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颤抖的手死死捏着手机,那力度却像是捏住了自己的脖子,濒临窒息。

外面宋宋敲了许久的门,终于放弃了,转身离开。

叶深深依然坐在床上,但已经打开了手机页面,看着那封邮件。

来信的人隐藏了姓名,邮件内也空无一字,唯有一个音频文件,静静等待着她点开。

叶深深看着那标注为“新建”的音频,忽然感觉到无比的恐慌,她的手颤抖着,悬空在手机屏幕上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点下去。

直到最后,她的手腕累了,再也不受她的掌控,重重地落了下去。

音频被点开,传出来的,正是顾成殊与顾父的对话。

顾父的声音传来,无比清晰:“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跟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同居,我自然要关心一下她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瞎了眼。”

然后是顾成殊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的,无人可以模仿、更没人可以描摹其中隐含的力度的声音:“我早已交托了所有事务,离开这里了。当时我们一切谈妥,可现在你们又反悔,是否太不遵守信约?”

顾父悻悻道:“顾成殊,我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优秀的儿子,浪费自己的人生贡献给那样一个女人!希望你能早日迷途知返,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顾成殊声音缓慢而沉稳,说着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

叶深深呆呆地听着,脑中嗡的一下,眼睛失去了焦距,面前所有一切都幻化成一片模糊。

她竭力伸出手,将进度条拖动,拉到那句话,又重新听了一遍。

于是那残酷的话,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不容置疑的,清晰而明白,甚至连杂音都没有的,如此真切。

“深深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携手前行的同伴。”

虽然这一句的音调,略有怪异。他的尾音略微上扬,似乎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但无论他后面要说什么,已经都改变不了否认他们关系的事实。

叶深深看着手中的手机,已经不再试图欺骗自己。

是的,她已经听到了,真真切切的,顾成殊对他的父亲说,深深不是他的女友。

只是同伴,一起为了共同的利益凑在一起,其他的,没有任何附加意义。

和路微,和郁霏一样,都是榨干了利用价值后,就可以抛弃的东西,不需要投入任何情感。

甚至连他们目前正在同居的事实,他也不屑于承认。

那真真切切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一下一下地戳进她的心窝。每一个字,都是一次酷刑。但,即使觉得自己意识模糊,即使觉得整个世界就要在此刻坍塌,她也强迫自己挺直后背端坐着,以最骄傲的姿势,竭力支撑着,将后面的内容听完。

顾父问:“大概在什么时候回家?”

顾成殊说:“等深深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考虑的。”

“考虑?”

“请个职业经理人吧,薪水多给点。”

叶深深不由得露出一个嘲讽的苦笑。真是一个好合伙人。知道自己是他携手前行的同伴,所以就算要离开自己,也要为她创造便利,帮自己一把。

音频还在继续着,顾父最后说:“但愿你能很快决定,毕竟,人生发展阶段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么几个,转瞬即逝,你应该珍惜。”

顾成殊淡淡说:“我知道了。”

至此,对话结束,顾成殊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即使在说出“深深不是我女朋友”时,也是那么平淡的口吻。

他是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过。

真奇怪,听到这样残酷的对话,她却像得到了最终判决。

那高悬在她头顶的利剑终于迎着她长久的恐惧落下,狠狠贯穿了她的身躯。

不像是残缺,倒像是圆满。让她长久以来的忐忑和恐慌都画上了一个句号,也顺便将她仅存的期待与幻想统统抹杀。带走了期望,也带走了幻觉,给了她绝望,也给了她安定。

所以她也不想计较这音频来自何处,邮寄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个阅后即焚的文件,在她听完之后不到五分钟,就彻底损毁消失了。

但那内容已经永远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脑海和心上,不可能淡忘。

叶深深疲惫至极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想,那就这样吧。结束了,也算是一种不圆满的落幕方式。

纵然以后,她再也遇不到顾成殊这样让自己喜欢的人,可至少,也不会遇到顾成殊这样让自己痛苦的人。

宋宋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把店内所有的抽屉都翻过来狂找,甚至已经做好了去叫开锁师傅的准备,不过谢天谢地,最后还是在某个角落里翻出了从没用过的休息室的钥匙。

可当她打开休息室的门,想要把她以为肯定出状况的叶深深给拯救回来时,却发现叶深深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了衣服,带好了箱子,准备出门。

宋宋惊吓地贴在墙上,盯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

叶深深形容憔悴,但神情却很平静,问:“怎么了?”

