“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