“我、我还以为你关在里面出事了!”宋宋咬牙切齿地说。

“没有,我只是在里面想一些事情。”叶深深站在室内,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缓慢的,却清楚明晰地说,“现在我想通了,所以,不再烦恼了。”

宋宋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叶深深朝她笑了笑,带上自己的行李,说:“我住在这边也不成事,先走了,待会儿联系。”

叶深深骗了宋宋。

她回到了自己和母亲的那个小家。

她锁好门,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给顾成殊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就关了手机,与整个世界断了联系。

那条消息,她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终,看起来就像是顾成殊所写的一样,条理分明而冷静平淡。

她说:“顾先生,我们的私人关系就到此为止吧。我会继续完成您母亲的遗愿,也会继续为Element.c和深叶打拼,只要您愿意,我们的合作一定会持续下去的,我绝不会辜负合伙人的期望。”

她把手机丢在抽屉中,也不顾自己身上穿着精工剪裁的白色羊绒长款外套,脱力地在落满灰尘的沙发上坐下。

她靠在满是尘灰的旧布艺沙发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小时候被自己拿剪刀划出的豁口。那里被母亲用同色的线补好了,她的手艺那么好,经过十来年的使用,看起来颜色也不再分明,但伤痕毕竟是伤痕,缝补好了,依然是抹不掉的丑陋痕迹。

她俯下身,静静地贴着那处缝补的地方躺了一会儿。数日来的奔波与疲惫,好几日不眠不休的煎熬,在这一刻忽然全都消失了。

反正她已经迎来最坏的结果,接下来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无论什么时候,也不可能会有比现在更坏的结局了。

把整个世界抛诸脑后,连同自己未来的人生,也不再想理会了。所以她躺在满是尘埃的旧家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207章 创世者 1

顾成殊手机电量耗尽,发出了警报。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上青筋在突突跳动,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气急败坏的情绪。

接通电源,他继续拨打叶深深的电话。

没有回音,关机断绝联系如此干脆。

顾成殊又拨了两次,终于冷静下来,停了一停。

他把叶深深最后那条短信,又打开来看了看。

私人关系到此为止。

这个意思,应该就是分手吧。

分手。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顾家到底施加了什么压力、用了什么手段,竟让深深一夜之间就抛弃了他们所有的过往,埋葬了那些共同的幸福、甜蜜、温柔和诺言,毫不顾惜地对他说出了到此为止。

下意识萌发的蓬勃怒气,让顾成殊一阵发狠,只想把躲起来的深深揪住后颈,狠狠地抓出来。

“叶深深…”他狠狠捏着手机,咬牙念着她名字,想着把她抓出来后,自己该如何发泄怒火,直到她再也不敢提分开为止。

被他攥紧的手机忽然响起,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即将它接起,然后才瞥了来电显示一眼。

不是深深,是他的父亲。

神通广大的,一向完美掌控一切的顾父,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而他从那边传来的声音,也带着恶意的轻松:“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亲爱的儿子?”

顾成殊倒是想了一下,才记起回家的时候,他曾敷衍地答应父亲会考虑一下和叶深深分开的事情。

不疾不徐的时间,不偏不倚的行动,完美控制了叶深深的行动,再来牵引他的动作。

顾成殊忽然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下一步该走的路。

这不是叶深深的错误,而是他的过失。

是他还怀着最后一丝不想撕破脸的侥幸,企图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景象,结果落得如今这般束手无策、任人牵制的地步。

一瞬间闪过的念头,让他脸上的神情微动,但他立刻就控制住了自己,口气依然平淡:“考虑好了。”

这回答显然大出顾父意料,以至于他竟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哦,是吗?”

“叶深深已经与我明确提出了分手,我也觉得,我们这段关系,不适合再这样持续下去了。”顾成殊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以后,我会继续关注我和深深、沈暨一起创办的品牌,但对于其他的事情,可能会搁置下来。”

顾父语带嘲讥道:“我早已说过,你是顾家人,怎么可以把自己未来的期望寄托在这样一个地摊女身上?更何况,就算你要寻找有用的合作者,也不应该是这个对不起我们顾家的人!”

顾成殊沉默片刻,他想着叶深深发给自己的那条消息,听着父亲的话,忽然觉得有点疲惫。所以他也不再驳斥父亲加诸给叶深深的罪名,最后只说:“好,我知道了。”

这难得顺从的模样,让顾父觉得欣慰不已。他感慨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尽快回来吧,毕竟,我们家还是需要你的。”

挂了电话之后,顾成殊将手机丢开,坐在屋内沙发上,开始冷静考虑。

他要回顾家去。

虽然,他还不知道导致如今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虽然他尚未掌握在背后搅碎他和深深感情的手段是什么。或许深深更希望他们并肩作战,把所有的误会和难题解开,两个人一起前进。

但,见招拆招太麻烦了,他还是喜欢直接将一切危机消除在源头,最好,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就已经被他完全掌控。

他确实不习惯让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计划,不喜欢任何突如其来、不在他预料中的事情。

比如说,深深忽然和他提出的,分手。

想到她发给他的短信,气恼与愤怒简直令他郁闷至极。

究竟对方是动了什么手脚,让深深居然能不顾这么久以来的甜蜜相处,毫不在意地迅速将他抛弃,竟似乎没有半分犹豫。

她究竟喜欢他多少?又或者说,她真的和他爱她一样的爱着自己吗?

应该是吧,不然的话,她怎么会那么介意薇拉,怎么会被自己逼到那种绝境。

患得患失的情感逐渐攫住了他的心,让他开始焦虑,甚至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许久也不想站起来。

米白色的真皮沙发,填充了过量的海绵,软得过分以至于令人有一种不安定的虚浮感。

他靠在沙发上,心里想着深深,她现在会在哪里,在做什么,在想着什么呢?

叶深深趴在自己家的老旧沙发上,蜷缩着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后终于被饿醒了。

她想了想,才模糊记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肚子里像是有只狸猫在抓挠一样,饥饿感让她不得不从沉睡中醒来。

无论怎么样的伤痛哀苦,终究敌不过人会饿会困。

就像失去了顾成殊后,她也依然要好好地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让妈妈再受委屈。

外面的天已经暗沉,叶深深下楼,在路边熟悉的小店吃了一碗汤面。

许久没尝到的,中国的味道,以及,童年的味道。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漫了上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进面汤中。

面店老板娘看见她这样,顿时都慌了:“深深,阿姨今天的面不好吃吗?你怎么…怎么都吃哭了啊?”

叶深深扯过纸巾压在眼睛上,等到眼泪全部被吸走,才哑声说:“不,还和以前一样好吃。”

“那怎么…”老板娘疑惑地看着她。

叶深深捏紧筷子,低声说:“最近眼睛有点痛,被热气一熏,眼泪不知怎么就下来了…”

老板娘看着她脸上黯然的神情,心想,你的神色可比你哭还难看呢。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给她送了一碟自己煮的话梅花生。

吃完饭出门,叶深深看到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是了,已经快过年了,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走向自己那个破旧的家。

细细的雪花飞扑到她头发上、脸颊上,带来针刺一样的寒意。

她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下,踏着回家的那条路,慢慢走着。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仿佛忽然听到了心中莫名的召唤,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初初入夜的天空,深沉如海洋最底部的墨蓝色晕染在天空中。亿万点莹白的雪正不停地落下。她在一瞬间恍惚中,觉得那朵朵雪花看来都像慢镜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整个世界的冰冷都向着她倾泻而下,要将她彻底淹没在极寒之中。

但叶深深却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冰雪之中,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站在自己降世之时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地方,站在她摇摇晃晃迈出第一步的地方、站在她所有梦想和能力萌发的地方,仰头直视,迎接着这个世界赐予她的所有一切。

无论是礼物,还是伤害,无论是欢喜,还是悲哀。

漫天飞雪幻化成冰凉的白雾,这残酷的天象微缩成了她的世界,将她紧紧包裹其中。

飞舞的白点在风中旋转缠绕着,是她和宋宋、孔雀三人坐在河边吹过的蒲公英,白色的细微绒球随风而逝,顺着风的弧度,蜿蜿蜒蜒扭成一股细细的丝线,是棉麻或是生丝,缠绕着直上九天。

灿烂的白线一根根自天空垂下,是她牵着妈妈的手,牙牙学语时,转头看见窗缝间漏进来的阳光。细薄得没有实质的光线,从窗帘镂空的花纹间射过来,投在地上,从点到线的光再交织成斑斓的面。

那大片大片的斑斓,是铺天盖地的风雪波动着,被城市的灯光染成色彩迷离的布料。年少的她坐在妈妈的缝纫机下,看着一片片垂下的柔软的布,棉布,亚麻,桑蚕丝,变幻的色彩和迥异的褶皱,每一种面料都呈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光泽、曲度和质感。